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一节
“让鼻子再高一点,空气才新鲜,再见单眼皮再见,腰围再小一点……”秋秋兴高采烈地哼着歌,一手挽着麦丁的胳膊,脚步轻快得要飞起来似的。
女友的好兴致丝毫没有感染到麦丁,他拉长一张马脸,自顾自地说道:“下次要再有这种聚会,别拉上我,无聊!”
麦丁的沮丧很容易被人理解。秋秋是电影学院表演系大四的学生,真是眼若秋水肤如凝脂,170的高窈身材,绝对的美女。反观麦丁自己,接近178的个子算不上矮,瘦削的脸上安着不太挺拔的鼻子,嘴唇虽厚却谈不上性感,“大眼无神小眼勾魂”是他最爱听的话。总之只要是审美观偏大众化的人都不会说他好看。两人走在一起,麦丁特别敌视那些打量他们超过两眼的人,总觉得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在说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

今天被硬拖去参加的是秋秋他们一个师兄的生日PARTY,到场的嘉宾几乎都是与秋秋同系的师兄弟姐妹,每一个不打折扣地光彩照人器宇轩昂,一片男俊女俏的迷人风景。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秒,麦丁就渴望着离开。可是,看着兴致高涨像只蝴蝶般翩然全场的女朋友,他也只得强作笑颜陪她一一应酬,且不断安慰着自己这有什么那些人长得好又怎样好花也得要绿叶衬。

其实,只是当当绿叶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关键是他无意中听到——
“那个就是你说的最佳男朋友?”
“是啊。”
“富家公子?”
“不是啊,小麦在家公司做软件开发员。”
“只是个普通职员?唉,秋秋,不是师姐多嘴,你可一直是我们表演系的系花哪,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屑一顾,我们还以为你眼光高看不上,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就找了这么一个既没家底又没长相的?!”

“师姐,我……”
“秋秋,要懂得运用上天赐给你的优势,女人的时间,浪费不得!要不师姐给你介绍一个?”
跟秋秋叙旧的一个师姐趁麦丁上卫生间时拉着秋秋无比惋惜地教育她。以上一段大为打击男人自尊的对话被从另外一边卫生间折回来的麦丁听得一清二楚,气得他扭头就走,哼,都是些以貌取人金钱至上俗不可耐的家伙。可是,走了不到一半,顾念着自己若这么扔下女朋友走掉好象太没风度了,为了不让她为难,麦丁只得转身回到秋秋身边。

秋秋一直忙于跟她的熟人天南海北地聊天,并没有留意到情绪越来越差的麦丁。
“你怎么啦?谁惹到你了?”秋秋放开挽着麦丁的手奇怪地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那些人模狗样眼高于顶的师姐师妹!一肚子窝囊气的麦丁生生把这话咽了下去,只说:“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凑热闹。”

“哦,”秋秋垂下头,赶忙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想着跟师兄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而且之前他们也一直很照顾我的。还有,借这次聚会我也想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嘛。”

看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的秋秋,麦丁心疼了:“我也没说什么嘛,跟我道什么歉啊,傻瓜。”
“你不生气了?”秋秋试探着问。
麦丁一笑,摇了摇头。
“好嘛,以后我再不拉你去这些场合了。不早了,我们找地方吃饭,去东大街那家火锅店好不好?”秋秋的脸上立即阴转晴,绽放出花儿样的笑颜,不等麦丁回答,她拖着他的手就要往前走。

“等等!”麦丁突然拉住秋秋。
“干嘛?不想吃火锅?”男朋友额头上几粒茁壮的青春美丽豆让她记起前天两人才吃过一餐正宗川菜,而麦丁每次吃过辣的食物,脸上就会冒豆豆,所以他对辣的东西并没有太大兴趣。

麦丁并不回答她,只怔怔地看着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孔。撩开秋秋额前的一缕发丝,他异常认真地问:“秋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会跟我在一起?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我既没钱,长得也……”

“嘘!”秋秋把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嫣然一笑:“虽然你既不帅又没钱,不过,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安心特别幸福。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嘻嘻,大概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

秋秋的答案很简单,却让麦丁千万分的感动。眼前那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让他绝对相信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麦丁狠狠地把秋秋拥入怀里,信誓旦旦地说:“你想要的幸福,我都会给你。”
“小麦,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至大的幸福。”秋秋贴着他的耳朵,甜丝丝地应道。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麦丁想哭。
他要证明给人看,麦丁绝不是什么撞了头彩的癞蛤蟆。虽然现在还无法兑现他的诺言,但是,来日方长,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麦丁的天鹅,会得到属于她的幸福。第二节第二节
最近一个星期以来,麦丁满脑袋考虑的只有两个字——跳槽。
他工作的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在业界算得上小有名气,可老总也是出了名的吝啬。哪怕他一年都不购置新衣服哪怕他上哪里都是骑破自行车哪怕他吃最便宜的工作餐,存折上的数字还是连新房的首期款都支付不起。

不过,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半个钟头前的一通电话带给了麦丁天大的希望。致电给他的是本地另外一家软件公司,约他明天去面试。三天前麦丁在网上发现了这家公司招聘开发部主管的广告,他毫不犹豫就发了自己的简历过去,然后就开始心焦火燎地等着面试通知。麦丁之所以如此看重,是因为这个软件公司隶属人尽皆知的盛唐集团旗下。能有多大的发展空间麦丁并不在意,唯一吸引他的是“盛唐”这块金字招牌,它旗下的公司,不论涉及哪个行当,其薪水福利的优厚程度都令任何同行望尘莫及。

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掉这个机会!
麦丁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他相信以自己的资历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职位。
整个晚上麦丁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好梦噩梦做了一堆。
第二天,他向公司请了半天事假,准时来到长瑞大厦。盛唐集团刚刚把总部迁入这座顶级写字楼,麦丁要面试的公司就在这儿上面。
除了死党大林,麦丁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秋秋。
做了三次深呼吸,又闭上眼默念了N次诸如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之类的话后,麦丁举步迈进这座气势俊伟极尽豪华之能事的大厦。
三位面试官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半小时内10名侯选人就被刷掉了8个。
麦丁是两个幸存者之一。
“两位请跟我到休息室小坐。”在上司的示意下,漂亮的秘书小姐把麦丁跟2号选手领出了考场。
身后的大门啪嗒一声关上了,麦丁的心悬得更高了。
坐在休息室里松软的沙发上,两个竞争对手都心不在焉地喝着水。
麦丁努力地回想着刚才面试时的各个细节,哪个考官说了什么用了什么表情点了几次头,都成了他评估胜算几率有多少的主观依据。
墙上恪尽职守的挂钟滴答作响,彻头彻尾煎熬着麦丁的心脏。
“麦先生,请跟我来。”
20分钟后,秘书小姐挂着职业性微笑出现在麦丁面前。
很快,麦丁重新回到了考场,坐在三个有绝对权利决定他去留的裁判面前。
“麦先生,经过考评,我们一致认为,以专业知识和相关从业资历来说,你与另一位应聘者势均力敌,都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考官一开门见山。
麦丁的神态极其自然,只是左手把右手握得更紧。
“但是,这个职位的对外性很大,需要接触遍及整个亚洲及欧洲北美地区的客户,所以对外在形象也有一定的要求。”考官二毫不留情。
“要在两位中间作出一个选择实在让我们为难。麦先生在这行是难得的人才,我们衷心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合作。”考官三配合得天衣无缝。
千祈万求,得来的却是最坏的一个结果。
麦丁的手无力地松开,站起身,竭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再见。”
没有挫败感是不可能的。
麦丁没有直接离开,在无人的楼梯间狠狠吸了三枝烟后才出来往电梯走去。
这一仗,输得口不服心不甘。
叮~~
电梯到了。
麦丁头也不抬,稀里糊涂就往里冲,与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被撞的人安然无恙,反而是“苗条”的麦丁结结实实地摔在电梯门口。
“你没事吧?”一只手把麦丁扶起来。
“噢,没事没事。对不起啊,没撞着你吧。”麦丁忙不迭地向对方道歉,这才看清扶他起来的是个西装笔挺身型高大的年轻男子。
“呵呵,以后小心。”年轻男子笑笑,转身而去。
好一个丰神俊朗气质超然的美男子。
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还要遇到这样一个人,麦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电梯门还没关,麦丁揉着屁股正要进去,却被身后传来的对话拉住了脚步。
“总经理?您,您怎么下来了?”
“哎?谢总要出去?我来找你拿点资料。”
“啊,是的,约了一个客户。您要资料的话吩咐我们送上来就行,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无所谓。我自己取也是一样。”
咦?!是自己刚才撞上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麦丁回头一看——考官之一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把年纪只到他一半的男人迎进公司大门。
那男人是他们的头儿?!
麦丁一楞。
电梯门关上了。
没有心情再等第二趟电梯,麦丁索性走楼梯。
如今以貌取人的地方比比皆是,一点不希奇,可是没想到连这样一个声名远播的大公司也不能免俗。
长相就那么重要?
下了一层又一层,脚下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麦丁越走越烦躁,他厌恶这个地方,厌恶那三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厌恶那个抢了他位置的有张小白脸的对手,厌恶那个俊美得可恶的总经理!第三节第三节
“兄弟,莫再生气了哈,这种事太平常了。”大林灌下半杯啤酒,拍了拍麦丁的肩膀。
麦丁不说话,也不喝酒,木然地拿筷子拨着碗里的菜。
大林的老家在四川,口音里总是带着浓重的川味:“哎呀,要公道打颠倒,你调过来想一下嘛,如果两个人论学历论能力啥子条件都一样,换成是你嘛也肯定是选那个长得好看的三。”

“你这混蛋是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麦丁把筷子一扔。
大林见势不妙,赶紧陪笑脸:“莫误会哈,我没啥子其他意思。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哈,二天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机会!来来,喝酒喝酒。”
麦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你看看现在的招聘广告,动不动就是什么形象气质佳,哼哼,连招个勤杂工都要求五官端正。什么世道!”
“嘿嘿,爱美之心,正常得很三。你不要想得太偏激了哈。”大林往麦丁的杯子里倒酒。
“我偏激?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凭什么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尽先机?!再说了,相貌都是爹妈给的,有选择吗?!”麦丁越说越激动。
“有选择哈!整容三。”大林吃了口菜,给自己斟了一大杯白酒,一口气喝光后带着三分醉意接过话头:“你看现在,啥子人造美女人造美男,多得来硬是起串串。嘿嘿,整出来硬是跟以前不同哦,跟换了个人一样,啧啧。”

“整容?!”一道闪电从麦丁脑子里划过。
“是三!现在医学技术又发达,做个小……小手术,整个人都改……改头换面,好……好简单的事情哦。”大林的舌头开始打结了,他酒量普通,偏又贪杯,每次跟麦丁出来喝酒必以人事不醒收场。

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林的醉话让麦丁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
出了小酒馆,先把烂醉的大林送回家,一直耗到凌晨两点多麦丁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打开门,进房间。麦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躺床上睡觉,而是把电脑打开。
熟练地敲着键盘,麦丁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不放过任何一条他想要的信息。
整整一夜,睡意全无。
几十个烟头挤在烟灰缸里,袅袅冒着余烟。
麦丁掐灭最后一个烟头的时候,天也亮了。
自父母在他十三岁时相继病故后,大事小事,麦丁已经习惯于自己给自己做决定。
就在刚才,他作出了这辈子最最大胆最最冒险的一个决定——整容。
不是对世俗的屈服,而是为自己的前程以及秋秋的幸福作出的牺牲!——麦丁是这么想的。也只有这么想,他才会义无返顾理直气壮。第四节第四节
今天是周末,大街上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按照事先查到的地址,麦丁很容易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相较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夹在一条小街里的两层高小洋楼式建筑实在显得过于娇小玲珑。
这是一家很常见的整容机构——GIVEN BEAUTY
那晚在网上查询跟整容有关的资料时,大大小小的整容医院整容工作室在相关网站里做的广告铺天盖地,极尽吹嘘夸张之能事。而这个GIVEN
BEAUTY的广告只有既简短又不起眼的几个小字——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吸引麦丁来这里的根本原因就是这四个字。
走进GIVEN BEAUTY明亮的大堂,麦丁好奇地四下打量。
也许因为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堂里除了麦丁没有一个人。
他清了清嗓子:“请问有人吗?”
话音未落,一位着护士装长着可爱苹果脸的小姐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我,我,我是想来咨询一下。”麦丁没来由地尴尬起来。
苹果脸灿然一笑,把麦丁带到一块用仿古屏风隔出来的小会客室坐下,倒了一杯水:“请您稍等片刻,我去请蔺医生下来。”
“谢谢,麻烦你了。”向苹果脸道了谢,麦丁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等着。
刚刚喝了两口水,屏风外传来苹果脸的声音:“蔺医生,就是这位先生想咨询。”
还来不及回头,一个白色的人影已然来到麦丁面前。
“您好!”
伴着一个温和的男声,来人友好地向麦丁伸出手来。
“你好!”麦丁赶忙站起来,抬眼看向这位蔺医生。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麦丁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一个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兼医师,蔺雪。先生贵姓?”蔺雪优雅地坐下来。
“蔺雪……”没想到连名字都如此女性化,麦丁回过神来,假模假样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呃,您就是蔺医生。哦,我姓麦,小麦的麦,甲乙丙丁的丁,麦丁。”
蔺雪朗朗一笑:“来我们GIVEN BEAUTY的客人都只有一个目的——给自己制造美丽。相信麦先生也不例外。”
“我……恩……”麦丁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呵呵,让自己变漂亮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麦先生不必紧张。”蔺雪被麦丁不知所措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半露出白璧无瑕的贝齿。
被他这一笑,麦丁不觉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可紧张的。蔺医生不要误会。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其他多余的废话就不必说了。”他顿了顿,“我就想知道,以我现在这个状态,通过整容手术,我可以……好看到什么程度?”

