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隔甚远又有人群遮挡,但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腰间的佩刀,那些刀不像是中原的东西,仔细去看便能看出区别,花英燕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们的来历,那是西域的东西。

而近来他所见过使用这刀的人们,只有山海殿。

山海殿的人来了宣镇,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林芜纪识秋所在的那处客栈。

“不好。”花英燕心中一紧,知道对方必然是追寻他们而来,如今他不在客栈当中,纪识秋林芜又各自那般状况,事情恐怕会变得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糕。

花英燕心中突突直跳,再不敢稍有怠慢,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客栈赶去。

·

林芜是被窗外的喧嚷声吵醒的,她身上的伤势不算轻,虽然昨日有纪识秋上药,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好得了的,因此难免总有些疲倦。屋中窗户紧紧地闭着,但嘈杂与阳光依然自其间流泻而入,林芜动了动僵硬地胳膊,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不妨触碰到了身旁的人。

林芜当即停下动作,只怔怔盯着身侧闭目似还在沉睡的纪识秋,小心地不敢叫自己将他扰醒。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芜已经习惯了早上睁开眼便能够见到纪识秋的模样,后来回到太初城,她也总会在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的去寻身旁睡着的人,等发觉身旁空空荡荡的时候,总会有几分怅然若失。

现在这样的日子又回来了,他们依然还在一起,纪识秋就在她的身边。

林芜知道纪识秋身子沉重,不愿将他惊醒,方才不小心弄出那番动静后便连忙僵着身子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盯着纪识秋的睡颜,待发觉对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翘着唇角轻轻在纪识秋唇畔落下一吻。

然而这番动静却叫纪识秋终于泄露了笑意。

林芜立即明白,跟着也笑了起来:“你早就醒了。”

“嗯。”纪识秋睁开眸子,眸光清晰明澈,丝毫没有初醒的朦胧。事实上他这一夜根本未曾安然入睡,不过躺在林芜身侧休息,腹中的孩子折腾了一夜,伴随着时而来临的疼痛,纪识秋实在没办法睡着。

好在这疼痛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并未惊醒身旁的林芜,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纪识秋见林芜醒来,心情亦好了不少。

林芜这时候已经坐了起来,四处寻着自己的外衫,喃喃着问道:“你饿了没?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去帮你做好不好?”

纪识秋靠坐在床边听着林芜絮絮叨叨说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看着她穿戴妥当,笑意始终不减。林芜收拾完了自己,这才又看向床上的纪识秋,眨眼笑到:“我来帮秋姐姐梳发上妆?”

纪识秋本就没什么力气,索性坐在那处任她折腾,待林芜挽好了发,他才牵住林芜正要去拿脂粉的林芜,摇头笑到:“那个就不用了。”

“嗯?”林芜不解。

纪识秋温声解释道:“一会儿疼起来沾了汗妆就花了。”

林芜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她茫然回望纪识秋,看了片刻才像是突然之间被针扎了似地回过神来,慌慌忙忙冲到那人身侧,探出手想要碰他,却又像是怕将人弄疼了一般匆匆将手缩了回去,连忙道:“你……孩子、孩子要……要出生了?”

“应该是,我已经让花英燕去准备了。”纪识秋有些失笑,生孩子的人是他,结果身旁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惊慌失措,到头来却轮到他来安抚。

林芜也是实在不能明白纪识秋为何到这种时候还能冷静成这样,先前的闲适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些日子特地四处去了解的关于分娩临产的东西全都从脑子里闯过一番,凌乱得她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憋了半晌,看着此时靠坐床头甚至忍着笑意的纪识秋几乎快哭了出来:“你现在疼吗?你……你快躺下休息!”

