“我一个人待着想了三天,既然他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能呢?难道我的爱就比他的少吗?可是坚持太难了,他的眼里只有你,做的任何事只为你,你一不开心他比你都着急,你要是开心,他能蹦到天上去。”

“可是这样不行,他找我谈过一次,说不希望我跟他一样傻,为了让他放心,于是我开始有了很多男朋友。你不是总羡慕我桃花运比你好么?现在还羡慕么?你觉得我是真的喜欢那些男孩么?”

“但我还是得不断跟他们约会,这样我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后来我也变得和他一样了,有没有在一起不重要,能守着他,看见他为你笑,为你烦恼,我就很满足。我没有一点跟你抢的念头,甚至觉得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会很开心,毕竟我得不到,他能得到也是一样的。”

“他这人,是傻到了白痴的境界,至始至终,没对你提过半个字。”钱珊终于转回身,看着艾嘉。

艾嘉像个犯错的孩子,在她跟前抬不起头。

“他最后对你说过什么?”钱珊问她。

那晚最后的时刻,艾嘉已经回忆了很多遍。

浩浩说:“都过去了,你原谅他吧。”

他还答应帮她画封面。

那样相依为命的时刻,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牢记,却不想会是临终遗言。

“艾小嘉,我们到了。”

“往上爬!”

“你得赶紧上去,然后把我拉上去。”

然后他没上来。

“对不起!”这句道歉,她大四那年就应该对她说。

“我不接受。”钱珊说。

“珊珊,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你觉得能吗?”钱珊一晒,嘴角落下带着无尽的悲思。

这一天,艾嘉失去了她另外一个朋友。

浩浩的家还是以前的样子,艾嘉开了密码锁进去,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这间房子里还有他的气息,如果他还在,这时候应该在画室里。艾嘉推开画室的门,扑鼻而来是熟悉的油墨香,画架上是半副未完成的作品,而现在已经过了《one》的交稿期。

算起来,去年过年她在这里给他当模特,竟是浩浩为她最后画的画像。

家里的窗户没关,雨水全都扫进来,打湿了他放在墙角的颜料盘,艾嘉赶紧将画室里的几扇窗关住,只听卧室一声脆响,她快步过去,看见花瓶被风吹倒,碎在地上。

狂风卷着大雨侵袭,扬起艾嘉的长发,夹道的风呜呜地吹,可艾嘉不去关窗,像是定住一般,目光锁着床上摊着的东西。

那是一本画册,画纸被风吹起,呼啦啦地翻页,里头画着一个女孩。

艾嘉的眼泪掉了一地,过去将画册拾起,翻到最前面看封皮,那时他们只有十四岁,她在学校外头的文具店买了这本素描册,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浩浩。她一次都没见他用过,原来他已将它画满。

从第一页开始翻,是脸颊圆润的她,眼尾稍显稚嫩,手法也不如现在纯熟,笑的,闹的,哭的,怒的,一年有四季,她的喜怒哀乐全都记在这本画册中。

慢慢地能看见画中女孩的变化,她的脸稍微瘦了些,学会修眉毛,眉尾整齐干净,耳朵穿了耳洞,会戴叮叮当当的挂饰。

再往后就没画过校服,女孩穿各种不同的裙子,尝试不同的发型,甚至有一张是她冬天在家裹成熊,头发乱糟糟地团成一团,毫无形象地窝在电脑前赶稿。

画画的人见过她所有的样子,用笔描绘下她所有的样子。

艾嘉和钱珊都有一个从初中保存到现在的画册,将每年过年浩浩画的自己收藏其中,一开始是他要求的,后来变成了一种习惯,只是艾嘉不知,原来这里还有一本。

外头门没关,袁磊走进来,看见了床上的画,他紧紧抿着唇,看见床上坐着的姑娘哭着将画来回地翻动,一张脸已经不能看,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瞎。

她不是这么爱哭的人,她一直开朗地面对生活,到哪里都能得到喜爱,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着叫他磊磊哥哥的艾嘉,还能回得来吗?

艾嘉抱着画册要走,被袁磊一把拉住,她激动地挣扎,大吼:“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们谈谈!”袁磊不松手。

其实他一直在逃避这场谈话,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他不想面对,却也无法忽视。

“袁磊!”艾嘉双目赤红,“如果不是我们,他就不会死!”

袁磊低头看她,“你能原谅我吗?”

“他死了,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艾嘉潸然泪下,“是连茜把我们撞到江里的!”

袁磊嘴里泛苦,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连茜,可她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不能解脱。

事情的因果已经调查清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铸成,他们避不开,而李浩则是无端被波及。

艾嘉快要恨死自己了,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她活了下来?