“想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你自己选择。”蔺雪笑地高深莫测。
“什么?不可能吧?!”麦丁不信他有这么厉害。
对于麦丁的置疑,蔺雪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笑道:“整容这行,莫说超过我蔺雪,连够资格与我平起平坐的人都没有。”
好狂妄的人!如果真像他所说,那为什么这地方毫无名气可言?!
“那,你们这里收费标准如何?”麦丁心想若真如蔺雪所说的那么神,收取的代价必定不菲。
“婷婷,拿份价目表过来。”
蔺雪话音刚落,叫婷婷的苹果脸已经把一份表格摆到麦丁的面前。
表格上的数字让他瞠目结舌。
打死麦丁也不信这里的收费竟如此——便宜。
“你没骗我吧?真的只收那么多?”他指着价目表向蔺雪求证。
蔺雪笑容依旧:“看来我那些谋取暴利的同行误导你不浅啊。不过,GIVEN BEAUTY的客人享受的绝对是物超所值的服务,你大可放心。”
“这样啊……”麦丁还在作着思想斗争。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决定了之后再来找我吧。”蔺雪起身与他道别,然后抛下他径直离开了。
奇怪的家伙!明明是打开门做生意,却完全没有做生意的架势,从头到尾没有一点主动揽客的意思。莫非来找他的客人多不胜数,多一个少一个他根本就不在乎?!
“蔺医生!”麦丁追了出去,叫住正往楼上走的蔺雪。
蔺雪停下了脚步。
“我愿意当GIVEN BEAUTY的顾客!”麦丁终于下定了最后决心。
是啊,既然已经来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道绝美的弧线呈现在蔺雪的嘴角。
他回过头:“请到我办公室详谈吧。”
麦丁不敢耽误,赶紧跟着他上了楼。
白色的办公桌、白色的窗帘、白色的书架、白色的柜子,蔺雪的办公室里清一色的白,干净整洁地出奇,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其中。
“我想知道,麦先生自己的意愿是怎样的?”蔺雪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我的意愿?”麦丁不明白他的意思。
蔺雪把身子往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您想让我把你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什么样子?!”麦丁越听越糊涂。这算什么问题?不过一个整容医生而已,把自己说得像魔术师似的。
“呵呵。”蔺雪掩口轻笑。
他的笑声让麦丁浑身不自在,自己有那么好笑吗?!
蔺雪起身走到身后的窗户前,把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了一小半后,他冲麦丁招招手:“你过来。”
麦丁不大情愿地走了过去。
“你看那边。”
顺着蔺雪的手指,穿过透亮的玻璃窗,麦丁只看到一条繁华的大马路,马路的对面一座数十层高的大楼,红色外墙上“XX模特培训中心”的大招牌分外惹眼。这个培训中心颇有些名气,据说现今正当红的几个影星都是从这里被发掘出来的。他曾去过这地方几次,因为秋秋也在中心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兼职模特,为一些企业拍点平面广告什么的。

“你要我看什么?”麦丁不解。
“人。”蔺雪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侧目看了他一眼。
麦丁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医生到底在想什么?!从他进来到现在,没有谈到半点跟手术内容有关的实际的东西,尽问了些不着边际的奇怪问题。麦丁担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麦丁的表情变化,蔺雪都看在眼里。
“从我的窗口看出去,你能发现这座城市里外表最出色的一群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蔺雪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一群里,你最欣赏谁?换言之,如果可以选择,你最想拥有谁的容貌?根据你的答案,我大概就能了解你的意愿,从而为你制定最好的整容计划。”

“啊?哦!”原来是要他从对面那拨俊男美女里找一个作参照,麦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喏,用这个看才比较清楚。”蔺雪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架微型望远镜。
麦丁小心翼翼地接过黑色的望远镜,迟疑片刻,将其举到眼前。
这玩意儿虽小,倍数却很高,所见之处一清二楚。
培训中心的大门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都是高窈秀丽穿着出众的年轻男女,虽然都引人注目,不过又各有各的风情万种。有他们穿梭其中,两旁已经光秃秃的行道树和地上灰色的水泥路竟有了与平日大不一样的鲜亮迷人。

麦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也可以被当作风景来欣赏。
一个身着深蓝色长风衣的男子进入了麦丁的视线,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尤其是那道比山脊还挺直的鼻梁,实在羡煞旁人。麦丁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如此“姿色”,只要有个同样样挺括的鼻子,他就非常满足了。

“我的鼻梁太矮了,能不能帮我做到跟那人一样好看呢?”麦丁把望远镜交给蔺雪,指着他选中的“参照物”:“就是那个穿蓝风衣的男人。”
“穿蓝风衣的男人?恩,眼光不错。”蔺雪放下望远镜,呵呵一笑。
麦丁垂下眼睑:“我只是随便说说,那样的鼻子只配得上别人,却未必适合我。我……”
“谁说不适合?!”蔺雪打断他,“只要你想,我就可以为你做到。”
“真的?”麦丁抬起头。
蔺雪只笑不语,拉上窗帘走到文件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张表格对麦丁晃了晃:“填完这个表,再签上你的大名,一切就能如你所愿。”
麦丁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拿过表格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握着蔺雪递过来的签字笔,麦丁审阅着手里的表格,确定并无任何不妥之后,他慎重地下了笔。
每个字他都填得很小心,表格上的内容并不多,麦丁填了足足半个钟头。
最后一栏的“手术申请人签名”让麦丁突然停了笔,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捏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僵持了一小会儿,他毅然在那道黑色的横线上签下两个写过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汉字——麦丁。
接过麦丁的表格,蔺雪看也不看就放回抽屉里。
“欢迎成为GIVEN BEAUTY的新客人,麦先生。”蔺雪满意地站起身,与麦丁再度握了握手。
麦丁勉强笑笑:“有劳蔺医生了。”
在纸上签下自己名字的瞬间,麦丁有种怪异的感觉——也许,他当不了麦丁了。第五节第五节
手术的时间定在后天。
由始至终,一直在学校忙于准备毕业考试的秋秋对这几天在麦丁身上发生过的和将发生的事情全不知情。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麦丁拨通了秋秋的电话,谎称自己要出差,大概要一个多星期后才回来。电话另一端的秋秋对男友的话毫不怀疑,还嘱咐他多带些衣物小心不要感冒。
这是第一次对秋秋说谎,仅仅为了给最心爱的人一个惊喜。
另外,麦丁辞掉了工作。
全新的面孔应该留给全新的将来。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麦丁松了口气。之前的种种犹疑、担心甚至恐惧突然间也不知何原因统统烟消云散。
他肯定,那个医生可以满足他的愿望。
抱着一颗充满期待与希望的心,麦丁安心地钻进了被窝。
今天是手术的日子。
麦丁准时出现在蔺雪的办公室里。
“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好吗?”蔺雪悠闲地饮着咖啡,并不急于安排新客人上手术台。
“哦,我,我睡得很好。”麦丁如实回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对面那个实在是太……美丽的男人总让他紧张。
“只是小手术而已,不用紧张。”蔺雪安慰他。
麦丁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得不断点头。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后,蔺雪抽出纸巾拭了拭嘴,起身说:“OK,跟我到手术室吧。”
手术室与办公室仅仅一墙之隔。
躺在雪白的手术台上,麦丁的目光寸步不离地追随着做准备工作的蔺雪。
他现在才发现整个GIVEN BEAUTY里只有一个蔺雪医生,一个婷婷护士,再无他人。
这么少的人员配置就足以应付一切了吗?万一有客人同时上门怎么办?不过话又说来,
GIVEN BEAUTY的生意似乎并不尽如人意,大概不会出现门庭若市的情况吧。
正在麦丁为别人胡乱担心的时候,耳边传来蔺雪的声音:“上麻药。”
立刻就有一支针头利索地刺进麦丁的皮肤,婷婷熟练地推着针筒,无色的药剂缓慢地进入了麦丁的身体。
因为做的是局麻,所以麦丁的意识基本上保持着清醒。
“如果觉得害怕,就闭上眼吧。”戴着口罩穿着淡蓝色手术袍的蔺雪举着一把小小的手术刀站在他面前。
麦丁立即闭上了眼睛。
什么叫肉在砧板?自己就是那块肉!还是一块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主动送上门任人宰割的肉。
深不见低的黑暗里,有个冰凉的薄片游刃有余地剥开光洁的表皮,冷冷地贴着赤裸裸的肌肉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肆意游走……
嘶嘶,嘶嘶。
肌体组织离开骨头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麦丁听得一清二楚。
身体尚有一半是正常的,并没有麻醉剂的侵入。可是为什么从头到脚都像被上万根钢钉密密麻麻扎扎实实钉上了一般动弹不得?!
嘶嘶,嘶嘶。
那声音欢快地继续着。
麦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耳朵。
有生以来最难以忍受、最恶心的噪音——竟然来自于自己的身体。
一股酸酸的液体从麦丁的胃部直涌到喉头。
嘶嘶,嘶嘶。
属于自己的部分离开了,准确的说,是被自己抛弃了。
不属于自己的部分进来了,带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谁又知道呢?!
“OK,大功告成。”耳畔隐约听到一个欣喜的声音。
麦丁试着睁开了眼睛。
蔺雪露在口罩外的半张笑脸近在咫尺:“手术很成功,等麻药的作用褪去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唔……”麦丁想开口,可是嘴唇怎么也张不开。
“别着急,休息半个小时就好。”摘下口罩,蔺雪拍拍麦丁的手要他安心躺在原处。
结束了吗?
一口大气从口中窜出,骨肉经络一下子全松了。
短短20分钟的手术而已,麦丁像跟人打了20年的架,筋疲力尽。
收拾停当,蔺雪与婷婷先后离开了手术室。
剩下麦丁独自躺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肯定跟以前不一样了吧?应该是的!那个医生的言行虽然怪怪的,可是,大凡有真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异于常人的怪癖。而且他还向自己保证过,会“如我所愿”。说实话,怎么看他也不像个江湖骗子。

时间在无聊的自问自答里一秒一秒流逝。
麻药的作用越来越弱,难以言状的胀痛渐渐从伤口蔓延而出,尚未完全从麻痹中复苏的神经有如被上万只小蚂蚁成群结队穿过,又麻又痒,最后,争先恐后地爬进了他的大脑……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憧憬着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美好场景。无比幸福的幻想起了神奇的作用,身体里的种种不适不知不觉间被撵走了。
麦丁有预感,实现对秋秋的承诺,指日可待。第六节第六节
蔺雪的技术果然不是一般的高超。
对着墙上光滑的镜子,麦丁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不停地变换角度欣赏着自己。
曾听别人说过,做了隆鼻手术的话,起码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可是从GIVEN
BEAUTY回来才不过三天时间,脸上的浮肿连带轻微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好转地异常神速。
抚摩着比“原装货”不知高出多少的崭新的鼻梁,麦丁简直有点欣喜若狂。让他如此兴奋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挺拔的新鼻子本身,而是它与脸上的其他部位完美的契合所产生的绝对和谐毫不突兀的上佳效果。本以为单单做个高鼻梁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比以前顺眼,毕竟依赖后天制造来达到“天生丽质”不是容易的事。但是现在看来,镜子里的自己不只是比以前“顺眼”,而是的的确确比以前“好看”了,而且是“好看”得多。仅仅是鼻子变高了而已,却把脸颊眼睛嘴巴也“烘托”得起了变化,明明未动分毫,还是那双小眼睛还是那张厚嘴唇,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比以前精神了呢?!

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是蔺雪的过人之处?!麦丁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了,他只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哼着快乐的歌,麦丁在镜子前连摆了几个很酷的POSE,又逗留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卧室,拿着毛巾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身后镜子里的影象并没有因为麦丁的离开而消失——镜子里的,是整容前的麦丁,眼神复杂地看着镜子外的自己。
“我要洗心革面,人力可以胜天,梦想近在眼前……让鼻子再高一点,空气才新鲜……”
哗哗的水声里夹杂着麦丁断断续续的歌声,整间房子都听得到。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镜子里的麦丁垂下头,颓然隐去。
手术后的第七天,麦丁起了个大早。
他约好了秋秋吃午饭,还告诉她要送她一份意外的礼物。
活了二十好几年,麦丁头一次这么精心地给自己“梳妆打扮”。这一折腾就是好几个钟头,眼看约会的时间马上就到,麦丁赶紧换上新买的大衣和鞋子,抓起背包就往外走。可还没出客厅,他又匆匆折返回卧室,第N次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焕然一新的自己,在确认没有任何纰漏之后,他放心地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凌晨突降的一场雨到现在还淅淅呖呖下个不停。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少许多,穿雨衣的打伞的拿塑料袋遮着头的都有,几乎没有人不抱怨这场不合时宜的冬雨。大大小小的汽车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飞驰,所过处无不泥水四溅,恼怒的咒骂时可听见。

只有麦丁的心是阳光灿烂的。
他特意把约会的地点定在跟秋秋第一次见面时的咖啡屋,那里也是他们最喜欢最常去的地方。
叮当叮当~~~~
咖啡屋大门上挂的迎客风铃清脆作响。
带着一身寒意,麦丁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没费多大劲就发现被对着他靠窗而坐的秋秋,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红白格相间的大衣。
麦丁放缓了脚步,悄悄走到秋秋身后,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秋秋先是一惊,但是立刻就恢复了常态,她倩然一笑,抓住覆在眼睛上的大手嗔怪道:“你多大了呀?还玩这种把戏?”
“听到你的声音真好。”麦丁并没有把手拿下来,只是低下头,附在秋秋耳旁低语。
“好啦,不要玩了,把手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秋秋把麦丁的手往下拉。
“别动,”麦丁制止了那双滑嫩的小手,故作神秘:“不是说了要送你礼物吗?我把手拿下来,但是你不可以睁眼睛!”
“什么礼物这么神秘?!”秋秋嘀咕,随后点点头:“好,我不睁眼。”
麦丁这才挪开手,走到秋秋对面坐下来。
“可以睁开了吗?你搞什么鬼名堂啊?”秋秋撅起红润的小嘴,又长又卷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麦丁很想说可以了,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了壳。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始紧张。
“小麦!到底好了没有,我要睁眼睛了!”秋秋有些不耐烦了。
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麦丁坐正了身子:“可,可以了,睁开你的眼睛吧。”
“嘻嘻,我到要看看是什么意外的大礼。”秋秋露出期待的表情,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麦丁。
“啊!”
秋秋一声惊呼,碰翻了手边的咖啡杯,浓粘的汁水顺着桌布迅速淌到了她的大衣上。
“你……你的脸……怎么不像你了……”秋秋指着麦丁的脸,有些语无伦次。
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早在麦丁的预料之中。
他并不急着解释,招来服务生把桌子清理干净后,他握住秋秋的手:“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一个全新的麦丁。喜欢吗?”
秋秋使劲抽回了自己的手。
麦丁的心一沉。
“你,你去整容了?”秋秋瞄了他一眼,立即把目光移开。
麦丁点头:“对不起,事先没有告诉你,我想给你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整容呢?”秋秋打断他,垂着脸,双手不安地绞揉着新换的桌布。“为什么?”麦丁重复着秋秋的问题,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不再让人在你我背后说三道四,为了你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将来!”

