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就单腿半跪在床沿,一只手压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脸。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抵,却碰到他赤裸而又肌肤微凉的胸口。

  她像是触电般的,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秒便下意识地缩回手,继而改成用腿去挡。

  他虽喝了酒,但力道仍旧控制得极好,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用自己的腿压住了她的膝关节,不疼,却令她连动一动都困难。

  就这样,几乎只在两三秒之内,她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制在了身下。

  他虽喝了酒,但力道仍旧控制得极好,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用自己的腿压住了她的膝关节,不疼,却令她连动一动都困难。

  就这样,几乎只在两三秒之内,她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制在了身下。

  可她不明白他今晚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太久没有接吻,甚至连拥抱都不曾再有,夜夜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中间却像有一条无形的高墙,隔绝着彼此身体的触碰、体温的交换。

  无数个夜晚,她在梦魇后醒过来,借着极淡的月光,看到的都是他的背脊。

  明明伸手可触,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了跨不过去的万里迢迢。

  数不清有多少次,她都自己宁愿陷在梦魇中不要惊醒。因为这样的感觉太难受,甚至比在噩梦中还要令人难受。

  他和她之间,一切早已变得陌生,甚至陌生得可怕。所以,当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辗转摩挲,最后即将撬开她齿关的时候,她终于不顾一切狠狠地抬起手肘向他击过去。

  她没学过任何武术招式,但这一下却结结实实撞在他的胸口。

  他竟然没有防备。

  她听见他在黑暗中极低的闷哼了一声,也不知她这一下是撞到了哪儿,但想必是真的痛,连压在腿上的力道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于是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想要逃下床去。

  可是脚还没沾地,就又被他扔回床上。他这下似乎是动了真怒,因此动作不算温柔,摔得她头昏眼花。她在短暂的晕眩过后简直气极败坏,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腾起身来就拍亮了床头的开关。

  刺目的光线一下子洒满整个房间。

  两人都不自觉地偏过头去,待到眼睛适应之后,她气得身体颤抖,几乎咬牙切齿地怒吼:“你想干嘛?”

  沈池裸着上身,心口的位置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痕,显然是刚才被她用力撞的。他的肩头隐约残留着水珠,乌黑的短发因为半湿着,在额前随意地垂下来,便让眼神显得有点模糊。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拉过她,哂笑一声,冷着脸反问:“你觉得呢?”

  大概他也动了真怒,这一下力道极大,她猝不及防,站在柔软的床上本就重心不稳,几乎是整个人被拽到他跟前,挣扎中脚在床沿踏空了,就这么跌下床去。

  毕竟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又从高处突然跌下来,就连沈池都控制不了。最后她背朝后倒在地板上,一只手仍被他牢牢握住。她只觉得生疼生疼的,哪怕在那千钧一刻,他用自己的整只左手垫在她脑后做了缓冲,撞在地上的时候依旧疼得她眼冒金星。

  沈池用一边膝盖撑着地,见她嘴唇都抿得泛白了,却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以为这一下是摔到哪里了,正要低头仔细检查,她却一脚蹬过来,同时挣出了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

  他顺势向旁边退了一点,眼睛却仍旧看着她,看她微微吸着气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安然无恙,他这才一手扶住床沿,不动声色地慢慢撑起身。

  她的脸色仍是白的,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生气,不住喘息着,一双眼睛却已经从之前的慌乱和盛怒中冷却下来,目光冷得仿佛能淬出浮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直视他了。

  面对着他,她沉默了良久,最后才像是下了狠心,终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心里话:“你在外面碰完别的女人,就别再来碰我。我觉得很脏!”

  接下去的一周,她主要在门诊坐班。

  医院的门诊永远是最忙的地方,从早上八点开始叫号,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护士不间断地将病历递进来,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就连中午也只留了十五分钟的吃饭时间。

  在食堂排队打好饭菜,承影就近找了个空位,不多时身侧就有人落座,是住院部的护士长金娜。

  “哎,听说了么,李主任离婚了。”金娜一边吃饭一边低声说。

  “心内的?”

  “嗯。昨天你不在,有同事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用车送他上班。后来一打听,据说年初就离了,现在这个还是省台的主持人。瞒得可真够严实的。”

  “哦。”承影与当事人打交道不多,倒也不好太八卦,只随口说了句:“世事难料。”

  金娜哼了声,“我看是男人都靠不住。混到主任这个位置,人也这个岁数了,居然就抛弃原配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抛弃的女方?”承影觉得好笑。

  金娜一愣,转头看她:“一个女人四十来岁,轻易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吧?”

