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兮不吭声了。

恰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书凝端着一盆水进来了,本来是要给岳凌兮擦拭身体,谁知刚转过身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脚步也就慢下来了,岂料楚襄突然投来了目光,她只好硬着头皮把铜盘和棉布放到了盥洗架上。

“陛下,奴婢…”

话刚出口,楚襄冷冷一瞥,她顿时噤声。

岳凌兮怕他吓着书凝,于是从被窝底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握他撑在榻边的手腕,道:“陛下,我从了便是,您别生气。”

闻言,尚在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肝的书凝顿时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从了?难不成刚才陛下在强迫修仪…

她脑海中蹦出许多画面,逐渐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修仪如此虚弱陛下居然还想着那种事,简直是禽兽!

楚襄的脸都绿了,显然也意识到她话里的歧义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尴尬之际,隔着门扉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卑职有事禀报。”

门几乎是瞬间就开了,楚襄负手而出,步履几乎比平常快了一倍。

往院子外头走的时候,流胤几句话就把来意说清楚了。

“陛下,卑职已经查明刺客是半个月前来到武陵的,然后杀害了一名衙役并冒充他的身份进入了衙门,与陈秋实等人并无关系。”

楚襄冷哼:“朕知道。”

流胤迟疑道:“那陛下为何还要谢将军把他关押在牢中?”

“关他是因为他还隐瞒了别的事。”楚襄薄唇一抿,冷意尽显,“正好朕今日得空,便去牢里看看他。”

流胤低声应下,然后就去备车了。

武陵城内只有一座地牢,就在巡抚衙门的正下方,不仅阴暗潮湿缺水少粮,还要与虫鼠为伍,岳凌兮病了几日陈秋实就被关了几日,到现在已是不成人形了,影卫把他提溜到衙门大堂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跪下!”

影卫用剑柄在他膝盖窝里戳了一下,他登时扑倒在堂前,眯着眼睛朝上方看去,似乎有道挺拔的身影如山峦般直立在那儿,即便只着普通锦袍,亦充满了不可逼视的气势,他愣了片刻,所有思绪瞬间回笼,神经亦紧绷到极点。

“下官…叩见陛下。”

他抖着身子伏在了地上,久久未曾起身,直到楚襄不愠不火地抛下一句话。

“不错,还认得出朕是谁。”

陈秋实颤声道:“下官有眼无珠,多番失礼于圣驾之前,甚至让刺客混进了衙门之中导致陛下遇险,自知死罪难逃,但凭陛下处置!”

“朕是要处置你。”楚襄绕过桌案走下来,在他身前站定,“但并非今日。”

听到这话,陈秋实茫然地抬起头来,不料一本卷宗被人倏地甩在了面前的地板上,他拾起来翻了翻,旋即恍然大悟。

他是要知道那件事!

楚襄看他脸色变了几轮便知他已经明白了,也不多言,只冷冷道:“陈秋实,今日过后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

他霎时会意,心脏一阵剧颤,连带着脸色也开始发青,过了半天才似下定了决心,从齿缝间缓缓挤出一句话。

“当年…当年是下官擅自救下了岳氏罪眷岳梓柔。”

楚襄眉眼不动,淡淡道:“岳梓柔是何人?”

“…是被判流放的岳氏夫妻的小女儿。”

徐徐微风自堂间吹过,翻得纸张哗哗作响,那些曾经花费了许多精力搜集来的东西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不过两句话,真相已被揭开大半,直来直去不加任何掩饰,本应令人高兴,可楚襄的神色却越来越冷,仿佛已经可以触探到悬崖峭壁的一角。

“你是如何救下她的?”

