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兮只觉得他胡闹,胸口却不知不觉被某种情绪充涌着,一波又一波,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直教她呼吸困难,眼角发酸。

从来没有人这般宠着她惯着她过。

她盯着薄唇上那道明显的伤口,声音微哑:“陛下这副模样,明日该如何上朝?”

“明日之事明日再议。”楚襄把已经睡熟的襄襄拨去了一边,然后扶着她躺下,“睡会儿吧,等大夫来了给你固定好脚踝我们再回宫。”

这话倒提醒了岳凌兮,她扭头望了望西厢那边,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影在姜黄色的窗纸上晃来晃去,未曾有过片刻止歇,合着上空滚滚不绝的雷声,着实让人心慌。

“陛下快去看看顾夫人吧,我这里没事。”

楚襄坐在床前没动,掌心涌出阵阵热流,烫入她的骨髓。

思甜有顾靖夷和夜言修守着,还有许多仆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而她,就只有他一个。她坚强惯了,他却不想让她再这么坚强。

收拢思绪,楚襄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不容反抗:“快睡。”

岳凌兮无声瞅了他片刻,旋即合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夜大人错失良机,陛下靠实力捡漏

PS:襄襄还是只很小的熊猫,很灵活敏捷的,不是大的可以一巴掌呼死人的那种…当然,要是有动物学家看到这一章,也请不要来呼死我┑( ̄Д  ̄)┍

第36章 离宫

流胤带着影卫在马场周围搜查两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也是料想之中的事,毕竟对方有备而来,又是在这样开阔的野地里,下过一场暴雨之后连留下来都箭簇都被打得七零八落,更别说是其他痕迹了,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

这些年来朝野太平,治安良好,这种明目张胆的暗杀行为实在教人震惊,更何况针对的还是楚国举足轻重的两大世家,一时之间,两家内部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在楚襄的授意下,他们皆把此事掩盖了过去,以免打草惊蛇。

好在老天庇佑,经过及时治疗夜思甜和岳凌兮并无大碍,只是一个需要卧床保胎,另一个行动不便罢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宫里依然风平浪静,没人知道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襄和岳凌兮凌晨时分才回来,向来不准入禁宫的马车笔直地开到了玄清宫前,明黄伞帷次第张开,撑起一条狭窄的甬道,楚襄走在中间仍被大风刮来的雨丝淋得透湿,唯独护住了蜷缩在胸口的人,直到入殿才将她放下。

当夜,岳凌兮宿在了玄清宫。

此等宫闱秘辛当然不可外传,但最近篱笆园那位待遇好了许多却是众所皆知的,每天早晨,城外紫竹林挖出的第一茬鲜笋必定送到它的窝里,还有数不尽的蔬果和牛奶任它吃个饱,甚至连玩耍的秋千和跷跷板都换了新的,可谓今非昔比。

据内廷司的人所言,都是陛下自个儿掏的腰包。

岳凌兮知道以后还特地替襄襄道谢,楚襄凉凉地瞟了她一眼,说她没心没肺,她一脸茫然,还来不及申辩就被他岔到了别的话题上。

过了半个月,岳凌兮的脚伤终于好了,某一日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身处车厢之内。

“陛下?”

天色尚暗,帷幔又把车窗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她看不清周围的摆设,但能感觉到楚襄在身边,果不其然,才唤出声他的健臂就圈上了腰间。

“醒了?”

楚襄一边说着一边将帷幔扯开,顾及她刚刚睡醒,所以只露了条缝,好在外面的光线并不刺眼,她很快就适应了,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周围,发现晨光未绽,鸟语杳然,分明还不到辰时,这么早是要做什么去?

