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香榭丽舍大道上优雅的梧桐再度开花时,我正式结束了长达两年的欧洲生活,决定回国。
前两天通知米儿,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极度兴奋的嗓音时,我有一刻的后悔。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以她一向极尽夸张之能事的个性,以及因为两年没见面而产生的,她所谓的“激动的心情”,我不知道通知她去接机是否正确。
然而,三天后,当我走下机场电梯的时候,眼前的事实证实,我的预感,无比准确。
一块硕大的粉红色装饰着蝴蝶结的牌子,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温晚小姐回国!”——这让我不得不犹豫,是不是该走上前去,向大厅中已经被这夸张的牌子吸引侧目的旅客证明:我就是那个“温晚”。

“小晚!这里!这里!”就在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时,米儿甜美的声音远远传来。
紧接着,一团粉红的物体快速向我冲来,在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前,把我牢牢抱住。
“……许米儿小姐,只是两年不见,你,用不着摆这样的阵势。我受不起。”好不容易拉开她圈住我脖子的手,我仍盯着那块被她丢在地上的牌子。
“喂!你也知道我们有两年没见了!”米儿拖着我往前走,嘴里不住地抱怨:“我还以为大小姐你打算在国外生根发芽了。”
“这次不会再走了吧!”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来,望着我。
“嗯,不会。”两年的时间,让我顺利拿到珠宝设计与鉴定的硕士学位,也游历了欧洲大小著名城市。今后即使再出国,也只会是因为工作或游玩的性质。
“那就好。”米儿满意地得到答复后,将我的行李搬上她的白色宝莱。
“今晚到齐放的酒吧,他们要和你聚一聚,开个欢迎会。”米儿发动车子,笑着通知我,脸上颇有奸诈之色。
“我累了,改天吧。”我靠在副驾驶座在椅背上,请求米儿放我一马。
时差还没倒过来,在飞机上几十个小时又没休息好。现在我最想念的是家里的那张两米宽的大床。至于那群狐朋狗友,估计今晚的欢迎会将会变成我的批斗会,当然是能躲就躲。
“不行!”我的提议被一口回绝,“一走就是两年,而且打回来的电话少之又少,现在回来了,居然还想躲在家里休息?!”说着,她拍拍我,很“好心”地安慰:“放心,如果到时他们要对你做出什么‘惩罚’,我一定会帮你的!”
才怪!我拿眼斜睨她。
许米儿,十足的“人来疯”,到时当然巴不得越热闹越好,哪还会想到帮我。而且,我几乎有些怀疑,究竟是不是就是她向齐放他们提议,要开什么见鬼的“欢迎会”,借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好了,就这样定了。系好安全带,我开车了。”
知道不会有反驳的余地,我决定省点力气。
转头去拉安全带的时候,我瞟见斜前方停着辆黑色的奔驰,以及立在后座门旁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是卫非!

车子开动,我没有回头,只是通过侧镜,看见他在司机的帮助下坐进车内。
小小的车厢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
我闭上眼。
卫非,,居然在我回国的第一天便遇上你。
是上天要时刻提醒我,不要忘了对你的恨吗……
那么,即使不见到你,我也一直记着因你而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
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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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放的酒吧生意还和从前一样好。
我坐在大厅的一角,旁边是米儿,对面坐着齐放和林远智——这三个人,全是我从高中时候就认识的好友。
预料中的“批斗会”在我拿出三份包装精致的礼物放在他们眼前时,终于告一段落。当然,在那之前,我已经被迫喝下数杯色彩各异的烈性鸡尾酒。
“哇,小晚,在国外待了几年,酒量见长。”米儿仔细欣赏着手腕上的新手链,一面笑着说道。
“你确实变了很多。”齐放将我点的伏特加加冰块从侍者手中接过来,递到我面前,清亮的眼睛状似研究地看着我。
“嗯?怎么说?”接过杯子喝了口,我挑眉看他,烈中混杂着冰凉的感觉充斥在喉间。
“变得……温柔了。”话刚落音,林远智就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见鬼!”忍不住低声咒骂。在座的三个人都知道,这是我最不屑的形容词。
“是真的。”林远智接腔,“服服帖帖地接受我们的惩罚,如果换作从前的温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懒得理你们。”不客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我站起来,拖着米儿一起去洗手间。
快步地往前走,甩开身后传来的两人放肆的笑声,其实,心底里有一些感动。并不是我变得温柔了,而是,今晚刚见面时,他们两个给我的结实的拥抱,让我感觉很温暖。是他们还有米儿让我确定,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关心我,爱护我,把我的回归当做一件大事。
至少,我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
所以,今晚我决定让自己顺服地接受他们的“接风”方式——只为着他们给我的友谊。

“小晚,你回来的事,卫非他……知不知道?”洗手的时候,米儿有些犹豫地问。
“是不是应该通知他一声,毕竟,这两年他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么。”我侧过身审视镜中的自己,语调轻描淡写。
“可是……”米儿还想说什么,却好像找不到词,所以只好轻叹一声,放弃。
“我和他的关系,早在他赶我出门的那一晚,就已经结束了。”顿了一下,我又加上一句,“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米儿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无言地摇头,跟着我走出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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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随意丢在沙发上的结婚礼服,散落在茶几上的一张张照片,愤怒的指责,巨大的摔门声……
夜,飘着很大的雪,很冷。
独自一个人走在幽暗的街道上,风吹着脸,像刀割一样。
但是,心更疼——因为那双深邃而熟悉的眼睛,流露着冰冷与不信任的眼神。
……
转进小巷,面前有张猥亵的脸。
挣扎,衣服被扯开,身体像被风穿过。
接着,似乎有很多血,从腿间滴落在雪地上,很红,很艳……

半夜三点半,我从睡梦中惊醒。
那个已经消失很久的梦,在我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再次出现。
走到窗边,点了支烟,猛吸一口,心里很躁,四肢却仍然冰冷。
与林非认识近三年,那就是他在结婚前夜送给我的礼物。宁愿相信别的女人编出的莫须有的罪名,相信一堆经过合成的照片,也不愿听即将与他结婚的我说一句话。然而,就因为他的愤怒和不信任,我失去了蕴育在腹中的一个小生命,一个他还来不及知晓其存在的生命。就在那一夜,我们的爱情连同那个仅存在了一个半月的孩子,一同消失。
米儿说,并不全是卫非的错,她让我忘记过去。
可是,我做不到。离开两年,我可以忘了从前和他的恩爱甜蜜,但是,那天晚上他冷得刺骨的眼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在我心底狠狠地划了一道。


第二章
一周后,我进入一家珠宝公司工作。公司的老总Paul是我在法国念书时的学长,一个浪漫优雅而又创意丰富的法国男人。Paul在离开法国之前就向我提过,让我回国后来他的公司帮忙。而在不利用特权关系的情况下,我也很乐意他共事,因为他卓越的才能和身上散发的亲和力。
凭借在法国拿到的学位,我在公司担任设计师,工作渐渐开始步入正轨。而且我发现,也许是因为出自同一所学校的缘故,在设计方面,我和Paul的互动很好,常常在创意上一拍即合。

“Vivian,这个周末有个商界的酒会,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邀请你当我的女伴。”将车停在我家楼下,Paul执起我的手,轻轻印下一吻,眼里带着笑意地问。
早已习惯了这种外国人表示友好和礼貌的动作和语气,我笑着答应:“可以。”
“那么,晚安。”Paul走上前在我的脸颊处印上一个GOODBYE KISS。
“晚安。”
微笑地接受后,我的笑容却凝在脸上。因为,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忽略一瞬间心脏的剧烈跳动,我若无其事的送走Paul,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在原地。
卫非,从阴暗处走过来。扶着拐杖,脚步艰涩,但身形仍然挺拔,一如既往地优雅高贵。
“好久不见。”来到我面前,他低声开口,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的脸。
“是的,很久没见了。”完美的笑容,平稳淡然的声音。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颤抖的有多厉害。
“你……好么?”
“很不错。”
“今天晚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所以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他稍稍移动了一下,似乎在更换重心,我知道,现在他一定站得很艰难。
“下个星期如果有空的话,到时再联系。”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再待在他面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现在我只想快点结束谈话。
“好。”他点点头,看着我,眼中划过的光芒。
“我累了,先上楼了。”别开脸不去看他,我转身往楼梯口走。
“对了,”我想了想,回过头,他仍站在原地,“是谁告诉你我回来了?”想起米儿那晚在酒吧的话,我不得不怀疑,是她向他泄露我的事。
“没有人。”他答。见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笑笑,“早点休息吧,我走了。”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司机早已迎了上来。
虽然光线不亮,但不知为什么,我很确定,他的手正因为用力过度而在颤抖,而且身体看来也很僵硬。但他却拒绝了司机的帮忙,一个人困难地往车边走。风吹过来,掀起他西装的一角,使背影看来更加清瘦。
他快走到车门前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一直看着他离去。握了握拳,我收回目光,转身上楼。
只是直到睡前,我仍不清楚,既然没人通知他,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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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华服,侍者,鸡尾酒,以及满室斯文客套的寒暄,一切无聊到了极点。我开始后悔不该答应陪Paul来参加这个酒会。
陪着他走了一圈,和近十个所谓的商界名流打过招呼后,我拉拉他的胳膊,“我出去透气,要走的时候你过去找我。”我指着大厅另一边的阳台。
“好的。”Paul体贴地笑笑,然后无奈地耸肩,“很无聊吧,可是没办法。”
“我了解的。”我笑,将酒杯递给侍者,离开他身边。

走出充斥着人声、烟味,还有酒杯碰撞声的大厅,我发现,阳台上的空气很清新。清冷而明亮的满月挂在夜空中,周围弥漫着不知明的花香。
正当我抬头看向天空时,才猛地发现,原来,此时此地,阳台的一角还有一个人。只是由于空间太大,以至于刚来的时候,竟没察觉。
我诧异地转头,借着大厅中透出的光,看见熟悉的身形,还有,那张完美的脸的轮廓。
卫非就这样面朝着我,斜倚在阳台的护栏上,眼睛清亮。
无法装作没看见,我上前打招呼,“很巧。”
“是啊。”他看着我,姿势没变。
“怎么没在里面和他们聊天?”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场合,他似乎从来不会独自出来看风景。
“你的习惯还是没变。”他轻扯嘴角,答非所问。
习惯?他是指我一向无法忍受酒会上的无聊气氛,总喜欢偷溜出来透气的习惯?这么说,他是在看见我以后,专门出来等我的?
不会!心里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自己无端的猜想。
“我没想到你今天也会来。”他说,“跟你一起的是你的朋友?”
“嗯,也是公司的老板。”
“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
就这样,他问我答,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除了我离开他的那一晚,仿佛我们从没有过现在这样遥远的距离。
然而很快,Paul出现了。
“Vivian,我们可以走了。”Paul走到我面前,同时看向卫非,“这位是……”
我为他们做介绍。
“你好,久仰卫氏大名。” Paul热情地伸出手。
“你好。”卫非也松开握着拐杖的右手与他相握。
等着他们打完招呼,我走到Paul身边,“我们走吧。”
“好的。那么,卫先生,你不走吗?酒会快结束了。”
“不了,我还要等一会。”说完,卫非看向我,说,“再见。”
知道他是指之前约定下个星期见面的事,我嗯了声,算作回答。
和Paul往前走了几米远后,脑中似乎突然有道光划过,我转过身,往回走。
见我去而复返,卫非显得有些讶异,挑眉看我。
“你不能走?”我盯着他的腿。在旁人听来,大概问得很突兀。
“我不知道。”他的大半个身子仍然倚在栏杆上,姿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语气很实事求是。
“腰会痛?”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有点。”
“有点”就是“很”,这是我对他的了解。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Paul大概听出端倪,也走过来问。
“不用,谢谢。”客气地拒绝后,卫非见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开始移动身体,想要将重心从护栏旁移到拐杖上,但是却费力得明显。而且我注意到,他的双腿此刻看起来根本没有力量,全靠手臂在用力。
Paul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我。而我,仍然站着没动。
“小心!”
终于将身体站直的卫非突然很明显得晃了晃,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倒是Paul叫了一声,快步上去扶住他。
“谢谢。”稳住身子后,卫非抬头,看着仍然一动不动的我,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混杂着一闪而逝的哀伤。
“把手机给我,打电话让司机过来。”顿了几秒后,我走过去,伸手要电话。
“不用了,等会我自己出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不等Paul开口,我便拉着他的手臂朝大厅里走。
留下卫非一个人站着,我没有再回头。

“Vivian,你怎么了?”上车的时候,Paul终于疑惑地问。
“今天的你,看起来太冷漠。”
“没什么,我想回家了。”
“好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复杂,搞不懂。”
没有理会他的评价,我坐上车,闭上眼睛。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我的掌心有指甲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就在刚才,我几乎就要冲过去扶住他,是手心的疼痛让我拥有理智,冷酷的留在原地。
也许Paul说的对,今晚的我是很冷漠,但,这也只是对卫非而已。


