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温言细语蛊惑,许初颜已将注意力转移到我手上的蛋糕:“本是开玩笑说想吃这家店的蛋糕,谁知你立马就送过来。怎么办?朋友约了我晚饭,但不留你太不礼貌了。”

在这个圈子,演技或许是必需品,哪怕是看起来这样纤尘不染的女孩子,都入木三分。但我自认不是演技派,无法坦然地与之对视,只得红着脸撇开眼光想打退堂鼓。

“其实我晚上也有事的,就是顺路来送一下蛋糕马上走。”

许初颜睁着她那大眼睛扑簌扑簌,“骗人,你一定是怕我心里过意不去才这样说的。”

随后利落地转向乔北方,“哥,你帮我请余姐姐吃饭好不好?我去去就来找你们。”

毫无疑问,她提的建议乔北方从来无条件采取,但我竟一点也没有因为这顿饭感到开心。

乔北方并不清楚我的口味,以为我也偏爱清淡,索性去了上次那家粤菜餐厅。临出门前,他换了简单休闲的白衬衣,上车时候让我帮忙拿着外套,外套上的淡淡青草香顷刻入鼻。

到餐厅刚坐下,服务员便适时地递上菜单,推荐了一款新上市的甜品,外观特别不错,可我第一反应竟是许初颜会喜欢。念头一出,我自欺欺人地掐了掐手背上的肉,告诉自己别介意。熟料这道甜品需要先付款预定,乔北方打开钱包,我无意一扫,便瞥见了他钱夹里许初颜的照片。那是第一次,我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的忽然开始越来越嘈杂,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我方抬头要查看究竟,一中年妇女已杀气腾腾地冲到了我们这桌,开始连连大力地拍击桌面,吸引餐厅所有人的视线,紧接着大声嚷嚷。

“大家看!这就是那许氏药业的主管!我丈夫就是吃了他们家研发的药物,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他们仗着家大业大,做错事还编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完了还不配合家属不积极处理,整个就是一大骗子集团!大家记住,不要被他们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许氏没一个好东西!”

是之前医疗事故的患者家属。

起初,乔北方淡然处之任她撒泼,慢慢地,那妇女气焰越加高涨,他突然站起身。我难得看见愠怒的乔北方,他生气的时候不骂人,面上也不太表露情绪,但身边的人就是会知道,他在生气。言辞之间轻描淡写,又逻辑紧密。

“这位太太,如果没记错的话,药监局已彻查并澄清此事,您丈夫的问题出在体质不适合我司的药物却并未提前说明。他隐瞒自己药物过敏的原因姑且不谈,可即使出于患者自身问题,公司还是在事发的第一时间派下专人负责沟通解决此事,其中便包括我。在您丈夫的病房里,我曾代表公司提出承担所有医疗费用,并赔偿您丈夫住院间的一切经济损失。公司已做到仁至义尽,但我不明白,您私下与我的秘书沟通,要求两百万赔偿,否则就闹得人仰马翻这件事,是否属实?”

他有理有据的样子成功让那妇人面色一红,却依旧狡辩。

“看看,看看,大公司的人就是会颠倒黑白!一百万?一百万就能买回我健康的丈夫吗?我…”

她还要滔滔不绝,乔北方一个举手将之打断:“大概你不是很了解,公司派我负责患者善后事宜,全程都有安排相关律师取证,包括你和我秘书的谈话也有录音内容。如果有必要,所有视频及录音内容可以在法庭上见。”

语出,那妇女满面通红,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才、才没有…”

见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神情,围观的大众都已经恍然大悟,场面开始从窃窃私语演化到交头接耳,对妇女进行道德批判。

原以为事件该以妇女灰败而逃收场,可就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妇女突然恼羞成怒,拿起服务员刚送上来的蛋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朝着乔北方扔了过去。

我是整个过程里看得最清楚的观众,也是头脑发热最积极的观众,否则我不会在她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就站起身,与蛋糕一起,猛地朝着乔北方扑过去。虽然那扔过来的不是飞镖,但我英勇就义的姿态,仿佛愿为他挡任何兵器。

随着人群里姑娘的小声尖叫,奶油蛋糕准确落在我的脸和头发上,好在盘子飞到了别的地方,并未将我击伤,只是那大把的奶油悉数粘着我的头发,让我瞬间变得与小丑无异。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前方人用食指撑起我的脸来查看,之前的微微愠怒此时更加显山露水,他怒斥我说:“余笙,你是不是傻?!”

我的嘴唇合上又启开:“可你穿的白衬衣啊。”

顷刻,逮着我胳膊的人身体有短暂的僵硬。

那顿饭最终没能吃下去,乔北方开车送我回家换衣裳,走出餐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还停留在狼狈的我身上,他想也未想,当机立断将肘上的外套搭上我的肩膀。在脚下步子加快的同时,那压在我肩膀上的手力度越来越重,我无意侧头,发现那双总是明朗的眼睛里,有经久不散的森林雾气。而至今我都不清楚,他眼里的氤氲的薄雾是否因我而升腾。

其实北方,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坚信着,你该永远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像你初来气象所的那一天,眉眼倔强。

报社。

“试用期还有一个多月,上次许氏的事情你因祸得福,才导致稿分与其他几个实习生不相上下。这最后的时间你若找不到任何压倒性胜利的事件,谁能留下来,悬。”

我知道方姐不是吓唬我,可在挖掘新闻跑外交这点上我并没天赋,当初只为和秦月亮在一起才报了同一所学校和专业,如今赛场上见真章,在学校学的理论知识显得无比单薄。

“是,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我小心翼翼准备退出办公室,方姐再次叫住我:“杜氏集团二公子的事情你有耳闻吗?”

