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琥珀色双眸一转,而后笑着答:“我想快点儿看见你。”

“怎么不去吃饭?”

“你带我去?”

顾淮宁看着她,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拿不准,沉吟了片刻,问:“怎么了?”

梁和轻轻一笑,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声音闷闷地,“带我去喝酒吧。”

首长轻哼,“需要我提醒你你的酒量么?”

“就一次。”她伸出来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就一次,好不好?”

“一瓶酒换你的心事?”

顾淮宁挑挑眉,轻声说道,怀中的人立刻不做声了。良久,他只得叹一口气:“好了,走吧。”

他带她回了家,路上又顺便从超市里带了两瓶啤酒,梁和瞪着他,有些不满,可是想起自己的酒量,却又立刻不做声了。她酒量酒品都太差,所以轻易不尝试。

随手从厨房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咕噜咕噜给自己斟满,看了眼顾淮宁面前的杯子,她嘟囔:“不给你倒,小气鬼。”

他不免有些失笑,这人还没喝酒就开始醉了,末了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拉开凳子一坐,看着她喝。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又遇到不快乐的事了,猛地又想起今天在医院跟张政委说过的话,他试探着开口。

“梁和,你愿不愿意辞掉工作?”

“什么?”

灌酒的动作顿了一顿,梁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昨天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今天就立马旧事重提,难不成也是被李琬洗了脑?她此刻简直是愤懑不已,几杯黄汤下肚,胆气也足了,立马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也来欺负我?我为什么要辞工作,什么要求我都已经答应了为什么还要辞工作,我,我……”

越说越气,站在那里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委屈一上来,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

顾团长没怎么见过她生气的阵势,慌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不让她喝了,看着她哭,有些无奈,“别哭,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B市,既然你不愿意辞工作,就算了。”

呃?她睁大泪眼看着他,也不哭了。

顾淮宁只觉得好笑,就手替她擦了擦泪,问:“真不愿意么?”

41、卡卡卡卡 ...

其实这个想法来得并不突然。

上午的时候他开车去市直医院看望老战友张政委,说起来张政委病了有近一年了,反反复复地总也不见好,腿脚不利索,走路很不方便,因此特意向上级打了报告,回到C市来养病。

如今见了他,顾淮宁有些不敢认。在生病之前张政委是防化团有名的胖子张,见了谁都笑得像个弥勒佛似地。可是现在看到的他已经瘦柴如骨,两边的颧骨衬得凸高。他没多说,只是叫了嫂子林然出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张政委得了尿毒症,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

他捏紧手中的调令,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这事儿部队知道不知道?”

“老张不让说,不过军区里顾政委来看过几次,其他的都瞒着。”林然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反过来安慰,“顾团,一会儿到了老张面前你且别说这个,他这几天还唠叨呢,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跟他对床一样了。”林然说着又默默垂泪。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对面那张床,自从躺在那张床的老人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别的人了,是他向医院要求的。一是为了张政委养病,二是,那里曾经住了一位跟某个人血脉相连的人。

结婚之后他又来了一次医院,看到对面床铺没有人,就嘱咐医院将这间病房改为单间,那张床却留了下来。那时的想法似乎很复杂,他忘不了外婆去世那段时间她哀恸的模样,想着就算留下一点儿念想也好。虽然,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视线忽而又一闪,他看见老张躺在床上动了动,回过神来,向林然轻声道,“进去吧,老张醒了。嫂子放心,我都知道。”

老张见了他很高兴,知道他结婚了,说是本来想见见他的老婆,可是一想这医院不是一个见客的好地方,就作罢了。顾淮宁闻言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没多说。老张把林然支了出去,林然有些不情愿,可是看见老张拉下脸的样子还是听话出去了。

顾淮宁笑,“说什么得避讳嫂子?”

老张收回目光,苍白的脸色虚弱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病了以后,部队里来看过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顾政委了,其实你也别遮掩,我老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顾淮宁笑了笑,让他继续说。

“我这身体我清楚,顾政委也清楚。上面给了我最好的待遇,说是在部队给林然他们母女俩弄了一个团职房,部队里还把我闺女抚养到十八岁,我也算是放心了。”

顾淮宁听了皱了皱眉,“老张,别瞎说。”

老张摆摆手,标志性的笑容又露了出来,“得啦,我不是说了给你添堵的。我是想说,到时候她们母女去了京山,还得托你多照顾,最好把你那媳妇儿也弄过去,也省的她一个人在家孤单了。咱们当兵的,成年离家在外,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等在家里的人。”

入冬已久,窗外浅粉色的六瓣梅花开得正好,他望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轻声答了句好。

——

他从记忆里回过神,看了看面前这个姑娘,泪还没干,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说,“不想辞职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

说着转身去放酒杯,衬衣却忽然被她一拉,一转身,对上她略带慌张的眼眸,被水泡过,亮亮的泛着明光。

“不是,不想辞职。”哭过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梁和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顾淮宁,“只是,妈妈不会同意。”

他听了想了想,又缓缓开口,“我跟妈说,你不用担心。”

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么?她颓然地低下头,声音不由得带点沮丧,“妈一直想让你回C市,怎么可能会同意”抬起头来,她盯着他正在擦杯子的背影,轻声问,“你愿意回来么?”