第三章
整理完上午客户的资料后,我抬头看墙上的钟——九点差十分。周围很静,外面的公共办公室已经漆黑一片,同事早已全都离开。端起桌上还是一个小时前冲好的咖啡,我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很美,可是我不喜欢。俯望下去的点点灯光似乎时刻在闪动着温馨,却更衬托出我的孤独一人。
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下班后能做的事——Paul回家给他的父母打固定的周日电话;远智此刻正和未婚妻坐在飞往拉斯维加斯渡假的飞机上;齐放待在酒吧里,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米儿,虽然刚和男友分手,但在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中,她兴奋地报告今晚在餐厅的“艳遇”……而我呢。
其实,今晚我也有约会——和卫非的约会。只不过,时间定在下午六点,而我却让自己拖到了九点。
我故意事先追加了和两个不在预定内的客户的会面行程,故意将所有的工作移到下午三点以后,故意让自己在晚饭前后忙得天昏地暗,借以爽了卫非的约。
因为,自从那晚酒会见面后,我发现,虽然心里对他充满着毋庸置疑的怨怼,但有的时候,话语和行动却不受控制似的仍会流露出对他的关心。原本是想与他从此断绝联系,但偏偏短短时间内三次遇见,就好像我根本没办法摆脱他过自己的生活。更糟糕的是,明明心里在恨,身体有时却又不由自主——这种矛盾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危险,也很可悲。所以,我让自己错过了解今晚和他的约会。
冷掉的咖啡很苦涩,却让头脑更加清醒。只有不再和他有牵扯,才能更快地忘记过去,过全新的生活。
然而,当我踏出计程车门的时候,我知道,“不再和他有牵扯”这只是我太过完美的想法,至少,今晚做不到。
卫非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我下车,看我付钱,看着我走向他。
“我以为你走了。”我有些吃惊,他居然等了三个多小时。
“很忙吗?”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并没有被爽约的埋怨和愤怒。
不喜欢编造理由,所以我没答话。他显然是在等我的回答,所以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立着……
风轻轻地吹在身上,有些凉,这样站着不是办法,我微微仰起脸看着他:“忙了一天,我想休息了。如果不介意,那我先上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是认为,对着他,只会不断地提醒我那一夜的痛,并且,我并不想对他说出什么激烈的言辞,更不打算让他知道我的遭遇。
“……”
“……你的车呢?”见他暂时没有表示异意,我刚要转身上楼,却发现附近并没有停他的车。
“司机家里临时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那,再见。”我转身。
背后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一脚踏上台阶的时候,卫非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在躲。”

“躲”这个字和他肯定的语调让我没来由地升起怒火——他凭什么认为我应该躲着他!从头到尾受伤害的人是我!而他,轻轻松松地说一句话,就好像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难道,在他不信任我,赶走我,让我发生之后的事故后,我还要笑脸相迎,对他顺从万分吗!
气极,我回过头,冷笑,“哼,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要躲你。”
他不语,眼里却有施计成功后的喜悦。
“好啊!你不是想和我谈吗,那去我家吧。”此刻我已经不想管他之前说的“躲”是不是在激我回应他,只是突然下决心不要再这样拖着,既然他要说,那就一次说清楚吧。
“不过,”我笑着看他,“我家在四楼,没有电梯。”
他眨了下眼睛,不知有没有看见我挑衅的眼神,只是移动脚步,往楼梯处走去。

楼道里传来缓慢而不规则的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渐渐粗重清晰的喘息声,我踩在二楼最后一级台阶上,靠墙站着,卫非离我还有一半楼梯长短的距离。突然发现,看着正在用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的他,我心里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用了近二十分钟,只上了一半的楼层,而他的额上已经开始有汗珠划下。
然而,报复的快感仅存在了不久,就在我不知第多少次看见他吃力地挪动僵硬的腿踏上台阶时而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我居然又在关心他!——这个事实着实让我很气恼。
“我还是先上楼开门好了。”我脸色不好的交待了一声。
正喘着气停在原地休息的卫非抬头看我,然后,无声地点头。
几乎是快步冲上楼,心里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起止不住的难过——因为他刚才的眼神,流露着很浓很明显的哀伤,虽然只有一瞬。
我知道,他大概是看见了我脸上的不耐和烦躁,才会有那样黯然的神色。
可是,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
但,他应该还是被伤害了吧,一个从来都骄傲的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眼神。我知道,虽然是无意的,但这一次确实击中了他的要害,可我并不高兴,就连刚才那种“报复的快感”都没出现。反而,心里有种很涩的感觉,有点疼。


第四章
进门后,卫非几乎是跌坐进沙发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修长却苍白,有着用力过后的轻微颤抖。在靠向沙发靠背的同时,他的脸上有隐忍的痛楚。
我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把一个抱枕垫在了他的腰后,同时暗暗告诉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弥补刚才对他无意的伤害,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了他什么。
避开他的注视,我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不起。”他说。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水泼出杯外。
只听他继续说:“对于那晚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更不应该愤怒冲动得不听你的解释就误会你。那件事,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等他说完,我端着杯子坐在他对面,他的表情严肃而诚恳,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可是——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挽回。”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心里有一阵阵的疼。
“……我了解。”他接过我的话,声音很低,“我不想为自己当时的错误找什么借口。但是,当我走出家门后,突然变得很清醒,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武断,应该听你的解释。所以,后来我又转回头,可是回到家后你已经不在了。”
“当然!难道我还要等你回来赶我走吗?”想起当时的情形,我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嘲讽。
当天晚上,当他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我悲哀地问他,我是不是需要从他的家中消失,结果,他给的答案是:“随便你”。接着,他打开门走出去。寒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却远不及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眼神寒冷——一直冷到我心里。
“你……”他微皱起眉,轻轻叹了声,“你又可必说得这么尖锐。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
“明知?”我冷笑,“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满心喜悦即将成为新娘的前一晚,将一堆所谓的‘证据’摆在我面前;我只知道你选择了相信你那个‘聪明能干’而又爱慕你的女秘书交给你的合成照片,却不愿听我一句解释;我只知道你用眼神告诉我,我是个不忠的女人;我只知道你说‘随便’我走不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知道因为你,我差点——”
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让我忍不住冰冷而直接地指控。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突然冷静下来,生硬地停下,转过头不去看他。
“……差点?差点什么?”不知是他太敏锐,还是我脸上的表情有多不自然,他听出了我的隐瞒。
“没什么。”我平静地答他。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他没有必要知道。而且,就算告诉了他,也没办法挽回,反而会引来无休止的牵扯。
“你在瞒什么?”显然我的回答并没有说服力,他继续坚持着,“告诉我,你差点怎么了?”
“说过了,没什么!”我站起来,不管他的眼神中有多少怀疑和不解,我看了看钟,接着下了“逐客令”:“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加班。”
卫非静静地看着我,良久。然后,他垂下视线,扶着拐杖慢慢地站起。

四层楼的距离,我不确定卫非是不是有能力独自走下去,而且,似乎下楼比上楼更难掌握重心。
站在门边看他很勉强地走下第一层台阶后,我在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我帮他只是为了不想让他在我家门口发生什么意外,并把这次作为今晚我们见面的最完美的终结——至少我做到仁至义尽。
然后,我上前扶住他。
对于我的突然帮助,卫非只是在一开始偏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努力地做这件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很艰难的事。
我站在他的右手边,伸手环住他的腰,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同时也明显地感觉到他右腿的虚弱无力。脊椎受伤让他的右腿几乎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这也正是我选择站在这一边的原因。
一层又一层的楼梯仿佛永无止尽般,我甚至可以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只好不断加强手臂的力量,托住他的腰,帮他稳住重心。
长长的十几分钟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我们之间的沉默令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等到终于走出楼道,站在街旁时,我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此刻,卫非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我身上。
“我帮你叫车。”我努力地撑住他,他已经连站着都费力。
他没说话,带着轻微的喘息,脸色苍白。
然后,我在计程车司机的帮助下,将他移至车内。临关上门时,我看见他紧紧地皱着眉,双手按在腿上,指节泛白。
他辛苦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好受,有一瞬间,我竟觉得自己让他上楼的决定恶劣而又可笑。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折磨他?看他痛苦,然后好弥补一点当年我承受的痛?
看着计程车沿着街道慢慢远去,我才转身走回去。上楼的时候,我放轻了脚步,轻到没有让感应灯亮起。
我和卫非,不知道是不是就此真的结束,从此不再有瓜葛。我只知道,四周是无止尽的黑,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很累,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有种与黑暗相衬的疲倦。


第五章
公司的会客室内,沙发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打扮得体,状似亲密。
“温小姐。”见我推门进来,两人站起来与我握手。
“你们好,请坐吧。”我在他们对面坐下,放下手中的宣传册。
我们的公司除了销售珠宝首饰,同时也会应顾客要求,专门设计订做,今天这两个人便是事先预约,希望我们为他们订做结婚戒指。
“这都是我们公司今年推出的最新款式,两位可以先看一下。”我将宣传册翻开,推到他们面前。
“温小姐,听说你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所以我们相信你的审美眼光。”那名一脸幸福的女子笑着对我说,“你认为,我适合戴什么式样的戒指?”说完,将左手伸到我面前。
那是一双保养得很好,而且形状十分优美的手,于是我笑了笑,实话实说:“陈小姐,你的手指纤细修长,而且皮肤白皙,基本上各种款式都适合,而今年流行小巧精致的。”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认为,戒指是十分有纪念意义的首饰之一,婚戒当然更与众不同。所以,我主张由你自己决定,至于设计师,我认为,更多的是起引导作用。”
“嗯,好的,那我们先商量一下。”她笑着点点头。
我坐在对面,看着两人头靠着头专心地商议挑选着,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我与卫非拿着珠宝公司送来的目录翻看时的情景。最终我选定的是一款形状优雅内敛的内嵌式,戒圈是白金的,里面嵌着卫非送的粉钻,很昂贵,但确实美到极致。可是由于结婚前夜的变故,我并没来得及套上亲自挑选的戒指。现在,也不知它在哪里,或者说,不知它还在不在。

半个小时后,当我拿到他们选好的样式,填好订单,我冲进Paul的办公室。
“我想请一下午的假。”
“怎么了?不舒服吗?” Paul关心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但是今天的工作我已经差不多都做完了。”我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刚才那对情侣刺激了我的视觉,激起了我的回忆,现在我的心绪很混乱,急于找个地方发泄。
“哦,没问题。” Paul耸耸肩,“你最近是很辛苦,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谢谢,明天见。”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在感谢Paul的体贴的同时,默默地向他道歉。我知道自己根本没理由为了私人情绪而影响工作,但现在,我控制不了。

然后,我在街上打通了米儿的手机。她现在正一心一意地创作小说,算是自由职业者,所以时时刻刻都有时间。我让她去齐放的酒吧等我。
等她到达时,齐放正亲自为我调第三杯酒。
“你总算来了。”齐放在吧台内露出一脸无奈,同时向我这边抬起下巴,“这位大小姐从进来开始就是一副臭脸,问她,她又说没事,现在你来了好,你们慢慢聊吧,我还有事要出去。”
“怎么了?”米儿走过来,然后说,“小晚,其实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等下再说,先陪我喝酒啊。”我拉她坐进角落的沙发里。
“你……到底怎么了?”米儿显然是在看到桌上摆着的一打啤酒后,有些吃惊。
“有点烦,所以就请假了。”我打开其中一瓶的瓶盖,喝了一口。
“……因为他?”
“他?你指卫非?”我递了一支啤酒给她,“一点点。”我不想对我最好的朋友撒谎。
“你们……”
“没事,现在我和他没有关系。”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我和他没再联系,更没碰面。
“哦。”应了声后,米儿没再说话。

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酒量也会受影响。当面前所有的瓶子都空了后,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头晕。而米儿,无关心情,她的酒量本就不好,此刻已经歪靠在沙发扶手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闭上眼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太阳穴有轻微的跳痛,然后,我听见米儿轻声说:“……小晚……我把你的事……告诉卫非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睁开眼,看着醉了的她。
“卫非……昨天来找我……”她的声音有些含糊,说得断断续续,“他问我你……出了什么事……然后,我告诉了他……”
“你告诉他什么了?”我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她睁着眼睛看我,眼神朦胧。
“就是……那件事……我觉得,他还很爱你,而你也……”她突然坐起来,拉我的手,“让他知道并不是坏事,也许你们之间……”
“……你一定是爱情小说写多了!”愣了半秒,我甩开她的手,抛下一句,转身冲出酒吧。
被我撞歪的茶几上酒瓶跌落,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shit!”
我用力推开厚重的门,世界仿佛一片黑暗。


第六章

  在我冲出酒吧的当天晚上,我接到米儿的电话——为她的“擅自作主”道歉。
其实,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米儿没有恶意,而我也还没到分不清好歹的地步。会发火,只是因为心里很慌,不知道接下来卫非会有什么反应,而我又该如何去应对——我实在不想当着他的面将痛苦的回忆揭开,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受伤的样子。对他,我应该是冷漠而坚强的。
所以,当晚,我便收拾简单的衣物,搬进米儿的小屋。续请了三天的假,关掉手机,为的是不让卫非有机会找到我。
我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米儿却会每天早晚各一次地打电话去我家,查电话留言。她对于我和卫非之间的事,一直都认为还有转寰的余地。“让时间平复伤痛,不要用‘恨’来折磨自己”这是她的一贯主张。虽然我觉得,有些事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但我从没和她争辩过,我们彼此尊重各自的观点。所以,当她第一次查完我的电话留言后,在还没来得及开口前,我就“告戒”她:“如果有,也不要告诉我卫非的留言内容。”大概是不想再次惹怒我,所以米儿很听话地默默“执着”着

