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确实是有点过分吧。

  为了掩饰尴尬,她轻咳一声,语音含糊:“谢谢。”她不好意思问他今晚谁在那儿,又实在无法邀请他留下来一起睡,只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有点渴,出去倒杯水喝。”

  没等他作声,她很快就下了床,连拖鞋都没顾上穿,径直走到外间去喝水。

  饮水机的上方恰好挂着壁钟,时针堪堪指向三点钟的位置。

  夜深人静。

  她突然觉得疑惑,自己在梦魇中究竟发出了多大的动静,才会将他半夜吵醒了赶过来?可他看上去偏偏又是那样清醒,就好像根本一直都没睡一样。

  承影在小客厅里灌下整整半杯温水,这才回到卧室去。刚才的梦太可怕了,其实她惊魂未定,手指都是冰凉的。

  沈池正在床边的柜子里找东西,暖色调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也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的存在仿佛给了她一些勇气,竟然能稍微缓和一下心里的不安。

  可是见她进来,他关上抽屉,将药瓶拿在手里直起身,没说什么便往外走。她犹豫着却又不好开口,难道真要三更半夜请他留下来,却只是陪着自己说话壮胆吗?

  这样过分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结果他人到了门口,突然轻描淡写地说:“明天会有人来换门锁。今晚你如果不放心,楼上楼下的空房间随意挑一间去睡。”

  她摇摇头,简直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陈南就来了,他在书房里找到沈池,后者披了件丝质睡袍,正站在半封闭式的阳台上抽烟。陈南朝书桌上瞅了一眼,然后走过去问:“你是刚起来,还是正准备去睡?”

  沈池早就注意到他之前的动作,不置可否地哂笑一声:“你管得可越来越宽了。”

  陈南也半开着玩笑,摊手道:“没办法,谁让之前嫂子不在家,其他人又没那个胆子管你,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瓶安眠药,“我记得你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吃那玩意儿了,还以为你戒了呢。劝你还是少吃点,伤身的。”

  沈池深吸了两口香烟,掐灭烟头走进来,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等下跟我出去一趟。”

  “这时候就放嫂子一个人在家,合适吗?”

  他虽然没跟着一同去上海,但也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承影失忆了,也不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续麻烦。

  “放心,”沈池低头扣着衬衫纽扣,冷冷道,“我在家里,她反倒更不自在。”

  就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从终于得知她的下落,到被她亲口询问“你是谁”,她陌生的眼神和防备的动作,这一切都仿佛是莫大的讽刺。

  其实他并不怪她。如今她的所有反应,都只是最正常不过的表现。

  其实他只是后悔。

  那一天,没有亲自去机场,进而错过了营救她的最佳时机。

  至于那个被美方请来的华裔女杀手,根本不需要等到他露面,就已经被陈南先一步识破了。可是他当时不在现场,而承影已经不知所踪,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已经遭遇不测,因此陈南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打草惊蛇,只好将计就计先把那女人带了回来。

  他有无数种法子让最守口如瓶的人都不得不乖乖开口,更何况,那毕竟只是一个女人。组后他才知道承影只是被绑架了,可是至于被绑去哪里,之后对方又打算怎么做,那女杀手也无法说得太明确。

  只不过他们伪造了完美的登记记录,显然是留了后手,也显然暂时不打算伤害她。似乎是在预防万一杀手的行动失败,也并不想让他知晓承影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然而大约没有人会想到,那架飞往尼泊尔的飞机,会在半途中失事。

  机上乘客无一生还。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了,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覆灭了仇家,却始终无法找到她。

  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法再确定她是否依旧安全,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到如今,她终于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可是,却忘记了他。

|浅若夜月手打,转载请注明|

Chapter 15 梦境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忍不住想要勉强自己去回忆那些丢失掉的片段,才会意识到那些片断或许太过重要了,是遗失不得的。

  云海气候潮湿,到了冬季常常阴雨绵绵。

  自从承影回来之后,雨水几乎就没有停过。临近年关路面湿滑,地方新闻里不时播报各种交通事故,同时不忘提醒市民小心出行。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换了新环境的缘故,承影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几乎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可是除了第一天晚上,沈池再也没来“拯救”过她,有时候她和他甚至一整天都不会见上一面。偏偏这些在沈家工作的人,一个个嘴巴都紧得很,她既没去打听。他们也不会主动提起神池的去向。

  起床之后她精神不佳,坐在客厅里顶住电视机,午间新闻过后便是一大段广告,可是她捏着遥控器却没换台,思想一直在神游。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沈凌说:“大嫂,等会儿想不想出去喝下午茶?”