袁磊喉头泛苦,将艾嘉狠狠拉到怀中:“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总想着他!”

艾嘉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他。

“我说过我不喜欢他,现在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每次你出事他总是第一个到,他应该想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合适,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怪不了别人,他要是不去找你也不会死。”袁磊的声音里隐着苦涩的果子,听不出来,只有他能尝的到。

“你到现在还这么想?”艾嘉不敢相信袁磊会这样。

袁磊毫不停顿地告诉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浩浩让我原谅你啊!混蛋!”

“…”袁磊一顿,“人死不能复生,跟我回家吧。”

“不要碰我!”艾嘉捶打他,画册掉在地上。

袁磊捡起来还给她,艾嘉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你不爱我。”

“…”袁磊收回手,沉默地看着她。

“我终于确定,你不爱我。”艾嘉说。

“所以是真的,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尽快结婚的对象,而我刚巧合适,而已。”

她被绑在那个破旧仓库里所听到的那番对话,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肯相信。

“我讨厌你袁磊。”她说,“我非常非常讨厌你。”

袁磊直直站着,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现在,你出去,这里是浩浩的家。”艾嘉指着敞开的大门。

“艾嘉…”袁磊喉头哽咽,低声唤她。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艾嘉撇开脸。

一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傻,像个小丑一样,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

分针滴答走过一圈,终于,袁磊垂下头走了出去,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到过的地方,大山,四周围绕花树,对面山上飞鸟掠过,如同古典的水墨画,袁磊独自上山,墓碑上是浩浩年轻的面庞。

雨水打湿墓碑,也将袁磊淋得湿透。

艾嘉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出口,她肩上的担子太沉了,会将她压垮。

而他就是最好的替她挑担子的人。

他要做的,是让她继续责怪他。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一些。

他很了解她,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如果他也很自责,那么她将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在自己身上,痛不欲生。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他坐在雨中点了一根烟,烟丝燃烧,在渐暗的天色中亮出一颗红点,烟被雨淋湿变了点味道,他咬着烟抬手,沉重地抚了抚墓碑。

照片上的人依旧带着笑,安静地看着袁磊。

“我跟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我是为她好,你一定能理解吧?兄弟,谢了,你换了艾嘉一条命,我在这里谢谢你。”袁磊站起来,肃穆而郑重地朝墓碑鞠躬。

还是让我来担,如果不是我,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死。

事到如今我最后悔的,是没有保护好艾嘉,让她三番四次受伤。

我答应她的父母会照顾好她,我没有做到。

这个人再也不会蹦跶起来对他指手画脚,他也再不能嫌他碍眼,夜深了,袁磊准备离开,离开前拍拍墓碑:“别嫌我烦,下次还来看你。”

s市发生连环杀人案,袁磊的长假取消,王局打电话让他回去复职,走到那天袁磊在艾嘉家楼下站到半夜,等来的是徐元深。

徐元深问他:“吃饭没有?”

袁磊摇摇头。

“走,喝一杯去。”

酒对牙齿不好,徐医生一般不碰,但他知道,酒是个好东西。

袁磊喝醉了,彻底醉了,坐在包间里大哭,一个大老爷们哭得让人说不出责怪的话。

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止让艾嘉奔溃,还有袁磊。

警察也是人,警察也会难过。

但他是男人,平时藏起来,只有喝醉了,才没能忍住。

徐元深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我也没骂你啊。”

“不是,我心里难受。”袁磊仰头又喝一杯。

徐元深要拦,想想还是叫服务员再上了一瓶。

“爸我要回去了,单位有事。”袁磊抹了把脸,眼睛哭得很红。

徐元深心里不是滋味。

“艾嘉…”

“她现在不太好,你可别先垮了。”徐元深又重重地拍了拍袁磊。

艾嘉打开许久未登入的微博,后台有许多私信和留言,相熟的编辑和读者问她什么时候开新文。

新文吗?艾嘉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

她慢慢滑过留言,停在其中一条,是出版社的主编,想邀请她和司荼再合作一版。看看日期,已是上月。

还有一条私信来自《one》的主编绿茶。此人正是绿学长。

网上都在猜测司荼这期专栏开天窗的事,那副他画了一半的画还留着家中,只有艾嘉知道。杂志社联系不到浩浩,转而通过熟人找到艾嘉的联系方式,艾嘉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字打下话语,将浩浩离世的事告知对方。

最后她说:“学长,或许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跟着浩浩在画室,我常偷偷把你的铅笔摔在地上。”