当第三天的夕阳落山时,我坐在窗台边抽烟。经过几天的时间,心已经渐渐平静并冷静下来,不复当初的慌乱,只是,我不能保证,在面对卫非时自己仍能保持这份平静。
“告诉你一件事。”米儿拿着电话走进来,脸色严肃。
“什么?”
“……是关于卫非的。”
“我说过了,不想知道。”我夹着烟猛吸了一口,转头看向窗外。
“他的情况似乎很不好。”没有理我,米儿继续说。
她的语气平静,却听得我的心狠狠地一跳,我看向她,尽量轻描淡写地问,“是么?”
“他家佣人说的。”
“他家佣人打去我家留言?”我觉得有点奇怪。
“不是,是我听见他今天给你的留言,才打去他家问的。”说着,她将电话拨通,递到我耳边。
我没有推开,不一会,听筒里传来他极低的声音:“……小晚,我想见你。”没有道歉,没有激动,短短的一句话透出很浓很浓的疲倦和十分明显的中气不足,接着便传来几声轻咳,然后,没了声音,留言结束。
“他几天前心脏病发,然后一直持续低烧,下午才有些好转,但仍无法下床。”
米儿边说边看着我,然后,她轻叹一声:“你是不是该去见见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想见我,我就一定要去见他!他现在的样子,并不是我造成的!
我瞪着米儿,不说话。然而,夹着烟的手指却因为她刚才简单的叙述而不自觉地颤抖。我几乎忘了,他的心脏不好,忘了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内脏受损而免疫力急剧下降。可是——
“你自己考虑吧。”米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转身走出房门时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在那天来找过我之后,在你家楼下突然病发晕倒的,当时正下着大雨;还有,听佣人说,他不久前还不顾任何人阻拦,执意要勉强下床去找你,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米儿说完后走了出去。我将头埋在屈起的双腿之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小晚,我想见你。”他带着轻微咳喘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

——他执意要下床去找你……
——谁都拦不住,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
我就这样抱膝坐着,直到手指感到一阵灼热,我才抬起头,捻灭香烟。然后,在米儿满意的眼神中走出大门。

第七章

  重回卫宅,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很陌生。
见我到来,佣人们都露出亲切真挚的笑容,并立即去通知卫非。管家李妈一边带着我穿过宽阔的客厅走向主卧室,一边告诉我,卫非下午给我打完电话后,便又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直到刚才才醒来。于是,我知道,这次米儿为了让我来,编了谎话——骗我说他不听劝阻,要出门找我。
我会记往,回去后再和她算账!
推开红木雕花门,我走进卧室,里面光线昏暗,窗帘为了配合睡眠而被紧紧拉上。李妈在卫非的示意下扶着他坐起,拉开窗帘,并在临走时轻轻地带上门。
傍晚柔和的光线穿透玻璃进入室内,卫非半躺半靠在床头,眉尖微蹙,脸色苍白,明显精神不济的样子,眼里却流淌着沉重与歉疚。
我靠在阳台的玻璃拉门旁,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他才轻咳一声,开口说道,“……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低沉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稳。
“嗯。”我简单地应了声,等着下文,同时也暗暗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我不能说‘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根本——,根本没办法轻易地抵消过去发生的事……”
“的确。”我看着他,“我也并不想要你的道歉。”我想要的,只是尽力去忘记这件事,可是似乎我没办法办到。
他闭了闭眼,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声音微涩地说,“你……一直都在恨我吧。”
“……是。”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冷酷异常。
他不语,但手却不自觉地抚住胸口,神色黯然。
虽然看见他的动作,但冰冷的话还是从我口中继续冒出来,“你认为,我除了恨你,还应该对你抱有什么感情吗?……或者,我应该感谢你让我体验了别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得到的感觉,那种差点被强暴,又最终得以逃脱的庆幸;感谢因为你,我能够摆脱做个单身母亲的辛苦和烦恼;或是……”
我的话在卫非脸色突然变得青白时打住。
当我还在讶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的同时,卫非已经急促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苍白的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指节泛白。
我快步走过去,迅速而熟练地从床头柜上一堆药瓶中拣出治心脏病的药,倒了两粒,半跪在床上。
“快吃下去!”
我把药递过去,他紧抿着嘴唇,明明已经痛到快脱力,却还伸出手来推开我。
“……你还要不要命!”我骂他,声音却在抖。从前让他吃药,从没见过他这样。
他没说话,只是紧皱着眉轻轻地摇头。
顾不得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扶起他强行让他把药吞进去。
“就算你死了,也弥补不了什么。”等到药片终于进入他嘴里,我才稍稍喘了口气,声音也平稳下来,“而且,如果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一边冷硬地说着,一边扶着他半靠着,并在他颈后和背后塞进几个枕头。
从头到尾,卫非都闭着眼,我只能从他渐渐平稳的气息中得知药效已经发挥作用,虽然他的脸色仍然很不好。
我说完后,静静地坐在床边。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我的心跳得有多剧烈。我的手在抖,声音在抖,我坦承,我很害怕——也许是因为太久没看见过他发病的样子。
“我刚才……并不是不想活了。”半晌后,卫非开口,声音很轻,透着虚弱和疲惫,“我只是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
“所以你就用这个来惩罚自己?!”为他的话感到气愤,我直觉想要抬高声音,但最终还是放轻了音量。
他没回答,只是睁开眼看着我,然后说,“小晚,让我弥补过错,好吗。”
“……你想怎么弥补?”本来我是想说,永远没办法弥补。可是,在看了一眼他灰白的脸色后,我改变了答案。而且,我也在为之前那段尖刻的话感到有些后悔。
“我仍然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轻轻地说,然后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声音明明微弱,却重重地撞着我的心。
爱。离开他后并不是没再听过这个字,但只有今天,让我有种五味杂陈的复杂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觉告诉我,要立刻拒绝!但我仍然犹豫了。所以,只是默默站起来。
突然为自己的不果断感到气愤,所以,在不着痕迹地闪开他抬起来的手后,我捡起之前慌乱之中丢在地上的手提袋,然后看向他,“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我走出卧室,装作没听见他那句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第八章
从卫非家回来的第二天,我患上感冒。开头四五天,我吃感冒药,而且是换各种不同种类的。之后,干脆放弃,任由体内的白细胞自己做斗争。
症状由轻变重,最后又转轻,拖了一个多星期,却一直没好。而在这段时间内,说想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卫非也一直没出现。我拒绝认真考虑心中的感受,同时,也确实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给我,因为,由于旺季的到来,工作变得忙碌起来。有时觉得很可笑——天天为别人设计象征着幸福爱情的信物,自己却无法拥有一份完美的感情,甚至,对爱情有着刻意的回避和心灰。

因为最近有很多案子要接,而感冒影响了灵感,所以我趁着中午休息时间,让齐放带我来到他之前一直向我提起的一个朋友开的私人诊所看病。
当护士小姐替我们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后,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从办公桌后站起,带着微笑。
“他是程然,前年才从英国留学回来。”他们两人熟稔地笑着打完招呼后,齐放向我介绍。
“这位是温晚。”
“你好。”
“你好。”我伸出手与他相握,这让我感觉不太像是医生和病人的见面,而且,刚才齐放在向他介绍我的时候,脸上千真万确有暧昧的笑。
我的预感告诉我,齐放瞒了我什么。正当我怀疑地看向他时,程然突然很专业地开口:“我认为,以你目前的情况,还是打针好得比较快。”
“不要。”我收回视线,想都没想就拒绝。然后才反应过来:“你还没检查,怎么知道我严重到非要打针的地步?”
“我开玩笑而已。”程然笑着耸肩,然后看了眼一旁的齐放,“我只是听说你很不喜欢打针,所以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现在你坐下来,我给你检查一下。”说完,他回到桌子旁坐下,拿出听诊器,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如果换作平时,我一定会觉得这个人的作法很幼稚,表情也很多变,可是现在,我只是听话地坐下。因为,我发现,他刚才的笑容竟莫名地吸引了我。
明明是很淡很淡的笑,嘴角也只是很小弧度地向上勾起,可眼角周围却有着浅浅的笑纹,同时,眼睛里也有因笑意而突然闪现出夺人的光彩。有一刻,我竟被深深迷住,仿佛中了咒似的,不知原因的。
直到检查结束,我和齐放离开,我仍在为自己的反常感到迷惑。

回到公司后,我将程然给我的感冒药丢进抽屉,继续忙着与客户联系,修改设计稿。
下午咖啡时间,我端着杯子去咖啡间,刚走到门口,一群女同事的议论声就传了出来。
“你听说了吗?卫氏的总裁亲自来我们公司了!”
“怎么没听说!我还亲眼看到了呢!”
“是呀,我也看见了。虽然行动不方便,但真的很帅!”
“听说他还是单身呢!”
……
我静静地站在外面,“卫氏”这两个字很敏感地窜进我的耳中。卫非来了——这个事实让我的心狠狠地一跳。我默默地往回走,虽然不知道他来为了什么,但现在我已经没了喝咖啡的心情。

Paul的办公室门被打开,我远远地站着,看卫非从里面走出来,离我越来越近。
周围有很多同事,Paul和他走在一起。我并没有打招呼,却也没有移动脚步。直到他们经过我身旁,卫非转过头,看着我,然后,很淡的笑容在脸上漾开。
这一刻,我悲哀地发现,我终于能够解释中午的迷惑。程然那个莫名吸引了我的笑容,居然,和卫非的笑,那么像。

第九章

  卫非走后,我被直接叫见总裁办公室。
“Vivian,你手上的委托还有几件?”
“两件,怎么?”Paul这样问,直觉让我认为这和卫非的来访有关。
“刚才你也看到了,卫氏的总裁卫非来这里,就是想让我们帮忙设计一套首饰。” Paul顿了一下,然后很古怪地看着我,“而且,他指定由你来做。”
听到这个,我没有吃惊。卫非会利用这个机会再和我接触,也很正常。况且,他是不是真如我想的那样,为了私人的原因才找上我们公司,找上我,也未可知。也许,他的目的很单纯——只为一套精美的首饰。
虽然在私人方面,我想避开和卫非的接触,但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个人情绪和喜好带进公司里,所以,考虑了一下,我答应了。
“卫非说,想尽快和你讨论有关的设计细节,所以……”
“好的。我明天会和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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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再一次来到卫非设在半山的别墅。
“小姐,请先用茶,少爷在书房,马上出来。”佣人端上我最爱的玫瑰花茶后,静静立在一旁。
没多久,书房门被打开,穿着宽松休闲服的卫非从里面走出来。我仍坐着,低头喝了口茶,故意忽略此刻弥漫在他身上的清爽而迷人的气息。
他来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早有佣人取出柔软的脚垫放在地上,抬着他的脚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然后为他的腿盖上轻软的毛毯。
我安静地旁观。曾经,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由我来完成的。我看着他脚下那个咖啡色的软垫,那是我从前出国旅游时,特意为他带回来的,我甚至还记得当初他收到这个不算礼物的礼物时,眼里泛起的温暖的笑意。而如今,一切都变得熟悉而陌生。
待佣人忙完退下后,我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问卫非:“不知卫先生这次想让我们公司设计的首饰中,包括哪些内容?”
“……你又何必用这种称呼?”听见我的话,卫非先是挑眉,接着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现在我们在谈公事,不是么?”我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是我的客户,如果你要求,我可以换个称呼。”
卫非轻叹了一声,无力地微皱着眉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工作,故意这么生疏地说话。”
“公私分明。”我不承认自己抱着“故意”的成分。
“好了,接下来,请你说说具体要求吧。”不想再在这上面做过多的争论,我直接切入正题。
“我想让你帮我设计一组首饰,包括项链,耳环,手链。”
“嗯……”我一一记下,然后问他,“不需要戒指?”不懂为什么他没提这个应该是最有意义,最重要的东西。
“不需要。”卫非摇头。
见他没有继续给出理由的意思,我放弃好奇,打算和他讨论接下来的相关事宜。
“那么,材料呢?宝石还是钻石?”
“水晶。”
“水晶?”我原以为他会选钻石,毕竟这是近年来的趋势。
“你画好图稿后,我会把它拿给你们公司。”
“嗯。”我脑中已经开始想像由纯洁剔透的水晶打造出的全套首饰的样子,一定精美而又晶莹无比,在阳光下能闪现五彩的光芒。
我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它们真实的呈现在眼前。
“今天先到这里吧。”卫非的话打断我的想像。
他招来佣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慢慢站起。
“公司还有两个紧急会议要开,如果你方便的话,中午就留下来吃饭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张妈听说你要来,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他的话刚落音,张妈便适时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我笑道:“小姐,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你就留下来吧。你知道的,少爷一向吃得不多,如果你不帮忙,那就白白浪费那些好材料了。”
我看看她,再看向卫非。后者也正等着我的答复。
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谢谢张妈。”
“诶,不客气不客气。那我现在就去做菜了啊。”说完,张妈笑咪咪地走回厨房。
卫非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回房换了件衣服后,临出门时,他突然停下,说:“中午我会回来吃饭。”这句话,不知是对佣人,还是对我。
我没说话,钻进厨房,帮张妈做饭。

接近中午的时候,卫非打来电话,会议还没开完,不能回来吃饭。原本以为,他不在家会让我更加轻松开心,可是,当我独自坐在宽大的餐桌旁时,我发现自己有点不习惯。
我并没有忘记,从前,当我还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时候,很少一个人这样用餐。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卫非和我,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即便是在他很忙碌的时候,也是由我送东西去他公司,替他照顾他的胃。所以,现在,当我重新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空空的座位,我突然觉得若有所失,对满桌精致的菜肴失去了兴趣。
回忆有时真是件可怕的东西。