  沈凌得知了她的情况,所以这几天一直千方百计想要让她自在开心一些。

  承影明白她的好意,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女生,于是微微笑道:“外面正下雨呢,出门不方便。你想吃甜点的话,不如我们自己在家做。”

  沈凌眼睛一亮:“好啊。”她是行动派,说做就做,立刻就吩咐厨房阿姨帮忙准备材料。

  沈家大小姐难得亲自动手,一大帮人被指挥的团团转。承影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打起精神走进厨房。

  将牛奶和面粉倒进大碗里,承影一边搅拌一边随口问:“能不能给我说点以前的事听?”

  沈凌微微一怔:“大嫂,你想听哪方面的?”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嗯……比如说,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吵过架。”沈凌渣渣眼睛说。

  承影不禁笑起来,看了沈凌一眼:“这个我相信。还有别的吗?”

  “还有,你是个外科医生。”

  “是不是已经辞职很久了?”

  沈凌却是一脸奇怪:“谁说的?在你出事之前,原本就是要去尼泊尔做医疗援助的啊,谁说你辞职了?”

  是林连城。住在上海的那段日子里,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的职业,当时林连城就是这样回答她的。

  她突然觉得头疼,除了婚姻和职业,不知林连城还瞒了她什么?

  “我以前在哪个医院上班?”她只好问。

  沈凌说了个名字,可是她完全没有印象。

  见她停了下来,沈凌很自然地将搅拌勺接过去,试着完成这项看似十分有趣的工作。

  她在一旁看着,静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么,我和你哥哥呢?我和她的关系好吗?”她的语气不大确定,其实就连自己都不清楚想要知道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而沈凌的反应更是让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小姑娘显然不善于说谎,犹豫片刻只好尴尬地笑笑,实话实说:“最初的时候挺好的,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你俩冷战过一段时间……”大概是怕她误会,然后又立刻补充说:“不过再后来,你们又和好了,关系非常甜蜜。”

  承影低低地“哦”了声,不再讲话。

  对于这样的说辞,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可是,光是怀疑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林连城一样,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编些谎话来骗她,而她根本无法去求证。

  沈凌生怕承影再问些什么,又生怕自己答得不对,造成某些不良后果,恰好这时候客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她如同获了特赦令,笑着说:“不知是不是大哥回来了,我出去看看。”连手都没顾上擦干净就跑出去。

  结果还真被她猜对了。

  沈池刚从外面回来,他脱下外套,瞥了她一眼,问:“你在干什么?”

  她还戴着围裙,手上尽是面粉,苦着脸小声汇报:“大嫂正在问她以前的事呢,我怕说错话你找我算账。怎么办?”

  沈池沉默了一下,示意她:“你先回房,我有事和她谈。”

  厨房的结构很好,双面采光,即使这样的阴雨天也不需要开灯。承影正在分离蛋黄和蛋清,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就说:“把台子上的碗递给我。”

  可是等了好半天,对方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正自疑惑,抬头看过去,这才微微怔住。

  沈池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里有极淡的疲倦,眼神却很清明:“我们谈谈。”

  她回来了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她在二楼的书房里捡了张单人沙发坐下,问:“你想谈什么?”

  “你经常做噩梦,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

  她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这个,不由得愣了一下才说:“在上海的时候看过几次。”

  “医生是怎么说的?”

  “说是创伤后遗症,但也有可能是环境压力造成的。”

  不知是不是由于书房里过于温暖,又或许是沙发太过舒适,她就这样坐了一小会儿,竟然就有些犯困。其实她这段时间休息不够,眼睑下面始终覆着一层淡淡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

  沈池在她的斜对面,静看她片刻,突然说:“市区里有套全新的公寓,如果你愿意,可以暂时先一个人搬过去住。”

  他肯让她搬走?

  刚才的那点困意倏然消失了,她错愕地抬起眼睛,而他已然站起身,将公寓的钥匙丢在她面前。“你收拾好东西,我随时送你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好。”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这个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和钥匙放在一起。

  “为什么?”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几乎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你会突然同意让我走?”

