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只是洗头和吹干,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木小年大胆地接下了这个娇贵的顾客。然而没想到在吹干的时候,他还是出了一点状况。他把许芷菲一绺头发的发梢卷进了吹风机。

木小年非常忐忑。他见过同样的状况发生在其他师傅和另外的富家千金身上。那个富家千金哭泣着诉说自己长发保养得多么尊贵,差点要把师傅以伤害身体的罪名告到法庭上。最后师傅赔了钱不说,还丟掉了工作。

木小年看着从吹风机里抢救出来的那缕已经蜷曲发焦的头发,手足无措地不停道歉。那时许芷菲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被木小年的道歉声吵醒后睁开了眼。

大师傅和店长都赶了过来,一个责备木小年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对许芷菲不停道歉。

许芷菲看看木小年涨红的脸,再看看那缕发梢,挥挥毛“没多大事,店长你们快去忙你们的!”她把头发捋起来交到木小年手里,“不要怕,继续吹!”头发还湿着,沉甸甸地握在木小年的手掌里,心好像也跟着暖暖地湿润了一下。

店长和大师傅长吁一口气各自去忙了。木小年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太敢再下手。

许芷菲看着他小白兔似的瑟缩犹豫,忍不住打趣他:“你是要靠内力把我的头发握着蒸干吗?”

木小年连忙烫到手一样撒开五指,湿湿的头发顺势飘泄,像染了墨的瀑布一样,蓦然地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木小年白皙的面皮上泛起了红:“我怕不小心又会卷到你的头发!我、我怕我赔不起!”

许芷菲从镜子里看着他,明眸皓齿,一笑:“没关系呀,赔不起的话你以身相许就好了呀!”

木小年的脸轰一下更红了,简直像水煮虾一样。

他小心仔细地帮许芷菲继续吹头发。她的头发又滑又顺,在他的指尖伴着热风一缕缕地干着,那种触感像在抚摸上好的绸缎,叫人莫名着迷。或许是为了消除他的紧张,也或许是爱看他脸红,许芷菲不停地逗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木小年。”

“为什么叫小黏啊?你很黏人吗?”

木小年又红了脸:“不,不是那个黏……是过年的年,我是小年生的。”

许芷菲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红面皮:“哦!那我猜你小名不叫二十三、就叫二十四!”

木小年跟着笑起来,许芷菲猜对了,他的小名真的叫二十三腊月二十三,他的生日,也是他们老家那里过小年的那天。

那头漂亮的长发将要被吹干的时候,许芷菲接了个电话。吹风机的噪音大,许芷菲把手机调成了外放。木小年听到,她是在和男朋友讲电话。他们约好等她吹完头发之后就一起去看电影。

许芷菲挂掉电话,摸摸头发,告诉木小年:“可以了,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木小年关掉吹风,骤然消失的噪音让他忽然觉得有点失落。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等我走了之后,你师傅和店长还会不会说你啊?”

木小年对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一跳:“好、好像会……”

许芷菲连忙拍拍他肩膀:“别怕,看我的!”

她往门口走去,快出去的时候,忽然一回头,指着木小年的方向大声说:“你叫木小年是吧?你被我承包了哈,下次我来还找你吹头发!”她又转头对热情送她出门的店长说,“这个小伙子手艺很棒哦,店长你要好好栽培他!”

许芷菲走了,留下木小年成为屋子里所有人的焦点。店长过来夸他:“不简单啊,一下就博得了本市排名前三的豪门千金的好感!”他的白面皮一下子火烧一样红起来。那股火烧啊烧,一直烧到他心里去。

2

从此许芷菲再到店里来弄头发,果然只找木小年。

好在许芷菲的头发又顺又直,通常她也只是洗一洗吹一吹,没有什么复杂的步骤,木小年倒也能驾驭。但后来他从别的师傅那里才知道,其实许芷菲也是爱卷些造型的。他于是想,她也许是不想让他难做吧。

怀着一份感恩,木小年苦练手艺,想让许芷菲的头发在自己手里能绽放出各种各样的美丽。然而第一次尝试他就失败了。他试着给许芷菲卷一个洋气点的大波浪,结果左右一点都不对称,难看得要命。

他懊悔极了,不停道歉,许芷菲却笑眯眯逗他:“没办法了,你只能以身相许来赎罪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底朝天。