“我的幸福,我们的将来?!”
秋秋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麦丁。
“是的。”
麦丁试图再次抓住秋秋的手,她却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开了。
“秋秋,我这样难道不好吗?”麦丁看出来了,秋秋只是吃惊,并不惊喜。
秋秋不答话。
“你说话啊,我以为你会为我的改变而高兴。”麦丁急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晃了两晃。
“我……我……你放开我!”秋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发力挣开了他的钳制。
一贯温柔的女友竟有如此反常的表现,麦丁傻了。
秋秋慌乱地拢了拢稍显凌乱的头发:“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咖啡屋,拦了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
麦丁脚一软,瘫坐在还残留着秋秋体温的椅子上。
他畅想过跟秋秋会面的种种场景,甚至猜测了上千句秋秋可能会对他说的话,可是,他错了,全猜错了。第七节第七节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从咖啡屋出来后,麦丁重复地拨打着同一个电话号码,但是,听筒里每次都传出让他失望的回应。
他冒雨赶到秋秋的学校,与她同寝室的人告诉他秋秋上午出去了之后再也没回来。
麦丁发了疯似地跑到任何一个秋秋可能出现的地方去找,一直找到夜深人静,却一无所获。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麦丁一屁股坐在一盏路灯下的石桩上,冰冷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领口流进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秋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麦丁越发担心起来。
滴滴~~
手机响了,有人发短信过来。
麦丁掏出手机,摁了几下,消息内容跃然屏上——
“发信人:秋秋
我可以接受你平平的样貌,也可以接受你微薄的收入。但是,现在不行了。对我而言,你再也不是我爱的麦丁了。三年的缘分到此为止,分手吧。不要再来找我!”
啪啦。
手机从麦丁手里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头好昏,五脏六腑像绞在一起了一样,疼得要命。
麦丁挣扎着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
去哪儿呢?不知道。
就往前一直走吧,走得远远的。
走了多久了?不知道。
眼前的小楼怎么偏偏倒倒的?看起来挺面熟。
对了,那是自己的家啊。
上楼,摸出钥匙,对了半天才捅进锁孔。
推开门,连钥匙也懒得取,麦丁木然进了卧室,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床上……
眼前光影交错,两张人脸晃来晃去,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那是谁的脸?
麦丁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麦丁,我是你啊。
麦丁,我才是你啊。
你睁开眼看清楚啊。
天哪,自己陷入了怎样的空间?!身体轻飘得仿佛一抹水蒸汽,迷离,氤氲,捉摸不定。
小麦,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至大的幸福。
甜美如昔的声音腻在耳边,一遍又一遍。
两张脸交叠着,融合着,幻化成了秋秋美艳的眸子,娇嫩的嘴唇……
“秋……秋,秋秋,你来了吗?”混沌中,麦丁抓住了一双温暖的手。
“秋你个脚哦,硬是哦,烧都退了,咋还是说胡话呢,你看清楚,是我!”
大林一边拍着麦丁的脸一边甩开他的手。
几道略略刺眼的光线透了过来,麦丁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是你啊。”他有气无力地问道,尝试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我还是哪个呢?总算是醒过来了。”大林把枕头立起来塞到麦丁背后,扶他靠在上面。
麦丁的笑容虚弱之极:“你怎么突然跑我家来了?”
“我咋来了?昨天出差回来,从火车站一出来就给你打电话,本来想约你出来喝酒的,结果你的手机整死都打不通,打到你们公司说你已经辞职了,打到你家又没人接。我想到你那天你又受了点打击,怕你出啥事,就直接到你家头来了三。幸好我来了哦,你门不锁,钥匙不取,一个人湿哒哒地睡到床上,额头非烫,喊都喊不醒。要不是我,你死到这儿都没人晓得!哼,不晓得你一天到黑在弄啥子,居然整得来重感冒还发高烧。”大林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坐下来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

“谢谢,真是多亏有你这个好兄弟。”空荡荡的胃里被热水一暖,麦丁觉得舒服多了。
“你还晓得我是你兄弟哦?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跑去把容整了。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进错屋了咧。”大林给了他肩膀一拳,“不过,说句实话,现在是比以前好看得多了哈。你在哪儿整的呢?技术不错哦。”

如果以前有人称赞他好看,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听着朋友真心实意的赞赏,却怎么也激不起麦丁一丝开心。他扯扯嘴角,敷衍道:“在家没什么名气的小店里做的。恩,效果还不错,不错。”

“真的是不错咧,啧啧。哦,对了,秋秋的电话咋一直打都说是空号呢?唉,你们两个要住到一起多好呢,生个病也有人照顾三。都是她们学校,非要强制学生住宿舍,怪头怪脑的!哦,我再给她打一个电话。”

不明就里的大林摸出了手机,刚拨了两个号就被麦丁制止了:“别打了,她不会来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啥子呢??你们分手了??为啥子呢?”大林吃惊不小。作为麦丁的密友,其实大林开初并不看好他们这一对,但是三年来,他们的感情的确很好,好到令他逐渐相信这个女人真的可以跟麦丁一辈子。可是没想到,最初的担心最终还是成了残酷的现实。

“她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麦丁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不是以前的你?啥子意思哦?你不就整了个容而已嘛,说得那么严重。”大林迷惑地挠着头。
“事实摆在眼前。算了,不想说这些了。”麦丁叹了口气,把空杯子交给大林。
“算了?你不去找她了?你们两个真的彻底BYEBYE了?你……”
“我累得很,想再睡一会儿。”麦丁重新躺了下去,拉起被子蒙住头,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大林。
麦丁的态度让大林无可奈何:“嘿,莫名其妙。那你睡嘛,我下楼去买点吃的上来哈。”
大林的脚步已经消失了很久,床上的麦丁还是一动不动。被窝里憋闷得难受,接近窒息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把头伸出来,反而让他把被子捂得更紧。
心里有个一刹那的想法——要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这么捂死自己多好。第八节第八节
这次的重感冒折磨了麦丁足足一个星期。
其间,麦丁并没有像自己说的就那么“算了”。他不甘心,不理解,也不舍得。
虽然卧床不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虚脱状态,麦丁还是坚持不懈地用电话寻找那个让他失魂落魄的人。秋秋的手机一直不通,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往她们寝室拨,可是,任何时间打过去接电话的人都告诉他秋秋不在,搞到最后只要一听到是他的声音,对方立即就挂电话。

七天时间,过得灰色又漫长。
今天一早,自认为身体已无大碍,麦丁不顾大林要他再休息几天的劝告,固执地下了床,连早餐也不吃便独自打车往秋秋的学校赶去。
一路上他都在祈祷,虔诚地祈祷上苍千万不要让秋秋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祈祷他们突然断裂的关系可以恢复如初。
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被女生宿舍楼下的保卫又是盘问又是登记身份证折腾了半天,麦丁才得以来到秋秋的寝室外,房门门紧闭,麦丁焦躁地敲着门,半晌,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女生打开了门。
“对不起,我找秋秋,她在吗?”麦丁的目光越过开门者往里寻找。
“秋秋?毕业考试一完她就搬出去了。”女生打着呵欠。
麦丁如遭雷击:“什么?她已经搬出去了?她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
“前天的事儿。一辆大奔把她接走的,去哪儿就不知道了。啧啧,系花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女生的语气酸得紧,还未说完,她话锋一转:“说了半天,你谁啊?”
一辆大奔把秋秋接走了??麦丁本就冰凉的手开始有了僵硬的感觉。
“她真走了?!”麦丁抬起头,自欺欺人地希望女生在说谎。
女生柳眉一竖,呼一下把门全拉开,大方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信你自己去看啊。左边的下铺。看了快走啊,别打扰我睡觉。”
麦丁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秋秋的床上凌乱一片,被单枕头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角,几张脏兮兮的旧报纸嚣张地占去了大半个床位。
麦丁的目光落在了旧报纸下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他揭开报纸,一只小小的绒毛玩具熊孤独地出现在眼前。那是他送给秋秋的第一个圣诞礼物,秋秋一直视它为自己最心爱的宠物,时刻都带在随身的包包里,她曾说过,看到小熊就像看到麦丁一样,因为他们都长着一样可爱的小眼睛。

而现在,小熊的主人不要它了……
麦丁的祈祷没能感动上天。
秋秋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真的不要你了,呵呵,那你跟我回去吧。”麦丁把小熊抓在怀里,喃喃自语。
“喂,你没事吧?”女生往门外跨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朝门口走来的麦丁。
“谢谢你。”麦丁看也不看她,在女生错愕的目光中走出了寝室。
捏着玩具熊,麦丁像个无主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什么也不愿意想。
过了不知多久,七弯八绕下,他竟然走到了GIVEN BEAUTY的楼下。
GIVEN BEAUTY?!
看着头上熟悉的名字,麦丁突然清醒了不少。
他带着莫大的希望甚至是一种“新生”的美妙感觉从这里走了出来,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人向他保证会“如他所愿”,可是,结果呢?
一种再次走进去的欲望主宰了他的思维和行动,没有任何理由,他突然就想把自己的事情说给那个向他许愿的人听。
就在他呆站在门口时,从GIVEN
BEAUTY里突然走出一个高挑的男人,戴着帽子,行色匆匆,边走还边掏出墨镜往脸上戴,同时还小心地四下看看,似乎很怕人看清楚他的样子。
虽然这男人的帽檐低得遮住了大半边眼睛,但擦肩而过的瞬间,麦丁还是认出此人正是风头正盛的影视明星方某某,最近随便转个频道就能看到他演的戏,红得不得了。
麦丁小小的惊讶并不是因为能有幸亲眼一睹大明星的尊容,而是惊讶他居然从GIVEN BEAUTY里走出来。
难不成他也是这里的客人之一?
麦丁拔腿往里走去。
刚一进门,迎面就碰上了从楼上下来的蔺雪。
“咦?!麦先生?”把手里厚厚一叠文件堆到前台上,蔺雪热情地迎上来,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
“呃,蔺医生,你,你好。”麦丁的舌头总是在喜欢在这个人面前打结,看到整个厅堂里只有蔺雪一个人,他随口问道:“你,你在忙吗?呃,怎么没看到那位护士小姐呢?”
“婷婷上周辞职了,呵呵,小女生总是不安于呆在同一个地方的。”蔺雪耸耸肩。
“也许吧,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会腻的。”麦丁若有所思地附和着。
蔺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恩,说地很正确。不过,你今天只是为了婷婷而来的吗?”
“当……当然不是,我只是随便说说的。”麦丁急忙否认,“我来是因为……因为……”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这边来坐吧,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哦。”蔺雪把他领到会客室坐下,又亲自去冲了两杯咖啡,没加糖的给自己,加了糖的给麦丁。
蔺雪端起杯子啜了一小口,看定麦丁,笑意吟吟:“我肯定你有心事。呵呵,有话不妨直说,我洗耳恭听。”
“我,我,其实,我……”蔺雪的落落大方让他越发窘迫,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可就是说不出来。
“我猜,跟整容有关吧。是你自己不满意,还是别人不满意?!”蔺雪幽黑的双瞳似乎拥有穿透人心的本事,一语中的。
“不不,我很满意,蔺医生的技术无可挑剔。”麦丁连连摆手。生怕对方有什么误会。
“那么,”蔺雪的手指轻轻扣着杯沿,“是别人不满意咯?!”
“是,是我女朋友。准确的说,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一问一答间,蔺雪看似无意的引导终于让麦丁打开了起先一直没办法打开的话匣子。他从第一次见到秋秋开始,从那个让人绝望的下雨天开始,从那间咖啡屋开始,一直讲到他的重病,他的梦境,他手里玩具熊的来历。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她不要它了,不要我了。”攥着玩具熊的手剧烈的抖动着,无色的液体从一滴到两滴,从两滴到一串,落在咖啡色的玻璃上。
麦丁哭了,不可遏止地哭了。
对面那个强烈发泄着自己情绪的男人没有让蔺雪的表情有任何变化,他半撑起身子,出人意料地从麦丁手里取出玩具熊捧在自己手心里,笑道:“没人会喜欢一堆破布加棉花。可是加工之后呢?!它们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玩偶。这个道理谁都懂。”

把玩具熊往桌上一扔,蔺雪靠回椅背上,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狡黠地一笑:“聪明的女人总是很擅长为自己找借口,即便离开,也要走得冠冕堂皇。”
“你的意思是……”麦丁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蔺雪。
蔺雪笑而不答,只把纸巾盒递给他。
“不会的,不会的,”麦丁一动不动,“秋秋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不是!!”
“呵呵,是或不是,总有一天会得到证实的。不过,她已经离开你却是不争的事实哦。”蔺雪放下拿着盒子的手,抽出一张塞到麦丁手里,“把眼泪擦了吧,多难看啊。”
麦丁呆呆地拿起纸巾,慢慢贴到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立即从纸背上渗透出来。
“我去给你换杯咖啡。”蔺雪站起来。
“不必了,谢谢你,蔺医生。”蔺雪的手刚一触到杯子就被麦丁阻止了,他直接用手狠狠擦掉眼角剩余的泪水,即尴尬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那个样子……呃,我耽误你太多时间了,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

