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在这里,能够这样安安静静的两个人说说私房话可真难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其实挺忌讳一个人呆着的,有人陪着的感觉,挺好。

“姑姑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你呢?”

“不知道。”周幸说道:“我还小呢,日后再想也不迟。这时候也脱不得籍。”

燕绥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脱身了。只怕教坊不同意。”

“为什么呀?”

“留着当教习呗,只盼着我身边的阿麦真正出师,别人不稀罕我了,我就好脱身了。”燕绥笑道:“挺想到处走走,看看大好河山。西湖是什么样?庐山又是什么样?光看人诗句,哪能体会的真呢?”

“一个单身娘子,路上不安全。”

“不到老太婆,哪能出的去呢!”燕绥拍拍手:“所以,既然如此,就不能消停下去!能再红几年是几年!”

“你有招?”

燕绥一挑眉:“只有我燕绥不想红,没有红不了!”

周幸伸出大拇指:“牛!”

燕绥笑喷,抓起手中的毛衣晃了晃,忽然换了个口音道:“喂!你是穿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远目,燕绥这货就是穿的!本文是双穿文!周幸的状况太差了,没文化没本事,人又有点二。虽然很好学,可是没有一个人在前面领着她…我这写的就不是言情而是纪录片了- -|||

老乡

周幸目瞪口呆!

燕绥换成了普通话:“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打这种毛衣,也不会用‘牛’作形容词。两个条件相加,原住民的概率为零。”

周幸抽抽嘴角:“普通话我都快忘了!”

“嗯,没错,说的很不标准,多多练习。”

“…”

在这个地方遇到老乡,燕绥很高兴:“你什么时候来的?”

“生下来就来了。”说起这个,周幸有点囧:“2013年元月1日我睡着,醒来就到这里了。要是早一天,没准我就以为真的世界末日了。”

“2013年跟世界末日什么关系?”燕绥疑惑的问:“世界末日不是2000年么?”

“好像是2010年放了一部电影,然后就各种谣言了。两千年那会儿也是吧?我看到地摊上尽是灾难书。”

燕绥笑了:“两千年后世道就变的更丰富了,当年看《寻秦记》还乐呢,哪有穿越这回事?哪知道06年就真体验了一把。”

周幸木了一下:“后面的小说,逢书便穿。《寻秦记》都是老老黄历了。”

燕绥哈哈大笑:“一般到古代来做什么呢?”

“什么都有,做生意的、跟康熙爷的皇子谈恋爱的、做花魁大杀四方的。我们宿舍有个九零后的女孩最爱看,兴致浓了还自觉当读书机。天雷!”

“天雷?网络词儿?”

周幸点点头。

燕绥拍手笑道:“哎呀呀,代沟了!对了,我六六年生的,你呢?”

“八四年。”

“这句姑姑叫的不冤,两世都差辈啦。”

周幸笑道:“初见你时,还以为是端庄贤淑类型的,不想你这么活泼。”

“那个词是形容大家主母的,咱们不兴这个。”

周幸犹豫了一下才道:“今日这样热闹,你不去好么?月恒姐姐最近被人背地里耻笑的厉害。”

“也是她想不透”燕绥笑眯眯的道:“若是我…”

“怎样?”

“我管她好不好?爱说便说去!”

“哈?”

燕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幸幸啊,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你的心有多干净,周遭就有多单纯。如果你满身心眼,世上便只剩下阴谋诡计了。”

“被人坑了怎么办?”

“坑?”燕绥咯咯笑道:“我们这等人,谁爱坑不坑。至于教坊里,能做些什么?不就是冷嘲热讽。争客人那是各凭本事。客人要来听琴,断不会你弹的不好还能让你三五句甜言蜜语哄了去。那等歪门邪道,也弹不好。何况那些官人,谁又不是人精?”

周幸想了想,也是!这里不是后院,男主人只有一个。这里是教坊,真是那句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院子都是,你只管去捡便是!只是:“那个…有时候不觉得委屈么?文官还好,毕竟好面子,讲究个你情我愿。武官…”

燕绥淡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被人摸?被人上?入了这个门,要么去死,要么就得忍。我还不想死,亏都吃了,只能自己努力,到了花魁这个份上,敢硬来的便少了。”

一番话说的周幸惴惴。

燕绥看着周幸,说不出什么保障性的话来。官家说不许睡女伎,谁真听?看上了赎你出去算有情义的了,白睡了你又如何?不过是贱(蟹)人,谁还真能为你出头?人命如草芥,才是这个年代的真实写照。宋仁宗的仁,对的从来不是教坊司。

话题沉重的让周幸喘不过气来,硬生生的岔话:“姑姑,你说这是什么年代?”