铅笔易碎,掉在地上一次可能里头的笔芯都断成小截,再不能用,重新削铅笔很费时间,这样浩浩就能比学长画得更细致。

这是那时的她,幼稚的想法。

这一晚,艾嘉与绿学长有了一次长长的通话。

第二天,《one》官方号发了讣告,为了保护浩浩的私人*,只有简单几句——

我司专栏画手,司荼,因故离我们远去,我们永远想念他。

这条迅速上了头条,转发量瞬间过万,他离开了,但喜爱他的人,不会忘记他。

艾嘉将浩浩的微博从尾到头重新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她拍的,他坐在机场里,手里拿的是她写的书,手指修长好看。

艾嘉鼻子泛酸,他死的时候手指都破了,是在水下用拳头击碎车窗造成的。

不过几月前,他们俩还一齐躲在机场里笑,一齐发这条微博,一转眼,物是人非。

艾嘉不再出门,整日躲在房里,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从小就没让人操过心的孩子,这回让艾欣秀和徐元深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如果继续下去会怎么样?艾嘉尝试去想,结果只想到了连茜。

心中滑过一丝厌恶,她整个人激灵片刻,那太可怕了,她不想变成连茜那样。

那是疯了,是魔了,渐渐失去控制,极端暴力,仇视这世上的一切,随意给他人带来灾难和痛苦。

不,不可以。

艾嘉重新走出房间时,艾欣秀和徐元深高兴得都快哭了,他们不敢对她大声说话,怕吓着她,艾嘉挂着两个黑眼圈看向父母,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想去哪里都行,他们没意见。

“我想去国外走走。”艾嘉说。

艾欣秀和徐元深对看一眼,这其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可…

“袁磊怎么办?”艾欣秀问她。

连环杀人案告破,凶手在临市被缉拿归案,s市秋高气爽,袁磊在写完所有报告后点一支烟,慢慢从单位踱步而出,有些恍惚地看见警队外头站着一个姑娘,长头发,一双很英气的眉毛,只是太瘦,脸颊微微凹下去,再也不闹着要吃饭团。

袁磊忙扇开面前的烟雾,再次专注去看,才知道他看错了,那人不是艾嘉,不是他等的人。不过真有人在等他,袁磊走到家楼下,发现徐元深来了。

徐元深递给他一个纸袋,叹了口气:“艾嘉让我交给你。”

“她呢?”

“她今天早晨的飞机,去d国。”

那是个不太平的国家,袁磊眉头皱在一起。

“她申请了国际志愿者。”徐元深说。

艾嘉走之前,将浩浩为她准备的婚纱锁进箱子里,另外就是拜托徐元深带她转交这份离婚协议书。

第62章 四更合一

人往往要走出来,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荼白的悲伤骑士》

d国位于东非,是一个热带内陆国,全年高温,只分旱雨两季,常年战乱使这个国家极度贫困,物资极度匮乏,但这一切并不能夺去生活在这块土壤上人民的欢笑。

“你好。”

“你、好。”

“谢谢。”

“谢、谢。”

“老师。”

“老、师。”

一个小草棚里一共挤进去四十多个孩子,全都是黑黑的皮肤白白的牙,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即使不断有蚊虫干扰,也没有一个孩子分心,细细的脖子费力地扬起,席地坐在黄沙上,随着艾嘉老师学单词,老师念一遍孩子们读一遍。

艾嘉于半年前到达此地,她在这里的每一日都过得很充实很有价值,目前教授中文、算数和画画三门课程,经过半年的学习,孩子们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中文,最喜欢拿小木棍在黄沙里写字。

喜欢喊她:“嘉。”

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家长们就等在草棚外头,偶尔好奇地探头进来看,更多时候是默默聆听,不久后,也能学着孩子那样叫艾嘉一声老师。

当地人对前来帮助他们的各国志愿者和维和警察充满了善意,他们向往知识向往和平,即使吃不饱饭,喝不上水,生病了没有药吃只能等死,他们也还是会对艾嘉点头微笑,送上家里唯一的一点食物,将小崽子拎到学堂。

孩子们喜欢围着这个来自中国的漂亮老师叽叽喳喳说话,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孩子没有见过时髦的游戏机,没有铺满草皮的足球场,但是每当学会一个新的单词,他们的小脸蛋上就会露出满足的笑。

这节课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艾嘉给孩子们讲谚语故事,这不是个可以每晚听睡前故事入睡的世界,孩子们的眼神里充满求知的渴望,老师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将记得并且记一辈子,谁也说不准,下一年,还会不会有志愿者来到这里。

下课后艾嘉会去附近的医院帮忙,所谓的医院和学校一样,也是由几个草棚搭起来的,里面多是流浪者和老人,各个骨瘦如柴。他们并排躺着,没有一丝悲伤,大概从出生起,就接纳了可以预见的,自己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