道路两旁尽是绿茵碣石,显然他们已经不在城中,如此推算楚襄起码半个时辰之前就起身了,却没有半点儿倦怠之色,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装冠发亦是一丝不苟,靠在他肩头还可以闻到清爽的皂角香味,特别醒神。

对比之下,她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实在是失仪。

岳凌兮拢了拢衣襟,欲爬起来坐好,楚襄却缓缓倾下身躯压了过来,整个人就像一具温热的枷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往日都是你候着我起床,今日我也见到你的睡着的模样了。”

岳凌兮垂下长睫轻声道:“让陛下见笑了。”

“不笑。”楚襄在她颊边落下一吻,眸中溢出丝丝柔软,颤人心弦,“你睡着时就像只桃粉色的小鹿,我甚是喜欢,只盼能每日得见。”

“世上没有粉色鹿,陛下。”她皱着眉头更正。

“有。”楚襄定定地凝视着她,“有朝一日,你也会见到。”

岳凌兮疑惑地瞅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们要去哪儿?”

“去江州。”

话音刚落,岳凌兮脸色就变了。

原来楚襄这几日频频宣楚钧进宫是为了交代他留宫摄政,可他贵为天子,亲自奔赴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又是为何?她沉默片刻,终是将那句沉沉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陛下,那天的刺客…是冲我来的吧。”

楚襄没有说话,眸底浅流涌动,将那抹寂然的倒影缓缓包围。

半月以来,所有细节都在两人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为何挑在她出宫的时候下手?为何第一箭是射到她脚下?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答案,楚襄心中早已有数,而岳凌兮本来还有诸多的不确定,听到他说要去江州,也就变成了确定。

是她身上出了问题。

想来也是,夜顾两家的势力何等庞大,他人岂敢轻易进犯?若不是她平时深藏于宫中,又被楚襄护得那么紧,那些人也不会等到这个节骨眼才动手,以至于误伤了夜思甜,惹得两家动用了所有的手段来调查。

应当是查出什么了吧,只是楚襄没告诉她罢了。

岳凌兮心中冒出无数谜团,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一只大掌悄然抚上她的双肩,低沉的嗓音旋即传了过来:“莫想太多。”

她怎能不想?夜思甜至今还被她连累得卧病在床,她却压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对她下杀手,如今还要重回故地,将那么多积尘落土的回忆重新揭开,她毫无准备,甚至有些惧于面对,因为那是她如何渴望都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走出来。

按捺住杂乱不平的心跳,岳凌兮抬眸看向楚襄,声音中含着一丝细颤:“陛下,是我的身份招来了祸事吗?”

她并不愚钝,要他亲下江州才能解决的事,必定非常严重。

楚襄凝视她许久,默然转过身去,从暗红色的薄板夹层里取出了一封诏谕,颜色泛黄,纸张也已风干到发脆,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了。岳凌兮双手接过,慢慢展开卷轴并铺放在膝间,十几行大字霎时映入眼帘,她读着读着,身体忽然开始颤抖。

“不,这不可能!”

向来温婉的她竟在这一刻失控地撕碎了手中之物,纤细的指甲齐声而断,渗出鲜血,楚襄见状猛然擒住了她的手腕,眸中繁星瞬间碎裂,寸寸夺人心魄。

“兮兮,松手!”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声音破碎,完全无法相信上面所书的一切,想再看仔细些,却发现诏谕已经被自己撕成了碎片,于是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其重新拼凑起来,奈何双手被楚襄牢牢握住,一时急得泪眼盈盈。

“陛下,是我看错了对不对?十年前,官差是奉命而来,手持朝廷公文,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岳群川协同律王谋反,罪大恶极,岳氏庶族一并获罪流放,是为连坐…”

岳凌兮仰着头,眼神迫切,只想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楚襄从未见过她这般惶然失措的样子,心头钝痛不已,声音亦越发艰涩:“兮兮,连坐之刑十年前就已经废除了,当初有人想将岳家灭口,刻意伪造了文书,你和你的家人是无罪的。”

无罪!