“不要紧,把话说出来就会好很多的,我从不介意当一个好听众。”蔺雪大度地拍拍麦丁的肩膀,随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找到新工作?”
麦丁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事情。”
“愿意到我这里来工作吗?”
“什么?”麦丁以为自己听错了。
“婷婷一走,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我现在正需要一个助手。而你是很好的人选。”蔺雪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我,我只会摆弄电脑,其余的一窍不通啊!”麦丁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只能靠电脑吃一辈子饭的人。
蔺雪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你能力之外的事情。同时,GIVEN BEAUTY的薪水绝对会令你满意。当然,如果你觉得当我的助手很屈才的话,我就不勉强了。”
“怎么会,蔺医生千万别这么说,你让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好吗?”事发突然,麦丁做不了决定。
“OK!”蔺雪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等你的好消息。”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打扰你太久了。”麦丁起身告辞。
“我送你出去。”
“对了,”刚要离开,麦丁突然又回过头问道:“我刚才看到那个电影明星方XX从这里出来,难道他是……”
“不错,他也是GIVEN BEAUTY的客人之一,熟人介绍过来的,呵呵。”蔺雪爽快地回答。
又是一个漂亮的加工品。
麦丁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不辨悲喜。
没有花掉多少时间考虑,当天晚上麦丁就给蔺雪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非常愿意给他当助手。
放下电话,麦丁吁了一口气。其实他绝对不是那种有冒险心喜欢以尝试完全不同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价值的人。从大学毕业起他就在同一间公司工作至今,即便后来有心跳槽也打算非老本行不选。但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而已,自己猛一下被转到了一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船的行业——当整容医生的助手,麦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际遇会如此戏剧化,简直让人跌破眼镜。

麦丁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快就应下了蔺雪的邀请。只朦朦胧胧觉得GIVEN
BEAUTY尤其是它的主人——蔺雪有些与众不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磁石般吸引着自己,完全身不由己,只想靠近,再靠近……
生命里有太多不可预料。说不定,那里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地方呢?!第九节第九节
蔺雪提供的待遇果然好得出奇。
麦丁上班的第一天就领到了当月的薪水,足堪以前的10倍有余。
看着厚厚一沓钞票,麦丁不知所措,世界上大方的人很多,大方的老板也有不少,可是没见过大方到这种程度的。
“预发薪水是GIVEN BEAUTY的习惯,不必大惊小怪。以后要尽职尽力当好我的助手哦!合作愉快!”蔺雪很正式地以雇主的身份与麦丁握了握手。
“合,合作愉快!蔺医生放心,我会尽心做好自己的工作的。”从客人到下属,角色的突然转换让麦丁颇为不习惯。紧接着,他问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问题:“呃,请问我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这个嘛,”蔺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前台有些资料需要归类整理,就从这儿开始吧。”
前台的资料文件并不多,也不繁杂,没花几个钟头就全部整理完毕。而接下来的三天,麦丁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的。身为蔺雪的助手,麦丁觉得自己更像个勉强称职的前台小姐,每天不外听听电话,接待为数不多的访客,仅此而已。这样的工作实在是太过轻松,轻松到了让人百无聊赖的地步。

至于蔺雪,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只在有客人的时候才下楼来。不过,他偶尔也会下来跟麦丁闲聊两句,谈的都是些诸如工作习不习惯啊今天天气如何啊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派悠闲的模样。

来GIVEN
BEAUTY的客人少得可怜,几天来,只有一男一女踏足此处。但是,来人虽少,可在跟蔺雪一番交谈后,每一个都很痛快地跟他签下了协议。看来,蔺雪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说服力。

昨天下午跟那个女客人签好协议后,蔺雪提前离开了GIVEN BEAUTY,直到今天上午麦丁都没看到他来上班。
整座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寂静得吓人。麦丁翻着杂志,打开了播放器,音箱里立即传出吵闹的音乐,好听不好听无所谓,他只想弄出点声音来。
刚刚跟大林通了电话,那家伙又出差去了外地,本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可又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想想还是作罢了,只叮嘱他在外要注意安全。如今,大林是他唯一的朋友,生病这段时间全仗他每天不辞辛苦来家里照顾自己,端茶递水无微不至。感慨之余,麦丁由衷地庆幸认识了大林这个好兄弟,还好,自己总算不是孤单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秋秋的容颜又印入脑海。其实几天来,麦丁无时无刻不想她,想她甜蜜的笑容,也想她的决然离去,心上隐隐作痛。工作上的变故不论多大他都自信有完全接受的一天,可是,感情呢?!何时才能接受失去秋秋这个事实?一年还是两年?抑或一辈子?!

麦丁手一松,杂志滑了下去。
他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今天又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下午,闲极无聊的麦丁趴在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大门。空调里送出的暖风无比舒适,一阵倦意袭来,麦丁闭上眼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下班时间。麦丁一惊,自己居然睡着了?!不知道蔺雪回来了没有,要是被他看到新来的助手竟然在上班时间睡觉就不太好了。
麦丁匆匆上了楼,直奔蔺雪的办公室看他有没有回来。
幸好,蔺雪还没回来。
麦丁松了口气,下楼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确认每扇窗户都关好后,麦丁回到前台,从柜子里拖出自己的背包,这时,一个圆圆的小东西被他的背包带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一直撞到后面的墙壁才停下来。
什么东西?!
麦丁俯身把东西拾起来,定睛一看,是一面化妆用的小镜子。
肯定是婷婷留下来的吧,只有这些爱漂亮的小女生才会喜欢用这种东西。麦丁猜测着。
自从秋秋提出分手后,麦丁再也不愿意照镜子了。他怕,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按照秋秋的说法,正是镜子里那张脸毁了他们的情缘。常常听到有人说什么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现在的麦丁才是名副其实地不敢面对自己。

重重叹了口气,麦丁打开抽屉把镜子扔了进去。
可是,刚关上抽屉,他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拉开,掏出那面镜子,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把它挪到自己面前。
麦丁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打量着镜子里久违的自己。
眼耳鼻口,与之前并无二致。
多好的一张脸,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既然可以变得更好,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这样有错吗?
麦丁的手一低,镜面随之一斜,不经意间折射出的耀眼灯光晃得他眯了眯眼。
合眼睁眼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重新摆正镜子一看,麦丁惊得双目圆睁。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镜子里的脸不一样了??天哪,那不是自己的脸!
麦丁傻了。
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对了,是……是那个被他视为“参照物”的蓝衣男子!镜子里的他,冷漠地与自己对视,嘴角却泛着嘲弄的笑容。
啪!
麦丁慌张地把镜子反扣在桌子上。
是睡昏头产生幻觉了吧??
抚着胸口安慰了自己半天,等到稍微平静些后,麦丁伸手把镜子翻了过来,鼓足勇气把脸凑了过去。
嗳?!原来真是自己的幻觉啊,镜子里映出的分明还是如假包换的麦丁。
他无奈地笑笑,没想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自己吓唬自己的糟糕地步了。
本打算把镜子塞进抽屉里了事,可想了想,麦丁又把它拿了出来,扔进垃圾筒。
做完这一切后,麦丁关上灯,快步走了出去,关上大门蹲下身仔细锁好,又用力推了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离开。
过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春节了,天气虽然寒冷不减,街上开始动手购置年货的人们依然成群结队,热闹得很。
跟那些一下班就匆匆往家赶的上班族不同,麦丁并不急着回家。与其回家孤独地对着冷锅冷灶心事重重,还不如让街上四处蔓延的喜庆之色麻痹一下自己,就算那些欢乐不属于自己,看看也是好的吧。

不觉已经逛了几个钟头,感觉有点累的麦丁进到一家小店坐下,要了一杯热红茶一份小点心,心不在焉地享用起来。
大概因为胃里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味道普通的食物在嘴里滚来滚去,一直也无法下咽。就着红茶勉强吞下去后,麦丁再也不想碰剩余的蛋糕。
现在几点了?已经很晚了吗?
没坐多久麦丁就看到小店里的店员开始作打烊的准备。
他习惯性地伸手到裤兜里掏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新买的手机并不在身上。他又打开背包搜索一番,还是一无所获。手机呢?仔细一回想,麦丁这才记起今天上午玩了游戏后顺手就把手机放到一旁,匆忙离开时忘记拿了。

麦丁敲敲自己的脑袋,立即起身离开小店往GIVEN
BEAUTY赶去。他担心错过秋秋的电话。时至今日,明知已成定局,他对她仍存有一丝希望,幻想着有一天她能回心转意。
紧赶慢赶地回到GIVEN BEAUTY时,小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对面的店铺也全关了门,只听到夜风吹动道旁的树枝时发出的簌簌声。
摸出钥匙打开原封不动的门锁,麦丁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锨下墙壁上的开关,可是头上的电灯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盏也不亮。
停电了吗?
麦丁咕哝着,又锨了几下开关。依旧是浑黑一片。
没办法,麦丁只好摸黑朝前台的方向挪过去。
还好从窗外透进来一抹路灯的光线,不偏不倚地投在前台的位置上,虽然非常微弱,也足以让麦丁很容易地找到自己的东西。
麦丁把手机揣进兜里,正要离开,黑暗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啦声,听上去似乎是玻璃器皿之类的东西摔碎了。
声音传自楼上,麦丁心一紧,有贼?!
找了摆在桌上的细颈花瓶充作武器,麦丁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三个房间,办公室、手术室和储藏室,外带一个卫生间,按说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里面呀。
麦丁屏息静气往前蹭过去,握着花瓶的手直冒汗。
“乖,慢慢吃啊……别急。”
从蔺雪的办公室里隐隐约约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真的有贼?!
麦丁移到办公室门前,发现办公室的房门是虚掩的,有灯光从门缝里面渗出来。
这贼的胆子不小啊,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敢开灯?!
麦丁举高了花瓶,还是先探探敌情比较保险。他小心地凑上去,从门缝往里一瞧。
耶?!不会吧?!
兔子?!
自己居然看到三只活生生的兔子?!匍匐在一个人的脚下痛快地嚼着撒下来的食物。
等等,站在那儿喂兔子的人……白鞋、白衣、白裤……麦丁的目光由下到上移动着。
啊?!
他的心脏又不规则地跳动了一次。
怎么是……蔺雪?!
讶异之余,麦丁闪身靠在一旁的墙上,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搞什么鬼?没错,蔺雪有些行径是很古怪,这点他早有领教,但是也不至于古怪到大半夜窝在办公室里喂兔子吧?!
还是悄悄离开比较好,如果这真是他的怪癖,大概不会希望被人知道。
就在麦丁刚要溜之大吉的当口,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铃音大作。
混蛋!早不响晚不响,偏选这个时候?!麦丁手忙脚乱地关掉响个不停的手机,一不小心,手里的花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麦丁以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准会第一时间拉开门冲出来一探究竟。可是没有,门里只传出蔺雪冷静得过分的声音:“谁在外面?”
此刻别无选择,麦丁不得不硬着头皮推开房门:“是……是我。”
“咦?是你呀。”蔺雪拍了拍手,看到最后一点食物被三只小动物瓜分殆尽后,他才不慌不忙地朝麦丁走过去,微笑道:“这么晚了,你回来作什么呢?”
“哦,我,我忘了拿手机,所以回来拿。没,没想到你会在。我还以为有贼呢。”麦丁赶忙陪着僵硬的笑脸解释。
“原来把我当成贼了,呵呵。”蔺雪抿嘴笑道,“后天上午有新客人来做手术,我忙了一天才准备好这次需要用到的材料。下午路过市场的时候,买了这三个小家伙。你来看看,很可爱的哦。”

蔺雪不由分说地把麦丁拉到兔子身边,指着中间的一只说:“这只最顽皮,刚刚到处乱跑,把我的杯子都摔碎了。”
“恩,真的很,很可爱。”麦丁点头附和,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突然会想着买兔子呢?”
蔺雪蹲下身,抚摩着兔子雪白柔软的长毛,因为角度的缘故,麦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句淡然之极的回答:“没什么,只是不想看到它们被杀掉罢了。”
麦丁以为只有天真幼稚的小女生才会有这种回答,没想到一个整日与手术刀为伍的医生也会有相同的心态。
“想不到蔺医生对小动物如此有爱心。”麦丁称赞道,心里却在笑话着蔺雪的行为,兔子本来就是被人吃的。
说话间,麦丁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那群长着三瓣嘴的小生物,从风卷残云的吃相上判断,它们肯定饿了不少时间了。麦丁也蹲下来,用指头挠着兔子的头。
哎?!这是什么?
麦丁看到残留在它们脚边的残渣似乎并不是胡萝卜之类的东西,仔细辨认下,他终于看出兔子们吃得很香的大餐是某种动物的骨头。这就奇了,兔子也吃荤?!
蔺雪并没有留意到麦丁对兔子的食物产生了兴趣,他扭头看着麦丁说道:“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明天若是迟到,会扣你薪水的。”
“哦,是啊,很晚了。那我先走了,你呢?不回家吗?”听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麦丁识相地站了起来。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蔺雪笑了笑,又埋下头去逗弄那群小畜生。
“那,那我先走了。”麦丁拔腿朝门口走去,出门前他不忘回过头提醒蔺雪:“楼下的灯好象坏了,出去的时候小心别摔着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自己也小心门口的花瓶碎片,我等下来清理,你快回家吧。”蔺雪头也不抬地应道。
蔺雪若不提醒,他都忘了摔碎花瓶这档事儿了,当医生的大概都如此吧,个个心细如发。
绕过那堆碎片,麦丁慢吞吞地下了楼,顺利走到了门口。
带上大门的一瞬间,麦丁一怔,他记得来时大门是锁着的,并没有被人打开啊,那……蔺雪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GIVEN BEAUTY有后门吗?!
麦丁大惑不解,今天遇到的件件事情都怪里怪气的。
寒风袭来,麦丁打了个冷颤,他赶紧竖起大衣领子,一路小跑地出了小街,拦了辆计程车回家去了。第十节第十节
今天是麦丁第一次做蔺雪真正意义上的助手。等一下会有一个女客人来做隆鼻和下颌骨修整手术,蔺雪要他跟自己一起上手术台。
麦丁的记性不差,悟性也还可以,很快就了解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器具是作什么用的,而他等下要做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像医院里的护士一样按蔺雪的要求把他需要的东西递给他,非常简单。