为了不让许芷菲的头发再砸在自己手里,他从此勤学苦练。渐渐地,他的努力有了回报,他的手艺慢慢好起来,他从学徒升成了店里的三等师傅,他已经能把许芷菲的发型打理得越来越漂亮。他时常关注网络上的几个时尚达人,但凡他们又有了什么美发编发的新样式推荐,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用心学会,然后在许芷菲来的时候,精心为她装扮。

他和许芷菲越来越聊得来了,不再讲几句话就脸红,除了她逗弄他要他以身相许的时候。

其实以身相许什么呢?他从与她的聊天里一早就已经知道,她早就有了男朋友,是她门当户对的邻家大哥哥,一个叫易华的青年才俊。从她一谈起男朋友就笑眯眯的样子看,她应该是很喜欢他的。只不过喜欢之余,她好像也充满烦恼,因为她的邻家大哥哥是个大律师,总是特别忙,尤其最近,似乎更没有什么时间好好陪陪她。

许芷菲生日那天,她到店里来,让木小年给她做了个美美的造型。木小年放下梳子,从镜子里看着笑容甜蜜的许芷菲,不由有些怔忪。

她真是生来就该一直笑着的女孩子,那笑容又甜又温暖人心。木小年偷偷地想,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他一定舍不得让她的眉间沾上一丁点愁事。他看着许芷菲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奶糖,她转身把奶糖递在他手里。

“今天是我生日,请你吃糖!”

他低头愣愣地看着糖块包装纸上露着板牙的大白兔子。

“每到生日,我都请我的好朋友吃大白兔!因为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你不能不吃哦!”

木小年笑了,以不让许芷菲察觉到的珍重,小心把糖块收在口袋里。

她说,她到了生日,会请“好朋友”吃糖。他有点窃窃地小开心,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她划到了“好朋友”那一栏。

因为勤奋努力又有悟性,木小年很快由三等师傅晋升为二等师傅。

许芷菲还是常常来找他弄头发,他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御用美发师。原来许芷菲在店里常用的大师傅有时候会忍不住过来打趣木小年:“哎,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无论手艺还是脸皮,都敌不过小年这种白白净净的小鲜肉咯!”

听大师傅这样一说,木小年忽然有了紧迫感,如果他的手艺不能精进,以后许芷菲恐怕就不会一直用他了吧?万一哪天店里来一个更白净更年轻的小鲜肉,在给她吹一次头发的时候不小心也卷了她的发梢呢?

木小年决定要更加精进自己的技艺。然而去进修需要一大笔学费,他问店长他可不可从店里借点钱去学习,学回来之后再慢慢还给店里。店长委婉地拒绝了。

木小年感到很沮丧,连许芷菲来找他弄头发他都强打起精神来和她谈笑。

弄好头发后,许芷菲突然递给他一张银行卡:“我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店长在和老板娘讲,你想去进修但是没钱想跟店里借的事。傻瓜,我这么有钱,你怎么不直接跟我借啊?”

木小年涨红了脸:“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许芷菲眼睛一瞪:“怎么就不能拿我的钱?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和店长的关系还能好过和我啊!拿去拿去,又不是白给你用的,算借你的啦,以后要加还我银行利息哦!”

木小年犹豫着,抬不起手来。

许芷菲干脆把卡往他手里一塞:“你就看在我们家钱多的分上,赶紧给我拿着,快别扭扭捏捏的啦!”

木小年攥着卡,心里感动:“你也不怕我还不起!”

许芷菲笑起来:“那正好啊,你就直接以身相许抵债好啦!”

木小年面皮发,“小菲,谢谢你!”他吞了吞口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一直藏着的一个疑问:“小菲,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许芷菲哈哈哈地笑:“因为你长得好看呀!”

木小年的脸又红得一塌糊涂。她老是这么逗他,逗得他一颗心总也踏实不下来,就像烧开的水那样,不停地热辣翻滚,让他抗拒着不想去看清她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实,以及他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大,那么大。

等他心里的热潮冷却下来时,等他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时,沮丧与无力便会漫天席地地席卷他。他会告诫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然而等许芷菲下一次再出现时,他心头那股漫天席地的沮丧潮流会迅速退去,换而代之的又是她给他带来的那些让心无法踏实的汩汩悸动。他周而复始地浸游在这样的循环里,仿佛走进一条无法逃出生天的死胡同,由着那个女孩牵动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3

木小年进修归来后,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赛事。不知道是他的运气好还是悟性太高,他居然一举夺魁。载誉归来后,木小年从二等师傅正式晋级为一等大师傅。