他顿了一顿,没扭过头来,只是稍稍一偏,“这是妈的意思?”

“嗯。”

咔嚓一声杯子被放回原处,顾淮宁转过身来箍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答应了妈什么?”

梁和被他锐利的双目一看,顿时有些乱,开口时有些结巴,“我,我能答应妈什么?”

他嗤笑,“撒谎。”

这次的揭穿真是毫不留情,她听了立马低下头去,却又很快被他用手指抬起,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她的慌张无所遁形。

“妈想让我回来很多次了,没想到,这回倒从你身上下手了,说吧,她给说你什么了?”他的声音没声气儿,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她真是被吃得死死的,连带着母子两个都躲不过么?

梁和纠结,声音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

“还骗我?”

她天生不会撒谎,一撒谎就会被戳穿,被戳穿了就会老老实实认个错,或者不吱声。只是现在,她下意识地不想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差的太多,如果再加上一码,她心里那杆好不容易平衡的称,会再次失衡。决定了之后,梁和勉强笑了一下,“那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妈。”

顾淮宁斜睥她一眼,她怕怕地缩了缩脑袋,“妈说,妈说,让我赶紧给她生个孙子,还说,人老了身边需要个伴儿,所以,妈怎么会答应嘛。”

说完之后梁和讪讪一笑,这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扯出来的笑,却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直视下,渐渐冷却,她扯扯他的衣袖,“怎么啦?你不信?”

顾淮宁轻轻一笑,手指搭在她的手腕,“怎么不信?只不过,我是后天的飞机,如果想要孙子的话,现在是不是得努力?”

她惊得双眸大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拽着往卧室里走。

“顾、顾淮宁,你,你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用脚关上屋门,就去脱她的衣服。她鲜少见过他失控的模样,此刻更是被吓得够呛,抓着他的肩膀不松开手。他的力气太大,她推不开。衣服穿得也不多,已经被褪去了一半儿。

“顾淮宁!”她尖叫一声,咬在他的肩膀上,泪水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的衬衣上,很快就浸透。

他稍稍一僵,随后放下她,呼吸稍稍有一些紊乱,表情却是没有太大异常,他压低声音,“不愿意,是不是?谎撒了,又不愿意去圆?”

梁和趴在他的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泪珠浸的他的肩膀一片微薄的凉意,忽然她的下巴被他轻轻地扣住,他稍稍侧头,声音早已恢复了镇定,“梁和,有什么事,还不能告诉我?”

这句话让她心里一动,随后却又轻轻垂下眼睑,“你听了,会觉得讨厌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也要听。”

梁和仔细看入顾淮宁的眼睛,其实他的眼睛很漂亮,幽黑深邃且狭长,末端微微上挑,仿似是黑色的漩涡,总是吸引你不由自主的靠近,她是被蛊惑了吧,从一开始见到,直到现在不能自拔,梁和想了想,开口,尖叫过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爸爸是贪污犯,怎么办?”

“贪污犯?”他皱眉。

“他去世三年了。他跟妈妈关系不好,但是却特别疼我,小时候回来总是要先抱抱我的,我真的,没法儿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

“不是说已经去世了,现在为什么要提起?”

“妈告诉我的,就连过去逮捕他的通缉令,都一并送过来了,证据确凿。”说着她抬头看他,“你会不会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顾淮宁本来在凝眉思考问题,可是被她这突然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

她垂头丧气地不去看他,“本来就是啊,你原来一定是以为我家世清白没什么亲戚惹麻烦所以才决定跟我结婚的,现在突然发现不是这样,连我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你。”

他好像,没她说的那么弱吧,顾团长想了想,开口道:“妈拿这个要挟你?”想了想,觉得好笑,“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我在乎不在乎,而是你。”

梁和想了想,低头默认。

“梁和,他已经去世了,活着的,没必要再给他判一次罪,就这样一直当做好爸爸记着吧,不要总是折腾自己。”想了想,又补充,“也不要那这个来折腾别人。”

这么简单么?那些她在心里犹豫千万遍又自我否定千万遍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异常简单,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过去,而她甚至可以被这样轻易地安慰?梁和讷讷地开口:“我以为,你在乎的。”

他低笑一声,扳正她的脸轻声说:“我不喜欢左顾右盼,我的时间有限,我想用有限的时间跟另一个人过Better life,而不是用我的life去找一个Better的人。所以,我不喜欢折腾的。你,明白么?”

Better life 。她被这个词完美的诱惑住了,傻傻地点了点头。

“那,愿不愿意跟我去?”

她笑了笑,像一朵初绽的白梨花,“好。”

42

42、终结过去 ...