  “那也未必。”承影用最快的速度草草吃了两口饭,收拾好餐盘起身之前才说:“也许是破碎的感情让人不堪忍受,与年龄和性别无关。”

  金护士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两声:“……搞得好像你深有体会似的。”

  她举起一只手冲身后摆了摆,很快地往门诊去了。

  晚上本没她什么事,但她还是找到值夜班的同事,主动提出换班,然后打电话回家告诉阿姨。

  “您今晚不回来?”阿姨似乎有些意外,在电话那头仿佛犹豫着又追问一句:“那明天呢?”

  “明天还有白班。怎么了?”

  阿姨还没作声,听筒里就传来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在问有没有冰块。

  承影听出那是沈池的人,也不觉得奇怪,陈南他们几个没事的时候都会聚在家里喝茶聊天。以前她兴致好,偶尔还会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饭,将这一帮大男人喂得心满意足,竖起大拇指连番称赞。

  电话那头不时传来讲话声和脚步声,看来今天人挺多,她想了想便主动结束了通话。

  晚上拿着杯子出去倒水,就听见一群小护士正围坐在一起讲鬼故事。

  大概其中有一个是新来的实习生,被她们逗得连连惊叫。

  她走过去,拿杯子在台面上轻敲了敲,提醒说:“你们小声点儿。”

  “晏医生。”主讲的那个护士姑娘抬起头,脸上笑嘻嘻地:“我们在给小刘说这家医院的历史呢。”

  “什么历史?”她不禁皱眉嗤笑:“全是无聊的人胡乱编的,你别故意吓唬小朋友。”

  那实习护士小刘脸都有点白了,一副既害怕又好奇的模样,缩在她们几个中间,小心翼翼地向她求证:“晏医生,她们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你胆子那么小,还敢听?你们几个,也别都聚在这里了,一整个晚上叽叽喳喳的多不像话,小心明天病人投诉。”她连哄带唬地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感到了口袋中有手机在震,看见这群小护士散开干活去了,便走到一旁接电话。

  陈南说:“影姐,你的车弄好了,明天我叫人帮你开回来。”

  她早已不许他们当面叫称呼她大嫂,就为了这个,沈池手下的一帮人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去纠正。

  “好。”她应了声,但这种事有必要非得这时候打电话说么?

  果然,那边停顿了两秒才问:“你跟我哥昨天打架了?”

  这个词用得很新鲜,令她都忍不住笑了两下,“打架?你认为我打得过他吗?”

  “那为什么……”陈南轻咳一声,突然就停住了。

  “有话就说吧。”

  “我是说,昨天送他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腰伤犯了,而且左手关节也有点小伤……”

  这段时间医院的信号不好,听筒里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她愣了愣,后背抵着走廊的墙壁,握着手机不作声。

  昨晚那样闹了一场,她感觉元气大伤,在浴室里呆了很久,等到出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大概沈池是睡到客房去了,因为她没再听见楼下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而对于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他根本没有回应。

  每个当医生都有或多或少的洁癖。可她受不了他的触碰,这与职业却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一想到,他也许已经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另一个女人,又或是很多个女人,就足以让她开始排斥他。

  谁说占有欲只是男人的专有属性?

  她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之间竟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曾经只属于彼此的感情和甜蜜,如今有了太多不相干的介入,忽然就从无价之宝跌到一文不值。

  站在静悄悄的走廊上,承影莫名有些难受,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自己因为这个人而难受了。

  情绪沉下来,耳边听到陈南的声音:“……喂,你在听吗?”

  她心不在焉地低低“嗯”了一声:“你现在还在家里?”

  “对啊。”大概是嘴里叼着烟,陈南含糊地应道:“我让人去接了个推拿师傅来,这会儿应该正在路上。”

  “好,我在值班。”她顿了顿才说:“明天回去。”

Chapter5 记忆

  第二天是陈南亲自来接她下班的。

  上次在雨里被追尾的车子拿回来了,那样的小刮擦,修好后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还跟新的一样。她站在车尾心想,可惜感情和车不同,裂了再补比登天还难。

  路上陈南把大致的情形讲了,原来是沈池昨天一早亲自给他打的电话,说自己起不来床了。

  “这两天天气不好,一直下雨,我原本就在担心他会不会旧伤复发。”说完他侧头看她一眼,“你们……没事儿吧?”