许芷菲不停地介绍身边的亲戚朋友,以及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到他那里弄头发,不遗余力地想帮他把名声打出去。在许芷菲的卖力推销下,木小年真的一点点打开了局面。渐渐地,随着他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他有了固定的客户群,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许芷菲的人际关系圈。而许芷菲的人际关系圈,就是城里半个上流社会交际圈,这圈人不是显贵就是达人。依靠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不久后,木小年的牌子彻底打响了,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甚至有时候客人太多,不提前几天预约都排不上他木小年大师傅的号。

然而不管人再多,不管许芷菲什么时候来,木小年都会义无反顾先招呼她。他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罪其他客人,只要她来,必须优先。

对他来说,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许芷菲,如果不是她处处帮他,送他去上进修班,鼓励他去参加比赛,他根本还是那个只会拿着风筒吹头发的小学徒。她对他有知遇再造之恩,所以不论她何时何刻来,他都会立刻接待。排队预约几个字,这辈子他都不允许自己用在她身上。

客人越来越多后,“为别人打工”这一状态已经渐渐满足不了木小年对未来的规划。他想做得更好些,再好些,这样似乎就能离她的距离更近些,再近些。

他辞掉了大师傅的工作,自己开了店。因为客户群稳定,他的店从开业起就生意兴隆门庭若市。他想再过不久,自己应该就能买房子了。

生意上了轨道,自己的人生规划也有了新的目标,一切似乎都很好,只除了许芷菲。最近一段时间,木小年发现许芷菲似乎不怎么开心。他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家里的事,一言难尽。

之后不久的一天,有个英俊的男人开车载着一个美女来做头发。

美女点名找木小年,说是已经托人预约过了。店里的大师傅悄悄告诉木小年,那个美女是当下一个新晋小明星,她的经纪人来这里弄过头发。

木小年洗干净手出来接待。他问美女想做什么样的发型,美女转头去问同来的男伴,“易华,你说我弄什么样的发型好看?”

木小年握着梳子的手轻颤了一下。

“你弄什么样的发型都好看。”那个男人说完这一句便出去打电话。

木小年看着那男人的背影,不经心似的问了美女一句:“他是律师吗?”

美女立刻面露骄傲笑容,“是的呀!你认出他了呀?他上过好多档法律节目呢!”

木小年立刻站起来。他没有再多看她半眼,冷声叫来助手:“我肚子不舒服,恶心,弄不了,你给她弄一下吧。”

美女当即沉下脸:“你怎么这样?我也是辛苦预约的好吧,你说肚子疼就不弄了,还有没有点职业素养?而且你一看就不是肚子疼好吧?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易华打完电话正进来,恰好听到美女不高兴地发了一通牢骚。他安抚好美女,走上前来问木小年:“木老板是吧?希望你知道,我是律师,如果你坚持以这样不负责的态度对待贵客,我想我可以有不止一百种方法依靠法律整垮你。”

木小年笑了:“整垮我?整垮我什么?法律规定人不能肚子疼?”

他说完调头就走,背影干脆利索又帅气,气得小明星和易大律师绿着脸摔门而去。

4

许芷菲再到店里弄头发的时候,木小年找机会试探地问:“能给我看看你男朋友的照片吗?”

许芷菲笑起来:“你要干吗?”

木小年急中生智:“我跟老家的朋友吹牛认识一位大律师,我先看看这位大律师长什么样,省得再聊起来时露馅儿。”

许芷菲笑着拿起手机找出照片给他看。

看着屏幕上的男女合照,木小年的心往下重重一沉。再没一丝和别人重名的机会了,那天送小明星来的那个“易华”,就是许芷菲的男朋友易华。

以前木小年无数次幻想过,许芷菲要是没有男朋友该有多好,或者她男朋友跟着别的女人跑掉了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或许他就有机可乘了。可是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他竟然一点都开心庆幸不起来。

他已经顾不上是否有机可乘,他只担心知道真相后的许芷菲,会痛苦到受不了。

她看着易华的照片时,笑得那么开心,不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去,怎么会有那样幸福甜蜜的笑容。他的心酸酸涩涩的,而酸涩之后是隐隐的揪痛。这揪痛不知道究竟是为她,还是为自己。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不经意般地问许芷菲:“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好像这阵子都不太听到你和他打电话。

许芷菲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我们现在,一周见一面吧。要不他忙,要不我忙。”

木小年小心地措着辞问:“那他都忙些什么你知道吗?”