  原本她以为沈池不会回答,结果他却笑了声,声音冷淡,“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她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满足了她的心愿,一边又要冷嘲热讽。似乎每一个人都在针对她的失忆做文章,包括林连城,包括他。可是,明明最应该抱怨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想到这些,承影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反诘道:“你这是在迁怒吗?我是失忆了,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她也站起来,微微仰头去看他,带了一点不可抑制的怒意,似乎也想有意激怒他:“现在你对我来讲,确实就和陌生人差不多。住在这里让我有很大的压力,大概这就是我天天做噩梦的原因。”

  “我知道。”没想到沈池并没有发火,他的语气依旧很淡,眼里情绪不明。

  她假意笑了笑:“所以,谢谢你放我走。”

  “不客气。”他又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如果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状态,承影怀疑自己应该早就要和这个男人离婚才对。

  搬家的时候,她没带走多少东西。据说新公寓里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于是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些衣服。

  沈凌十分舍不得,但又不敢当着沈池的面说,只好私底下悄悄挽留:“……大嫂你别急啊,你的记忆迟早有一天会恢复的。况且,住在家里或许对你恢复记忆更有好处呢,为什么要搬出去一个人住?”

  承影无奈地摸摸她的脸,半开玩笑道:“我怕再在这里住下去,会和你哥吵起来。”

  “不会的。”沈凌回忆了一下,态度很认真:“在我的印象中,你们俩从来没吵过架。”

  “怎么可能?”承影有点吃惊,“你不是说我和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关系很糟糕吗?”

  “对啊。可是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你们也没吵过啊。大嫂,你再考虑考虑啊,一个人住在外面多不方便。而且,你走了我也很无聊的。”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随时去看我。”最后她说。

  至于从没和沈池吵过架,她想,那过去的自己,一定是脾气太好了。

  新住所在市中心,是闹中取静的地段,十分难得。而且与她以前上班的医院离得非常近,连地铁都不需要乘,走路十五分钟内即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沈池有意安排的,不过就算是,她也不会感激他。

  搬家的那天,沈池亲自送她。她本来不想领他的情,结果发现其实他也只是跟车而已,连一根手指头都不需要动,行李自然有别人帮忙拎着,公寓里的卫生也早就打扫干净了,甚至冰箱里还塞满了各种瓜果和食物。

  硕大的双开门冰箱,打开来琳琅满目,简直堪比一个缩微超市,令人瞠目结舌

  她当然猜得到,这些肯定都不需要沈池自己动手去做。虽然相处没有多久,但她留心观察,很快便发现这人排场大得很,可以使唤的人也很多,进出必定前呼后拥,就连开车出门,也有好几辆车子不近不远地跟着。

  像这些小事,或许他只需要动动嘴巴就可以了。

  所以她跟陈南说:“多谢啊。”

  当着沈池的面,陈南笑笑:“嫂子,别客气了。”

  她不习惯这种称呼,同时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才仿佛有点醒悟,抓起手机就给沈凌打电话。

  “你大哥他是做什么的?”

  沈凌难得支支吾吾:“这个问题……你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吧。”

  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不安。可是让她直接去问沈池,她又做不到,唯恐又招来一顿冷嘲热讽。

  看得出来,沈池对她失忆的这件事情似乎十分介意。可是,是否恢复记忆并不能强求,医生也拿不出治疗的手段,时间一长就连她自己都渐渐放下了,觉得可以无所谓,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反倒更加在意?

  所以她尽量不去招惹他。

  这个男人,在她眼中既神秘又复杂,性格沉冷得让人完全摸不透,她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而现在,既然她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倒不如趁机离他远一点,独自生活反而更轻松自在。

  于是她好像真的恢复了单身的状态,每天自由安排生活。承影发现自己的厨艺居然很不错,可以每餐变着花样喂饱自己,偶尔有兴致的时候还会烤一些小曲奇或蛋糕,送给对门或者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品尝。

  烤箱和其他工具都是她自己去商场采购的。最近电器楼层正在做活动,导购小姐热心地向她介绍一款功能最齐全的新上市产品,因为价格不菲,轻松达到商场活动的标准线,末了又送了一组模具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