吃过午饭,张妈拉着我坐下陪她聊天。我知道,她是想留我直到卫非回来,而面对这个一直将我视为女儿的慈祥老人,我没法拒绝,甚至很乐意跟她分享这两年来的酸甜苦辣。于是,我向她描述在欧洲的见闻,告诉她法国学校里的环境有多优美,跟她讲我遇见的各式各样的人和事,有开心的,也有悲伤的。当张妈问我,是否交过男朋友时,我也如实告诉她,没有。毕竟,卫非给我的不论是甜蜜还是痛苦的记忆,都太过深刻。我没有心力,恐怕也很难再去成功开启另一段感情,至少,直到现在都不能。
我们一直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说她听。直到佣人进来,说卫非已经回来,我才想起,我在这里待得太久。我跟张妈告别,拿着皮包往外走,却正好迎面碰上卫非。
“你要走了吗?”卫非慢慢走到我面前。
“嗯,待会还有事。”其实,今天我休息。
“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我笑笑,刚想开口说“不”,他却又像改变主意,先提出来:“……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说完后,神色突然变了变。一直跟在旁边的司机立刻低声问了句,虽然声音很小,但我仍清楚地听见,他说:“您还好吧?”
卫非没回答,只是吩咐他送我回家。
“……你怎么了?”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道。

第十章

  “……你怎么了?”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道。
卫非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没什么”之后,再一次吩咐司机送我回去。
既然他不肯说,我也没理由再问下去。再加上,他家佣人一大堆,也轮不到我去担心他,自然会有人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于是,虽然隐约能看见他额上细密的汗珠,我还是道了声再见,跟着司机坐上车。
当车子缓缓驶离卫宅时,我透过侧镜,看见侍立在旁的佣人走到他跟前,扶着他走进屋子。

车子平稳地驶在下山的公路上,我靠在靠背上,看沿途的风景,却数次感受到司机投来的目光。
在他又一次匆匆看了我一眼,摆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我索性转过头去看向他。
“有事吗?”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该开口,然后,他说:“……小姐,其实少爷今天本来是打算回家吃午饭的。”
“嗯。”他这样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应了声,等着下面的话。
“但是公司里的事太多,少爷为了早点回家,连着开了四个多小时的会,中途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空出来。”
“所以呢?”我看着这个在卫家待了五年的司机,从没有哪次是像今天这样,突然说这么多话。
“……直到刚才为止,少爷一点东西也没吃。所以……刚才在车上时,他就开始不舒服。”说完这些,司机不再说话。
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不舒服”是指卫非的胃在痛,通常,他没正常饮食的时候,就会这样。难怪刚才,他的脸色会突然变得很差。
我重新靠回椅背,闭着眼睛。大概司机也因为猜不出我在想什么,所以也一直不再作声。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始进入市区。趁着红灯停下之际,我听见他在旁边犹豫地叫了我一声。
我睁开眼,他侧着头,脸上有些尴尬。
“小姐,我知道没权利插嘴你和少爷之间的事。但是……你是不是真的有急事要办?我想,如果你回去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管司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想,卫非高兴与否和我并没有太大关系。然而,半个小时后,我还是重新站在了卫非卧室的门口,更见鬼的是,我不但去而复返,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张妈帮她送东西进去给他吃。
推开门时,卫非正靠在床头,一向用来在床上进餐的小餐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看见我出现在门口,他停下移动鼠标的手,吃惊的表情毫不掩饰地留在脸上。
“卫氏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我在门边停了片刻后,端着托盘走过去,同时语带嘲讽。
卫非表示疑惑地扬了扬眉,我继续说道:“居然需要堂堂总裁一刻不停地处理公事,连饭都顾不上吃地拼命。”语毕,我万分后悔。为什么我要说这些!似乎显得我在关心他。
果然,卫非一边关上电脑,一边看着我,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仍能在他眼底看见明显的笑意。为了掩饰尴尬,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托盘放在餐桌上。然后,立在一旁,突然不知道是该就这样出去,还是留下看着他吃完,我有些手足无措。
他端起碗,舀了一口鸡粥喝下后,才指指床边的沙发,说:“坐吧。”
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也没对我为他送东西进来的举动表示疑惑,只是用十分自然的语气让我坐下,就好像我一直都在这里,为他送饭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分不清他是故意这样,还是真的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这至少解了我的尴尬,所以,我没有异意地坐下。
就这样,我坐着,他躺着,明明应该是一天之中最具有活力,最热闹的时间,室内却安静得只听得见汤匙偶尔碰触到碗沿的声音。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屋里的摆设,这间曾经我住过的房间,一切居然都没有变,只除了原本挂在床对面墙上的一张油画被取了下来——那是当年我和卫非一起去国外旅游时,请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画家画的,我们相拥在一起的画像。回想起那次在罗马街头漫步、在威尼斯水上乘船游玩的情景,再看看如今空荡荡的墙壁,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悄悄浮了上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当年,谁又能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也许,美好的事物注定都没有永远,就是因为曾经太美,太好,所以一旦一步踏错,带来的就是与从前的幸福成正比的伤痛,所以,一切都难以挽回。
“在想什么?”卫非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作着追忆和伤感。
“没什么。你不吃了?”碗里还有一小半的粥,另外四道清爽精致的小菜也只每样动了一点。
“嗯。”他点头,手搭在腿上,显然不再打算动筷子。
“看来司机在说慌,你看起来并不像是没吃午饭的人。”明知他车祸后一向吃得不多,我仍忍不住一边收起盘子,一边说,只有自己能察觉到心里隐隐的气愤。
他不置可否地笑,我拿着托盘转身出门,再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他将电脑重新摆上桌子,盯着屏幕,操纵鼠标。
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正搭在胃上,明显在微微用力的手,我走过去。
“你一时半刻不工作,我相信公司也不会倒的。”伸手按着Power键,直到屏幕变黑,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我拿开电脑。
“晚上还有个高层会议要开。”他解释,然后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
“这与我无关。”我拿着床头柜上的电暖手袋,插上电,然后对他说:“我只知道,这餐饭是我送进来的,我不希望自己的劳力白费,也不希望它没有任何效果。”说完,很明显地瞟了一眼他一直按住胃部的手。
“呵。”他轻扯嘴角,看着我,目光闪了闪,“我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
“……那我只能说,是你误会了。”我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真实得近乎完美。关心?即使真有那么一点,我也不会承认。
“是么……那就算是我误会了。”他在笑,但眼底却有黯然。
一时,我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正好这时,手机响了。
接起来后,传来一道轻快的男声。
“温小姐,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我实事就是。
“哈……”对方发出爽朗的笑声,“感冒好了吗?如果还没好,大概就真的需要打针喽。”
经他这样“提醒”,我才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程然。
“怎么样?如果觉得我给你的药还有效,是不是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嗯,感冒已经好了。”我笑着说。却不知在旁人看来,这样的表情配上这样的话,显得有多亲密。
然后,我无意中看向卫非,他躺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表情,也没有看向我这边。
“那吃饭的事呢?”程然继续问。
“……可以。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行。”本来,我是从不会答应只见过几次面的人的邀约的,但这一次,我竟鬼使神差般地同意了。
“明天我放自己的假,到时再联络你,好吗?”
“好的,明天见。”
我笑着挂断电话,转过头,才发现卫非正看着我。
我走到床头,将充好电的暖手袋递给他,让他暖胃。他接过,没说什么。我碰到他的手指,很凉。
然后,我拿着包,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嗯。”他没有挽留,仍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神色复杂。
其实,我不迟钝,甚至大多数时候还很敏感。我可以猜出,他会这样,十有八九跟程然的电话有关,这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的。
坐上车后,我开始想,既然我能猜得出卫非会有这种反应的原因,那么,我破天荒地答应程然的邀约,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第十一章

  “你知道吗,其实,在诊所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点完餐后,程然坐在对面,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笑笑,没有答话。
“嗯?你早知道了?”程然吃惊,显然没想到我会连一点好奇都没表现出来。
“不知道。只不过,也不觉得惊讶。”我如实说。
“为什么?”
“因为那天齐放向你介绍我时的表情,很奇怪。”我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所以,我猜你们可能之前就谈到过我。”
“很聪明,也很敏锐。”他笑着赞道。
“敏锐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低头,脑中闪过卫非复杂却黯然的神情。
“……第一次是在机场看见你。”
我抬头,程然脸上挂着笑。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想不到刚回来的第一天,他就见过我。
“当时你的朋友举着牌子欢迎你,然后,很莫名其妙的,我突然想看看,‘温晚’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他偏偏头,解释道:“很奇怪的冲动。”
“确实。”我笑着眨眼。不过,其实那次米儿的举动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接着,你就出现了。”程然突然收起笑容,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对我说:“你当时的表情,很可爱。”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赞美吗?”我笑着避开他的视线,不给自己机会去研究他眼里的深意。
“呵,当然可以。”他继续说,“更巧的是,当我无意中向齐放提起你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和他是好朋友。”
“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他似笑非笑地问。
“……算吧。”我举起酒杯,“为我们的朋友缘分,干杯。”
我没有加重“朋友”这两个字,但他大概也听出来了,微微愣了一下后,举杯与我轻碰。
“为我们的缘分。”
酒杯中暗红色的液体折射出的光影,衬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华,很绚目。

晚上回到家,答录机的提示灯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停地闪烁。米儿打来电话留言,让我明天去她家,有事商量。搞不懂这回她又有什么事,我放水洗澡,却又忍不住想起刚才程然送我回来后,在楼下说的话。
当我向他道再见时,他突然神秘地说:“的确,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我很期待!”
他的语气很笃定,而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并没和他定下下一次的约会。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我想不明白。
洗过澡后,我打开电脑。手边除了卫非的,其余的两个案子已经差不多大功告成,只剩下最后的修改完善工作,估计今晚再花几个小时就能彻底完成。至于卫非那边,也许明天应该和他联系一下,确定他对设计风格的要求。
水晶……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有种冲动,想要快点着手开始这个案子。不知是对纯洁晶莹的事物的天生偏爱,还是,因为委托人是卫非,而使心里有着某种隐隐的期待。

第二天下午,我来到卫氏位于商业中心地带的大楼,直接坐电梯到三十三楼,总裁办公室外卫非的秘书站起来接待我。
“我约了卫总裁,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空。”
“不好意思,总裁正在开会,过一会才能结束。”那个女秘书有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声音低柔,笑起来给人很真诚的感觉,并不是职业的客套。几乎一瞬间,我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并且,她的脸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温小姐,您可以先进去等。”在我报了名字之后,她领着我进入总裁办公室。
“请稍等。”又端来一杯香醇的咖啡后,她才轻轻带上门。
我走到办公桌后的落地窗前,俯视四周的风景,静静地等着。
没多久,门被打开,卫非撑着拐杖慢慢走进来,后面跟着秘书。她将怀里的一沓文件夹放入文件柜中后,先一步走过去拉开办公转椅,等卫非坐下后,从后面帮他脱去西装外套,然后又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毛毯,盖在他的腿上,细心整理好后,才站起。
——一切动作熟练而自然。
我也回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听见她说:“一个小时后,您约了胜达公司的经理见面;四点半,销售部的主管要来做业绩汇报;七点有个酒会,不知道……”
“酒会我不去,这件事你处理。”卫非翻开桌上的一份文件,签了字后交给她,“这个你拿出去给财务部。”
“好的。”
她接过文件,又去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拿给卫非后,才转身离开。
“你的女秘书很能干。”我冷冷地开口,卫非正就着刚才她递来的温水吃药,而这在我看来,他们配合得很默契。
“她的确很专业。”
我没答话,心里有些闷,因为她刚才的一系列熟稔的动作,以及她帮助卫非时,卫非习以为常的表情。
“怎么了?”卫非问。
“没什么。”我看向他,“听Paul说,你想尽快确定设计方案,所以,趁你现在有时间,请说一下想法。”
“你一定要每次都用这种公事化的语气说话吗?”卫非的手指按住额角,轻轻地揉着,眉间有一丝疲惫。
“不然呢?”我反问。
他低低地叹了声,似乎真的很累的样子,靠在椅背上,说:“……随便你吧。”
很无奈的语气,这让我心里更不舒服。
“那好。卫先生,请说您的要求吧!”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卫非闭了闭眼,重又睁开,眼眸深邃,“所有的构想全都由你负责吧,毕竟你是专业的。没有时间限制,所以你不用太赶……我只希望,你把你自己觉得最满意的想法用上,我相信你的眼光。”
“没有时间限制?”
“对。”他点头,停顿了一下,“因为它们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所以,我希望,是最完美的。”
特殊的意义……我努力想让自己思考接下来的事,但,心里仍忍不住开始猜测他所谓的“特殊”是指什么,或者,更确切的说,我是想知道他将把这套首饰送给谁。
“总裁。”
秘书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而我则趁着这段时间,让自己不要胡乱猜测。
“胜达的经理提早来了,已经在会客室等着。另外,明天的机票已经准备好了。”
“嗯,我知道了。”
卫非切断电话后,我也站起来,“那就先这样吧,不打扰你会客了。”我认为,既然他全权委托我,那么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卫非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秘书敲门进来。
她递上机票,我也转身要走,然后,我听见卫非的声音:“我送你。”
我停住脚步,却看见他接过拐杖后,吃力地起身,而身旁有一双纤细的手虚扶着他。
这一幕让我觉得有些刺目。我低垂下眼睑,说了声“不用了”,然后匆匆离开办公室,边走,心里边泛起自己不愿承认的酸涩。