方姐突然提到杜见襄,我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撇清:“和他不熟!”

兴许我的反驳太剧烈,方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不熟,但你可以想办法熟悉一下。余笙,别怪我不提携你,既然上次许氏的乔主管欠你一个人情,他们家又和杜家走得颇近,或许你可以想办法打听到一点东西。我呢,很早就听外界传说那杜二少有秘密,并且与他大哥杜见修有关,你若能挖到其中内幕,别说留下来,直接升部门组长都行。你知道的,杜氏的绯闻,足够让N城商圈抖三抖。”

她的话让我一凛,不知要作何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快速地退了出去。

再见到杜见襄是周六傍晚,我和秦月亮从超市扫荡了一堆零食,准备窝在家里看剧度周末,进了大门就看见他倚靠着车而站。

因为超市就在附近十分钟的路程,特别方便,所以当时的我没梳妆,整个人都油光满面,连带散下来的头发都泛着铮亮的黑,没拍霜也没擦粉,杜见襄的突然出现令我转身就想落荒而逃,却被秦月亮一把逮回来。

“我以为你只害怕乔北方看见你真实的一面,原来你还怕他啊?”

我望着秦月亮作无语凝噎状:“最真实的我?你是高级黑吗?!”

刚吵两句,杜见襄已经发现我两,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眼睛聚焦在我身上三秒钟后,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悚,却很快消失,问我为什么不带手机。我下意识整理了几下耳边的头发,试图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却发现越挠越乱,秦月亮趁机吐槽。

“你居然没有对她这幅德行品头论足一番,我表示震惊。”

我正欲反驳‘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同情心吗?’,杜见襄却抢在我前面,他耸了耸肩膀:“我只是不想为一个药石无灵的人浪费唇舌,没有别的意思。”

终于达到想要的效果,秦月亮迈着小细腿儿高兴地告退,顺便好心地拎走了我手里的购物袋,对着我抛出一个媚眼如丝的表情。我恨得牙痒痒,龇牙咧嘴地瞪着杜见襄:“你知道因为你这张嘴她在我面前翻身多少次了吗?!”

已准备好要和他唇枪舌战一番的我,再次被他一句话打败。

“老爷子要见你。”

杜家宅子的主屋隐藏在各类郁郁葱葱的珍奇树木中央,整体犹如一个迷你型的亚马逊森林。

“你爷爷干嘛要见我啊?是不是看穿我们两在演戏要找我算账啊?事先声明,我喝醉酒后干出了什么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一路喋喋不休,到了门口,杜见襄终忍不住从驾驶座上倾过身子,对我做出压迫性动作:“是不是算账我不清楚,不过他的原话是清明要到了,你把余笙给我带来。”

因为清明节这三个字,我吓得想逃跑,最后几乎是被绑在杜见襄身上进去的,结果在院子里就见到了杜丰。

他若有所思地端坐在紫檀椅上,目光定在院里的一颗木棉下,姿态却并没有因为我两的争执而有所动摇。他的斜对角有个正挥毫洒墨的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夕阳欲下,初夏的一阵风起,惊落不知名的花絮几朵,撩得整幅画面都异常温柔。

听杜见襄说,画画的人是杜丰的故友,每年这几天都会来给杜丰画一幅自画像,等清明那天在他奶奶的坟前烧掉。我屏息静气,不敢打扰这样的美好,连声音都是小心翼翼:“你奶奶也叫余笙吧?要是能沾到她的一点福气该多好呀。”

杜见襄扁扁嘴表示不赞同:“有什么好福气的?失去才懂得珍惜,是杜家男人的通病。”

我不清楚杜丰同那位‘余笙’的纠葛,但我莫名不喜欢他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样子:“这样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也流着杜家的血液?”

“所以我每个月固定给美国一家生物研究机构投资,只等他们研究出转基因的方法。”

被激起战斗欲的我忘记自己身在别人家的后花园,声音越来越大:“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杜见襄,没有你这些亲人你压根不可能成为富二代。”

他双手抄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难道没人告诉你,你们家月亮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是我用全球科技大赛冠军奖金开的吗?”

“啊?”

“还有你家附近的超市。”

“够了。”

“和咖啡馆对面那家云南菜。”

“没做好功课就出击是我的不对…”

“不奇怪,反正你一个人顶两头猪。”

我暴起:“我也是有过光辉历史的好吗?”

“你是指你们柔道班总共八人,你的格斗成绩位列第七的事情?”

“你调查我?!”

“我像是不作准备就随便拉只猪放在身边的人吗?”

在我已毫无反击能力,HP值快要见底时,另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将我解救我于水火:“你也没少做让人操心的事,小时候不穿鞋跑去和人高年级打架的是谁?”

我回过头看向已近在咫尺的杜丰,他两手拄着拐杖,身板却笔直,目光如炬,杜见襄却好死不死地继续顶嘴:“谁说我没穿鞋?我明明穿了一双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