许芷菲嘴角残余的笑容有了抹自嘲的意味:“忙工作?他是这么说的,可谁知道呢。我觉得他啊,有时候可能是真忙,有时候可能是觉得我烦在装忙。”

木小年从镜子里看到许芷非满脸落寞的样子,差点忍不住想要抱一抱她。他握紧拳头又松开:“那你呢,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常来了。”

许芷菲叹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我在忙着一点点接受我家就快要破产的事实啊!”

木小年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忽然揉紧。

这次之后,许芷菲好久都没有到店里来做头发。

木小年从别的顾客那里听说许芷菲的父亲生意失败,她家的公司正在做破产清算。那顾客还说她父亲已经找好了出家的寺庙要准备出家去了。

木小年忍不住问那个顾客:“那许芷菲的母亲呢?”

顾客的回答让他的心情久久难平。

“许芷菲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呀。”

原来她竟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而她在缺失母爱的富贵生活里,并没有变得阴郁或者骄纵,相反她那么阳光善良,那么美丽包容。哪怕说到家里快要破产时,她的身上也没有一点阴郁之气。她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现在她马上要从富家千金变成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了,她承受得了这样从高到低从天到地的巨变吗?

木小年心里充满担忧。他真想帮许芷菲做点什么,然而他知道,现在的他除了给她弄弄头发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他为自己的无能懊悔,为她的遭遇心疼。他不再去想自己是否有机可乘,当下他只希望在她难熬的时候,她那个男朋友易华可以不要再继续劈腿,他企盼易华能好好陪在她身边,陪她渡过这道人生难关。

5

又过了很长时间,许芷菲才到店里来。

那天木小年身体不舒服,把店里的事情交给几个大师傅打理,自己一直在休息室休息。听说许芷菲来了,他掀起毯子下了床就往外走,走出房间了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忘记穿。

赶回休息室穿好鞋子,木小年快步往前厅走,走着走着,他几乎要在走廊里跑起来,在马上要进入前厅的时候他戛然收住脚步,做出一副从容镇定一步稳过一步的样子,一步一步稳稳走进待客前厅。

他叫了声“小菲”,许芷非应声回过头。她的气色有些憔悴,人瘦了很多,眼睛显得更大了。她冲他笑着,笑容莫名让他心疼。

她笑着说:“小年,我可能会去面试,你给我弄好看一点!”

木小年看她半天,想说的话太多,拥拥堵堵地都挤在嗓子眼里,挤得心跳都要加速了,最后只有一个“好”顺利冲破了喉咙。

木小年在给许芷非洗头的时候,许芷菲爽快地把自己的近况都告诉给了他。原来那些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洗过头,一边给许芷菲系围布,木小年一边感慨:“你可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没有来了。”

许芷菲透过镜子冲着他笑:“你现在太贵了,我找不起你了!”

她的笑容让木小年的心骤然一疼。

他刚认识她那会儿,她过得是公主一样的生活,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接触最好的,每天在家里的公司挂个闲职,迟到早退地上上班,三天两头地休休假,不必为生计发一丁点愁,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公主般的她竟要面试找工作养活自己?

木小年把毛巾覆在许芷菲头顶上给她擦头发。毛巾边缘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她从镜子里看不到他眼底那些从不敢表露的东西。

“别闹了,你忘了吗?我是你投资出来的,以后只要你来,我都不收费。”

许芷菲掀开毛巾从镜子里看着他笑:“那怎么行?我有手有脚能赚钱的。”她顿了顿,敛起笑容,“小年,谢谢你。但是我不想被人同情。”

木小年从镜子里回视她,冲她微笑点头。

“好的,知道了。”

木小年把许芷菲拾掇得精精神神的,许芷菲向他道谢后,有点恍惚地和他说再见。

木小年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跳。他叫住她,有点语无伦次地问她:“小菲,你看我现在的店,好不好?但当年我第一次给你吹头发的时候,其实口袋里只有三块钱。”他顿顿,理了下思绪,告诉她,“我那么惨也都挺过来了。所以你别怕,也别……放弃,你要加油!”

许芷菲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冲他笑:“好!我听你的,我不放弃!”