第十二章

  “小晚,我们一起去意大利旅游吧。”米儿坐在电脑前,抱着大袋的爆米花,含糊不清地说。
“我们?”
“对呀。你,我,还有齐放。我前天和他说,他也同意了……远智就算了,他和未婚妻刚从国外回来,再说我们也不当电灯泡。”
“怎么突然想到出国了?”我无所事事地翻着她书架上的杂志,“你的稿子都写完了?”
“没。”她回答得非常干脆,“没灵感,卡住了。也许我需要出去逛逛,最好来场艳遇,刺激我的脑细胞。”说完,已是一脸憧憬,就好像已经有个异国大帅哥摆在她面前。
“得了吧!你就为你的偷懒找借口吧!我可没时间陪你,我还得赚钱养活自己。”
“你可以请假嘛。”说完,人已经粘了上来,“人家就是想让你陪,才会觉得好玩嘛。那个Paul不是你的学长吗?请假应该不难吧。再说了,就算他不准,还有劳工法保护你。”
“呵,行了。”见她越说越离谱,我只好打断她,“请假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明天去跟老板说。”
“真的?!你答应了?”米儿兴奋地睁大眼睛。
“嗯。”我点头。
说实话,在她提出出国旅游的建议时,我就立刻动心了。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才回国不久,我却又感到累了,想出去散心。最近,在这个城市,好像有张越织越密的网慢慢笼罩着我,压得我很闷,那是种无法形容出来的感受。所以,听见米儿说想出国,我便立刻迫不及待地也想跟着离开这里,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也好。
“那就这么定了。你请好假告诉我一声,我让齐放去订机票。”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着。突然觉得自己变脆弱了,居然在潜意识里开始选择逃避。

没想到,我开口向Paul请假,得到应允后,又立刻收到另一个消息——卫非也出国了。临走时他打电话来,让Paul转告我,再一次申明,这是一个无限期的案子。
“……所以,你尽情地去玩吧。不过,回来的时候要记得给我带礼物。”Paul笑咪咪地替我开启了和米儿他们的意大利之行。
然而,直到抵达国际机场,我看见齐放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我才知道,原来,这一次是四人行。
“怎么样?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哦。”
程然拿着行李走在我旁边,在他一脸明显的笑意中,我登上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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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抵米兰,已是下午两点。到达酒店后,服务生领我们去预订的套房休息。长途飞行让我头脑晕沉,浑身酸痛,所以,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扔在床上。而米儿,则以行动向我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精力充沛”。略作修整后,她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便迫不及待地投向了这个国际时尚之都的怀抱。
而我,则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醒来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拥被坐了片刻,我下床洗澡,换衣,然后出门。却在电梯门口碰见程然。
“休息得好吗?”他问。
“还不错。”我跟他进入电梯。
“齐放呢?”
“我们下午去拜访了个老朋友,刚回来,他回房睡觉去了。”
“你要去哪?”他转过头问我。
“想去喝点东西。”
“正好我也要酒吧,一起?”
“嗯。”我看着门上方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漫声应道。

第十三章
程然熟门熟路地带我来到市区里最出名的酒吧,用流利的意大利语与酒保交谈,并向我介绍这附近有名的街道和建筑。我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听着。他并不知道,我熟悉这周围的一景一物,我曾在这里住过两个月,就住在离此地只隔着两条街距离的别墅里,和卫非一起。
又想起卫非,心里立刻涌起一阵近似于悲哀的感觉。为什么,最近不管到哪里,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有意无意地和他扯上关系。就连米儿选择的这个城市,也留存着我和他的回忆。
卫非,就像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影子,一直跟着我,无论我去向哪里。

从酒吧里出来,已是深夜,街上依然霓虹闪烁。
色彩鲜艳的液体,混杂着过去的回忆,竟让我有些微醉。我踩着高跟鞋,拉拉程然的胳膊。
“我们换条路走。”我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去哪?”程然问。
“回酒店啊。”我放开他的手,径直继续走,“我们抄近路。”
“你怎么知道的?”程然追上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以前来过这里?”
我没答,只是带他转进一条小巷。走出这条巷子,再过一条街,就可以直接到达酒店的后门。
“我说,你该不会想把我卖了吧!”程然走在旁边,用轻松的语调说。
“你?!”我停下来,作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夸张地摇头,“年纪太大,人贩子不会要……不过,”我停顿了一下,做好一切准备后,才迅速说道:“以你的姿色,做牛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话一说完,我便快步向前跑去。
果然,几秒钟后,估计程然反应过来,我立即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不过短短时间,穿着高跟鞋的我便被追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从后面掐我的脖子,咬牙切齿。
“……我是在夸奖你,听不出来吗?”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很好玩。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他一脸的笑,凑近一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答你?”
“都是朋友,免了。”他的手还按在我的脖子上,我反手去拉他,“……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程然笑,刚要答话,不远处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大哥!”
大哥?!我放下手,循着声音望去。程然也松开手,下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前面跑来,直接撞入程然的怀里。
刚才打闹的笑容还停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因为,早在那个女子跑过来之前,我已经认出了她。而在看见立在她身后的人后,我彻底愣在原地。

卫非,静静地站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而且,似乎正有浓浓的失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杂着一些别的复杂情绪,迅速而剧烈地涌过来,压得我的心有微微的疼。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默默地站着。
身边的程然宠溺地摸摸面前女子的头,将她拉开一些,问:“你怎么来了?”
“总裁来分公司视察,我也就跟着来了啊。”她停了一下,笑嘻嘻地指着程然,“倒是你,放下诊所不管,也不回家看爸妈,居然跑来国外偷懒。”
“和朋友来旅游。”说完,程然转向我,“小晚,这是我妹妹,程悦。”
“我们见过的。”没等程然介绍我,程悦已经伸出手来,“温小姐,你好。”
“你好。”我笑,“你的记忆力很好。”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姓什么。
“职业本能。”她俏皮地笑。
“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街上?”程然问她。
“前面就是我们总裁的别墅啊,刚要回去,结果就碰上你们了。”程悦往斜前方指了指。
我想我刚才一定是喝醉了,否则,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要抄近路?而我明知,走这条路将会经过卫非的别墅。……我是不是想要借此怀念什么?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此时,卫非也已经慢慢走近。借着灯光,我终于能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我就站在他旁边,他却目不斜视,我不禁开始怀疑,刚才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失落是不是我的错觉。
“你好。卫非。”在程悦介绍之前,卫非已经先一步松开拐杖,向程然伸出手。
“程然。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相握后,卫非重新扶住刚才被程悦接过的拐杖。自始至终没向我这边看一眼。
程然显然并不知道我与卫非的关系,所以,在将我们住的酒店名告诉程悦后,又交待了几句,便要和我离开。
“等一下。”程悦突然拉住他,笑得有点神秘,对我说:“我有点事想和我哥说,不介意等一下吧?”
我摇头,看着程然被她拖远。
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在那对兄妹不知转到哪个角落,不见人影后,卫非终于将目光转向我。而在接触到那双深邃眼眸的那一刻,我不愿承认,我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隐约的失落,一直在期待。
和与他对视几秒后,我凉凉地开口:“携佳人夜游……真浪漫。”
“你和他,玩得很开心。”就像没听见我的话,他自顾自地说,用陈述的语气,牢牢地看着我。
“……的确!”我挑眉,“你们的兴致也不错。”接近午夜,他和她才刚要回住处,想到这个,心里就一阵不适。
“我们刚开完会。”他平静地说道。
“用不着告诉我你们的事。这都与我无关,不是么?”我直视着他。
他闻言沉默片刻,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
半晌后,才问:“……你真这么想?”
“……是。”看着他的眼,我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迸出这个字。
卫非的眉很明显的蹙了一下,紧抿着嘴唇,眼神黯沉,却明显可以从中看见怒气。
我不自在地转开脸去,正好看见程然他们从拐角处走来。
“我们走吧!我累了。”我快步迎上去,像是想要躲避卫非的目光。
“是啊,很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程悦拉着程然的胳膊,看了我一眼后,暧昧地笑着,“你要做好护花使者哦!我明天上午有时间,到时去酒店找你。”
“嗯。”程然应着。
我已先一步往酒店方向走,接着听见他向卫非告别的声音,然后是他追上来的脚步声。他问我为什么累了还能走得这么快,我没答。此刻,眼前浮现的是卫非带着怒意的眼。印象中,他绝少时候会把那种表情展露在我面前。
也许,这次,他真的在生气。


第十四章

  整整一晚,我了很多梦,而每一次,卫非的脸都出现在梦里,有清晰,有模糊。我似乎在辗转交替地历经着快乐与忧伤,温馨和孤独,以至于心口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很累很累……直到最后一幕——卫非紧闭着眼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脸苍白,莫名的惊慌从我心里腾起。我慢慢走近,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时,他突然消失了……那一刻,巨大的恐惧笼罩下来,从没有过的心慌的感觉,仿佛一瞬间,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心里变得很空很空……

“小晚!”当我从梦中惊醒时,米儿正跪坐在床边叫我。
“有你的电话。”米儿将听筒递过来,“是卫非的。”
我一愣——卫非……我又想起刚才的梦,仍有很慌的感觉。
我接过听筒,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起来了?”
他的声音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很安定,一直突突跳着的心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所以,我用难得温和的语气,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想见你。”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决。
“……”
“我在想,也许有些事是我想错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说的“有些事”是指什么。
“当初我说,想要为从前的过错做出弥补。也许,我的决定有欠考虑。”他说得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让人有种他想立刻收回那个决定的感觉。而这,竟让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没等我说话,他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这样,我觉得有些累了。”话音落,我似乎听见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叹。
“你今天有时间吗?”
“有。”我只是机械地应着。他说他累了,他有了放弃“弥补”决定的念头——从来都坚定着自己的想法的卫非,居然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用这种疲惫不堪的语气……
“那我去酒店,见面再说。”
“……还是我过去算了。”不怎么的,突然那个梦里的场景又回到眼前。所以,直觉的,我不想让他出门。
“……嗯。那我等你。”
我挂上电话。米儿坐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很关心,但,现在我不知该说什么。房间里一片安静,这时,我才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失落正缓缓在心里弥漫。为什么?因为我从卫非的话中读出了他的倦意?因为我感觉到,他将要放开我,放开从前的一切,从此真的不再有关系了?可是,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心里为什么还是有种微微被撕扯的感觉,变得很空洞……
……也许,一直放不下的,是我自己。

当女佣将我带进卧室时,卫非正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批阅文件。
“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我。
我在对面坐下。此时的他,只穿着白色的睡袍,领口微敞,咖啡色的羊绒毯搭在腿上,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濡湿。
“你在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地问。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缓缓地说:“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更好的人,那么,我收回上次的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着他,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们每次见面,你都不快乐吧。”他停顿了一下,俊美的脸上泛着若有若无的苦笑,“我想,也许之前是我太自私了。”
“我重视你。所以,如果你真能找到另一个男人,让你重新得到幸福,我可以不再坚持。”
我默默地听他说完,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心里掠过一阵一阵的疼痛——那是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不舍。
“这就是你要说的?”我望着他,他的脸上平静无波,至少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可悲!也许,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输家。就如此刻,面对神色平静的他,我却不得不面对复杂的心绪。
“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卫非撑着两侧的扶手,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用一种很认真的语调问:“小晚,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你都已经做了决定,再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我突然站起来,似乎想用视线的高度来弥补感情上的弱势。
“这并不是我的决定。”一抹无奈从他的眼底闪过,他微微仰着头,“我只想确认你的感觉……你对我的感觉。”
……我对他的感觉……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我不想欺骗自己——我对卫非,仍有爱。而且,是深深刻在心底的爱。可是,很多时候,我又在刻意地提醒自己,要冷漠地对待他,要远离他,甚至,要忘记他。
所以,现在我无法回答他。
“算了。”卫非出声打破我的沉默,“等你想清楚,再给我答复吧。”
话音刚落,他便皱眉撑着扶手坐起,双手紧紧抓着腿上的毯子,抿着唇。
“……怎么了?”下意识地快步走到他身旁蹲下,搭在他正用力的手上。
“……抽筋。”他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上身似乎想要更加前倾,却又力不从心地向一边歪去。
我急忙伸手托住他的腰,触手却是一片僵硬。
“你别太用力。”他的腰椎受过伤,根本不能承受太大的负担。
我熟练地扶着他的腰,让他慢慢躺回去。然后将手伸到毛毯下,清楚地感受到他腿部肌肉的颤抖,我开始凭过去的感觉顺着穴位轻轻按摩……
直到腿部的痉挛慢慢缓解,我不经意地抬头,却正好对上卫非深不见底的眼。他修长优美的手搭在毛毯上,静静地看着我,眸中目光复杂交错。
我低下头,很直觉地避开他的眼神,手指从他无力的小腿一直向下滑至他变形的脚踝,然后,我感觉到它们的异样。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下……脚背果然也一样!我掀开毛毯,过膝睡袍下,与略显细瘦无力的小腿形成反差的,是一双明显浮肿的脚。
我看着他,他则无所谓地耸肩。
“难道你一晚都没休息吗?”如果我没记错,他的脚只有走了太多路,或站太久才会这样。但明明现在是在家里,搞不清为什么也会这样。
“四点睡的,在这里。”他指指身上的躺椅,语气平常,好像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回床上躺着。”我忍不住瞪他。没想到,他会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整晚都保持这种姿势,难怪双脚会又冰又肿。
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然后,唇角优雅地微微上扬,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拒绝,你的下一句是不是会说‘反正你的事也与我无关’,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我一愣,为他这句完全正确的猜测。
“……难得一次,我们之间没有硝烟。你放心,我不会破坏它的……”说着,他已经撑着身体坐正。
“不过,大概要麻烦你扶我过去了。”他无奈地笑笑。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躺椅旁边,没有拐杖,而在它的斜后方,是他不常用的轮椅。
我无言地低下身子,让他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用力托着他的腰,扶他站起来。刚一站直身体,他便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我身上,从他颈部传来的熟悉的清香毫无预警地侵袭我的神经。
从刚才的轮椅,还有现在靠在我身上的重量判断,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没力气走动。不过幸好距离不远,我用力撑着他,虽然有些吃力,但终究还是将他送到床上。
抬着他的腿轻轻放在软垫上,然后,我拉过被子。
“一起吃早餐?”他闲适地靠在床头。