“不过才刚开始,还没那么快。”纪识秋安抚着不知所措的林芜,低声道:“况且花英燕还没回来。”

“花英燕?”林芜这时候才突然回过神来,这种关头,花英燕这个大夫却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她紧拽住纪识秋的手,有些担忧地道:“花护法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就在林芜出声之际,窗外忽有风声掠过,林芜面色霎时凝住,连带着目光也沉了下来。

纪识秋虽身子不便,但该有的警觉依然不曾少,就在林芜朝他看来的同时,他也已经收敛了气息。

林芜心中混乱不堪,却也知道花英燕久未归来,怕是已经遇上了麻烦。

而此时,客栈房间之外还有别的麻烦在等着他们。

林芜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伤口并未愈合,但她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此刻清楚无比的知晓,再没有任何事情比保护身旁的这人更重要。

破空之声骤然而起,利箭穿透窗纸往两人所在处直袭而来,林芜将纪识秋护于身后,拔剑在手,十方剑剑气浩然,挥荡四方!

第43章

对手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多, 也比她所想的还要难以应付,林芜不敢稍有怠慢,知晓自己重伤在身体力不足, 出手便是至强绝式, 魏疾的剑法在她的手中得到了最好的展现,然而却又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力量。

林芜的剑穿过人群, 流光与箭矢,准确找到了自窗口穿出的那道身影。

鲜血霎时溅出, 但不待她有所松懈, 更多的人影已经窜入了房间之中。他们一眼便分辨出了房间当中最好对付的人, 攻击纷纷往纪识秋落去。

林芜不愿让人靠近纪识秋,仓促间再度提剑,剑刃吐露锋芒, 顷刻之间竟是无人再得近半分!

但林芜心中亦再清楚不过,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她的体力流失太快,肋下的伤口早已经再度崩裂渗出鲜血, 再这样下去莫说是保护纪识秋,就连她自己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必须要想办法应付这一切,她必须要等到花英燕回来。

山海殿的人欺身而上, 出手路数霎时改变,林芜应付这骤然变化的路数竟有几分吃力起来,她咬唇应付着重伤失血所带来的晕眩,强撑着格挡开对方兵刃, 便在此时——

房间大门被人轰然撞开,一道身影顿时冲入战团,顷刻挑飞林芜身后两名敌人手中长刀。

那道身影落在了林芜身后,林芜甚至不需去看便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低声唤道:“湛清。”

“嗯。”湛清身上的衣衫穿戴得并不如何整齐,看起来应当也是刚被这般动静扰醒,脚步匆匆甚至还带着喘息。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不需林芜解释他便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背对着林芜,看了纪识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外面还在有人赶来,这客栈已经待不下去了,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林芜犹豫片刻,摇头道:“不行,还有人没回来。”

“你说花姑娘?”湛清环视一眼,立即就明白房间里少了什么人,然而他很快蹙眉道:“不行,她就算回来了也是自投罗网,在外面反而安全一点,我们若是再不离开,待会儿想要离开就迟了!”

林芜何尝不知眼前状况,但纪识秋的状况,却也实在容不得他们离开。

他们必须在这里,必须等花英燕回来。

湛清不知道林芜的顾虑,尚不及等林芜开口,他便已经兀自安排道:“我们从窗口离开,要快!”他这般催促,身影一晃之间,当即来到床边捉住了纪识秋手腕,“纪姑娘,快跟我们走!”

“小心!”林芜来不及阻止,看得心中一惊,连忙出声提醒。

湛清不解其意,等将纪识秋拉起来才发觉对方手心全是冷汗,皮肤凉得可怕。纪识秋身体似乎毫无力气,被湛清拉扯着就这么软软倒了下来,还是林芜动作极快,冲过来扶住纪识秋,他才堪堪倒在林芜的身上。

湛清满脸茫然,担忧道:“纪姑娘怎么了?”

纪识秋没有出声,靠在林芜身上甚至显得有些平静,但微微发凉的手心却让林芜察觉了他正在经受的痛楚,林芜紧拽着他的手,闷声对湛清解释道:“孩子……要出生了。”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湛清听闻林芜的话,面色顿时呆滞。

纪识秋别过脸,不知为何在这种关头竟然有些想笑。

不论是花英燕林芜还是湛清,听了这消息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孩、孩子真的要出生了?!”

方才还一脸镇定的说着自己计划的凌霄城少主霎时间慌乱起来,仿佛纪识秋肚子里的小家伙比面前那不断出现的对手还要来得叫人惊恐,他匆匆应付着不断进攻的山海殿众人,咬牙片刻终于终止了脑中的混乱思绪,回身朝林芜大声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不能留在这里!”