陈秋实僵在那儿许久,干裂的嘴唇忽然一扯,一串串字眼就这样漏了出来。

“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循例向知州递交文书的时候听见他在房里和陌生人说话,细探之下发现他们要谋害岳家。因为内人平素与岳夫人私交甚好,所以我立即跑去岳家通风报信,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岳公子当时已经被人从教书的地方抓走了,恐怕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抓她们母女三人,岳夫人一心向着夫君,早已了无生意,便央求我救走两个孩子,可当时她们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掩护她们逃走?于是我就想了一个办法…”

说到这,陈秋实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早年我遇到过一名江湖游医,机缘巧合之下他赠了我一颗还魂丹,此药一分为二半阴半阳,黑的那半吃了可以造成死亡的假象,白的那半吃了则可以恢复正常,我觉得太过古怪所以一直束之高阁,那天实在走投无路便想起来了,说与岳夫人听,她咬牙同意了,并同我说好在出关之前的某个地点接应,她喂女儿吃下这颗药,我再把尸体偷偷带走。”

他闭了闭眼,神情苦涩不堪。

“我回到家之后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是我逼得岳夫人做选择,而她素来偏爱柔儿,我这么做等于是直接判了凌兮的死刑,倒不如当时拼一把带她们逃出武陵城…”

话未说完,前方伸来的铁掌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力道极狠,痛得他几欲昏厥。

“陛下——”

流胤脸色大变,冲上去想把陈秋实从楚襄手下拽出来,将将靠近便有股深浓的寒意包围全身,如坠冰窟,令他手脚发麻动弹不得,勉强抬眼看去,楚襄仿佛正站在暴风雪的中心,戾气狂肆涌出,似要将面前之人当场灰飞烟灭。

顷刻间,陈秋实面皮紫涨,已是进气不及出气多了。

流胤急中生智,破声喊道:“陛下,您且想想修仪!若要找出谋害她家人的真凶还得靠他!”

话音刚落,楚襄的手臂向旁侧一挥,陈秋实立刻被那浑厚的劲力甩出几米开外,将一排桌椅撞得七零八碎,当场就昏了过去。楚襄立在原地,身形冰冷如峰,斜阳从门前洒落一片金影,堪堪映出他余怒未消的脸。

“这样的家仇不值得她去背!”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兮兮持续在线——

BTW:这两天高考,祝小朋友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第49章 求情

在新药和针灸的配合下岳凌兮终于开始退烧,精神也渐渐好转,以往都是睡时多醒时少,现在都能偶尔坐起来看看书了,楚襄也由得她去,只是把政务都搬到了卧房来处理,两人各做各的事,大半天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只是岳凌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桌旁那个聚精会神批阅奏章的人,秋日暖阳掠过他的肩头和袖口,宛如蒙上了一层金晕,浮尘飞扬其中,在他流畅的蘸墨落纸间融融散散,教她无需多看便可想象得到他笔下是怎样的行云流水。

以往在宫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伏案轻书,她磨墨递印,虽然少言寡语,但眸光交缠之间自有脉脉温情流转,而现在似乎总有一股戾气深埋在他的面容之下,即便他从未表露出来她也能感觉得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岳凌兮垂下长睫,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书凝就敲门而入,手里捧着棉签、纱布、湿巾等物,还有一瓶黑乎乎的药泥,老远就能闻见其中的苦味,甚是冲鼻。

“修仪,该换药了。”

书凝把托盘放到床头的架子上,轻车熟路地拔出瓶塞剪好纱布,正准备弯下身去扶岳凌兮,侧面忽然传来了熟悉而低沉的嗓音。

“下去罢。”

眼瞧着楚襄已经放下纸笔在旁边洗手了,书凝便福了福身,从善如流地退下了。

岳凌兮把书卷放到床内侧,正要撑起身子坐直,腰后立刻被一只铁臂稳稳地托住,紧跟着人就落入了楚襄的怀抱,脊背贴着他硬实的胸膛,她竟觉得比刚才的软枕还要舒服,索性不再耗力,将全身重量都交给他。

她本就纤弱,病了这么多天下来又瘦了一大圈,楚襄抱她的时候几乎毫不费力,亲了下她的侧脸然后就去解寝衣的束带,俊颜端正,未发一语。

平时可不是这样。

岳凌兮抿了抿唇,轻唤道:“陛下。”

楚襄低低地嗯了一声,手里动作未停,已经掀开了绣着闪亮银蝶的衣摆,一块洇了血的方形纱布出现在眼前,轻轻撕开,平坦的小腹上顿时现出一道几寸长的伤口来,尽管已经开始愈合,一眼看上去仍然有些吓人。

岳凌兮似乎不以为意,都不管楚襄是如何沾了药往上抹的,径自偏过头细声道:“您也忙了大半日了,眼下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楚襄简短地回答了,正在擦药的手忽然又微微悬起,“疼不疼?”

