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正式登门,乔初意铆足了劲想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印象,非要亲自动手做菜,冲进厨房里正挑挑拣拣做什么菜,薄昭浔进来,把她拎了出去。

“厨房油烟大,烟熏火燎的,等你做好饭肯定又要嚷着没胃口。”

“可是……”乔初意犹豫着说,“我想好好表现一下,证明我也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薄昭浔卷起袖子,朝她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光:“不用证明,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好。”

她帮他折好另一只袖口,低声说:“我也是。”

薄昭浔掌勺,不让她待在厨房里,没有空间施展拳脚的乔初意只好到处走走。

虽然入秋,但院子里的树木仍然泛着苍翠,薄清章喜欢养鸟,金翅雀在枝间鸣叫,满院子风起沙沙。

没逛两处地方,她目光一定,突然看见了方言修。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穿着浅灰色开衫,站在偏厅的窗台前,正在给一只猫喂食,日光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圈一圈地漾开,浅淡的光线滑过他的眉眼,这个男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平和,早年间锋利的棱角已然消失殆尽。

雪团子似的小猫叫得奶声奶气,娇娇地舔着牛奶。

视而不见总归不好,乔初意慢慢走到他身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还是方言修打破僵局。

他递给她一个首饰盒,打开,是一个玻璃种扁条的平安镯,方言修说:“这个是见面礼。”

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乔初意刚要推辞,方言修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心意无关价钱,不用拒绝。”

她只好收起来,向他道谢,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乔初意刚想借口去客厅,听见他淡淡地问:“皎皎还好吗?”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个问题,却不知道想了多久才忍不住问出口。

“很好,已经开始新生活,很开心。”提起秦皎皎,乔初意心平气和地说,“我早就说过,没有你,她会过得更好。”

“也是。”方言修自嘲地笑了笑,“那就好。”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乔初意实在忍不住,想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喜欢,心意坚定,任何阻碍都不是阻碍。

“这世上多得是没结果和得不到。”方言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是我不配。”

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乔初意,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谁?”

没等她开口,他便自顾自地说:“我羡慕周迟远,不管不顾,说放下就能放下,但是我不行。”

很多事,旁人不会明白。

每个人都以为瞒得很好,其实方言修早几年就已经知道了父母死亡的真相,多年含着的一口怨气,到头来是自己错得彻底。

薄家良善,收养他,将他很好地抚养长大,对他曾经的戾气丝毫不计较,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方言修每周都要去疗养院看一次薄清章,他现在年纪渐长,两鬓泛起白丝,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每到晴日,温煦的阳光晒得人心头发软,方言修常推着他在花园里走走,薄清章笑着说:“你和昭浔每次都是前脚来后脚走,从不打照面,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

临湖的草坪,绿意葱葱,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练太极,方言修将视线投过去,默不作声。

薄清章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言修,如果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定下来终身大事,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方言修皱眉:“叔叔,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薄清章目光温和:“言修,你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但是我孤独了半生,所以,叔叔不希望你活得太锋利,这样不好。”

第一次听到薄清章说这样的话,方言修愣了一下。

和他那个搞了一辈子学术研究的教授兄长不同,薄清章年轻时张扬不服输,生意场上向来以铁腕著称,即使后来结婚生子,也不曾磨平一星半点。

后来在儿子两岁大的时候,薄清章一家三口远行,出了一场车祸,妻子孩子都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他虽然死里逃生,但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以至于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

薄清章没有再娶,膝下无子,后来方言修来到薄家,薄清章待他如亲生,手把手地教他做人做事。薄昭浔无意从商,薄清章这辈子耗尽心血打拼下来的事业总要有人来接手。

再者,少年时的阴影他一直都走不出来,敏感、多疑、易怒,看过心理医生,收效甚微。

就像那一年,薄昭浔参加速算大赛,他知道薄昭浔是想远走国外读书,从而避免和他的争端,薄昭浔与父母关系淡淡,习惯了自己做主,薄家父母思想开明,尊重他的决定。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薄清章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他希望余下的时间一家人不要远离,所以不同意薄昭浔出国。

薄昭浔尚处于少年心性,不肯轻易妥协,于是才有了速算大赛夺冠就出国的约定。

但是方言修知道薄清章的想法后,明明开口说清楚挽留下来就好了,可方言修还是采取了最坏的一种方式——破坏他的比赛。

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病症,越是在乎,越要假装不在乎,不是没想过改变,但是改不了。

就像后来,方言修明白薄昭浔无意进入娱乐圈,当时铺天盖地关于薄昭浔的八卦新闻,还有抹黑乔初意是小三上位的捕风捉影,都是他动用关系一一压下来,让薄昭浔过平静的生活。

方言修从来没提起过。

他怕别人对他好,怕收到温暖的善意,每次遇到都忍不住抽身避开,怕这种温暖只是过眼云烟。

他自小起就明白,没法长久,那就从来不要得到。

这样的他,怎么敢承诺给她未来。

倒不如把她留在回忆里。

留在那个昏黄欲雨的下午,他劝父母不要再赌,输急眼的父亲拿着坚韧的藤条抽他。

年少的方言修躲在一个小巷子口流泪,秦皎皎跑过来,塞给他一块手帕,里面裹着两颗糖葫芦,糖化了大半,黏在手绢上。

她怯生生地说:“哥哥,你别哭,吃这个。”

秦皎皎蹲在他面前,细白的小手微凉,极小心地摸了摸他的伤口:“哥哥,是不是很疼?”

她凑过来,鼓起嘴在伤口上吹了吹:“我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方言修收了眼泪,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秦皎皎,”她歪头,“‘寒泉皎皎浸明月’的那个皎皎。”

寒泉皎皎浸明月,真好听。

秦皎皎那个时候还没有正式搬到清淮来,只是放假的时候,跟着爸妈一起在这边住几天卖点东西。

怎么偏偏遇上她,怎么偏偏忘不了。

别人都看不起他是赌徒的儿子,只有秦皎皎给过他关心,尽管她从来不知道这份无意中的善良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静静地看着她长大,看她过得不好,假借笔友之名听她分享心事。为了和她有共同话题,他买她最喜欢的杂志,本来只想陪伴她走过一段艰难的路程,却无法抽身,在她给出见面的邀请后也拒绝不了。

他想,哪怕只是让她知道他的名字也好。

和秦皎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不管工作有多忙,他也要挤出时间去找她。

根本不用他提前告知,阿南也会为他早早订好机票,即使有再多疲惫和不顺利,只要见她一面,似乎都会消弭。

可是感情渐渐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