第十五章

  直到佣人送早点进来,我还在纳闷,怎么自己竟然会同意留下来。看着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把我的决定归究于刚才两人靠得太近——因为太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真实的感受他身上的气息,所以,一时头脑不清醒,才会答应和他一起吃早餐。
他微垂着眼,动作一如往常的优雅,似乎在很用心地品尝厨师熬制的鸡粥。我也默默地任由粥的美味刺激着味蕾,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对坐着吃饭了。我坐在床边,他半躺着,阳光洒进暖色调的房内,虽安静,却又有说不出的暧昧和难得的温馨。
“我下周会飞去纽约。你呢?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卫非放下碗,抬眼问道。
“还不一定。”
“那,后天你有时间吗?”
“后天?不知道。”我将托盘放回床头柜上。
“怎么?”
“没事。”他撑着床沿稍微坐起一点,刚想再说什么,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该走了。”我站起来。
“……嗯。”他想了想后,点点头,没立刻接电话,而是先按下呼叫铃。
“关于之前那个问题,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在佣人带我出门之前,他突然再次说道。
我回头看着他格外专注认真的眼神,轻得不能再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我一进门,米儿便迎了上来,满脸关心,“你该不会又和卫非吵架了吧?”
“没。”我踢掉鞋子,爬上床躺着。
“……我什么时候跟他吵架了?”我白了她一眼,因为她的那个“又”字说得格外重。
“好好好!算我用错了词。”米儿也跟着在我身边躺下,“但是,虽然我没看见,我也敢肯定,你每次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我拉上被子,不理她。
“……小晚。”片刻后,她开口叫我,声音很低很轻。
“……你有没有觉得,你在伤害他……”
“虽然我没亲眼见到你和他相处的情景,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一定是冷言冷语的……”她拉开我蒙在脸上的被子,用很认真的眼神看我,“你知不知道,当人们用那种方式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很伤人的,尤其,是对一个爱你的人。”
“他爱我……那也只是从前的事了。”我闭上眼睛,不去与她对视,心绪却因为她的话而翻滚。
“你又何必这样说呢……他爱你,这任谁都看得出来。你知道,为什么你回来后不久,就在你家楼下遇见了他吗?”
我睁开眼睛看她:“是你告诉他的?”可是我记得当时问米儿,她否认了。
她坚决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其实,你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在下班后叫司机开车去你家楼下。……”
“为什么!”我问了个傻问题。其实是因为太惊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
“不知道。”米儿摇头,“这也是我后来问他的司机,才晓得的。但我知道,如果换作是我,只有当我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经常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够感觉和他更贴近……甚至,期盼某一天,熟悉的窗口重新亮起灯,幻想他又突然出现在面前……”
米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着,很轻,却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我无声地抓着被角,闭上眼,卫非清俊的脸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眼前。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对我,应该还有感情。但此刻,由米儿口中说出来,心中竟腾起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念……卫非在我离开的这两年中,也是报着这种心情,在我家楼下等我吗?

心中突然有一块角落变得很柔软,不知是因为米儿感性的话,还是因为那个蕴含着甜蜜美好的词,或者,仅仅是因为,是“他”在“想念”我……

第十六章

  在酒店吃过午饭,我决定暂且放下和卫非之间的事,轻松地玩两天。毕竟,有些事是需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的,我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想草率地应对。虽然感到自己的心已不像几个月前那样坚决,但,还并没有软化到能让我重新毫无保留地接受我们之间感情的地步,所以,我需要时间。
米兰,本就不是个人来人往,拥挤而喧闹的城市。事实上,这里到处充斥着优雅而时尚的气息,艺术和文化的氛围异常浓厚,中世纪的教堂,各式各样的博物馆,画馆,置身其中,一切都仿佛变得庄严,超脱,宁静。
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我们便游遍了城中最著名的几个景点。第二天的下午,当我们从多摩大教堂里出来后,选了路边一家颇具意大利本土风情的精致的餐厅,坐下吃晚饭。
“好累啊!”屁股刚碰到椅子,米儿就叹着气哀号。
“真难得!居然听见你喊累!”程然在对面眨着眼笑。
“拜托,我这几天几乎都没好好休息过。”米儿争辩,“哪像你们!不是躲在房间里睡觉,就是天天跑出去和拜访什么朋友。你们哪像是来旅游的?白白浪费这里的资源!”
对于她的“指责”,我只笑不语。我知道,米儿所谓的“资源”,就是指这里最为人所知的国际名牌以及著名的本地精品服饰和小饰品。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都市女子,她又怎么肯放弃这次机会呢。
“一个朋友打算开酒吧,让我和程入股,我们当然就不像大小姐你一样这么有时间了。”齐放喝着杯中的矿泉水,笑着解释。
“这样吧。你不是喊累吗,那今天就多吃点,我请客,怎么样?”程然接过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米儿笑。
“……那这样算来,我岂不是能吃两顿免费的大餐……”说完,她转过脸看我。
“嗯?”我不解地回望她。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吧?!”看着我的一脸困惑,米儿挫败地摇头。
“明天!22号!是你温晚的生日!!”
“……是么?明天是你生日?”等米儿无奈地提醒完,程然立刻问,表情颇有些惊讶。
“嗯。”我的确是才想起来。最近几年,独自在国外,从没为自己过过生日,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齐放突然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和程然,“你们两个的生日只差一天。”
“嗯,我是23号的。”程然也挂着笑容看我,然后说:“真巧!”
这句“真巧”由他口里说出,配上别有深意的眼神,有我听来,暧昧到极点。我只好笑笑,算作回应。然后,在米儿他们的该怎么给我们过生日的热烈讨论中,我想起了昨天早晨,卫非的问话。
他当时问:“后天有没有时间?”
原来……他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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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床了!!”在安稳地睡过一晚后,清晨,米儿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生日快乐!……第一份礼物!”话音刚落,我还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一个响亮的吻便落在我的脸上。
“这也算礼物么?”我好心情地坐起来,点点她刚才吻过的地方,“从前我们这样亲来亲去,好像次数也不少吧。真是吝啬啊!我过生日,你就拿这个来搪塞。”
“你少装!”她跪坐着,推了我一把,“你明知道我会送份大礼给你!毕竟都有两年没给你过生日了。”
“是啊是啊。距离上次过生日,我都已经老了三岁了。”我笑着下床洗漱。
“怕老?那就快点嫁人去!”米儿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我将水开得很大,装作没听见。
不一会,我走出浴室,门铃适时地响起来。我开门,却不是意料中的齐放和程然。
“请问,哪位是温晚小姐?”服务生礼貌地问。
“我就是。”
“这是今早送到酒店,指定要给您的。”说着,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接过来的时候,我的心怦然一跳。不用问,我几乎已能猜到,是谁送的。
服务生走后,我拆开包装纸,打开里面的纸盒。
一张淡紫色的卡片上,是一行漂亮的草书:祝生日快乐!下面的属名是“卫非”。然后,一座木雕的微型城堡赫然呈现眼前,精致华丽到了极点!——明明体积不大,里面的一桌一椅却都真实完整得让人惊叹。梦幻般的颜色,精细的小小的缕花,宫廷式华美的浮雕风格……完全就是一座真正城堡的缩微版。
“……手工很精细,八成是名家的作品。”米儿惊叹道。
我无意识地抚摸着“城堡”的乳色外墙,没去考虑是什么人制做的,只一心想着,为什么他会选这样一份礼物送我。
“打个电话去道谢啊!”
我看了眼已经递到眼前的电话,想接,但最终还是收回手。
“等一会再打吧。”我小心地将礼物放在床头,再次仔细地看着。
其实我想的是,也许卫非过一会就会主动打来的。如果我现在打过去,似乎显得有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我不想立刻就打给他道谢。
然而,我的猜测错了。当我和他们吃过丰盛的午餐,又狂欢庆祝了一整个下午,入夜才回到酒店后,卫非的电话仍没有来。
“真不懂你在想什么!”拿着睡衣准备洗澡的米儿在走进浴室前,嘟喃着,顺手把电话丢在床上,我的面前。
是啊!什么时候我竟变成这样一个敏感而又不爽快的人了!只不过是一个道谢的电话,我却在思前想后,在犹豫该怎么和他说……
我抓起电话,拨通熟悉的手机号码,然而,出乎意料的,没有听到预期的声音,耳边只是传来优美的意大利语提示关机的声音。
突然有一阵沮丧和失落——在我想要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却不在电话那头,甚至,我连他的去向和行踪都不能确定。在我生日这天,他只送来一份礼物,连句生日快乐都没亲口说,而且,关了手机……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听筒,刻意忽略心中一闪而逝的不好的预感。

第十七章

  半夜十二点将至时,我再次拨了卫非的电话,得到的仍是公式化的回复。我打去别墅,也没人听。别墅的女佣是临时的,只有卫非来米兰时,她才会回来做事,除非是卫非提早去了纽约,否则,她没理由在卫非还没离开的时候就回去。
虽说卫非已经飞往纽约也是有可能的,但还是有种隐隐的不安我心里慢慢扩大。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这一次,我希望自己的感觉是不准的。
第二天,天一亮,我从浅眠中醒来。看了一眼床头的电话,我甩甩头发,进浴室洗脸。我不想再打,或者,是不敢再打,怕再联络不到卫非,我的猜测会更加折磨我。所以,我默默告诉自己,顺其自然,也许等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时,自然就会有人告诉我了。
于是,我像平常一样地下楼吃早点,然后,和程然他们一起去当地最有名的餐厅为他庆生。程然举着高脚水晶杯,很真诚地说:“和你们一起过生日,我很开心。”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闪着动人的光。
“……小晚,谢谢。”他放下杯子,突然凑近,几乎是我的耳边,很轻的说了声。
男性的气息混着些微酒气,若有若无地喷洒在我的颈边。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避开,“不用客气。”
然后,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中的牛肉,状似不经意地问:“程悦呢?她今天不会来吗?”“她说晚点再过来。”
“为什么?”她没走,那么,卫非也一定还在!
“她在医院,要照顾她们总裁。”
“什么意思!”全身的神经在听到“医院”“总裁”这两个词后,都一下子紧绷起来,我不自觉地抓紧手中的刀叉。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怎么了?”大概是我无意识提高的声音让他感到惊讶。
“我有事出去一下。”我拿着包,快步走出餐厅,而米儿也跟着出来。
我再次试着拨卫非的号码,想不到,这一次却通了。
“……喂,我是卫非。”
“……”我握紧手机,他略微虚弱的声音此刻却让我无比的踏实。
那端长长的一阵等待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小晚?”
“……嗯。”心中一直吊着的东西仿佛落了下来,我轻轻应了声。
“刚想给你打电话。”他的语调一如往常地平静,我却仿佛能中听出淡淡的笑意,“礼物收到了?喜欢吗?”
“这句话,应该昨天问更恰当吧!”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故意反问。
“……昨天有点事……”
“一直没开机。”我打断他。
那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
“你昨天找了我?”
“嗯。”
“抱歉。我直到上午才开机。”他仍然淡淡地说。
“你在哪?”我不想和他玩这种游戏,看样子,他是不打算主动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问:“如果我说在家,你信不信?”
看来他已经猜到我知道了,所以,我直接问他:“怎么回事?”
他还没答话,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一个女声,听起来应该是护士,说的竟是中文:“卫先生,您已经靠得太久,最好还是平躺下来……”
“嗯?”我等着他解释。
然后,我听见他的轻叹声,“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休息一阵……”
“卫非!”我冷冷地打断他,“如果你真想从此以后大家不相往来,你就尽管说这些话!我也发誓,再也不会关心你一句半句!”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我几乎是用吼的。引来周围路人的侧目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接着,卫非低哑虚弱的轻笑声传来。
“那好!我挂了!”我很气恼。
“不要!”几乎在我话落音的同一时间,他阻止。
“你在关心我吗?”虽然他没再笑,但话里浓浓的笑意和满意,却多得几乎能溢出来。我都能想象出此刻他上扬的嘴角,以及眼角细细的笑纹。
“算了!这个问题你还是不要回答我。”他顿了一下,紧接着我似乎听见隐隐的抽气声,又过了一会,才听见他说:“我在卫氏自己的医院。”
“……嗯。”我简单地应了声,就立刻切断了电话。