这两个字恍如一道霹雳降下,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家人尽亡,她背着罪眷的身份踽踽独行,流浪异乡将近十年,如今这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却告诉她她是无罪的,所有一切都成了最真实的噩梦。

命运实在是讽刺。

浑身经脉仍在惊颤,脑子里亦嗡嗡作响,可岳凌兮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僵硬地杵在楚襄臂弯之中,先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化作殷红的血珠,一点一滴从心房淌落。

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不言不语,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车内光影时明时暗,一下下映亮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楚襄看得清楚,心口似有重锤在擂,忍不住抬手把她按进了怀里,像是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兮兮,难受就哭出来。”

岳凌兮置若罔闻,语声也格外平静,就像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陛下,我们去江州是为了查岳家的案子吧。”

楚襄闭了闭眼,哑声吐出一个字:“是。”

“请陛下恩准我参于此案。”岳凌兮抬起头来,眸中一片死寂,犹如阗黑幽深的湖底,“我不求沉冤昭雪,只求能手刃仇人。”

楚襄闻声遽震,一双铁臂缓缓收拢,无声将她抱紧。

她理当知晓真相,却不必知晓那些肮脏之事,他亦不会让她沾手。

天幕已然破晓,几束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斑驳金晕,把翠帘流苏都染得发亮,晨风中,马车沿着官道一路飞驰,将巍峨的王都远远抛在了后方,殊不知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也有人同他们一样无心睡眠。

郊外竹林。

“可知我为何一大早就召你来此?”

黎瑞看着身穿白袍端坐在前的老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尚未收手就见他猛然挥落在地,浓碧尽洒长阶,腾起几缕轻烟。

“我是让你去查她,不是让你去杀她!她死了我们还拿什么做筹码?”

“老师,您且消消气。”黎瑞又从茶盘中拎出一个紫砂杯,不急不缓地说道,“陛下执政七载,素以刚正严明、睿智铁血着称,您就不好奇,为何他会破例让一介罪眷扶摇直上成为御前女官?”

那人冷哼,胡须微微一颤,似乎甚是不喜他卖关子。

“你想说什么?”

“起先我也以为陛下是受女色所惑,谁知细查之下才发现她并不姓夜,而是姓岳。”黎瑞顿了顿,眼角溢出丝狠意,“岳群川的岳。”

那人蓦然抬眼,虽未出声,震惊却是掩盖不掉的。

当年岳家的后人都已被他除尽,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老师,陛下把她带在身边的原因昭然若揭,不杀了她,只怕你我日夜难安。”

那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充满了戾气,但即便如此,他的思路依然清晰,一下子就指出了黎瑞行差踏错之处。

“你要下手也不该挑在那个时候下手,得罪了夜家和顾家,以他们的手段而言,恐怕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了。”

黎瑞先前一副占有先机稳操胜券的模样,现在却被他说得有些发虚,额头渐渐浮起一层汗粒,沉吟片刻之后果断道:“老师放心,我回去就将那些杀手处理了。”

那人颔首,面上厉色稍减,又道:“陛下已于卯时出城,你派几个稳重的去跟上他。”

昨日早朝楚襄才宣布暂由宁王摄政,今日就离开了王都,走得竟是这么急?

黎瑞皱眉,一方面对自己老师潜藏在宫中的势力感到吃惊,一方面又不知楚襄走的这步棋有何深意,可谓心乱如麻,但还是低声应下,转身就去安排人手了。

待他离开之后,一抹白影从竹林深处晃了出来。

“他不动手,陛下或许挖掘不到任何线索,他一动手,我们就暴露了。”

闻言,那人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然后扶着藤椅缓慢起身,动作看似温吞,却难掩周身萦绕的杀意。

“等他解决了那个女人,再将他除掉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襄襄的待遇终于有了质的提升…

南下江州,又是一次两人的旅行,敬请期待~

第37章 南下

半月后,一行人到达泊州。

这天,他们恰好是正午时分进的城,订好客栈之后直接去了当地最负盛名的酒楼吃饭,虽不及王都的天阙楼那般雅致奢华,但陈设布置也是别具一格,上到四楼即可坐览满城盛景,伴着清风和朗日,甚是惬意。