“北宋,仁宗当政。”

“可是…一点都不像历史书上的古代呀!我还以为是架空穿。”

“架空穿是什么?”燕绥也乐得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咦?你不知道架空穿?”

燕绥摇头。

“就是穿越到类似中国历史,但不存在的朝代。”

“还有这种穿越法!”燕绥囧了个囧:“我小说果然看少了。”

“平常你做什么消遣?”

“很忙。忙什么却忘了。不过每天要练字,签字。”燕绥笑道:“我爸爸开了家公司,我在公司帮忙。”

“那你有没有孩子?”

“没有。”

“为什么啊?”

燕绥叹口气:“开始弟弟忽然车祸去世,家里一团乱,忙的顾不上。三十多的时候,发现得了癌症,花了很多钱,还是没抗住。我这一世算捡着的,前后加起来七十年,够本了。”

“你父母很难过吧。”周幸肯定的说。

燕绥再次叹气:“肯定的,不说这个,你是哪里人呢?”

“湖南。”

燕绥欲言又止。

周幸问道:“姑姑想问什么?”

“原本…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父母的消息。却才想起他们不过是小企业,还到不了上报纸的程度,是我痴心妄想了。”

“你这样乐观,父母一定也一样。”

燕绥扯嘴笑了笑:“但愿如此吧。”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忽又道:“有个人可以说说心里话,很舒服。”

“嗯!”周幸点头:“遇到你之前,我总觉得这里的人,跟我不一样。他们有家,有归宿,只有我不知道根在何方。”

“是啊,我的家在上海,这里没有一条路可以回到那个地方。虽然灵魂依旧活着,然而却像死了一般。无根的浮萍,不知飘向何方。如此说来,拿忘川水煮汤的孟婆,才是真正的仁慈。”

话说到这个份上,足够了。鸡毛蒜皮的事两个人都不想再说。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跟你有一样的经历,真是宝贵的不能再宝贵的财富。因为,有一个人可以听得懂你的话,听的懂你对火车站脏乱差的抱怨;听的懂你对肯德基蛋挞的怀念;听得懂你对汽车尾气的讨厌;听得懂…你对自由的信念!

“幸幸!”

“嗯?”

“再给我打一件兔子花纹的毛衣吧!”

“肚子上有兔子的那种?”

“嗯,我们小时候穿的那种!”

“好!”

肚子上各种可爱小动物的毛衣,是七八十年代小女孩子流行的穿着,那个时候发展没有后来那么那么快,有些东西是两个人都有的回忆。制作这样的东西,不过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寻找一些属于自己时代的印记。这也是除了“老乡”以外的人,没法给予的情怀。燕绥又道:“说起来,八四年我正好上大学,你呢?上的是哪所?”

周幸眼睛一酸,眼泪刷刷的掉:“考上复旦,家里没让读。”

“呃…”

周幸呼出一口浊气:“我们农村的女孩,有几个不是替兄弟卖命的呢?所以我懂你,不想结婚,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沦为弟弟们的提款机。”说着又勾起那遥远却渗入骨髓的悲哀:“我们那里的女孩儿,养兄弟是一养一辈子。舅爷爷孙子都打工了,还理直气壮问我奶奶要零花钱。为了这一宗,家里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奶奶老了,还有什么钱?不过…从我爸我叔伯手里坑蒙拐骗罢了。我真怕…到时候我也变成那样的人,那样祸害自己的孩子,那样…吸自己女儿的血。”说到此处,不由捂嘴哭泣:“没钱结婚,也不想结婚。家里、直到二弟生了长子,才想、才想起、给我找个二婚头…就为四万八的聘礼。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啊!呜…”两世经历惊人的重叠,在珍贵的老乡面前,再也忍不住,如果这一世跟上一世一样,被家人拖累到死,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总是陷入这样的怪圈?上天就不能给她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家庭么?她到底做错过什么啊!这番话她从未对人说过,前世宿舍的小姐妹虽然会聚在一起抱怨家里,然而她们嘴上说的再恨,行动却再次陷入那样悲剧的轮回。

她是真的不想,为什么女孩儿就不能好好过一世?不求你做父母的一碗水端平,可至少别那样理直气壮。妈妈明明你也哭诉外婆的偏心眼不是么?所以,她没有勇气对身边的人说这些话,她怕陷入伦理的围攻。她会被所有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各色人马从人前到人后肆意辱骂。她们过的太苦,她们要发泄的渠道,而她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只好把恨不得想断绝亲子关系的念头埋在内心深处。深到,她以为她都忘记了。

九年如浮萍般的漂浮,整个人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乍逢老乡,内心的秘密如汛期的洪水溢满了堤坝,就这样急急的蔓延出来。周幸哭的很难过很难过。