他如此小心翼翼,又怎么会疼?

岳凌兮没说话,直接握住棉签在伤口上滚了一圈,手法略显粗鲁,但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抹完了,楚襄后知后觉地把棉签强行控在了半空中,然后皱眉斥道:“胡闹!”

“陛下动作这样慢,想必睡也睡不了多久。”

她倒还控诉起他来了!

楚襄噎了噎,对着那双清亮的眸子竟是无话可说,少顷,他从旁拈了块干净的纱布过来重新覆在伤口上,又固定好了才替她把衣服抚平,托着她缓缓躺下之后自己顺带也睡在了旁边,一手揽住娇躯一手垫在脑后,抬目望向印着冰晶花纹的薄纱帐顶。

岳凌兮悄悄地往里面挪了挪。

“又动什么?”

楚襄立刻拉回了视线,见到岳凌兮因为这小小的动作而气喘吁吁时,登时又要拉下脸来训她,谁知她忽然伸出左手勾了勾他的腰,细声道:“陛下躺进来些,这边暖和。”

几日前已经正式入冬,南方虽不及北方严冷,但铺天盖地的湿寒亦能教人抱臂瑟缩,这座临时买来的宅院没有地龙,只有楚襄房里造了中空的椒壁,温暖芳香,本来是怕岳凌兮气血不足手脚发凉才烘上的,她却反过来担心身强体壮的楚襄。

笼罩数日的阴云终于有了消散的痕迹。

楚襄剑眉微舒,小心地从背后抱住她道:“我不冷。”

说着,温暖的大掌覆上了她的肚子,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岳凌兮一下子舒服了,忍不住喟叹了一声,细细软软的气息仿佛钻进了楚襄的耳朵里,心也随之骚动了起来。

许是近乡使然,总觉得她最近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娇媚。

然而楚襄坐怀不乱的功夫也快臻入化境了,只吻了吻她的发丝便低声哄道:“睡吧,我陪你一块儿睡。”

岳凌兮看了许久的书,这会儿精神也有些不支了,轻轻地唔了声就垂下了眼帘,他阳气十足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暖烘烘的摇窝,提供了好眠所需的全部资源,没过多久她就昏昏欲睡了。

楚襄却是了无困意。

这几天她一直在追问影卫的调查结果,他只说是毫无头绪,把关押陈秋实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甚至刻意屏蔽了来自陈府的所有消息,从流胤书凝到一干影卫婢女没有谁敢擅自在岳凌兮面前乱嚼舌根的,通常是她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半个多余的字眼都没有。

他绝不会让她知道那个伤人的真相。

她聪慧通透,要瞒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的心却从未如此坚定过,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么深爱亲人的她听到事实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他不想再让她的心也被划上一刀。

楚襄眸光沉暗一瞬,又把轻纤若飘的娇躯往怀里挪了挪,她翻了个身,旋即溢出一声低吟,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伤口,楚襄连忙架开,又安抚性地在她背上摩挲了一阵,她这才不乱动了。

看来伤口还是很疼,只是在他面前遮掩着罢了。

楚襄压下叹息,俯首亲了亲她温热的脸蛋,眉眼间一片深浓暗影。

偏在此刻,院子外头突然有人喧哗,娇滴滴的哭泣声掺杂在影卫拒绝的话语中,屡屡不止,还愈发高扬起来,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耳畔。岳凌兮本就浅眠,被这么一闹又快要醒来,楚襄俊脸陡沉,扬手拂过她的睡穴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直至走近,门口那抹丽影仍未消停,跪在地上泣涕涟涟。

“陛下,求您放了我爹爹,刺客之事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啊!”