为免引人注目,暗中随行的影卫都没有进入酒楼,楚襄和岳凌兮身边只留下了流胤和书凝二人,扮做富家主仆出门游玩的样子。书凝素来鬼滑,为了扮得更像些,直接给岳凌兮梳了个已婚女子的发髻,闲言碎语是没有了,却多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都怪楚襄太过扎眼。

不过两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岳凌兮,从离京之后就一直情绪低沉,动不动就走神,哪还会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坐到窗边之后就怔怔地盯着外头,看老农甩着麻绳将牛犊驱赶过市,看小贩把糖浆转着圈地淋到鲜嫩的莓果上,看一树梨花在九曲桥头迎风摇下万千荼白,专注到甚至没有听见小二询问的声音。

“我们这儿的鲜奶杏汁雪蛤羹味道特别好,每天只做五十盅,今儿个刚好有余,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他略有些南方口音,夫人二字却咬得极准,楚襄悠悠地瞥了眼身侧那抹纤细的背影,唇畔绽出细微悦意。

“不用了,她不喝鲜奶。”

小二会意,捧起点好的单子,弯着腰退出了雅间。

很快,五荤两素一汤陆陆续续上齐了,都是南方独有的菜式,色彩丰富,咸鲜适口,吃惯了辛辣口味的几个人都觉得还不错,楚襄一手揽过岳凌兮的腰一手把碗筷推到她面前,道:“兮兮,吃点东西。”

流胤与书凝对视一眼,都没有吭气儿。

这段时间以来,修仪越是沉默寡言陛下就越是温柔小心,旁人不明内里,只道是小两口吵了架,妻子生气丈夫来哄,都羡慕得不行,只有他们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也不知陛下一番苦心修仪能不能感受得到。

正想着,他们突然听见岳凌兮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几个人我之前在桑城见过。”

闻言,流胤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街对面的酒楼,同样高的楼层中处处皆是觥筹交错,谈笑尽欢,唯独斜角上的那个雅间被珠帘翠幕所挡,鸦雀无声,偶然被风撩起小半边,里头的人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是监视无疑。

明明有几批人马换着跟踪,行动隐秘,中间相隔的时间也比较长,却被过目不忘的岳凌兮一眼识破,他们估计也没料到。

楚襄却不甚在意,把她的脑袋扳了回来,道:“无需理会。”

岳凌兮拉低视线,这才发现自己的碗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都是她爱吃的菜。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地享用着美食,再也没有朝那边看过,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搁筷的声音,楚襄抬眸看去,只见岳凌兮把没怎么动的饭菜稍稍推离面前,然后垂眉敛目地说道:“陛下,我吃好了,容我先行告退。”

说罢,她也不等楚襄同意,径自起身下楼了。

平时她是最懂规矩的那一个,何曾有过如此不敬的时候?但楚襄没有任何怪罪之意,因为他心里明白,她是没有精神来应对这些事了,那桩灭门之仇一出现就像山峦般将她压得几近窒息,离江州越近那股压迫感就越重,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去消磨,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地包容她。

何况在他们之间,这些虚礼缛节本也不算回事。

书凝跟了一路也摸清楚两位主子的脾性了,遂请示道:“陛下,奴婢是不是…”

“去吧。”楚襄摆摆手,不忘低声嘱咐,“她多半是自己走回客栈了,你仔细跟着,路上别出什么事。”

“奴婢省的。”书凝福了个身,亦匆匆下楼去了。

事实证明楚襄猜得一点都不差,岳凌兮是想自己静一静,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影卫开走马车而把楚襄丢在这里的,她只会独自离开,哪怕从酒楼到客栈要走很远一段路,路上人潮拥挤,嘈杂不堪。

有时他真希望她不要这么懂事。

想让她再娇气些,再无理取闹些,或是冲他歇斯底里地发泄一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心中始终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他百般澄清她是无罪的,允她各种特权,一时半刻仍然难以消除。

不过不要紧,来年岁月那么多,这些不属于她的负重,他迟早会替她一一卸下。

回到客栈的岳凌兮在自个儿房间一窝就是一下午,楚襄也没有露面,就坐在隔壁翻阅着从王都送来的奏报,两人之间仅仅一帘之隔,却无任何交流。

是夜。

月凉如水,斜照入室,映着床帏深处浅浅入眠的佳人,一片静谧安适,然而一抹黑影却在此时落座于床沿,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兮兮。”

岳凌兮睁开眸子,神智仍处于混沌之中,一缕轻盈的松木麝香味从鼻尖飘过,霎时令她清醒了些,不由得低唤道:“陛下?”

