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恒没功夫跟她磨牙,提着裙子就去找燕绥了。虽然同行是冤家,但不得不承认燕绥那货的确不是一般的会打扮。而老乡周幸表示,她两辈子都是农村妞,时尚细胞什么的早死翘翘了。

花了两个时辰,月恒才打扮停当。周幸一瞅,好嘛,居然化的是裸妆。想来也是,月恒是走高贵冷艳派的,浓妆艳抹很不相宜,唯有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才比较合她的气场。周幸为了做好记录员,已经把炭笔准备停当——毛笔再快也快不过炭笔!手脏什么的,浮云吧。

众人左等右等,直到酉时末,柳永这位千古第一风流才子才慢悠悠的走来。

陈五娘立在门口亲迎,只见柳永一身青衫一个软脚浦头,清清爽爽。陈五娘小碎步走至跟前,福身一拜:“柳郎好久未见,想煞奴也!”

柳永温言道:“小别一年,五娘无恙否?”

“怎无?”陈五娘娇笑:“相思入骨,无可医也。”

“折杀小生。”

陈五娘幸福的快晕倒了,勉强记得工作职责,引着柳永进门。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周幸囧了个囧,果然是天皇巨星,连陈五娘都扛不住啊!

旁边阿美推了周幸一把:“愣着干什么?快记!”

“这也要记啊?”

“不然呢?阿宁能替你去伺候月恒姐姐,不来这里看柳郎?”

我勒个去!拿起炭笔奋笔疾书,一路跟着柳永,边写边抄。

不想柳永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小姑娘拿着块木板夹着一叠纸,用木炭写着什么。一时好奇便问:“小小姐可是在填词?”

周幸一个不防,差点撞到柳永身上,引起羡慕嫉妒恨一片。此时柳永已经看到她写的字了,微笑道:“别急,我慢慢说,你慢慢写。”

被气氛感染,周幸脸上一红,语无伦次的说:“好、好、是…”

阿美暗骂:“没出息的家伙!”

可惜柳永今晚是来找月恒的,不好在大厅耽搁太久,熟门熟路的就往后头走去。见周幸还跟着,便逗着她说话:“你怎么还跟着呀?不用干活么?”

周幸道:“我、我是月恒姐姐的女使。”

“原来如此,欢欢可好?”

“欢欢姐姐出师了,在台前演出呢。”

“你什么时候出师?”

周幸摇摇头道:“不成,我不大会,很笨的。”

柳永笑笑:“人各有所长,万勿妄自菲薄。”

周幸点点头,暗道:这家伙好帅啊!也好高!怪不得这么受欢迎,绝壁是词帝!啊,不对,词帝是李煜。不过两个人下场好像都不大好。

走至走廊上,月恒已是倚门而望。见到柳永,未语泪先流,还未拜下,柳永已疾步走至跟前扶起:“一年只在梦中见卿矣!”

一句话说的月恒更是难过:“柳郎日后切莫离开奴。不然,奴、奴…”

你妹!这就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吧?亮瞎了!

两个人愣神中,阿南已经准备好酒菜,引二人至圆桌坐下,分诉别情。月恒被冷落已久,正是愁肠满腹。柳永一生不得志,更是郁郁寡欢。两个人说了一阵,竟抱头痛哭。周幸也快哭了,柳大帅哥,你没事干嘛COS伪娘啊!周幸这个土妞都知道的词,可见在21世纪已经对伪娘这一种生物审美疲劳到什么境界了。于是周幸同学幻灭了!好吧,这货从来就喜欢经济适用男,而且明星什么的就是用来幻灭的。

月恒哭了一阵,又打水洗了脸,重新上过妆,才开始有心情慢慢聊些别的。月恒的琵琶在当代也是超一流艺术家,柳永显然很爱琵琶,只听月恒边弹边唱一首《雨霖铃》,柳永在一旁合声。周幸默默评价:唔,柳帅哥嗓子不错,巨星果然多才多艺。

一曲罢,柳永笑道:“我才作了一首《雨霖铃》,唱与你听可好?”