许芷菲的面试很成功。她是在一家贸易公司做白领文员的工作。她家的房子被银行收走了,她平时就住在公司的员工宿舍里。

木小年很难想象往常自己一个人独霸别墅一整层的许芷菲,是怎么适应和其他五个人一起住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的。让他倍感惊奇的事是,做了二十几年大小姐的她从枝头飞下来落到地上之后,很快就接好了地气她把人际关系处理得相当不错,她的五个同事室友并没有排斥她这个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她们很快变成了朋友。

木小年觉得许芷菲就像一棵小草一样,虽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骨子里却无比坚强。把她种在温室里,她能舒适地生长;把她种在旷野里,她照样能努力让自己蓬勃。

木小年问过许芷菲,她家出事以后,易华不管她吗?怎么不干脆结婚呢,这样她也不用出来受苦了。

许芷菲笑着告诉他:“以前我觉得有我爸爸在,我什么都不必操心,我只管没心没肺地吃喝玩乐就好了。可是忽然有一天,当我知道我爸爸再也不能给我遮风挡雨了,我傻掉了。我花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又花了好久才坚强起来,再花了好久来面对未来的生活。真的,我差一点点就垮掉了,还好关键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那天我来找你,让你给我弄漂亮一点,我说我要去面试。其实那天我是打算干脆去跳楼算了。可是我临走前你对我说,不要放弃,你让我加油。那一刻真神奇,我忽然就觉得应该要好好活下去。然后我就真的去面试了。”许芷菲说到这里,叹一口气,敛起笑容,幽幽地说:“我爸爸给我的教训太大了,我再也不想依附别人活着,否则当生活出现变故的时候,真的是生不如死。所以易华他是他,我是我,就算将来我们结婚,我也再不能做别人的寄生虫,我也得靠我自己独立起来。”

听完许芷菲的话,木小年忍不住内心澎湃:他不敢回想那天许芷菲真的去跳楼了会怎么样;他也想不到自己的话有一天会对她起到那么大的作用。他觉得心里那种从不敢说的情绪更加浓烈了。他没见过一个富家千金落魄以后可以这样坚强励志。不过他也有点失落,听起来许芷菲和易华并没有分手。

许芷菲的工作渐渐稳定下来,不久后她告诉木小年,她被提拔为部门主管了。

木小年觉得有句话不大对,就是那句“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他觉得许芷菲这只落草的凤凰,站起来抖落抖落身上的枯草,照样还是一只夺目的凤凰,她永远都不会落魄成为一只草鸡。正因为如此,他在她面前总是有股自卑感,无论她家世正盛时,还是如今家道中落。不管他现在手艺有多好,受多少贵妇名媛追捧,在她面前,他还是只要动动念头就会脸红,完全张不开嘴说出那些心理感受。

木小年算了算,店开了有一段时间了,积蓄小有可观,他决定买房子。在选址上他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买了许芷菲工作的大厦旁边的楼盘。

房子是精装修,交完钱就可以拎包入住。搬家那天,木小年请许芷菲来做客,许芷菲满屋子走,一边看一边惊叹不已,仿佛她从前完全没有住过什么别墅似的。

许芷菲对木小年感慨:“小年啊小年,一不小心你就出息成这样了!真难以想象啊!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多趾高气昂啊,而你还只是个小学徒呢!现在正好都反过来了,我变成了落魄的穷鬼,你却是造型界的宠儿,现在我想找你都得提前好几天预约呢!”

木小年一下涨红了脸。但这次脸红不同以往,他这回是动了气的:“是谁让你预约的?你告诉我我要开除他!我明明已经跟店里所有人交代过了,你永远都不需要预约!”

许芷菲笑着拍他的肩:“别气别气!哎呀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气性都变大了!没有谁让我预约啦,我逗逗你嘛!”木小年的脸色缓和下来,他真的受不了别人用看待落魄者的眼光去看许芷菲。

许芷菲拉他坐下喝啤酒,环顾着空空阔阔的客厅,她有感而发:“小年你现在房子有了,也该找女朋友了吧?”

木小年一下呛到了,“暂时没什么兴趣。”他淡淡地说。

许芷菲笑眯眯逗他:“你该不会是……”

木小年屏着气听着,觉得血有点往脑子上冲,他有点怕她说又有点期待她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弯的吧!”许芷菲说出后半句。

木小年泄了气,他喝口酒,努力掩饰掉情绪的波动后,笑着问:“如果我是呢?”

许芷菲把手臂一把挂在他脖子上:“是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泡帅哥啊好姐妹!”

许芷菲说完哈哈哈的笑,木小年看着她,跟她一起笑。他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今天的啤酒喝起来苦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