林芜没有动作,她何尝不知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但——

“走吧。”纪识秋疲惫的声音再度落入耳中,林芜喃喃唤了一声“识秋”,才听清他略显虚弱的声音:“花英燕应该知道怎么找到我们。”

听到纪识秋这话,林芜心中稍定了些,点头道:“嗯。

她说话之间,已将纪识秋打横抱起,身为习武之人,这对林芜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湛清这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武器,他格开扑上来的几人,衣袍有些散乱,身上已溅上了鲜血,他匆匆回头道:“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林芜犹豫片刻道:“你可有办法逃脱?”

“芜妹放心。”湛清咧嘴笑了起来,“我会些什么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小心。”事关纪识秋,林芜不敢再耽误,抱着人飞快冲出房间,其余众人自然不肯放过,匆匆追逐而去,然而却在几步之间便被湛清拦住了去路,房间之中随即陷入更加激烈的厮杀。

·

林芜的速度很快,她几乎是用了全力在往前跑,湛清虽然拖延了房中不少人,但对手的人数显然更多,依然有不少埋伏在外的人追赶而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昨日自那地牢中逃出来后,林芜便已经领教过这些人的厉害,只是他们当时在山林之间,林芜又对那处山林十分熟悉,尚可借助树木隐蔽身形,但如今身处街镇,要再摆脱这些家伙,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林芜抱着个人,追赶之间非但没能够与他们拉开距离,反倒几次险些被追上。

怀中人气息渐渐凌乱,林芜一颗心全在纪识秋的身上,多年以来头一次觉得失去了办法,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都是错的。

她有太多的顾虑,任何选择她都不得不先考虑纪识秋,如今的纪识秋容不得任何冒险。

但纪识秋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匆匆前行之间,林芜听得纪识秋的声音道:“去镇外。”

林芜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纪识秋再次开口,这次似乎比方才精神好了些:“去镇外,回林子里,你知道那里的路。”

“不行。”林芜这次终于出声,却是一口拒绝了纪识秋的提议。“你不能去那里,你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山林里什么都没有,林芜不认为纪识秋能在那里产下孩子。

“宣镇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林芜脚步一顿,失神间险险被来自后方的刀剑刺中,她看着那刀光一瞬反应过来,纵身一跃之间跳上高墙,自檐上冲出,视线之中,宣城之内四下街巷无数黑影皆往同一处追赶,毫无疑问她太初城少主的身份引来了对方最大力量的追杀。

纪识秋说得对,这里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她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身体的冰凉直浸入骨髓之中。

是她引来了这些麻烦,是她连累了纪识秋。

林芜眼眶微红,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不顾身侧飞袭而过的流矢刀光,用上全身力气朝镇外林间冲去。

进入山林之中,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林芜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起落之间靠着灌木遮掩树枝横道,将身后的人渐渐甩开不少。

耳畔风声四起,林中四下阴沉,林芜没有机会去管别的任何事情,她飞快的奔走着,甚至不知晓他们究竟逃了多久,走了多远,浑身的伤口似乎已经疼到麻木,特别是肋下的皮肉,似乎早已经没有了感觉,她脚步不停,终于在踩过一块石头险些滑倒之际,稍微恢复了神智,感觉到四周不同寻常的寂静。

追赶的声音已经很远了,但纪识秋也已经许久未曾再出声了。

“识秋?”林芜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出声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喑哑难听得可怕。

她连忙再度出声,这次总算比方才好了些许。

但她没有听到纪识秋的回答。

山海殿的人大概暂且追不上来了,林芜终于在某处树旁停下脚步。失血的晕眩直至此时才侵身而来,林芜眼前现出大片昏黑,她在这片晕眩中小心将怀中人放下,待这一片黑暗过去,才终于看清了纪识秋现下的模样。

但一看之下她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霎时死灰般惨白下来。

纪识秋紧闭着眼,神情好似安睡,但面上不见丝毫血色,气息浅弱得近乎不闻。他身上如今作的还是女装打扮,单薄的衣裙罩在身上,勾勒出浑圆高隆的腹部轮廓,而他的下身,青色的裙摆已尽数被鲜血所染,晕出满目斑驳颜色。

第44章

此时的纪识秋太过苍白, 林芜轻轻搂着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就怕任何触碰都会催化他的痛楚。

她不住说着“对不起”三字, 时而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见过纪识秋这番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也无法替他做些什么,她恨不能以身相替, 代他承受这些痛苦, 如今却只能干守在原地, 等待怀中的人醒来。

不知究竟过去多久,她听见那熟悉却低弱的声音道:“你在对不起什么?”