她攀着交叠在前的银枪朝府里哭喊着,虽然是娇娇弱女之身,声音却自有一番穿透力,楚襄立于门廊下,看她蹙着柳叶眉含悲带怯地央求着,细长的脖颈向前探去,宛如天鹅之姿,那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更是如同三春烟霭般凄美,无端惹人心怜。

实在太像了。

若真要衡量起来她还要胜上岳凌兮三分,光是那玲珑有致的身躯和弱柳扶风的气韵就足以令大多数人喜欢,不似她,干干瘦瘦从不露软,亦不知风情为何物。

思及此,楚襄越发觉得烈火燎心。

如果被救走的人是她,她也会有这么健康丰腴的身体,也会像普通的江南女子一般婉约动人,会笑会闹,懂得索取和争抢。

也许当年只是个非你即她的选择,无可论道,他身为帝王本不该如此偏颇,可只要一想到岳凌兮身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疤痕他就无法用平常心来对待,他或许不知道她母亲当时的心情,但凭那些零碎的相处情形和陈秋实的话便能得知,这个决定想必不会太艰难。

事到如今,这个秘密掩盖过去便罢了,如果有人还要再往她心上捅一刀,他绝不容许。

凉风拂槛,披帛与水袖齐飞,落下的那一瞬间,一双绣金云兽短靴出现在岳梓柔眼前,她蓦地抬起头来,朦胧之中,冷峻孤寒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不禁微微发抖。

这就是楚国的皇帝!

少年继位,开漕运减税赋,拓疆土驱外敌,这些传遍天下的辉煌帝迹在此刻已经从她脑海中消失,在那道危险却又万般吸引人的光环之下,她只看到一个尊贵无双、俊若神只的男子,令她当场失神,竟忘了要说什么。

楚襄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片刻,淡淡道:“你就是岳梓柔?”

她猛然一震,旋即伏低身体道:“…正是罪眷。”

楚襄再度问道:“你今日是为陈秋实求情而来?”

“是。”

听到有关养父性命的事,岳梓柔立刻从畏惧中挣脱出来,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比方才有底气多了,楚襄听后却没什么表情,只道:“便如你所愿。”

说完,他略微侧首,候在边上的影卫立即捧来一封裱金黄宣,他抬手握住,然后将其扔到了岳梓柔面前。岳梓柔急忙展开来看,细白的手指抚过一行行气势磅礴的朱字,落在最后的几个字眼上。

免其官职,逐出江州。

她骤然抬眸,明显对这个处置感到惊讶且不平,忍不住哭诉道:“陛下,岳家庶氏既是遭人谋害,我爹爹救下我也算不得悖逆之举了,那天衙门出现的刺客更是与他无关,恳请您看在他为武陵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楚襄看着她,眸心犹如冰封已久的湖面,蓦然现出一缕裂痕。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想必也该知道你姐姐被刺客所伤,今日来此,可有半分是为了她?”

岳梓柔窒了窒,须臾之后又是两串泪珠滑落双腮,显得极为凄楚可怜。

“陛下,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姐姐?我只是觉得她有您的庇护定会平安无恙,所以才先为爹爹求情的…”

楚襄面无表情地说:“朕已恕他无罪,还不退下?”

岳梓柔被他冷冽的语气惊得一颤,本欲逃离这种压迫感,可一想起即将被逐出江州,顿时又心有不甘,遂扑上前拽住楚襄的衣摆委委屈屈地说道:“陛下,我知道您是为姐姐打抱不平,我任凭您处置,但求您莫要迁怒于我爹爹!”

闻言,楚襄突然弯下身扣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听好了,朕有一百种处置陈秋实的理由,保管让天下臣民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朕今天告诉你,朕就是公报私仇。”

说罢,他冷冷甩手而去,留下岳梓柔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浑身剧颤不止。

怎么会这样…

第50章 沐浴

江南的冬日无甚奇景,天色寡白,日薄云稀,海边一起风就冷得刺骨,丝毫不亚于地处北方的王都。

难得今天太阳特别好,楚襄一早就在谢怀远的陪同下去巡视关东大营了,回来之后一直待在书房议事,临近晚膳时分还没有出来,书凝等人素来熟知他的脾性,也不敢擅自打扰,只把饭食都在灶上热着,以备他随时要用。

不知不觉,薄暮降临。

府中灯烛次第亮起,书房之内尤为明亮,映着交错人影暖暖生晕,细语交谈声中,一抹纤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廊下,循着壁灯的光芒施施而行,虽然步履略显缓慢,但手里端的东西却极为稳当。

行至书房外,她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半边旋身而入,房内的缠金花枝吊烛被风掀得微晃,满室光影如鱼游曳,爬上前方那人的衣角和袖沿,他全神贯注地研讨着军务,一时竟没有察觉。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陛下,南疆与我们多年相安无事,既然朝廷军费吃紧,是否暂缓修建青州南路至白帝国山一线的戍所?”