周幸瞬间觉得天上在掉银锞子,快把她埋了!如果这一首就是她中学学过的那一首的话,一定很多人会来买的!对!赶紧拿纸!要签名要签名!

想到就干,轻手轻脚的溜到月恒书桌旁,打开箱子就抄出一叠好纸来。又赶紧磨了一缸墨,恰好柳永情绪酝酿完毕!

只听柳永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周幸下笔如飞——骤雨初歇,都门畅饮无绪…

此时的曲调都是很慢的,柳永才唱完,周幸已经写完了。此曲十分悲凉,一屋子女人哭的眼泪哗哗,连柳永自己都泪满衣襟。周幸一边被氛围感染的掉眼泪,一边想道:有这么一出,月恒又可以红两年了。

好容易又哭完,又打水洗脸毕。周幸已经工工整整抄录一遍,递给柳永道:“柳郎且瞧瞧可有错字?”

柳永接过一看,赞道:“过耳不忘,好本事!”

周幸暗自道:高考必考范围内,我默写了几百遍了。又想起当时为了考一个好学校所付出的艰辛,结果却…唉,要不是这样,她哪会对读书识字有这样的执念?好在此刻气氛都比较堵,没人在意她的异样。

趁着月恒还未抱起琵琶,周幸忙赔笑道:“姐妹们都爱柳郎,今夜柳郎有新词,他们必来问我讨。小婢字写的不好,没脸拿去送人,还请柳郎在白纸上写一二个字,替小婢贴点金,小婢在此拜谢。”说完正正一福。

柳永嘛,对女伎那是一百个好。爽快接过白纸便问:“写什么?”

“写个号如何?”

柳永点头道:“甚好。”写的却是龙飞凤舞的:“柳永”二字。想来古人很少自称字号的吧。其实印章更快也更值钱,只是这个时候印章还具有法律效应,周幸没好意思问人家要。

周幸两眼冒金光:“好漂亮的字!”巨星啊巨星,实力派啊实力派!

很纯粹的称赞,柳永大方接受了。一面写着名字,一面还跟月恒闲聊家常:“你这件衣裳在哪裁的?样式倒新鲜。”

月恒抿嘴一笑:“就是司里准备的,我们又不得自在出门,见不到什么新鲜样式呢。”

“如此,明日我与几个友人小聚,你可赏脸?”

月恒一喜,还要装成娇羞状:“随柳郎的兴致。”

“多谢。”

自己的名字写的当然又快又好,闲话一阵已写了几十张,把一缸子墨写完方才罢笔。周幸连忙收好,柳永和月恒两人已经就新曲再唱一回了。一直闹到三更,月恒道:“柳郎今日便在教坊歇着罢。”

“叨扰了。”

“跟奴还客气什么?”月恒笑道:“阿南,去替柳郎准备换洗衣裳。”

周幸呆滞的看着阿南就在月恒的柜子里翻出男装,神马!柳永他居然在这里有衣服!?

“幸幸,你还不去打水?”

周幸木着点点头,跑去厨房催洗澡水。内心默默吐槽:丫不是说女伎不陪睡的嘛!这叫神马情况啊!!!别告诉我月恒你跟柳永盖着棉被纯聊天!

花心

周幸次日早起复制《雨霖铃》,马力全开抄到中午也不过十五六篇。心下一动,悄悄藏起一份,又装作继续抄写的样子。

早有室友替她带了饭来,实在抄不动了才停笔,甩着手道:“这毛笔真真不好写字。”

阿宁道:“那什么笔才好写呢?”

周幸笑着转移话题:“我得了二十张,都是有柳郎写了名的,可给谁我却做不得主。不如抓阉,谁抓着给谁如何?”

只听舞姬头牌的女使紫藤笑道:“这个法子好,免得姐妹们打起来。我们也要先定个价才好,幸幸,你开价吧。”

周幸却不好报价,为难的说:“都是自家姐妹,哪好收你们的钱呢?”