  承影右手支在车窗边,撑着头,不动声色:“既然你好奇,昨天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陈南夸张地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笑道:“姐你饶了我吧!我也是好心才打听一下,要我当面去问我哥?我可不嫌自己命长。”

  她笑了笑:“好好开车。”半晌才盯着前方,不经意地问:“现在怎么样?”

  陈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是问我哥的情况?”

  她斜着瞟去一眼,懒得接腔。

  他嘿嘿笑了:“其实你也不是不关心他嘛。”

  “再废话,你就立刻下车,我自己开回去。”

  谁知她话音刚落,陈南果真就把车沿着路边停了下来,跟她说:“我去药买点东西,你等一下。”

  几分钟后,他拎了个袋子回来,“家里的镇痛膏药用完了。你刚才问我,我也只能说今天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中午勉强起来了,在沙发上靠了一下,结果还是被我扶回床上去的,自己一步都走不了。”

  承影将架着的手收回来,十指轻轻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没有再说话。

  到家的时候阿姨正在做晚饭,客厅俨然变成了牌局现场,四个男人围在茶几边打扑克。见到她回来,纷纷抬头叫了声“影姐”。

  她点头,望向陈南,后者却难得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举高了手中的纸袋,“需要我替您拎上去吗?”

  她忍不住横去一眼,冷着脸接过来,上了楼。

  沈池果然睡着客房里,她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讲电话。

  声音略微有些低,仿佛带着倦意,但每句话都简洁明了,到最后他说:“好,明天见。”

  明天?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膏药,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将眉头皱了起来。倒是沈池,将手机扔到一旁,大概是之前听见门口有声音,这时便转过头来。

  前天晚上在卧室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只不过这两年,两个人似乎都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学会了如何在彼此的排斥中继续维持着相敬如宾的表相。

  所以,他们很少去翻旧账,过得一天算一天,哪怕几个小时前脾气上来了冷言冷语互嘲一番,天一亮便又可以不咸不淡地聊两句天气和交通。

  从没有事先商量过,但每一次的不愉快似乎都恰恰卡在一条临界线上,那是条危险的临界线,线内和线外将导向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

  不过前晚,在积压了许久而突然爆发的情绪下,她似乎感觉自己已经越线了。几乎是出于直觉的提醒,所以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不肯再多说一个字,而是转头离开了难堪的现场。

  窗外是烟雨蒙蒙的薄暮,成串的水珠从玻璃上慢慢滑下,模糊了原本绝佳的风景。

  明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越发将他的眉目衬得清俊异常。

  他将她从上到下很快地扫了一眼,最后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抿了抿嘴角,若无其事地问:“还是起不来?”边说边走进室内。

  其实他此刻平躺着的姿势并不利于腰伤的恢复,俯卧应该会更好些。

  她走到床边,才去看了眼窗外连绵的雨水,忽然有些心浮气躁,也不知这场台风带来的阴雨天气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对于她的问题,沈池没有回答,只是语调平平地问:“手里的是什么?”

  “膏药,镇痛的。”她看他一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在床沿偏坐下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他没再看她,微微闭上眼睛说。

  这样的对话和场却让承影有些恍惚,仿佛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

  只不过那一年,她半蹲在床边,而他趴着,一只手还捏着她的掌心,语气安抚:“还好。”

  可是哪里好了?明明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明明腰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刺得她眼睛都疼了。彼时她还在医学院念书,成绩最好的就是解剖学,可那是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害怕,怕得手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这样的手,估计连手术刀都拿不稳吧。

  当时,他没说太多话,又或许是真没气力多说,便只是用微凉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这样的安抚似乎有着极为神奇的力量,终于让她渐渐镇定下来。

  那天她就坐在床边一步都没离开,一直看着他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其实她知道情况一点也不乐观,至少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因为他的掌心温度低凉,始终带着冷汗。

  当时,那难熬的一整夜,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时间隔得太久,承影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强迫自己回过神,她把手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便说:“陈南说昨天医生过来留了药,你转过去,我帮你按。”

  他没反应,明明听到了却不愿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