这声音传入耳中,竟让林芜霎时落下泪来, 她紧扣住纪识秋的手,咬唇片刻才勉强出声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赶来这里,更不会被他们追杀到这种境地……”

“是啊。”纪识秋说话间睁开眸子, 眸底似有笑意,“所以,将来……你要怎么补偿我?”

林芜满眼含泪, 这时候实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她内心恐惧无比,颤声道:“很疼吗?”

纪识秋将脸埋在林芜颈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长发早已散落下来,青丝垂于身侧遮了他的侧脸,林芜感觉到那人骤然紧绷的身体,心中无力却又毫无办法,她小心护着他,不知等了多久,才听纪识秋道:“当然疼,若是不疼……我一定早就……早就把后面那群碍事的家伙给捏死了。”

他气力不济,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却依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芜知道他是想要让自己安心,但这种时候,她满心溢出的却只有心疼。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芜声音幽幽地道。

她对这一带地形本是极为熟悉,然而先前慌乱之下,她竟也忘了来路去路,如今两人身陷重重密林之间,身后有着不知究竟何时会到的追兵,纪识秋又是这般模样,林芜生平第一次全然失去了方寸,眼里心里只有如今浑身染血的纪识秋。

纪识秋没能回应她的话,两人的身下已经积成了一片血泊,鲜血浸染着落叶与枯草范围逐渐扩大,分不清是纪识秋身上落下的血还是林芜伤口渗出的血。

林芜毫无意识的低头看着那些血,双目犹如被刺痛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他们不能待在这里,她不会医术,也没办法帮纪识秋产下这个孩子,她必须要找到花英燕,她必须要让纪识秋活下去!

林芜恍惚想到了什么,匆匆自腰间悬着的小布囊中找出几粒丹药为纪识秋喂下,小心拭去他额间冷汗,低声道:“会没事的,我带你去找花护法。”

她说着再次拥住纪识秋便要站起身来,然而不过动作一瞬,纪识秋搭在她身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身体再次紧绷僵硬。

林芜心知纪识秋又疼了起来,当即不敢再有动作,就这么僵立在原处,直到那人的手无力自她身上滑落,她才连忙扣住那只手,感觉着手心的湿冷,她哑声道:“再等等。”

“嗯。”纪识秋缓过这阵疼痛,牵起唇角勉强算是露出笑意,靠着林芜低垂着眸,低声道:“走吧。”

纵然知道现下纪识秋的情形不能再奔波,但如今的确已别无选择,林芜狠心带着人再度往密林另一侧而去,这次林芜的速度分明比先前要慢了许多。不论是她还是纪识秋,身体几乎都已经到了极限,失血过多让她脚步变得缓慢起来,而任何的动作几乎都在加深纪识秋的痛楚,林芜就这般带着纪识秋不断往前,但很快,林芜一颗心再次沉入了深渊。

穿过某处树叶堆积的灌木,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挡了林芜的视线,也阻拦了她前行的路。

林芜霎时抬眸,视线之间,横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铜甲。

林芜不会认错,这铜甲正是当时他们在山洞当中所见过的铜甲,后来山海殿进攻太初城也使用了它们,当时情形太过仓促,林芜并未将它们看清,如今相隔如此之近,林芜几乎能够看清那铜甲之上任何一个细小的纹路和紧贴在那些金属之上的青色铜锈。

那东西太庞大了,它静立于密林之中,枝叶遮挡了它的大部分,但隔着树叶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寒甲所透出的冰冷气息。那东西没有动静,这也是为什么林芜方才一路至此却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抱着纪识秋怔在当下,林芜紧盯着眼前这巨大的东西,疲惫让她不得不用力喘息,却又不敢发出声响,她不确定这铜甲是否会如山洞中那般主动攻击,但她此时绝对不能去冒险。

铜甲十分安静,整个林子也寂静异常,林间唯一的声响,便是飞鸟掠过树荫的振翅声响。

林芜不愿在此处久留,退出几步之后,飞快转身往另一侧山林赶去。

然而也在她动作的当下,眼前突然黑影晃动,那原本安静的铜甲倏然晃出剧烈声响,铜剑撞破数根树干斜斜刺来,堪堪落在林芜脚边!