“笔墨不是钱?”紫藤爽快的道:“也不能让你亏了,我们也不是冤大头任你喊。”

阿宁出来解围:“依我说也别贵了,也别贱了,一陌一张,诸位看如何?”

这个价格很公道了,也是阿宁跟周幸熟悉,不然这么喊还怕得罪了她去。周幸是个老实人,没成本的东西她没敢怎么喊,也就应了。众人当然无意见,又是抽签又是分派又是拿钱,闹了大半个时辰才才分配停当。统共二十张,也不过两贯钱,阿宁阿美帮着串好放入箱子里,如梦才回来道:“柳郎已经走了,说是晚间请客,姐姐让我问你,可有鲜亮的衣裳?”

“秋天的新衣还没上身呢。”

如梦跺脚:“你还真是!出去了怎能穿那个?有别的没有?”

周幸摇头:“横竖我又不表演,穿那么鲜亮做什么?”

“那也不能丢姐姐的脸!”

周幸只好问阿宁阿美:“有衣裳借我?”

阿宁笑道:“叫你平日里舍不得裁新衣!你且比我矮半个头,我们的衣裳你如何穿的下?依我说今日便罢了,还是叫针线房替你做几身吧。柳郎最爱你们姐姐,怕是出去的日子还有呢。”

“又要花钱!”周幸叹气:“咱们得的多,花的也多。要依我的脾气,那劳什子胭脂水粉才不要上!”

众人:“…”

下午无事,周幸到教坊门口叫了个闲汉,把柳永的新词送给谢威一份。不管怎么说,谢威给她的任务也让每个月收入多了不少,更重要的是收入稳定,又对自己有好处,这个关系还是要好好维护的。做完这些,又趁机抄了几份才陪着月恒出门。此时才子聚会必要佳人相伴,教坊不止月恒受邀,浩浩荡荡一群人,一齐往目的地而去。坐在一摇一晃的马车上,周幸突然就笑出声来,语文老师说最后柳永潦倒到安葬费用都没有,还是□凑钱勉强葬了。这简直是扯的不能再扯的话。杰克逊死的时候遗产争夺战打了几个月的官司呢!柳永会没钱!?笑话!也许手头散漫,攒不下太多的金银财宝罢了。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名妓们,谁又是穷的?真要到她们凑钱葬柳永,都不知道多奢华!只不过到死都没有个孩子摔盆的结局,在这个年代确实很让人惋惜。

靠着壁板,又想起昨晚月恒的表情来。能和这样的名人上床是荣耀吧!或许月恒是真的喜欢柳永,那份欣喜装不出来,至少月恒不能。可是昨天晚上柳永的熟门熟路还是打击到了她。听说教坊女伎接客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在这里被柳永睡一睡是增加名气的好方法,然而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小女人,希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不是真的只有十来岁,前世那些明星起起伏伏就算不看娱乐新文都知道不少。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至少落个平安。这里,真像娱乐圈啊!

曾经有人评价柳永眠花宿柳夜夜笙歌,现在看来的确没有一点夸张。自他回京将近一个月,他压根就把教坊当了自己家。此时已是入冬,这一个十六日,月恒有柳永相陪,一点都不觉得寂寞空虚冷。笑嘻嘻的把女使们赶出去,他们要过二人世界!周幸只好跑到燕绥处闲磕牙,横竖这位也是个没人探的。周幸的到来让阿麦阿宁阿美十分开心,燕绥没有亲人,这种日子不好抛下她一个。他们俩见家人或是逛街都只好轮班,有了周幸,他们三个人全撒欢跑了。

燕绥拍拍手:“闲着也是闲着,走,逛马行街去!”

“要下雪了,仔细回不来。”天寒地冻的,周幸不想动。

“怕什么?叫马车便是。”燕绥道:“白叫了我一声姑姑,一年到头也不给你点什么东西,趁着有空我替你裁一身衣裳去。”

“你还真大方。”

“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么小气做什么?你不用给家里买东西?”