“怎么样,没问题吧。”手术室里,蔺雪从已经消完毒,现在正放在特制无菌箱里的器具里取出一把柳叶刀,对着它呵了一口气,又将手指轻轻从刀面上拂过。
“没问题。”麦丁摇头,又不是他上去动刀子,不过当个传递员而已,他只对蔺雪刚才的动作有点疑问,指着他手上的刀问道:“这个……需要再消毒吗?”
蔺雪一笑,目不斜视:“不用。”
啊?!麦丁嘴微微一张,眼睁睁地看着蔺雪把已经沾染了不知多少细菌的刀子原封不动的摆回原处。
“你下楼去吧,我跟客人约了两点,差不多该到了。你直接领她上来就好。”蔺雪抬手看了看手表。
“哦,好的,我马上下去。”麦丁不敢多话,赶紧出了手术室。
楼梯刚下了一半,GIVEN BEAUTY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衣着不俗,挎着名牌皮包年越30的少妇走了进来,尖细的鞋跟戳着地板,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
这女人麦丁没见过,不是前两天签下的客人。
“您好,请问您是……”麦丁快步迎上去,他不确定来人的身份,蔺雪连客人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他。
“我姓孙,约了今天下午来做手术。”自称姓孙的女人傲气地很,几乎是用鼻子在说话。
“哦,孙女士,请跟我来。蔺医生已经在手术室等你了。”
女人的态度虽然让麦丁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挂着谦恭的笑容把她领上了楼。
一见到蔺雪,女人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态度跟刚才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蔺医生,我全靠你了!”她几乎是“扑”了上去,紧紧拉住蔺雪的手。
“呵呵,孙太太放心,我一定如你所愿!”蔺雪很有风度地托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手术台前,示意她脱下外套,换上摆在台上的手术服。
“那就好!”女人这才松了手,挨个解开外套的扣子,边解边咬牙切齿道:“哼,等做了手术,我看那个狐狸精以后还拿什么跟我争!”
待女人换好了衣服躺在手术台上后,麦丁也按蔺雪的要求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
这里没有镜子可照,麦丁低头看看自己的新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
现在顾不得自己的“怪模怪样”,麦丁几步跨到了蔺雪身旁待命,看着他熟练地为床上的女人消毒上麻药。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很特别,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场合,你必定会以为是闻到了某种淡香型香水。麦丁隐约记得自己在动手术的时候,鼻子里也满是这独特的味道。

当蔺雪的柳叶刀细致地划开女人鼻梁上的皮肤时,麦丁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他不习惯省略掉皮肤直视一个活人的内部结构,尽管只是一个不大的创口,也总脱不了“皮开肉绽”的事实。

咯咯~~
锋利的刀刃似乎触到了什么硬物,两声轻微的异响后,蔺雪娴熟地从创口里剜出一小块布满殷红血丝的物体。
“镊子!”蔺雪聚精会神地看着伤口,右手伸了出来。
“哦。”麦丁不敢大意,立即准确无误地把他要的工具递到他手里。
那个东西,是骨头,赤裸裸的鼻梁骨,被亮晶晶的镊子夹起,轻轻扔进了一个加满透明溶液的小瓶子里。几道鲜艳的红色在液体里漾开,像绵延的丝絮一样纠结、扩散、沉淀,一片淡红之中,骨头渐渐露出了白森森的本色,悠悠然然地落到了瓶底。

麦丁的胃部突然起了阵阵痉挛。
当初,自己也是跟这女人一样么?!
“填充材料。”蔺雪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麦丁忍住不适,伸手打开一个灰色的小匣子。蔺雪事前跟他说过,每次手术所需要的“材料”都放在这个低温容器里,只有在这个匣子里,材料才能保持最佳状态。
匣子里总共分两层,一揭开盖子,他赫然看到一块跟人骨没有两样的“材料”稳稳地摆在第一层的正中间。这是麦丁第一次见识到蔺雪一直引以为傲的价廉物美的“原材料”,以他的医学知识,还不足以分辨出这东西的真实材质。他捏起另一把小一号的镊子,万分小心地把材料从里头取出来,放到一个小玻璃碟子里,递到蔺雪面前。

蔺雪没有使用任何器械,直接用手把东西从碟子里拈起来,在创口上左右比划了一番,确定好位置后,手一动,就见这块奇特的材料整个儿没入了女人的身体里。这个过程,蔺雪的动作实在太快,麦丁根本没看清楚。

女人被划开的皮肤敞开着,几注细小的血流沿着她的脸颊均匀地往下爬。蔺雪似乎并不急着为她缝上伤口。而是又让麦丁递上了另外一把稍大一号的手术刀,用同样的手法切开了女人的下颌。

麦丁只看了两眼,再也看不下去了,把脸别到了一旁。
“把第二层里的材料给我。”蔺雪半透明的手套上沾了一点点零星的血污。
“好……”麦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胃里翻腾地越来越厉害。
抽出第二层,两块加在一起不过小半个手掌大的又绵又软的“材料”在面前颤巍巍地抖动着——因为麦丁的手已经不大听从大脑指挥了。这都是些他妈的什么材料啊?!不红不黄,像猪肉摊子上卖剩的肥膘一样恶心,看着它们滑溜溜的样子,估计是很难用上镊子的,麦丁不得不效仿蔺雪,用食指和拇指一块一块地把它们取出来放到另外的碟子里。

薄薄的手套阻隔不了手指上传来的粘腻感,捏着它们就像捏着两条垂死挣扎蠕动不停的软体昆虫,麦丁真想马上把它们扔进马桶里冲得天远地远。
当他把装着两块材料的碟子递到蔺雪手里时,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散出来腥臭味不合时宜地钻进了麦丁的鼻子。
把碟子往蔺雪手里一塞,麦丁捂着嘴冲出了手术室。
蔺雪看着他的背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反应一般。
卫生间里,麦丁扑在马桶前面,吐得翻江倒海。
直到把胆汁都吐了出来,麦丁的胃才渐渐停止了这场强烈的运动。
他把着洗手台勉强站了起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褪下手套后用手捧起冰凉的自来水往脸上泼,边泼边含了几口水涮着嘴里的异味,足足弄了十几分钟之久。
关上水龙头,麦丁抬头看着嵌在墙上半人高的大镜子,里头的自己实在是狼狈至极,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一起,遮住了大半个眼睛,一张脸血色全无,不止苍白,甚至泛着青光。

他两手撑着洗手台,埋着头大口喘息着。
不过是小小的整容手术而已,不过是从没见过的整容材料而已,怎么自己这么没出息,居然看了几眼就跑到这里大吐特吐?!麦丁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刚才出格的表现,他不知是哪根神经短了路,居然为了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作呕,还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扔下蔺雪一个人在里头。

抽出纸巾胡乱擦去脸上的水渍,为了让自己更清醒点,麦丁用力拍了拍脸,又使劲甩了甩头,这才走出卫生间往手术室跑去。
回到手术室后,第一眼就看到已经解下口罩,正在褪着手套的蔺雪。
手术已经完成了吗?!
麦丁走到蔺雪面前,吃惊地问:“蔺医生,手术已经做完了?”
“呵呵,是啊,很成功哦。”蔺雪把褪下的手套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麦丁松了口气,他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手术带来不利的影响。讯即,他又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我刚才……我想我大概是着凉了,所以胃里边一直不舒服,所以……”

“没关系,我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对这些场景见惯不惊呢,忘记了考虑你的感受了。”蔺雪拍拍他的肩头,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下次一定不会了。”麦丁觉得蔺雪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行了,你把那些手术用的东西收拾一下,消毒后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先出去喝杯咖啡,她要半个小时后才会醒。”蔺雪朝手术台那边努努嘴,随后出了手术室。
“好!我马上去!”麦丁抱着将功补过的心态快速走到手术台前,细心地收拾起散乱的工具来。很快,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放进大托盘并放到小推车上,正要推着车离开时,麦丁的目光却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给牢牢吸引住了。

她鼻梁上豁开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看见一道浅红色的斑纹覆盖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那地方有被动过刀的痕迹。再看看她的下颌处,情况跟鼻梁上一样,只见红斑,不见伤口。

麦丁挽起自己的袖子,一道两寸长的伤疤清晰地贴在手腕上,那是他多年前不小心被碎玻璃划的,当时那伤口也是四分五裂,送到医院让医生缝了十几针,到现在他还记得刚处理完伤口时埋在肉里的黑色缝合线。

蔺雪是怎么做到的?这女人的伤口怎么连一条缝合线都没看到,就愈合得如此完美?!
真是想不通!麦丁又甩了甩头,也没再耽误时间,推着小车离开了手术台。
“呵呵,收拾妥当了?!”
当麦丁重新出现在蔺雪面前时,杯里的咖啡只剩下了一小口,不待麦丁开口回答,蔺雪轻弹了一下咖啡杯,叮~~轻微绵长的声音传来。
“来一杯吧?喝点热东西,胃里好受些。”
“好!”麦丁点头如捣蒜。不可否认,蔺雪冲咖啡的手艺一流,第一次喝的时候麦丁就喜欢上了那种独特的味道。
蔺雪一笑,起身往茶水间而去,“啊,对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麦丁说道:“快过年了,下班后一道去买点年货如何?”
“买年货?”麦丁几乎忘记了春节已经临近,对于一个少人问津的孤独家伙,万家团圆的节日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我想买两个大红灯笼挂在GIVEN BEAUTY的门口,应景嘛。”蔺雪边说边比画着。
麦丁爽快地答应了,他不想扫蔺雪的兴。
姓孙的女人清醒后,对着镜子尖叫连连,抓着蔺雪的手大赞他手艺出神入化,而后带着满心的兴奋和不可一世的笑容离开了。
麦丁有些不屑地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背影,跟蔺雪欣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般的目光截然不同。第十一节第十一节
市中心最热闹的购物城里人声鼎沸,男女老少就跟抢银行似的把大大小小的年货往推车里塞,看到他们如此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钞票,商家们的脸都快笑抽筋了。
麦丁推着车子跟在挑挑拣拣的蔺雪身后,心不在焉地穿梭在排排货架中。
“哎?!那边有卖灯笼的!”蔺雪高兴地指了指前头,抛下麦丁径直朝那一大堆大红色的灯笼走去。
麦丁正要跟过去,冷不防从左边跑过来一群又跳又叫的小孩子,他赶紧停下步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哎哟喂!我的脚!”
在麦丁意识到自己的脚下多了个东西的同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惨叫。
麦丁赶紧回头,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正痛苦地跳着脚,身旁弯腰正拿卫生卷纸的老妇人闻声转过身,赶紧扶住她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不等年轻女子答话,麦丁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小姐你没事吧??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没回头踩了您的脚,您的脚没事吧?!能不能走?不行的话我马上送你上医院。”

“上医院?”女子勉强站稳了身子,一脸苦相地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算了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这里人那么多,磕着踩着难免,没事儿没事儿。”老妇人也非常大度。
“走啦,到那边去看看。我说不来这里买嘛,人山人海的。”女子埋怨了两句,拉着老妇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麦丁嘘了口气,庆幸今天碰上的一老一少够通情达理,若是遇上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主,恐怕早就是一顿臭骂了。
“麦丁!”
正在他发楞的时候,蔺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
看他神色不对,蔺雪又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把别人的脚踩了。”麦丁尴尬地笑了笑,“灯笼选好了?”
蔺雪兴高采烈地把灯笼举起来:“就这两个了,够大够红,挂在店门口一定好看。”
“是啊,呵呵。”麦丁附和着,又问:“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吧?”
“这个,我看看。”蔺雪俯身翻了翻推车里的东西,随即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再买点水果就去结帐吧。”
“好!”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给商场里本就开的足的空调又人为增加了N度,麦丁实在不愿意再在这个跟罐头一样憋闷的空间里了。
一袋红苹果被放进了车里,宣告这次购物总算是结束了。
十个收银台前都排起了长得不能再长的队,麦丁跟蔺雪左顾右盼一番,站到了人数相对较少的一排。
“今天买了不少东西啊。”麦丁盯着超载的小车。
“过年嘛!当然要多买啦。”蔺雪不以为意。
队伍移动地缓慢异常,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打发时间。
“哎哎,奶奶,这里这里,这里人少些。”
“来了来了。”
两个颇耳熟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麦丁好奇地一回头——刚才被他误伤的女子和那个老妇人那么凑巧地排在了他们后面。
而那一老一少很快也发现了站在她们前头的麦丁,不过,她们两人的目光很快就掠过了麦丁,直直地落在他身旁的蔺雪身上。
麦丁并没有留意到她们目光的最终落点,很不好意思地冲她们点了点头,抱歉地笑了笑。
此时,蔺雪突然转过头,回望着那两个女人,顷刻间,脸色大变。
“我突然觉得有点闷,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匆匆扔下这句话,蔺雪逃命似的迅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很快没了踪影。
“喂!”年轻女子正要往外冲,却被老妇人拽住了。
“奶奶,你……”女子不满地盯着老妇人,不甘心地向出口处张望。
“你干什么?!”老妇人压低声音虎着脸呵斥道,“钟家只管鬼,不管妖。妖精自有妖精界来处理,你不要多事。”
“可是……”
“闭嘴!你跟我过来!”
“别拉我呀……”
老妇人把女子拖到了另一头去。
这两个人说的话好象不怎么听得懂,麦丁挠了挠头,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这世界,什么怪人都有。
足足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了。
付了钱后,麦丁吃力地提着六个满当当的塑料贷往商场外走去,边走边寻找着蔺雪。可是,看遍了角角落落,他都没能看到蔺雪的身影。
“搞什么呢?”麦丁皱起眉头,不明白一贯沉稳有加的蔺雪刚才怎么会那么失态,跟见了鬼似的一遛烟就跑了。
指关节被沉重的塑料袋勒得生疼,麦丁走到商场门口时,终于忍不住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地上,腾出手来揉着已经发红的指头。
“喂喂!”
有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麦丁猛地回过头。
那年轻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不容拒绝地把一张画满乱七八糟花纹的黄色小纸片儿塞到麦丁手里:“这个给你,如果你以后遇到很奇怪又很不好的事,把这个放到水里化掉,给你那个同伴喝了,保证万事大吉。”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哎哎,小姐,你等等!”麦丁在后头大声喊着,无奈拿了那么多东西,他想追上去却没办法。
一头雾水地看着手里的黄纸,想想那女子的怪异行径,麦丁叹口气,心想这年头在大街上遇上神经病的几率真是越来越高。他把黄纸揉作一团,顺手往一旁的垃圾筒里一扔,可惜没扔准,纸团被筒沿弹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麦丁看了那纸团一眼,转过头拎起东西拔腿就要走。但是,刚要迈腿,他又把东西放下,走上前去把纸团给拾了起来,想了想,塞进了衣兜里。
必须走老长一截路到街对面才能拦到计程车。
麦丁咬着牙摇摇晃晃地往那边赶去。
一块醒目的TAXI可停标志牌竖在街边半人高的花台旁,麦丁实在不堪重负,顺手把东西搁在花台沿上,随后抬头向左看去。麦丁本是张望一下有计程车没有,谁知,车没看到一辆,却意外看到了蔺雪的踪迹——他正背对着站在离自己不到十步之遥的花台后,一块两米来高的大灯箱广告刚刚好挡在他面前,身着白衣的他几乎整个儿被淹没在灯箱射出的银白光芒里。