第十八章

  在特等病房外停留了片刻,我才轻轻推开门。
房内没有别人。卫非平躺在床上,左脚被垫高,脚踝处是厚厚的石膏。他闭着眼,看似熟睡着,白色的枕套和被单看来那么刺目,衬托出他的苍白。
我先脱下外套,挂在角落的衣架上,然后,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来了。”
我回过头,卫非已睁开眼,眉间有淡淡的虚弱,眼睛却很亮,看来很有精神。
“怎么回事?”我抬抬下巴,看向他的脚。
“骨折。”他也顺着看去。
“怎么弄的?”
“一个小车祸。”他语气平淡。
小车祸……的确,这与他几年前发生的那场让他双腿残疾的车祸相比,这应该可以算是“小”了吧。
我一时无话,默默地站在床尾。卫非对我伸出左手,说:“过来一点。”
“怎么?”我问,同时依言走上前。
当我走到足够近后,他拉住我,抬眼对我笑了笑,然后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在手指上轻轻吻了一下。
“生日快乐。”对上我有些惊讶的眼,他的嘴角向上扬着。
我愣住,然后,立刻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同时急忙抽出左手。可是,眼眶中已有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没说一句话,我几乎是快步冲出病房。然后我靠在房门边的墙边,闭上眼,仍能感到眼中的湿润。
刚才那个动作,在过去每年的生日里,都会发生。亲吻我左手的无名指指背,然后简单地说声“生日快乐”,就像一个特定的仪式。而每一次,那个轻吻都会像是能沿着那条细细的血管,一直延伸直烙在我心上……但我没想到,分开两年后,重新接受这个特殊的生日祝福,竟让我比从前受到更大的冲击。

“……小晚?”
身边传来声音,我睁开眼,一身白大褂的王医生正站在我面前。
“王伯伯!”
在这里看见他,我有些吃惊。他是世界著名的神经科权威,同时也是卫非的家庭医生,常年待在国内,却没想到,现在也来到了意大利。
“……您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就到了。他是不是在好好休息?”王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了看紧闭的门。
“他的伤到底怎么样?”顾不上回答他的话,现在我只想让他解答疑问。毕竟,如果只是像卫非刚才说的那样,普通的骨折应该不至于让他特意从国内赶过来,而且,来得那么迅速。
“他没跟你说?”王医生挑高白眉,显得有些讶异,既尔又了然而无奈地笑道:“我早该想到他不会说的。”
“……左脚踝粉碎性骨折,虽然治疗及时,但你知道,他本身的残疾必然会影响痊愈的速度和质量,所以以后他的行动能力可能会更差。”
我张了张口,刚想插话,他拍拍我的肩,安抚道:“我说的只是可能!具体结果还要看恢复期的状况而定。不过……”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我的心也随之不自觉地提起来,“比起他的脚,腰椎的伤更为严重。”
“腰椎?”我忍不住提高声音,“是旧伤复发?”
“一部分。”他想了想,似乎在考虑如何解释,“这次他的腰部受到直接撞击,虽然没伤到脊髓,但脊椎神经还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同时牵动旧伤,短期内不能再承受任何压力。所以,最好卧床休息,连半卧式的时间都不能太长,否则会给腰部带来负担……至于恢复时间的长短,就要看日常的保养情况了。”
王医生说完一长串话后,拍拍我,然后转身进病房为卫非做检查。我却站在原地,因为卫非的伤势,心隐隐作痛。

第十九章

  我不想干扰检查,所以直到病房门被从里拉开,王医生走出来后,我才重新进去。
“怎么了?”他仍然维持着原姿势,躺在床上,看见我僵硬的脸,他问。
“你说我怎么了!”对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我冷冷地站在床边反问。
他挑了挑眉:“现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再说,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对!”我接上他的话,“是没什么!而且,反正身体不是我的,严不严重又有什么关系!”不想说出这种话,但是每每看见他现在这种无所谓的表情,就忍不住生气。
“……我又想重复电话里的问题了——你是在关心我吗?”他微微笑着。
看着他的神情,我心里却有些后悔。不是因为被他看出了我的关心,而是,在他露出笑容之前,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也许,米儿说的对,有时候我的话,很伤人。
“你在电话里不也说了吗,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缓和语调,问他:“程悦呢?听说她一直在照顾你。”之前就听程然说,她要晚上才能去替他庆祝生日,可自从我来后,就一直没看见她。
“她先回去了。”
卫非的话刚落音,门就开了,前一刻我们在谈论的主角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
看见我,程悦并没有表示出丝毫惊讶,反而,眼里有着了然而复杂的神色。
“不是要和你哥哥过生日吗?怎么还没去?”
“哦,来拿点东西就走。”她说着推开旁边另一扇门。
这间病房是个套间,那扇门通向的房间是给专门供给陪护的人休息用的。当她拎着一些日用品从里面重新走出来时,我回头看了卫非一眼。看来,程悦晚上都会在这里陪着他。虽然这也无可厚非,但我承认,我有些不开心!
程悦拿了东西,跟我们道别,但在临出门时,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我看了看卫非,他则半眯着眼,脸上有明显疲惫的神色。
“你先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知道他现在没什么精力,不想让他硬撑着,我也拿上外套,跟他告别。
“改天?”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我笑,“记住你的话。”
这一次,我发现他脸上的笑容特别可恶。只不过是我顺口的一句话,他居然敏锐地抓住,而且提出要求。
所以我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他地直接走出病房。

下楼的时候,我看见程悦正在电梯门口,于是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不好意思,之前我误会了。”她首先开口。
“嗯?什么意思?”我不知她误会了什么?
“那天晚上,你和我哥在散步……当时我还以为你们在发展,所以,态度有点暧昧,希望不算太失礼。”
“哦。这没什么。”我也记得那晚她拖着程然去一边说了很久的悄悄话,然后看我的眼神很怪。
“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又知道,我和你哥之间没什么呢?”
“猜的!”她转过头看我,笑道:“你信不信?”
我摇头:“你也知道我了卫非之间的关系了?”
这一次,她很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猜的!”我回敬她。
“呵。”她看着地面笑。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如果你想知道一些别的事,我倒可以告诉你。”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突然很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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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卫非是这次受伤和我有关?”我震惊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咖啡搅拌匙,一动不动。
“……他前天去了城郊,回来的途中发生车祸。本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是后来他把一份礼物交给我,让我第二天送到你住的酒店给你,我才知道,他是给你买生日礼物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然后,联系之前你们见面的情景,我想,即使猜不到你们真正的关系,但至少可以想到,你们之间不比寻常吧……”
我没心思听她下面的分析,脑中还在消化她刚才的话——卫非为了给我挑礼物,才会出车祸!而他,竟然还没打算告诉我!如果不是程然无意中透露,恐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看得出,她喜欢卫非!那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她很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这是我在卫非身边两年来,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的事这么上心。”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当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清醒过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送礼物去时,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
“……”
我无言以对。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喜欢卫非!所以,我现在无法说些什么,因为那样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她看了看表,站起来,“我也该走了,再见吧。”
我目送程悦的背影离开咖啡厅,刚才一片混乱的脑子已经渐渐清晰起来。
不管以前怎样,也不论以后我的决定如何,至少现在,有些事是我有必要去做的。


第二十章

  再次回到卫非的病房,对上的是他惊讶的眼。
“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立刻回答他,早在一进门,我就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厚厚的文件,忍不住皱眉。他似乎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走过去,直接抽走那一叠印满数字的纸。
“你如果想永远待在医院里的话,我可以还给你。”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受伤的只是腰和腿,不是脑子。”他先是一愣,随即无所谓地说,但行动上也没坚持,任由我将报表拿走。
“我现在没办法亲自去纽约,所以只好让他们先传资料过来。”
我才没兴趣理会纽约分公司的经营情况如何,现在我只记得王医生说的话——他需要充足的休息。而这也是我去而复返的目的之一。
“……倒是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他说着,吃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变换一下卧姿,却又力不从心。
我立刻弯下腰,一手托起他的肩膀,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腰侧,让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这期间,虽然我一直很小心地避免动作太大,但他却仍然脸色苍白地紧紧抿着唇。我不知道他的腰到底有多痛,但仅是因这个轻微动作而带来的他的眉心的紧蹙就已经足够让我难受的了。
他稍微侧着身子,面朝我的方向。
“这样可以吗?”我有点担心地问,“医生说现在你的腰最好不要过度用力。”而此刻这种侧卧的姿势,不知道被不被允许。
“……没事。”他调匀了下气息,说道:“这两天一直平躺着,感觉上半身都快麻木了。现在这样反而舒服些。”
知道劝也没用,我不再说话,只是拉来两个枕头,靠在他腰后。但由于就这样不固定地摆着,不能受力,又怕影响到他的伤,我只好在床边坐下,一只手绕过他的腰际,顶住松软的枕头,让他轻松地靠着。
定定地看着我的举动,半晌后,他才开口问:“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侧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怎么了?”他握住我的手腕。
“我……”转过头,发现他正牢牢地盯着我,犹豫了一下,我才别扭地说:“为了照顾你。”
这句话说得飞快,而且声音很低,最后一个字甚至感觉没有完全吐出来。可是,卫非却还是听清楚了。
“真的?”声音中带着惊喜,他的手指从我的手腕移至掌心,轻轻捏了捏。
“……嗯。”我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他对视。
这一次,是我主动放下矛盾,因为程悦方才的一番话。虽然只是暂时的,我仍觉得很尴尬。
“为什么呢?”
“嗯?”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你这次车祸,也算与我有关,不是么?”我实话实说。
这也是我决定留下来照顾他的主要原因。毕竟,我应该对他的伤负责。
可是没想到,我的话刚落音,卫非原本还挂着笑意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眼里尽是锐利的冷光:“你是说,你因为内疚,所以才要照顾我?”他停顿了几秒,同时放开我的手,“不用了!你不用感到自责,这件事与你无关!”说完,他冷着脸,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因为他突来的变脸,我愕然。
“你在气什么?”我无法理解他的怒气。
一直以来,我都对他冷言相向,如今,虽然仍无法忘记过去的伤害,但毕竟我已经开始主动接近他了。而他又何必用这种态度对我!
失去了他指尖的微凉触感,我的掌中是一片空虚和失落。我也站起来,看着他仍带着怒意的脸:“既然你不要我管,那我走好了!”
没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我转身就走。——然后,我听见身后传来很明显的一阵抽气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我转身时,卫非抬离床面的上半身已经重新颓然地倒回去,反手按着腰,低垂着眼,眉间尽是深深的摺痕。
“你怎么样?!”我快速回到床边,按下呼叫铃。
他仍闭着眼,不语,指节泛白。唇色与脸色同样苍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不一刻,医生带着护士快步进来。病床被严实地围住,我看不见他,只能静静等在外围。
然后,我听见其中一个护士的声音:“病人的腿在痉挛!”
顿时,焦急和忧虑两把尖锐的刀,划着我的心口。

第二十一章

  待到所有医护人员全部退去,一直吊着的心却仍不能放下。临走时,医生郑重严肃地重新交待了一遍之前的话,然后,偌大的病房中又只剩下我和卫非两个人。
由于医生注射的镇定剂,他已然安静地睡着。白色的薄被下,是我前所未见的苍白和虚弱。
……刚才,他是为了阻止我的离开,才会贸然起身的吧。
我走上前,近距离地看着他平静的脸庞。仍和从前一样,他熟睡的时候,有着纯静如孩子般的睡颜。我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心,那里,仍然淡淡地皱着,牵动我的心也微微纠紧。
卫非——遇上这个男人,真不知是对还是错。原本以为已置身天堂,他却让我一夕之间跌落地狱;原本以为可以怨他,狠他,甚至从此忘了他,却没想到,再次相见,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心。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喃喃低语着,手指从他饱满的额头顺着滑下,经过挺直的鼻梁,抚上略失血色的薄唇。卫非,他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全在不经意地牵动我。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如果我原谅你,我们真能重新在一起吗?”我的确不能永远活在痛苦的阴影里,我不想再伤人,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但是,有了裂痕的感情,还能复原如初吗?
……
等到卫非醒来时,黑夜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
我靠在窗边,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
“还疼么?”
他轻轻地摇头,对于我的再度留下,并没有任何表示。
“还在生气?”
“没有。”仿佛还很疲惫,他重新合上眼睛。其实我知道,他仍在为刚才的事不高兴。
“你从来都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我慢慢走近,“如果刚才你的伤势有什么变化的话……”
“我说过了,这不是你的责任。”他打断我的话,不像之前那样冷厉,此刻透出的却是淡漠。
我站在床边,却无法为他的态度生气,相反,心里有种喜悦升起。因为我了解他的意思和想法,了解他为什么不高兴,同时也因为,在他熟睡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已经有了决定。
“卫非,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希望我考虑的问题?”我坐下来,郑重地问。
“你有了答案?”他张开眼,望着我。
“嗯。”我停下,在捕捉到他眼底快速滑过的一抹期待与紧张后,我接着说:“我无法欺骗我自己,我也仍然在乎你……”说完,我看见他的眼神清澈透亮,我低下视线,继续着:“可是,我也不得不说,过去发生的事,我没办法忘得一干二净!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带着过去的记忆,和你重新相处,像以前那样地相处。”
“不确定,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凝视着我。
“……是可以试。”这也是我之前就做好的决定,“但是,倘若最后仍无法成功……”
“我会放手!”他接道:“我说过,如果真有另外一个男人能给你真正的幸福,我将会放手……不过,我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眼中是自信而坚定的光芒。
在这种气氛中,我仍忍不住轻笑。他还和从前一样,对于未知的结局一直有着坚定的信心,而往往事实证明,他总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让事情的发展随着自己的希望,最终走到令他满意的结局。只是,这一回,感情这件事,又有谁能真正掌控……至少现在,我没法平复曾经留下的伤痕。
“也许之前是我没表达清楚……”看了看已被他握入掌心的手,我没有挣脱,一股很温暖的感觉在指尖漫延。
“我说要留下来照顾你,不仅仅是因为自责……”下面的话,我没继续,相信他能懂。
他慢慢地笑开,然后摇头,“我希望你,一点自责都不要有。”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那个礼物么?”
“不知道。”这正是我的疑惑。
“我知道你一向都很坚强,但是在我心里,我仍想一直庇护着你,让你不受伤害……这一点,从前的我很失败。所以,我选了那座木雕的城堡……”他也没将话说完,他从来都不会说太多的甜言蜜语,但,我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保护我……不让我再受到伤害……这就是他的想法……
卫非握着我的手,优美而微凉的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我微闭着眼,享受这熟悉的久违了的触感。
从这一刻开始,我与卫非,又重新走在了一起。