屋内没有点灯,素淡的月光下,她侧伏在枕头上的小脸白里透粉,不知有多诱人,声音也透着刚刚睡醒的娇软,就像是小孩子一般,镇日里听惯了的陛下二字,此刻听她叫来竟是格外动人心弦。

楚襄轻声应着,忍不住又蹭了下她的脸颊,这种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实在太好,几乎令他忘记半夜叫醒她的初衷。

岳凌兮被他下巴上的短须扎得一阵刺痒,不禁微微向后躲开了一些,这才发现他容装齐整,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她奇怪之余极为聪慧地问道:“陛下,我们要做什么去?”

闻言,楚襄扬唇一笑,在这晦暗的夜色中甚是幽魅摄人。

“我们趁夜南下。”

星月当空,亭台楼阁一片明暗相错,城中寂静的大街上忽然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踩着星屑枝影向郊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阗黑的尽头。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了些凉意,楚襄刻意让岳凌兮坐在了自己身后,免得受凉。他扬缰叱马之时座下颠簸,她便默默地从后面圈住他紧实的腰,然后偏过头安静地看着沿途的风景,渐渐的,湿润的沙地取代了青石板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也已远去,一条细长的栈桥横于眼前,湿气扑面而来。

竟是到了渡口。

江上还泊着几条小船,点点渔火倒映眼中,成了黑夜之中最闪亮的那一处,而他们的船就停在栈桥边,流胤和书凝早已提前到达准备好一切,此刻正站在岸边恭候着他们。

难道是要乘船南下?

岳凌兮甚是惊讶,先前她只当是要避开那些眼线所以才半夜出发的,谁知楚襄比她更出其不意,直接打乱了原定的行程改走水路,一旦这条船入了灵江怕是再难觅得一踪半迹,等那些人追过来,唯有望着滔滔江水捶胸顿足了。

她尚在暗自感叹,楚襄已经率先下了马,站在侧面朝她伸出了手臂,她翻身跃下,恰如飞鸟投林,将她抱个满怀的一瞬间他的眼神亦变得柔软,把她放下之后手也没有松开,就这样紧紧牵着上了船。

晚来风急,水浪迭起,这一叶扁舟宛如迅影划过江面,大有江海寄余生的感觉。

有哪里不对。

岳凌兮走上船头极目远眺,发现视野渐行渐阔,两岸密林都在疾速后退,黛蓝色的天幕向四面八方无止境地延伸,在水平面的尽头连成一线,与夜色交融,未过多时,周围已经看不到一条渔船了。

她自幼在海边长大,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他们不是要顺江南下,而是要出海!

像是要印证她所想似的,楚襄从后面走过来揽住她的腰,轻问道:“还有很长一段水路要过,困不困?”

她摇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陛下此计甚妙。”

灵江并不流经江州,他们下了船之后还是要走一截陆路,若是有人提前在几个岸点设伏,一样可以追踪到他们,可出海就不同了,东海海域辽阔,沿岸六州有二十多个港口,想查也查不完,应该是能彻底甩掉那些尾巴了。

楚襄的声音却是凝结如冰:“妙不妙,要等到了江州才知道。”

岳凌兮一阵默然。

后半夜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出海口,水流湍急,劲风划面,呼吸之间尽是咸腥的气味,难以忍受,可上了海船行驶到海中央之后反而风平浪静了,入眼尽是轻涛拍桨、水天相接的景色,岳凌兮站在船头不由得看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