麦丁纳闷儿地走到蔺雪背后,拍了拍他的肩:“我到处找你。”
蔺雪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抖,缓缓转过身,面色煞白,双眼却充了血一般,肿得厉害。
“你……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看惯了他的处变不惊优雅高贵,麦丁这次着实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那一老少两个女的呢?”蔺雪抓住麦丁的手臂,警惕地四下张望。
“两个女的?!你说排在我后面的人?应该早就离开了吧。”麦丁小心地回答。
“她们……好大的煞气……真吓死我了……”蔺雪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后怕地说:“幸亏没追来。”
“恩……出什么事了吗?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麦丁脑子里一踏糊涂。
蔺雪抬眼盯着他,莫名的怪异目光令麦丁有点点不寒而栗。
“我们回去。”
一辆空计程车刚好过来,蔺雪拦住它,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麦丁不敢耽误,赶紧抱了那一大堆东西跟着钻进车里。
回到GIVEN BEAUTY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进了店,蔺雪顺手关上了大门,直奔茶水间而去。
打开了大厅里所有能打开的灯以后,麦丁一屁股坐到大厅一角的沙发上,胸口微微起伏着。
灯光很强,亮如白昼的环境总是会让人心里踏实一些。
一阵诱人的香味飘过来,蔺雪端着一杯咖啡坐到了麦丁身旁。
“看来GIVEN
BEAUTY又要准备搬家了。”蔺雪的眼睛虽然看着麦丁,可口气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是因为咖啡真的有镇定提神的功效,他脸上的惊惶已经一扫而空。
“搬家?为什么?”麦丁腾一下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地问道。
“呵呵。”完美的微笑又回到了蔺雪完美的脸上,柔和的声音穿过杯子里升腾而起的氤氲热气:“GIVEN
BEAUTY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年。虽然来到这里才半年,但是,我决定提前离开。下个月,正月十五,是适合离开的好日子。”
麦丁一时语塞,蔺雪说的这些他从不知道。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对GIVEN
BEAUTY的了解少得可怜,从当这里的顾客到当雇员,他一直是按照蔺雪的吩咐在做事,没有半分疑议地追随着蔺雪的步伐。或许是他自己的性格使然,一切一切,只要蔺雪不说,他就不问。现在,蔺雪没有半分预兆地提出要离开,对麦丁而言,虽谈不上晴天霹雳那么严重,却也算得上是个令人沮丧的变故。

“我也不想那么快离开的,打乱我的计划。”蔺雪的手指轻轻抚着杯沿,叹了口气:“要拿你怎么办呢?唉……真让我伤脑筋。”
“我?!”麦丁傻乎乎地指着自己,然后摆了摆手:“不用为我打算什么的。不能留下来肯定有你的原因,我顶多重新找份工作而已。”
“呵呵呵呵。”蔺雪歪着头笑个不住,末了,他止住笑声道:“明明心里有一堆疑问,却什么也不问,对我总是唯唯诺诺的。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性格,一点也不烦人。”
唯唯诺诺?!这不是个贬义词吗?!
麦丁心里有点不乐意,可是又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回应蔺雪,只得跟着他干笑几声。
“越不开口问问题的人,我越是想把答案告诉他。”蔺雪往麦丁这边靠了靠,说地神神秘秘。
“我……我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啊。”麦丁没来由的心虚,口是心非地答道。
“为什么经我手的顾客恢复得那么快?为什么我总要叫顾客选参照物?为什么我用的材料会有那么好的效果?为什么我的怪癖那么多?为什么我会那么怕那一老一少?为什么我会给你那么高的薪水?”蔺雪一口气说出了六个为什么,“这些都是你的问题吧。”

“这……这……你全知道了啊?!”麦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蔺雪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在他心里来来去去好长时间了,根本不容他否认。
“呵呵,不论是谁,都会有这些疑问。比方说婷婷,跟你完全相反,她曾经问过我很多次类似的问题。人,以及他们的好奇心,都是一样的,要猜你们的心思一点也不难。”蔺雪把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我们?!”麦丁不明白蔺雪为什么要拿第二人称来称呼他的同类。
“是你们啊!”蔺雪笑盈盈地喝光了最后一滴咖啡,万分肯定地说:“你们,是人。而我……”
他凑到麦丁耳边:“是……妖……怪……”
麦丁的屁股不经大脑指挥地往沙发右边挪了一大截,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蔺雪被他的样子逗得眼泪都笑了出来。
被他这一笑,麦丁更不知所措,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就那么一直僵硬地坐在原地,像块大石头。
片刻,蔺雪收起笑声,站起身,走到麦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们永远在追求着自以为是的美丽,无知地羡慕着别人的所谓的好皮囊。只是羡慕也就罢了,却还想掠夺。你们随心所欲地杀掉无数让你们‘羡慕’的动物,仅仅只为了得到一件可以让你‘好看’的皮毛衣裳或者是让你“更有气质”的象牙饰品。”

蔺雪的语气并不激动昂扬,甚至比一澜死水还平静,但是,非常冷,比北极的万年冰山还冷,每个字都侵着刺骨的寒意,在麦丁头上盘旋。
“你们终日都盘算着用别人的优点来成全自己,那么,我也乐于帮你们这个忙。呵呵,给你们用的那些天下无双的材料……”蔺雪顿了顿,抿唇一笑:“正是来自于被你们选中的参照物啊。你们真应该好好感谢他们,带着生命的‘材料’,是最完美的。”

“参照物???”麦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他想起了他的“参照物”,那个蓝衣男子,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孔,还有——那道比山脊还挺拔俊秀的鼻梁。
“既然你们自己都不要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别人的‘优点’,那么,作好跟自己道别的准备吧。”
麦丁耳朵里嗡嗡作响,炸开了锅一样。
“你们,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先是模样,然后是……脾性。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彻底消失为止。呵呵,多有意思的一个过程啊。”蔺雪蹲了下来,看着已接近“石化”的麦丁,笑里蒙了一层霜。

整个房间里唯一没有凝固的,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得很认真。
“我……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吧?!”
有一类人,当恐惧累积到极点的时候,如果能坚持不厥过去的话,往往会达到一个超乎平常的“伪镇静”状态。麦丁就是这种人,虽然身子还是没办法动弹,可是语言功能还算恢复得迅速。他想到了那天晚上,那面小镜子里的人影,那个被他认作是幻觉的“参照物”——他将来的模样?!

“你?!”蔺雪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你不会。”
“不会?!”麦丁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蔺雪的话。
“本来你不会成为例外的。”蔺雪伸出手,“不过,我改变了主意。”
片刻犹豫,麦丁颤悠悠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蔺雪稍一用力,麦丁僵直的身子终于站了起来。
“把不要的部分重新放进身体里,你就不会变。”蔺雪这时才放下了一直拿在手里的咖啡杯,悠然地坐回到沙发上。
“我……我……不明白。”麦丁仍站着,双手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把骨头磨成粉,放到咖啡里,呵呵,味道不错的。”蔺雪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麦丁的反应是并不迟钝,他马上明白了蔺雪的意思。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瞟桌上的咖啡杯,恶心的感觉又在胃里一阵阵地折腾起来。
蔺雪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相信,包括他说自己是妖怪。作为一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普通人,他却连反问一句“你真的是妖怪?”的意愿都没有。从第一次踏进GIVEN
BEAUTY开始,蔺雪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来由地相信。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他连一点点自欺欺人的退路都没有了。
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妖怪,货真价实。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可以不说的。”数十秒的沉默后,麦丁终于抑制不住几近崩溃的神经,带着哭腔大声吼道。
蔺雪浅浅一笑,把目光投向窗外,道:“几百年了,觉得有点寂寞,我也想找个同伴啊。”
“我不是妖怪,做不了你的同伴。”麦丁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呵呵,我要的是同伴,不是同类。”蔺雪站了起来,竟有些无奈地说:“我做的事,在同类眼里根本是见惯不惊,天长日久,弄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了。现在,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类来为我做见证,这么做的话,我会更有动力的。”

“你……要我……为你对人类做的那么残忍的事情当见证?!”麦丁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残忍?!”蔺雪两眼微微一眯,往麦丁面前挪了两步:“天下间最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的就是你们人类。更何况,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没有人逼你们。同时,我没有食言,‘如你所愿’是我许下的承诺,而我,做到了。”

“你疯了!我不会当你什么见鬼的同伴的!”麦丁的腿虽一阵一阵地发软,可是却没有停止往后撤退的行为。
“做我的同伴好过跟你的同类千倍万倍,你从你那些所谓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什么?!轻视、侮辱、欺骗,还有,背叛。只有跟着我,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蔺雪一步步逼近,语气与姿势一如既往地优雅。

麦丁已经退到了大门边。
“你真以为你女朋友是因为你整了容,不能接受你现在的模样才离你而去的吗?!”蔺雪在离麦丁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突然把话题扯到了秋秋身上,“不是。她是无法再忍耐你的贫穷无法等待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未来!也许她真的爱过你,可是,她终究还是放弃了,转而追求对她来说更美好的东西。看吧,人类都是一个样,永远不懂‘不如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你胡说!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要听你这个妖怪胡说!”麦丁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手拉开大门,冲出了GIVEN BEAUTY。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麦丁,蔺雪双手交叠在胸前,倚在门边,微笑:“你会回来的。”第十二节第十二节
一路发狂似地奔回了家中,麦丁反锁了大门,关上了所有打开的窗户。
这样,心里才勉强觉得安稳。
连鞋子也没脱,他缩到自己床上,抖抖嗦嗦地摸出了已经好些日子没碰过的香烟,点燃,一支一支不停地狠命吸着。
让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同时,麦丁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大林的电话,可每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真他妈见鬼!!
麦丁心下一怒,把手机狠狠朝对面墙上砸去。
自己是在害怕?!
可是,有什么可怕的呢?!
虽然他是妖怪,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
真正让他害怕的,或许是蔺雪惯有的自信态度,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还有,那抹迷人又狡黠的笑容。
这就是妖怪给人类造成的压力?!蔺雪对他的莫名吸引力,还有他对蔺雪所有的奇怪感觉,根源就在于——他是个妖怪。
可是,他最怕的,还是蔺雪末尾说的那番话,关于秋秋的,真的很怕很怕,怕被他一语成畿……
又是一个漫长的不眠夜。
清晨的阳光总能第一时间洒进麦丁的卧室,可是,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的烟头跟乱作一团的床铺。
天一亮麦丁就出门去了,带着行李离开的。
他去D市,找正在那里出差的大林。
目前这种情况,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可能对自己比较好。
去火车站的路一直很堵,麦丁心神不宁地坐在计程车里,东张西望。
窗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队伍像是被粘在胶板上的老鼠一样,千方百计地挣扎、挣扎,却始终是寸步难行。
麦丁觉得自己也像只一心一意逃亡的老鼠。
20分钟过去了,计程车还是原地踏步。
后座上的麦丁越来越心烦意燥,索性掏出一张钞票扔在座位旁,然后不顾大声警告他这里不能下车的司机,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越过喇叭齐鸣的车河,麦丁快步冲到了街边的慢车道,避开好几辆车速狂野的自行车,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街边的安全地带。
去D市的火车要十一点半才出发,就算走着去火车站时间也是足够了。而麦丁也正打算这么办,走路虽然慢,可是总比被堵在车里白白受困好。
拖着不大的行李箱,麦丁沿着这条街朝火车站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蔺雪什么妖怪什么秋秋,统统被抛在脚下不停倒退的路上。麦丁强迫自己这么做,他想跳出来,跳出那个他莫名其妙陷进去的吉凶未卜的沼泽。

或许,只有离开,才能跟这段生活划清界限。
可是,他离得开吗?!
头脑里明明已经空白一片,为什么还是胀得难受?!
麦丁搓了搓自己的脸,越走越快。
一辆不要命的摩托车从人行道上飞弛而过,干燥又肮脏的路面顿时飞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当心撞死你个王八蛋!”麦丁的眼睛里进了沙子,疼得直流眼泪。他不得不停下来,胡乱地揉着,边揉边很少见地对着已经远去的肇事者破口大骂。
话一出口,麦丁自己都觉得吃惊,以前不管有多生气,他都不会骂人,更不会拿脏话骂人,刚才是哪根筋不对了,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
“你们,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先是模样,然后是……脾性。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彻底消失为止。”
蔺雪的话像记闷棒,突如其来地敲在麦丁头上。
他不是说自己不会“变”吗?!
他在骗人?
还是他对自己另做了什么手脚?
天哪,一个普通人类,如何去猜测一个妖怪的心思?!
麦丁的心脏缩紧了,呆滞地立在了原地。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从身后传来。
这个久违的笑声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麦丁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去——已经消失了多日的秋秋,亲热地挽着一个看上去有两分面熟的男子的胳膊,袅袅婷婷笑魇如花。幸福的表情不屑半点掩饰地嵌在美丽如昔的脸孔上。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表情,原本只对他一人绽放的。
麦丁木然地看着这对男女向他这边走来。
“啊!”
一声低低地惊呼,秋秋花容失色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也挪不动步子。
“怎么了?!”身旁的护花使者不明就里,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麦丁的存在。
找了那么久的女人,等了那么久的女人,竟然以这样一个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麦丁的拳头纂紧了,他把行李一扔,几步走到秋秋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压下“久别重逢”带来的强烈而复杂的感情,红着眼睛问道:“我找了你很久!我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过来!为什么要分手?!”