燕绥沉默的伸手将周幸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如同安抚婴儿一般的轻轻拍打。温暖的怀抱,无言的抚慰,堤坝霎时崩塌。周幸嚎啕大哭,似乎想把两世的苦难都一同宣泄出来,而后,永永远远的带走。

每个人的悲哀都不可复制,燕绥抱着哭晕过去的周幸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发呆。远处隐隐传来的嬉笑和烟火声,反而衬的此处愈发孤寂。今夜中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一世的亲人几乎死绝,不知前世父母还安好?随即苦笑,总共一儿一女死的干净,哪里还能…可是,爸妈,请你们相信,我真的、过的很好!所以,请你们也好好活下去,把我和弟弟的份,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农村女儿苦啊!不说了,说起又想起我的伤心事儿,飙泪。

巧遇

周幸一觉醒来,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抬头望天发现日头已经偏向西方一点点了,少说也是下午两点时分。她慌忙穿好衣服,胡乱的整了整床。又就着宿舍剩下的冷水快速的洗漱,便一阵风的冲去月恒房间看情况。不想月恒却不在,问了一圈,才知道她说要一个人静一会儿,不知到哪里躲着去了。周幸才轻轻松了口气。

花魁都住的不太远,周幸拐了两个弯又碰到了燕绥,想起昨夜的情况,窘的脸红到脖子根。

燕绥哭笑不得:“你见到我害哪门子羞啊?”

周幸扯了扯衣角道:“昨夜失礼了。”

燕绥捂嘴笑道:“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姑姑。你在干嘛呢?”

“寻姐姐呢,不知哪里去了。”

“你姐姐最爱一个人躲清净,她要躲着你又上哪里寻去?”燕绥又问:“今日你娘娘没来?”

“才过完节,家里乱糟糟的,怕是没有空来。”

“你若是闲了,便跟我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唉?你要去哪逛?”

燕绥摇头道:“日日吃这里的饭菜腻歪,我去樊楼找点新鲜吃食,一起去?月恒那里我替你说。”

周幸闲着也是闲着,忙点头答应:“这里的菜淡的嘴都没味道,听说樊楼有炒菜,我早想去吃了。会不会很贵?”

“有我在哪用你操心钱?”燕绥大气的一攀肩膀:“走!我请客!”

此时离吃饭高峰期还远,两人在樊楼找了个临窗的包厢坐下。不过点了两菜一汤并两碟新鲜果子。在教坊司别的不说,吃食管够。因此他们俩虽然是来打牙祭,也不必要撑的太饱。吃到个五六成饱,两人才开始闲聊。

燕绥比较蛋疼,她问道:“农村里的日子是不是很苦?”

周幸一说起这个话题就尴尬:“呆会又变成我抱怨了。”

燕绥笑道:“抱怨就抱怨呗,反正我闲。”

“你可真耐心好。”

燕绥用手撑着下巴:“还成,小时候又是书法又是琴的,很磨性子。”

“我看是天生,我就耐心不好。”

“也还行吧,我看你扎的花也好,打的毛衣也不错。”

周幸苦着脸道:“生活所迫。以后我开个打毛衣的业务算了。”

“就你一个人打,打到猴年马月去。也就是自家孩子好保暖罢了,赚钱不是这么个赚法。”

“且考虑不到那么长远呢。”周幸忍不住请教燕绥:“我嫲嫲偏心眼,我给娘和弟弟的东西,她都要抢了去,你说我该怎么办?”

燕绥微微一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啊?我又不要他们什么东西。”

“自己想!自己想明白了才会处事,我能教你一辈子?”燕绥用指甲弹了弹茶杯:“我便是你亲娘,也只教的你半世。而自己摸索多了,便能受益一生。”

“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回燕绥改弹周幸的额头了:“孺子可教也!”

二人正说的起劲,忽然一个石子从窗外飞进来,直打在周幸的头上。周幸吃痛,顺着方向一看,竟是姓谢的拿着个弹弓得意洋洋的在楼下:“小婢,今日撞在小郎手里了吧!我要你好看!”

燕绥和周幸齐齐叹气,这么大的人怎么这么幼稚啊!

不想谢威还在楼下叫嚷,他被周幸打过一顿,因周幸被自己爹打过一顿,简直是新仇旧恨!目前看来教坊司讨不着便宜了,好容易在大街上碰见,怎可放过?周幸觉得那家伙简直吃饱了撑的,起身就把窗户给关了!看你怎么用弹弓!

谢威见周幸胆敢关窗,一阵风的就冲上了二楼包间。原本包间的门就没锁,店家也想不到有人胆敢在樊楼撒野,一时不查竟让他冲了进去。手里拿着弹弓对着周幸一挥:“我们再来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