林芜心中一惊,若非她有所察觉顿了一步,此时的她早已碎身铜剑之下。她凛然回神,回眸朝那铜甲看去,铜甲再度提剑,这次出手却比之方才更加迅速!

早与这些铜甲交战过多次,林芜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更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绝不会是它们的对手,她心中当即不再犹豫,紧紧搂住纪识秋便往旁边跃去。然而本就失血过多,还带着个临产之身的纪识秋,林芜动作根本不及,身后不住传来树木断裂的声响,铜剑的寒气越来越近,林芜仓促之间行至某处枝头,再要纵身却已是不及,枝叶随着铜甲斩落顺势挥,林芜后背受铜甲重击,抱着纪识秋自枝头跌落于地,两人在草叶间翻滚一阵方才停下。

林芜只来得及紧紧圈住纪识秋的身体,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然而这般动静,纵然林芜再过用力,依然无法替他抵御这所有的冲撞。

两人方才滚落的地面染过淋漓鲜血,纪识秋早已被连番的奔波与疼痛折磨得憔悴不堪,他蹙眉闭着双眼,浑身被血水与汗水裹湿,衣衫紧贴在身上,高挺地腹部于是更加明显,甚至可以看清孩子在腹中剧烈地挣动。林芜双眼通红,几近崩溃,便在此时,铜甲攻击再至,两人尚不及起身,林芜紧咬下唇,不管不顾,几乎是本能的扑到纪识秋身上,要用身体替他挡这一剑!

风声带起四下落叶,枯叶碎裂的声响与铜甲摩擦的声响一般分明,林芜闭目等待片刻,却并未等来一剑穿心的剧痛。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花英燕万分吃力地对抗着那把几乎能够把他整个劈成两半的铜剑,回头匆匆对林芜苦笑道:“快,我只能撑这一下。”

林芜恍然会意,飞快抱住纪识秋往侧方掠去。

也在林芜避开的同时,花英燕手中之剑刹然折断,他狼狈翻身避过,铜剑轰然落地,落下的地方正是方才林芜纪识秋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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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避过一劫,然而事情却远没有结束,花英燕趁着铜甲一招未至飞快赶到林芜纪识秋身边,待看清纪识秋情形,他面色霎时难看下来,几乎是哆嗦着匆匆自腰间掏出药瓶,倒出一粒替纪识秋喂下。

“他会没事吗?”林芜自始至终看着花英燕的动作,喃喃着问道。

花英燕面上泛着苦色,觉得此时怎么说都不对,但现在显然不是去想这个的时候,他犹豫片刻终于吐出四个字道:“九死一生。”

林芜霎时失神,好似三魂七魄皆被抽离了躯体,只是紧紧搂着纪识秋不肯松手。

花英燕何尝不是担忧,他摇头轻叹一声,随之便要起身迎上那铜甲:“我去引走那个大家伙。”

“我去。”林芜突然开口,唤住了将要动作的花英燕,将纪识秋小心交到他的怀中,声音低沉却慎重,“你是大夫,你来照顾他,我去引开铜甲。”

花英燕面色微变,他是大夫,他早就看出林芜身上的伤本就严重,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连忙阻止道:“不行,你这样去根本就是送死!”

“可是我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林芜紧咬下唇,盯着花英燕,神色是不容反驳的执拗,“若是可以我情愿替他疼替他死,可是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花英燕怔然不语。

林芜去捡自己落在地上的十方剑,小心拭去剑上血痕,没有看花英燕,也狠心没有看纪识秋,她只是低声道:“求你救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他活下来。”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哀怜,甚至乞求。

十方剑拄着地面,林芜身影摇摇晃晃再度站了起来,迎着铜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