秋秋惊恐地躲闪着,挣扎着,却没有开口回答。
“喂!你在干什么!放手!”身旁的男人回过神来,见势不妙,赶紧出手要拉开麦丁。
咚!
男人脸上重重挨了一拳,这防不胜防的一击把他弄了个趔趄,一屁股坐下去倒在了地上。
“滚!这里没你的事!”麦丁几乎是在对那男人咆哮。
“你……你怎么能……”秋秋又惊又气,却始终没办法挣脱麦丁的钳制。
“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你要的,我想尽办法给你。为什么说走就走?!”麦丁看着面前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女人,眼底泛起了一层水光。
“你放开我。”秋秋根本不看他,只一味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不见我?!”麦丁不理会她,执拗地问道。
“放手!你给我放手!!”秋秋被激怒了,猛地吼了出来。
麦丁一楞,他从没有见过像狮子一样暴怒的秋秋。
秋秋的胸脯大起大落,稍微平复下来后,她才冷冷地说:“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麦丁。”
到现在她还是拿这个当借口?!
麦丁不可思议地看着径直朝那男人身边走去的秋秋。
“对不起。你没事吧?”秋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关切地问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
“没事。那个人太过分了,我要报警!”男人的鼻梁已经肿了,嘴角的鲜血不停地流。
“算了吧,别把这事情闹大,我们回去好不好?!”一听他说要报警,秋秋忙连声恳求。
男人想了想,不甘心地点点头,而后指着麦丁狠狠地说:“小子,这次放你一马。如果以后你再敢找秋秋的麻烦,我连海不会放过你的!”说罢,搂了秋秋的肩膀:“我们走。”

“连海?!”
麦丁重复着自报家门的男人的名字。
呵呵,他冷冷一笑——难怪有点面熟,经常在报纸杂志电视上露脸的世家子弟,也是GIVEN BEAUTY对面那间模特培训中心的老板。
“你真的是因为我整了容才离开我的吗?没有其他原因?”麦丁对着秋秋的背影大声问道。
秋秋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继续朝前走。
“呵呵,摸着你的良心说吧,就因为我没钱,我给不了跟你的自身价值相匹配的优裕生活,这才是你离开我的真正原因!”麦丁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秋秋身子一震,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面无半分表情地说:“是又如何?!随你怎么想吧。”
她承认了?!
她真的承认了?!
蔺雪说的话应验了?!
当秋秋的身影从面前消失后,麦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多了两行冰凉的眼泪。
绝望,彻头彻尾地绝望。
那个妖怪说的话或许是对的,人,是最不善良的动物。
从头到尾,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得来的是什么呢?
背叛!百分之一百的背叛!
最可恶的是,她还要在背叛上头扣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想要的幸福,我都会给你。”
“小麦,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至大的幸福。”
往事历历,言犹在耳。可是谁又能料到末了竟是如此惨淡下场。
“你要的幸福,我都会给你!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做到!”
麦丁冷笑,站起身,回头朝来路而去。
墨绿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街边。第十三节第十三节
蔺雪说得没错,麦丁又回到了GIVEN BEAUTY。
“呵呵,我说过你会回来。”蔺雪坐在办公室里,玩弄着手里的望远镜。
麦丁又一次坐在了当初跟蔺雪签下契约的椅子上,跟往常的忐忑局促不一样,这个时候的麦丁,平静得连呼吸都舒缓到不易察觉的地步,像个有生命的标本。
“我愿意做你的同伴,不过我有个条件。”面对蔺雪,麦丁头一次如此底气十足。
“说。”蔺雪不动声色。
“我,我想……想……”想过几百次的话已到嘴边,舌头却又不争气地打了结。
蔺雪把望远镜架在鼻梁上,故作顽皮地从望远镜里头地打量麦丁,嘴角一扬:“想怎样?”
“我想……”麦丁一改方才的静如止水,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办公桌,憋红了脸也没能把下文讲出来。
“呵呵,算了吧,看来这‘条件’似乎困扰你多一些呢。不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来酝酿你的语言。”蔺雪把望远镜撂在一旁,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出门前,他回头对还保持着同样姿势的麦丁补充了一句:“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你依然是我的助手,明天有客户来签合约,你该做的工作还是不能落下哦。”
“我们……不是马上要离开吗?”麦丁诧异地回头看着蔺雪,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还那么执着于他的“工作”。
“离我们离开还有一段时间,这么宝贵的时间如果不能充分利用的话,实在是罪过。”蔺雪笑得灿烂。
这就是妖怪的逻辑吗?!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人类“服务”的机会。
麦丁垂下头,根本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一个与妖怪为伍的黑色未来。
“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早晚也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想起了白天自己歇斯底里的狂暴模样,颓然问道。
“我说过你不会‘变’,但前提是你得把你的部分全部放回去。不过,还好你迷途知返。呵呵,等会儿一起喝咖啡吧。啊,还有,你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回家收拾一下的,明天就搬到店里来住吧,万一有什么,咱们可以说走就走。昨天我新买了辆车,等下可以送你回去。”蔺雪轻松抛下一席话,打了个呵欠,懒懒地下楼去了。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秋秋,如果自己就那样一走了之,如果没有回到GIVEN BEAUTY……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麦丁出了一身冷汗,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今晚,月黑风高。
麦丁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是需要带走的,不过,自己的房子是租的,有必要在永久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跟房东交代一声。
一辆崭新的越野车把麦丁送到了他家楼下。
这是麦丁头一次看见蔺雪开车,技术娴熟得很。
“我马上就下来,房东就住我楼下。”麦丁拉开车门,竖起衣领裹了裹衣裳,一路小跑而去。
这时,楼下正准备熄灯睡觉的看门大爷一见麦丁回来了,忙扯着嗓子喊:“哎!那个6楼的!哎!有你的信!”
或许大爷的破锣嗓子不够大声,麦丁像是没听到,直奔楼上去了。
没过十分钟,麦丁重新钻进了蔺雪的车上,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动作真快。”蔺雪发动了汽车,“哦,刚才你家楼下的老头叫你,你没听到吗?”
“有人叫我?”麦丁一脸茫然。
蔺雪掏出两封信塞到他手上,笑:“那老头是叫你取信的,呵呵,我帮你拿了。”
“哦,谢谢。”麦丁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手里的信件,然后拆也不拆就把它们揉成一团,摇下车窗扔了出去。
“又是无用的广告垃圾。”麦丁把车窗关好后,主动解释。
“呵呵,无孔不入。”蔺雪专心地看着前方,随口说道。
麦丁不置可否的哼哼了两声,便转过头去靠在车窗上,没有目的地盯着倒退的景物,再也不说话。
第二天,一个中年女人如约来到了店里。
这回,麦丁没有回避,从头到尾都呆在蔺雪的办公室里,目睹着又一个无知而愚蠢的同类是怎样一步步葬送自己的。
看着中年女人举着望远镜寻找参照物时的兴奋样子,麦丁觉得又恶心又好笑。
“啊!就是她啦,你看那个女孩子,她的眼睛好漂亮,要是我能有那样一双大眼睛就好了!”中年女人左右移动的望远镜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
“找到了?!”蔺雪微笑着接过望远镜。
“你看,就是那个穿红白格子大衣的女孩。”中年女人指着对面,好些条粗壮的皱纹在她平庸的脸上舒展开来。
红白格子大衣?!
麦丁蓦地联想起了一个人。
他有些失控地从蔺雪手中抢下望远镜——
一群从培训中心涌出的红男绿女让人眼花缭乱。
可是,麦丁一点也没有乱,他看得前所未有地清楚。
她还是那么喜欢穿那件红白格子大衣,还是那么神采飞扬,惹人喜欢。
就算身旁有一大群同样出色的人,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光彩。
搂着她的那个男人是……哦……那个有钱少爷,看他们那幅卿卿我我的样子,还真是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羡慕呢。
“太太,您另选一个吧,这个不适合你。”麦丁收起望远镜,不容否决地对中年女人宣布。
“你说什么?”中年女人眉毛一挑。
“啊,丁太太,这样,您稍微在外头等我一下,我跟我助手谈谈,大概他有什么别的好想法。”蔺雪见势不妙,赶紧陪着笑脸把中年女人带到了外面。
麦丁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有何反应,又转过头去,看着街对面。
“预备给我一个解释吗?”从外头进来的蔺雪走到麦丁身后,问。
麦丁吸了口气,视线一直不曾离开那个娇媚的身影,片刻,他转过头,看定蔺雪,漠然道:“我想拥有跟她一样漂亮的眼睛。”
蔺雪的眼里,一抹惊异一闪即逝。
“这就是我的条件,可以吗?!”麦丁又把视线投回到对面,神色凝重得像是正在参加一个至爱亲朋的葬礼。
“呵呵,如你所愿。”
蔺雪的笑容越发诱人,那是,一个胜利者的笑容。第十四节第十四节
也许是因为很快就要跟这座城市说再见,蔺雪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完全做到了分秒必争。
麦丁提出“条件”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又一次躺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同样的地方在几个钟头前才送走了那位满意到无以复加的中年女人。
“不要休息一下吗?”
就算妖怪有人类不可估量的过人之处,麦丁还是本能地对蔺雪的精力有所担心,毕竟一个手术才刚刚完成,而且那个手术并不简单,中年女人几乎把她的整张脸都给换了。
蔺雪气定神闲地摇摇头,笑道:“放心,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绝对保持水准。”
“哦。”麦丁为自己的杞人忧天好笑,他是妖怪,注定不能用人类的规则去衡量。
独特的消毒水又在假扮着香水的角色,空气里熟悉的芬芳越来越浓密。
无色的麻醉剂舒缓地注入了麦丁的身体。
在意识尚未完全脱离身体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中学时上生物解剖课时当实验品的青蛙,活鲜鲜地被大头针钉住四肢,固定在散发着腥味的木板上。
闭上眼睛前的刹那,麦丁又看到了那个灰色的匣子,稳稳地托在蔺雪白皙的手掌上,一团白气,霜一样拥在它的四周。
那里头,装着他的承诺。
麦丁咧着嘴笑了,在他还能控制面部肌肉的时候。
很快,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好象几辈子都没睡过觉一样。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蔺雪——这是他双眼睛看到的最后一点光景。
这回该跟谁道别?
是秋秋?!还是……自己?!
唔……
麦丁发出一阵呻吟。
眼睛上蒙着一层什么?是纱布吗?!
为何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黑暗,只有白茫茫一片,一如大雪过后的旷野,窒息的白。
咯咯咯的笑声像只拴着铃铛的快乐麋鹿,在白色里自由穿梭,忽远忽近。
“呵呵,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还不愿意睁开眼睛吗?”
蔺雪拍了拍麦丁的脸。
睁开眼睛?!
几道柔和的光线渗进了缓缓暴露在它们面前的美丽瞳孔里。
崭新的眼睛,重新看到了没有丝毫改变的陈旧世界。
“起来照照镜子吧,我实在是太满意现在的你了。”蔺雪伸手把麦丁扶了起来,骄傲之色不可遏止。
麦丁下意识地想用手揉自己的眼睛,却被蔺雪及时制止了:“现在这样可不行,至少再过十二个小时。”
“我的眼睛……”麦丁飘忽不定的意识渐渐被聚拢来,扬起头看着身边的蔺雪:“好了?!”
“好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蔺雪变戏法一样把一面镜子摆到了麦丁面前。
麦丁把脸凑了上去。
镜子里的人,瘦削的脸,高挺的鼻子,流光灵动的眼睛。
无可挑剔的组合。
全世界不敢说,至少这城市里大概找不出比自己还好看的人了吧。
没有惊喜,也没有紧张,甚至连心跳都完全正常,麦丁只是很客观地评价着自己。
看看这双眼,从女人脸上,从自己曾经最至爱的女人脸上取来的眼,多漂亮,一种带着生命力的姿色,像是专为它的新主人而生一样。
麦丁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呵呵,没想到,你女朋友的眼睛这么衬你。果然有眼光。”蔺雪的语气分不清是赞赏还是揶揄。
一停这话,麦丁脸一沉,问:“你怎么知道的。”
“瞧你昨天那个心如死灰的样子,就算我是个普通人,也能猜出你和这个‘参照物’的关系。”蔺雪坐了下来,拨开耷在麦丁眼前的一缕头发。
每次,蔺雪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看穿他的内心。
仿若黑夜里被猎人射中的猎物,麦丁嗵一声倒了下去,而后斜着眼睛盯着蔺雪:“谢谢。”
“不客气。”蔺雪莞尔一笑,“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麦丁叫住正要起身的蔺雪,镇静地问:“我原来的……部分呢?”
“你的眼睛吗?呵呵,你想……”蔺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要!给我!”麦丁把手伸到蔺雪鼻子底下。
蔺雪耸耸肩,把放在一旁的灰匣子取过来,放到麦丁手里:“在这里。”
“把我所有的部分放回去,我就不会变,是吧?!”麦丁把灰匣子放在自己胸口上。
“是啊。”蔺雪点头,然后他眉头微微一皱,搓着自己的下巴,问:“怎么,莫非你想现在就……全部拿回去?”
“不可以吗?”麦丁打开了匣子。
“可以,不过……”蔺雪故意做出一副很恶心的样子,道:“就这样拿回去的话,恐怕……味道不太好哦。”
“无所谓。”说话的同时,麦丁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团颜色鲜艳的人体组织。
怔怔地看了看,麦丁眼一闭,喉咙一动,手上的东西转眼间就下了肚。
淡淡的血腥味立即从食道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其实麦丁以为自己会吐的,但是,这次很奇怪,居然一点想吐的意念都没有。
蔺雪小小的愕然很快被钦佩的笑声给湮没了:“哈哈,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意思了。好了,我出去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蔺雪离开了手术室。
听到喀嚓的关门声后,麦丁从手术台上爬起来,拿了镜子,赤着脚走到窗前,撩开厚重无比的窗帘,让自然光线一览无余地洒进久未亲近的房间。
他举起镜子,对着自己,欣慰地说:“秋秋,你说过,能天天看到我,就是你至大的幸福,我也承诺过,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呵呵,看,我做到了。从现在起,你可以天天看到我了。幸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麦丁开始大笑,笑个不停,拿着镜子的手也因为剧烈的笑声而颤抖不止,一直笑到连眼泪都流出来……结局结局
今天,是大年初十。
蔺雪很有闲心地自己动手打扫着GIVEN BEAUTY,四周的玻璃窗被他擦得透亮。
他说,要走得干干净净。
麦丁半眯着眼睛,臃懒地坐在大厅的门前晒太阳,净瓷一样的漂亮脸蛋,被阳光晒得泛起两抹生动的红晕。
怀里,一只灰耳白兔正吧唧吧唧舔着他的手掌。
“很好吃吗?”
麦丁摩挲着白兔的头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食物已经所剩无几。
“我一直以为兔子都吃素的。”麦丁抬起头,对着在那头忙碌的蔺雪说。
“呵呵,世事无绝对。”蔺雪用力擦着桌子,抹布蹭着桌面,嘎叽嘎叽作响。
说得没错,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几乎在所有人的概念里,兔子都是处在食物链的下层,天经地义任人宰割的动物。有谁会想到,人也会有沦落到成为这种软弱可欺的小家伙的盘中餐的时候?!
“只有GIVEN BEAUTY里的兔子,才会对这样的食物有莫大的兴趣。”麦丁把兔子放到地上,抽了张纸巾擦着手上的残渣,自嘲似地笑了笑。
肥胖的兔子满足地蹦哒着小腿儿跑开了去。
“那些东西扔了也是扔了,像婷婷和你女朋友那类年轻又有活力的漂亮女孩子,最适合拿来当食物了。一个参照物够它们吃好几个月呢。浪费是很不好的习惯。”蔺雪直起身子,捶着自己的腰,轻描淡写地说。