“啊!是!棉絮!我差点忘了,走走走!”

燕绥摇摇头,丢了个褡裢给她,两人一齐出门。

女眷逛街,无非是布料首饰。周幸看着金银铺里的镯子直叹气:“有心想给娘娘买,又怕她守不住。不买吧,大节下也不知道送什么。”

燕绥道:“你送几件踏实的棉衣比这个强!乡下地方又带给谁看去?要好看问儿子出息吧。”

周幸笑笑:“姑姑,你说我一月给嫲嫲一百钱怎样?”

“怎么说?”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给了她钱,她若再抢我家东西,我便找借口不给。让她有个惧怕,不然我送回去再多,父母兄弟也吃不起几口肉。你说好不好?”

燕绥点头:“这个法子好,跟我小时候的零用钱似的,一顽皮就扣钱,唬的我不敢放肆。”

“我就怕她人心不足蛇吞象。”

燕绥笑道:“你换个说法不就行了?今年只给一百钱回去,就说年初已是给了东西,这便不给了。日后或是给东西,或是给钱,反正每个月都有。”

“唉,乡下人听不听的懂这番敲打哟。”

“听不懂又如何?她要继续,你索性就一分别给了。她还能活几年?能闹你爹娘多少东西?一点小事,你也愁上这么久。”

周幸摇摇头:“不说这个,你说柳永他怎么不回家啊?在我们这住了快一个月了。往常人家说他住我们这儿,我还不信。”

燕绥扒拉着挂在架子上的耳环道:“有什么不信的?历史书上不写这么?”

“历史书也能信?”周幸吐槽:“后来老有人扒皮呢。”

“那也犯不着诬陷他。”

“就这样他也没个孩子?”

燕绥一笑:“月恒早生不出了,他又爱跟月恒混着,生什么?就算生了,柳家能认?”

“比绝后好啊!”

燕绥定住,扭头道:“我们是国家财产,不包含生育服务。”

“…”周幸囧:“姐姐干嘛不能生?”

“我也不能。”

“啊?”

“也没什么,孩子掉多了,自然生不出。又不是那个时代,医学那么发达。”

周幸目瞪口呆,孩子掉、掉多了?

燕绥扯了扯嘴角:“老早的事了,留下来又如何呢?”

周幸生生打了个寒战:“冬岚姐姐不好是不是也…”

燕绥点点头:“她也算能人,掉了那么多个还能怀。”

“为什么会这样?她都是花魁了,不是可以拒绝么?”

“她早不想活了,爹妈兄弟都是那个样子。”燕绥道:“她还有个妹妹,前年得花柳病死了。好一双姐妹花,生生被逼到这个份上。”

周幸皱眉道:“既卖到此处,又何必再理他们。”

“孝道大如天。”

“嗤,咱们连人都不算,遵什么人的规矩。”

燕绥撇了周幸一眼道:“不见妖都想修成人么?不想成人你读什么书写什么字?要么落在教坊一世,要么脱身出去被亲人生吞活剥,你说怎么选?”

周幸沉默。

燕绥拍了拍她的头:“你是运道好跟了月恒,到如今也就柳郎近的了她的身。到底是花魁,只是她也是个痴人,真当柳永是自己郎君了么?”

周幸吐槽:“郎君是我们全教坊的郎君呢,咱就是他的后院!我们姐姐就是二房,青螺姐姐就是三房,云起姐姐是四房,还有侍妾无数等他临幸,比官家还舒服呢!”

燕绥眨眨眼:“大房是谁?”

“谁知道呢?皇后住在坤宁宫,跟东西六宫不是一路,或许正房在右教坊也未可知。”

“这才几天啊?就讨厌上人家了?”燕绥哭笑不得:“前日你不说他是好人,教你写字么?”

周幸揉揉太阳穴:“我们屋的醋都能使到大后年去了。”

“替你姐姐抱不平呢?”

“也不是,就是觉得他未免太花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