首长的黑色奥迪车又一次停在了顾园的大门口,梁和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抬起头看顾淮宁的时候,表情有些紧张。顾淮宁笑着拍拍梁和的脑袋,抚慰她此刻杂乱的情绪,带着她向门内走去。

张嫂正在打扫院子,看见顾三少带着媳妇回来了,眉笑颜开,忙拉开客厅的门让两人进去。

客厅的桌子上泡了一杯酽酽的龙井茶,那是老爷子的最爱。梁和顺着顾淮宁的视线望去,就看见顾老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们两人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最高兴的人当然还是李琬,拉着梁和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只字不提昨天的事儿,上下打量她一番,照例又开始责怪她穿得少。梁和不免有些囧,她今天可是在团长的要求下加厚了才出门的。

“淮宁也是好长时间回来一次,等会儿吩咐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中午你们留在这里。”

顾团长悠闲地靠在桃木沙发上,两只手惯性地搭在膝上,听了母亲的话轻轻一笑,算是答应,回过头来又向梁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梁和睁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李琬推了她一把,说,“得啦,你这媳妇儿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闷在报纸后头的顾老爷子听见了也是低低一声笑,梁和不禁有些脸红,在顾母和老爷子看不到的角度,抬头瞪了顾淮宁一眼,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李琬是乐于看两人间这样的小互动,最起码,能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姑娘对儿子的重要性,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说:“淮宁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明天的飞机。”说着端起茶轻啜一口,些许的苦味让他微皱眉头,化开之后却留有淡淡的余香。

“怎么又这么快?不是说了可以待几天?”说着她望向梁和,无奈这个姑娘不开窍,低着脑袋在折腾自己的衣服下摆。

“年终了,您总得让想请假回家的兵找得到人吧。”

他随意扯了一个借口,话音刚落就听见顾老爷子轻声一哼,顾淮宁含笑望过去,只见父亲放下报纸,看着他说道,“那也不是非你不行,那不成每年战士们都排成队找你批假?”

李琬听见老爷子帮腔,面容一缓,“你爸说的是,再说了,和和不是还在这里,听你那意思是要在部队里过年,那和和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们两个是结婚头一年。”

顾淮宁略微沉吟一下,开口,“妈说的有道理。”又回头望了望梁和,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以前一个人惯了,不大注意这些,希望你不要在意。”

诶?她被他这句话弄得很懵,可是看他一脸恳切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梁和低声说:“我没事儿的。”

“和和。”

忽然的大声又把她惊了一下,她一抬头,看见李琬严肃的表情。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握住顾淮宁的手,瞬间又被他反握住。

“妈,我有个办法,希望您和爸能同意。”

顾老爷子深看了他一眼,“说。”

“回来之前我问过营房科的丁科长,说是家属院里的团职房还有空闲,分配一套出来住还不成问题。所以,我想,这次回来就带梁和过去。妈的意思我明白,两个人确实不能总是分居两地,和和的工作也协调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嘎。李琬是这个意思吗,梁和有些凌乱。

“梁和,跟你一起去B市?”李琬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

“嗯,我暂时回不来。再说了,老张的妻女到时候也过去,托给了我照顾。和和过去,也算是有一个伴儿。”

李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顾老爷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老张?就是你们团的那个张政委?”

“爸您知道?”他略微有些诧异,“就是张政委,本来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后来得了尿毒症,现在看来情况不太好,二叔看过他。把母女交给了部队照顾,他也算是放心了。”

“这个人我听说过,79年的兵,当时就是分到我们团,还一块儿上过中越战场,他腿上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如今竟然会严重成这样?”

顾淮宁没听过这一段儿,缓缓一笑,“爸您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老张那时候还是个小兵。”

顾长志叹息一声,“我带过许多小兵,可是这个不一样。他那腿伤,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的,说起来,还是我亏欠他的。把他丢给你二叔,没想到给弄成了这样。”

“这病是天灾,难不成还是咱们欠得不成?我看,他二叔跟淮宁都算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把人家老婆孩子都给兜过来。”

李琬有些不高兴,话刚说出口,就换来老爷子不满的一瞪,“什么不欠?咱们欠人家的是命!”

老爷子一激动起来,语气就有些重。李琬被堵了回来,脸色不太好。

老爷子也不管她,“行了,既然这事儿你已经决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部队里每个月发给干部遗孀的补助才一千多,你想办法,尽量照顾好老张的妻女,别让她们在生活上受委屈。”

顾淮宁揉揉眉心,淡笑,“好。”

老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琬,不高兴地站起来向二楼走去,李琬有些着急,忙跟着一起上去,还不忘折过身来嘱咐他们两人等着。

顾淮宁笑看着他们俩忙做一团。

一直围观的梁和此刻不禁感慨,在顾家啊,果然还是男人把女人吃的死死地啊。

忽然头顶上被人拍了一下,梁和抬头,听见顾淮宁说,“愣着干什么,走啊。”

“现在走?”事情不是还没有完全搞定?

顾团长挑挑眉,“难道你想留在这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