“婷婷?!”麦丁想起了那个可爱的苹果脸。
“一个客人选中了她。呵呵,可爱型的女孩还是很逗人喜欢的。”蔺雪梢事休息后,又继续工作。
“哦。”麦丁伸了个懒腰,无意探究今天的食物来源于哪个倒霉鬼,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安于呆在蔺雪身边,也越来越习惯他的任何看似非正常的言行举止。
或许,这个就是所谓的物体间的“同化”。
麦丁并不排斥,相反,还还很乐意接受这种改变。
最近,GIVEN
BEAUTY里的兔子又多了十来只,蔺雪专门腾了一个房间给这些家伙,说要带它们一起走,还说将来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开个养殖场,专养吃荤的兔子。
麦丁觉得他能干得出这种事。
“哎?!怎么跑出去了一只?麦丁,赶紧把它抓回来。”蔺雪突然指着窗子外头大声说。
麦丁循声望去,一只纯白兔子正悠闲地在门口转悠。
他站起来,快步撵了出去。
这只脱离组织的兔子个儿虽不大,但是并不防碍它的敏捷。
试了几次,兔子都狡猾地从麦丁的指间逃脱,快速地蹬着腿朝屋后头窜去。
麦丁穷追不舍,一直跟到了屋后头的车库前。
到了这里,兔子没了踪影。
麦丁进到车库里,整个人趴在地上,搜索着车底。
一无所获。
麦丁站起来,靠在埕亮的车身上,憷起眉头四下观望。
后头是用围墙封死了的,四只脚的兔子还能飞了不成?!
嚓嚓的异响从车内传出,麦丁回头一看——那只失踪的调皮鬼正卧在驾驶座上,两只小爪,猫一样挠着真皮坐垫。
麦丁极佩服这东西的跳跃能力,大开的车窗离地少说也有一米多。
改了食性的兔子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麦丁把身子探到车里,右手果断地向那对不断转动的大耳朵伸去……
“呵呵,逮到了?”蔺雪从喘着粗气的麦丁手上接过已经脏兮兮的小家伙,用手指戳着它的额头笑道:“你太顽皮了,弄得这么脏。今天不准吃晚饭,算是惩罚。”
麦丁的脸色不太好看,先前那点红晕已经完全散去,额头上挂着晶亮的汗珠。
“怎么了?是不是抓这家伙很费了点功夫?!”麦丁的不良状态引得蔺雪不得不问。
“这兔子……太生猛了!最好饿它三天!把我折腾坏了。”麦丁愤愤然道。
闻言,蔺雪朗声大笑:“哈哈,听你的意见,饿三天。”
三天后,大年十三。
将在这城市里停留最后两天。
GIVEN BEAUTY在本地的最后一个顾客,是个20来岁的年轻女子,除了要求有一个挺俏的鼻子完美的脸型外,还要求他们给她一张没有满布青春豆豆痕的光滑皮肤。

如你所愿。
蔺雪麦丁异口同声,灯光下,两双不相伯仲的美目光彩横生。
因为这是最后一位客人,麦丁很热情地一直把她送出了大门口。
“最后两天,呵呵,我们马上就能开始另一段崭新的生活了。可以接触到更多新鲜有趣的人,真好!”蔺雪从楼上走下来,轻松至极。
麦丁迎上去,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最后一个客人要求挺高的,我真想建议她不如把整个头都换了。”
“哈哈,再高的要求对GIVEN BEAUTY来说都不值一提,因为这里有天下无双的整容医生……和最优秀的助手。”蔺雪夸奖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麦丁默默一笑,转过身,看着外头流动的街景,怅然道:“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舍不得?”蔺雪走到他身旁。
麦丁摇头:“毕竟住了那么久了。”
“真是念旧的人。”蔺雪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抚一个伤心的孩童:“这种情绪很快就会消失,你必须明白,最美好的事情在前头。”
“我知道。你不用为我担心。”麦丁感激地冲他笑笑。
“趁现在有空闲,来杯咖啡吧。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可能会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哦。”
蔺雪打了个响指,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麦丁抓住蔺雪的胳膊,说:“每次都要劳烦你,这回换我去冲。你来尝尝我冲咖啡的手艺如何,做没做到近朱者赤。”
“呵呵,我对咖啡很挑剔的。”蔺雪斜睨着麦丁,转而又道:“不过,给你个机会试试。”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得了“机会”的麦丁很高兴,一转身就朝茶水间走去。
十分钟后,一杯浓香四溢的咖啡出现在蔺雪面前。
蔺雪端起杯子,嗅了嗅,立即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道:“真不错啊,光闻味道就感觉很醇厚。”
“是吗。跟你比还是差远了。”麦丁端起另一杯,谦逊地回应。
黑褐色的液体顺着白瓷杯沿滑进了蔺雪的的嘴,蔺雪的喉咙,蔺雪的身体。
比起蔺雪的不慌不忙斯文秀气,麦丁喝得急了点,浪起的咖啡溅了几滴在他的嘴角上。
他懒得动手擦,只伸出舌头舔去能舔到的多余液体。
麦丁的杯子很快见了底。
“怎么今天喝那么快,好象有人跟你抢似的。”蔺雪看了看麦丁空空如也的杯子,嗔笑着。
“好象我今天冲的咖啡味道特别好,你觉得呢?”麦丁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没放好,杯子啪啦一下翻倒在上面。
蔺雪抿抿嘴唇,很认同地点点头,说:“这咖啡的味道的确很……吸引人,你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麦丁刚把杯子扶起来,手一滑,杯子又倒了。
“我……加了一点点盐。”重新把杯子放好后,他怪不好意思地回答。
“呵呵,你还真想得出来。难怪那么特别。”蔺雪忍不住向麦丁伸大拇指,然后,把剩下的小半杯咖啡一饮而尽。
麦丁如释重负地靠回到绵软的沙发上,手指绕玩着沙发扶手上垂下的流苏。
“我觉得你今天好象……比往常都特别一点呢?像这咖啡一样。”对面的蔺雪举起手里的杯子,放到眼前,欣赏着上头精美的花纹。
麦丁不说话,只笑,笑得跟蔺雪一样的高深莫测。
“呵呵,你越来越……”
话音未落,蔺雪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如影片定格一样,完全静止了。
麦丁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上旋绕的流苏越缠越紧。
“你……给我吃了……什么?!”
蔺雪咬着牙,一手指着若无其事的麦丁,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站起来。
“咖啡而已,加了盐。哦,对了,忘了说了,我……还加了一张黄色的小纸片进去。”
麦丁把手指从那些缠绕中取了出来,颇有些无辜地回答。
“你……”
根本没有力气再站立起来,蔺雪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茶几被他一脚蹬翻了,碎了一地的玻璃。
往日高贵自信的美丽容貌霎时荡然无存,整个脸部都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凹陷、干枯,麦丁肯定自己没有见过比这更丑陋的脸了。他还清楚地看到,蔺雪身上的血液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汲取着,压榨着,直到一滴不剩,他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渐渐和他纯白色的外衣混成了同一种颜色。

“你……怎么能……这样……”
干瘪的嘴唇里挤出来的声音枯槁黯哑,死气沉沉。
麦丁站起来,往前走了两布,脚下的玻璃喀嚓作响。
“这个,是你藏起来的吧。”
一封皱巴巴的信被掼到了抽搐不止的蔺雪身上,又从他身上弹到了地下。
信封上没有地址,只写了“麦丁(收)……秋秋”
“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她要我多给她一个月时间,她会给我一个解释。信上的日期,就是我重新回到GIVEN
BEAUTY的当天,如果我没猜错,是她在我回家之前亲自送来的。可是,你居然,居然把这封信藏起来?!”麦丁的脸也跟蔺雪一样扭曲了,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愤怒。
蔺雪剧烈地咳嗽着,一缕蓝色的黏液从他的眼耳鼻口里渗了出来,他拼命转过头,怪异地笑着:“嘿嘿……不这样……你……你怎么……能……安……安心做我的……同伴……咳咳。”

“注定我不适合跟你做同伴!”麦丁强迫自己放松咬紧的牙关,轻蔑地看着丑态毕露的蔺雪:“为什么不把这封信毁了?真是太失策了。多亏了你养的兔子,若没它带路,我不会在你的车坐垫下发现这个!自作孽。”

“你永远……都在我之下……就算看到那信……又能奈我何……可惜……只坏在……加在咖啡里的……东西上。”蔺雪继续笑,没有一丝落败者的沮丧。
麦丁楞了一楞。
从头到尾,在蔺雪的眼里,原来他只是个不足为惧的跟屁虫,一个可以被肆意玩耍的提线木偶?!蔺雪说得没错,若没有得到那张可以致命的纸符,就算他发现了他恶毒的玩笑,又能将他怎样?!

多可恨的妖怪啊!
“做不了我的……同伴……是……你的遗憾……嘿嘿嘿嘿……”
蔺雪干涩的笑声越来越小,无数道晶亮的白光从他的身体里钻出,呈螺旋状地缠绕在一起,然后放大,再放大,直至形成一个巨大的耀眼光环,彻底把他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麦丁被这光环的光芒灼得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耳旁传来轰一声闷响,一浪刺骨的寒流从麦丁身体里穿过。
一秒钟,十秒钟,也可能是一分钟或者更久之后。
四周的动静嘎然而止,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麦丁睁开了眼。
除了沙发前这一小片狼籍的地面之外,一切正常。
唯一不同的是,对面沙发上,多了一只非常漂亮,毛色纯亮,其白胜雪的……兔子。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兔子,唯一出色的,是它脸上那对比红宝石还矜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灵慧过人。
麦丁走到沙发前,把它抱在了怀里,转身朝楼上走去。
手术室里,兔子匍匐在手术台上。
麦丁坐在一旁,爱怜地抚摩着它的背脊,悠悠说道: “GIVEN BEAUTY的宗旨是……如你所愿,作为这地方的一员,我永远不能违背顾客的意愿。”
他顿了顿,一手牵起了兔子的耳朵,把嘴凑到它耳边:“最后一个客人临走时告诉我,她很羡慕你光洁的皮肤。”
一把精致的柳叶刀,在麦丁的手上冷光闪耀……
………
………
………
“让鼻子再高一点,空气才新鲜,再见单眼皮再见,腰围再小一点……”
嘈杂的音乐又一次把我的思路打断。
又是隔壁那对讨厌的夫妇,总喜欢把那对破音箱开得震天响。
我愤然地冲着隔壁大骂了两句全世界最难听的话后,把正在敲的这篇《整容》存了档,然后关掉了电脑。
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
站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走到窗前。
正在下落的太阳公公提醒了我,又到用餐时间了。
自打接下了给X杂志社撰写鬼怪故事的差事后,自己的生活一直不规律,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三餐精简成了两餐,两餐省略成了一餐。
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才发现里头只剩半根黄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整一个星期没有去超市SHOPPING。
家里所有能吃的都没有了,最后一袋方便面也在昨天被当了消夜了。
越想这肚子越饿,于是抓了钱包出门去。
街对面的菜市场里,有家卖牛肉烧饼的,味道贼好。
过了大街,拐进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街,直奔心爱的烧饼而去。
运气不错,收摊前的最后两个被我包圆儿了。
捧着香气四溢的美食,我顾不得烫,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一路走一路呲牙咧嘴地啃。
出来得急,没有穿外套,这小街又正当风口,刀子似的北风没遮没拦地往我身上撞。
来时看到这小街上还人来人往,下班时间嘛,才一转眼的工夫,人全不见了,整条街就只剩下了一个啃烧饼的我。
也没往别处想,只是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这鬼天气,越走越冷。
“小姐,请留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突然挡在了我面前,声音还怪好听的。
还好我刹车刹得及时,否则一准撞个满头包。
我抬头。
妈呀,我几时有过这种艳福,一个一身白衣宇宙无敌的美男子居然主动跟我搭讪。
我头晕。
“呵呵,小姐,我觉得你非常漂亮,就是鼻梁稍微矮了点,还有,你是单眼皮。如果再整一个双眼皮的话,就完美了。”他手里捏着一沓资料,继续热情地对我说:“我们美容院今天刚刚开张,五折酬宾哦。小姐,要把握住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丽的机会啊!”

我继续头晕,这男人太完美了,简直让我窒息。
迷糊中,我依稀记得就在刚才来时这块地方还是个杂货铺的,但是我仍旧傻傻地问:“真的能让我变得更漂亮吗?”
“呵呵。”他的笑简直让我目眩神迷、大脑缺氧,“放心,一切如你所愿。”
“跟我来吧。”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根本无法抗拒,抬起手的刹那,我转头看了看身旁这家店的招牌,白底红字,清清楚楚——GIVEN BEAUTY
登时如遭雷击,一魂一魄不知去向。
“麦医生,有你的电话。”
一个妖娆多姿的年轻美女从半开的店门处款款而出,声如蜜糖。
趁他转头回应的刹那,我把烧饼一扔,撒手就朝前方飞奔而去,其速度,足以让X翔汗颜……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走这条街!
唉,可惜了我那两个热气腾腾的牛肉烧饼。
《整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