第二十二章

  卫非出院,是在五天后。得到医生的允许,他回到别墅休养。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他才能够下床坐在轮椅里活动,可是每天坐着的时间也超不过四个小时。而在这段期间,我向公司续假,留下来照顾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闲暇时,他工作,我在书房看书,时间到了,就督促他回床上休息;每天一起吃饭,坐在餐桌边,我不再有孤独的感觉,看着碗里那些他细心挟给我的菜,心里涌起的是久违的温暖。
卫非说得没错,我一直都是个坚强独立的人。没有他在身边的两年,我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即使仍忘不了从前,即使那种好,存在着一部分的假象。但是现在,我发觉,自己正不知不觉地回复成以往那个有点依赖,有点倔强,偶尔会对他撒娇,有时又会为他不经意的举动涌起感动的温晚——我发现,我正在重新慢慢陷入恋爱的角色中。
然而,与此同时,我又深深地明白,卫非和我,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夜晚发生的改变了我们那以后的亲密关系的往事。
但是,不提,并不代表没发生,也不表示它就此解决。
我知道,我是在下意识的逃避。我在刻意遗忘,就像当初强迫自己遗忘卫非一般——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现在的温馨,因为潜意识里太想念卫非身上的气息,想念他那个令我安稳的怀抱,还有那双在任何时候都能让我为之心跳的如星子般的眼睛……
但,我不明白的是卫非的态度。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回避问题的人。而这一次,他也选择了沉默,至少,我以为这是沉默。他会在我催促他时,听话地上床休息;也会细心地吩咐佣人,买我喜欢的水果,做我最爱吃的菜;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会收到他的轻吻,和那道灼热专注的视线……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但是,他却从不回忆过去。
我们平静,温暖,亲密地生活着,像每一对恋人一样,像从前一样。但我不了解,这种状况是好是坏……

三个月后,卫非的左脚拆石膏,我却在一早接到意想不到的电话——程然说,他想见我。
我吃惊于他仅隔几个月,又重新来到米兰。记得上一次,在酒店与他们分别时,与米儿脸上的祝福不同,程然一直用一种近乎执着的眼神看着我,临走时,他拥抱我,说:“小晚,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不小,我看见米儿的吃惊,齐放的了然,程悦的无奈,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直都了解,可当他真正说出来,我才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很好……但,我不能接受。
而这一次,他在电话里说“小晚,我想见你!”,异常的坚决。

我挂上电话,看等在玄关处的卫非。
“有事?”
“嗯。” 我走过去,蹲在他脚边,“程然来了,要见我。”
“去吧。”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捏了捏。
“那你在医院等我?”
“好。”他点头,然后吩咐佣人推他出门。
我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我决定去见程然,不是因为他语气坚决,而是我认为,事情总有得说清楚的一天。

我敲开门,程然以一种从前我未曾见过的狼狈,出现在我面前。
一直以来,他都是优雅而成熟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完美。而如今,他的衬衣皱着,领带松斜地挂在颈上,眼睛里有血丝,带着明显的酒气。
“小晚,我想你了。”他一手撑着门框,紧紧地盯着我,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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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赶到医院时,早已过了拆石膏的时间。我来到病房,卫非正坐在轮椅上,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俊美无俦。
“你来了。”他侧过头,露出一个微笑,眼睛清澈明亮。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小心地托起他无力的左脚,那里,踝关节微微凹陷。
“感觉怎么样?”
“还好。”
“医生怎么说?”事关他身体,他的话一向不可信,我只想听最权威的答案。
“可能会走得更吃力。”
“嗯。”看着他已经有些萎缩的脚,心微微地疼。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摸着我的头发。
“说完了,不就来了!”我轻轻地将他的脚放回踏板上,不愿告诉他,其实我很想陪他拆石膏,但是仍赶不及。
“你不问我,我和程然都说了什么吗?”蹲得累了,我干脆坐在地毯上,抬头看着他一如平常的平静的脸。
“你想说吗?”他挑高了眉,眼里有笑意。
对于我的隐私,卫非一向都很尊重。所以,我早知他不会问什么。
我低下眼,看着酒红色的地毯,思索了片刻,然后重新看着他,很肯定地笑着摇摇头。
“你在故意耍我吗?”他也笑,对于我的举动,完全没有惊讶。
“不是。”我仍然摇头,“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那我等着那一天。”这一次,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耸耸肩,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外走。
今天去见程然的决定,并没有错。我不但解决了和他之间的问题,甚至,收获了一直以来都在困惑我的问题的答案。就像之前一直困在黑暗中,今天终于找到了亮光。


终曲

  晚饭后,卫非半躺在沙发里。
“小晚,下个星期我们回国,好不好?”他合上手里的书,看着我。
“嗯。”我漫声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
卫非的腿,由于几个月来没有很好的运动,更显虚弱单薄。左脚因为愈合不好,变形得更加严重,而且,明显比从前无力了许多。
“那么,回去后,你搬不搬去我那里住?”
我沉默,只是继续专心替他按摩。
“小晚,你在担心什么?”
“……你认为我应该担心什么?”我微侧过头,看他。
“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肯定地接道。然后放下书,移动了一下身体。
我扬起眉看他,这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涉及过去的话题。将他的脚轻轻放在软垫上,然后拉过薄毯替他盖好,我来到他身边坐下。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提及呢……如果我说,我到现在仍没办法忘记那次的事呢?”我认真地看着他,想要确定一些事。
“为什么要忘记?”他不答反问。
“嗯?”我愣住。
他撑着往上坐了一点,拉过我的手:“有些事,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也有些事,大概我们永远都会记得。但,记得和沉湎是两回事。之前我一直不提起,并不是希望大家就是此忘了它。而是我认为,与过去相比,现在和将来更为重要。我能做的,不是尽力消除不愉快的回忆,而是从现在开始,尽我所能,用幸福去弥补过去带给你的伤害……我想,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过去就真的只是过去了。”
卫非说完,静下来,更加用力握住我的手,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而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用幸福弥补伤害……让过去成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更重要……回味卫非的这些话,我同时想到了米儿和程然——
米儿曾说:“不要用不堪的回忆束缚自己,也折磨别人。”
程然那天最后跟我说:“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好好珍惜和他现在的相处,否则失去了,留下的只会是又一段痛苦的记忆……”

我笑。原来,这些道理,卫非懂,米儿懂,程然也懂……就只有我,任由自己不断陷在过去的记忆中,反反复复,直到现在才明白。

“卫非——”我抬起头,对上那双一直注视着我的清亮的眼。
他静静地等着,眼中有期待。
我笑着,慢慢靠近他,很轻地趴在他怀里。用行动表明我现在的心意和决定。
他的手自然地环住我的肩,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蔓延到我身上,很温暖……我满足地闭上眼。
将来的事,不可预料。但我知道,他和我,都将努力……

番外

  清早,我醒来,不期然,正对上一双沉静如黑夜的眼。
“早!”清爽的笑容出现在卫非好看的脸上。
“早!”我缩缩头,很自然地往他怀里靠过去。
“还记得你昨晚答应了我什么?”他的手在我的发上轻抚着,很舒服的感觉。
“嗯?……什么?”我闭着眼,暗暗享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
“……”
“是什么?你说啊?”我等着,头顶传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嗯?”又等了几秒,我忍不住抬头,就看见一张明显不高兴的脸。
“怎么了?”我向上睡了一点,与他平视,拉着他的睡衣领口,半趴在他胸前。
“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我肯定的摇头,在看见他眼中的不满后,眨了眨眼,笑道:“对于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我自动遗忘。”
他愣了一下,才不高兴地说道:“你故意的?!”
看着他孩子般的神情,我呵呵地笑,“我都说了,不想回答,你一定要逼我,我只好暂时应付你一下。”说着,我坐起来,下床,“我上班要迟到了。——我说过,以后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我回头笑着抛下一句,不再看他,拉上浴室的门。

一年前,我们回国,然后在某一天,我“无意”中透露,其实在我们达成共识的那晚之前,我就已经因为程然的一句而改变了观点,决定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不快。而从那以后,卫非便对我和程然那日的谈话变得十分在意。每每谈起,他一向平静的脸上都会露出好奇与吃醋混合的表情,他想知道,究竟程然对我说了什么,居然短短的一次见面,就能改变我的想法。

我靠在洗手台前,回想当日在酒店的情景——
“对不起。”我看着程然说道。虽然我很不想说出这三个在我看来有辱感情的字,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说。
“我了解。”他坐在我对面,落寞地点头。
“原本以为,我有很时间和机会,却没想到,突然间,你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我和卫非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的表情让我也很难受,但我想一次解决这件事。
“我知道。”他点头,“我问过齐放了,他告诉我,你们以前就曾是情侣。”
“嗯。”
“我并不清楚你们后来为什么会分手,只是听齐放说,他伤害了你。”他看着我,带着寻问的眼神。
“是的。”
“那么,现在为什么你又会与他和好?”
“我并不是想冒犯你的隐私,”他补充着:“只是,既然曾经受了他的伤害,你为什么……”
我看向他,他虽是在问我,脸上却不见疑惑,似乎只想确定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答案我早已有了,只是对他来说,也许很残忍。
“因为我爱他!”我看着他身后的某一点,坚决地说。
“呵……”他看着旁边的窗户,突然发出一阵低笑,笑声中有苦涩和无奈。
半晌后,他转过头,嘴角仍若有若无地向上勾起,“……其实早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证实我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吗,在我的感觉里,你虽然看起来很温和,很好相处,但是事实上,你总是带着一丝疏离和淡漠,也许这连你自己都没察觉。但是今天,你居然会这么干脆肯定地对一个男人用上‘爱’这个强烈的字眼!我不得不说,我很嫉妒卫非。”
说完,他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但是和他比起来,我迟来了很多年,虽然有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特别是在刚才你说你爱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我微低下头,看着地面,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晚,你好像还欠我一件生日礼物吧。”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嗯?”我抬起头。
“给我一个拥抱!朋友一样的拥抱,好吗?”
“……嗯。”面对他一脸真诚,我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因为,他本就是我的朋友,也很开心他仍能当我是朋友。
温热的胸膛向我靠近,然后,他的手臂圈住了我。
“小晚,如果你真的爱他,就珍惜和他现在的相处吧。否则,如果失去了,对你们,都将是又一段痛苦的回忆……我希望你幸福……”

就是这句话,让我在从酒店去医院的路上想了很久。程然说的对,为了过往的一段经历,而不珍惜现在的机会,最终将换来另一段令我后悔的回忆。我爱卫非,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改变过。即使曾经,我欺骗过自己,但至少现在,我再次正视了这段感情。而我,也应该相信他,相信那晚在病床前,他给我的那座城堡的许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程然,他让我在最矛盾的时候,终于找到出口。

重新拉开浴室的门,我看见卫非已经坐起,靠在床头。
“你不是下午才去公司吗?不多睡一会?”我过去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项链,回到他身边坐下。
他接过项链,抬手为我戴上。
“在家吃完早点再出门,路上小心!”我转过身,他拍拍我的脸。
“知道了。你也记住,不准太累!”我轻轻将头枕在他胸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嗯。”他抬起我的脸,在我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该上班了。”我笑着想起身,却被他搂得更紧。
“再陪我一会儿,算是弥补你昨晚对我的欺骗。”他清澈的眼底有盈盈笑意。
“不行!”我听着他孩子般耍赖的语气,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我又不像你!我是打工的,我可不想被扣薪水。”
“没薪水也没关系。我养你……”他一手按住我的头,不让我离开,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唇上来回摩挲。
“……你能养我多久?”嘴唇因为他的举动而麻麻痒痒的,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不想起来。
“一辈子够不够……”他边问边捧着我的脸,在我的唇上印下一吻。
“嗯……我考虑一下。”
“那你能不能连同另外一件事也一起考虑一下?”
“什么?”
“嫁给我,好不好?”
我们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我足以在他深邃的眼底看见认真的火花。
“……考虑。”
“多久?”
“很久……”
“有没有办法快一点?”他再度欺上我的唇。
“……如果有什么我喜欢的信物摆在我面前,应该可以考虑快一点……”圈着他的腰,享受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粉色的好不好?”他稍微离开一点。
“嗯……随便——”
我闭着眼,再度碰上他的唇……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在墙上的巨型油画上。我颈间的项链,正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