“不,必须要修,且明年之内所有的驻扎士兵及军备都要到位。”

谢怀远犹豫道:“那…是不是削减几个会比较好?西北战事在即,朝廷将面临很大一笔开支,南方这边能省则省为好。”

楚襄凝视着牛皮地图上标出的数个红点,看都没看就从旁边的盒子里又拿出几枚角钉,一颗一颗地按进了刚才所言的那条线内,地图上的点顿时变得更加密集。

在座几名将领对视一眼,都面露疑惑——照陛下的意思,不但不减还要增加?

他们尚未出声,一只冰色裂纹的托盘忽然从旁伸来,放置在桌案上发出细微声响,几人唰地转过头来,或惊讶或皱眉地盯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而背对着众人的楚襄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常,径自分析着局势。

“南疆现在不动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我们与西夷开战,他们立刻就会趁虚而入,届时南边诸路毫无防备,全靠这二十万关东军来克制他们就太被动了。朕要拿下西夷不假,但绝不会以江南数百万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为赌注去下这盘棋,军费方面朕自会想办法,你尽快开始筹备便是。”

说完,他回过身来,本想继续安排好驻扎人员等事项,却在看清桌旁那抹丽影之后蓦然缩紧了瞳孔。

“你怎么下床了?”

楚襄扔下手里的角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岳凌兮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扯到怀中并抚上了她的腹部,似在担心她的伤口会不会裂开,岳凌兮却只是轻轻地弯了下唇角,表示自己无碍,然后细声道:“陛下,已经快戌时了,您先吃些小食垫一垫吧,若是伤了胃就不好了。”

她这么一说楚襄才发觉天都黑透了,低下头瞥了眼盘子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食,旋即温声应下:“知道了。”

说完,他又对下首的几位将领说道:“诸卿想必也饿了,不如一同分食了罢。”

将领们接连俯下身去谢恩,却没有一个人动。

虽说离宫在外诸事简陋,可这也是御食,谁有那么大胆子敢跟皇帝分吃的?

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偏偏有人例外,岳凌兮挽着袖子盛出了楚襄最爱吃的那两样,然后便慢慢地把东西分下去了,眼看着精致的小点心一样样落在自己的桌子上,将领们不禁都变了脸色。

这位修仪胆子也太大了…

谢怀远捏着那块热乎乎的栗粉糕望向了楚襄,只见他毫无异色地端起了岳凌兮给他预留的那碗乌梅鱼来吃,汤一口口地喝,肉却没怎么吃,皆因另一只手正翻着桌上的南疆地形图,腾不出空来,岳凌兮也没劝他,兀自收了玉盘准备退下,谁知刚走两步就被他叫住了。

“兮兮。”

岳凌兮回过头来,发现他的目光依然凝在地图上,看起来甚是专注,不知从哪儿抽出一丝心窍来注意她的,她只好停下脚步轻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在外头等着。”

水灵灵的眸子现出一丝疑惑之色,又飞快地淡去了,岳凌兮乖顺地冲他福了福身,旋即无声退去了外间,坐在青玉小几旁烤着火等他。

里头几个人的脸色已是难以形容。

岳凌兮人在外面自然看不到这一幕,一阵沉默之后,熟悉的交谈声又开始回荡在耳畔,她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浑然不受他们的影响。

夜渐渐深了。

亥时中,有关戍所修建一事终于基本敲定完毕,将领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书房,尚未走出院子,身后忽然传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他们回头望去,半开的门扇中只露出了岳凌兮的身影,她坐在那儿没动,小脸被炭火照得粉扑扑的,不知有多可爱,嘴唇也似乎刚被茶水浸润过,鲜嫩欲滴,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也确实有人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