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还为谢宝珠高兴,不想姓李的竟然是个有妇之夫!王八犊子!

“无非是想让我做妾。”谢宝珠道,“或者置个外宅金屋藏娇。”

二丫彻底炸了:“滚犊子!男人就这么王八蛋,多收了三五斗,就敢想纳妾!”

“大娘你别怕!”二丫举着锄头,“我二丫在一天,决这不让王八犊子靠近你!”

谢宝珠:“……”

不该给你讲那么多话本子的。

二丫气势汹汹地回到宅子里,李卫风却已经走了——寿王吃完那一锅肉,便很不客气地把他赶跑了。

二丫道:“等着,下次再敢来!”

过些日子,李卫风又来了,这次没能进去门。

二丫提着锄头堵住了大门,横眉怒目:“咱们家里一个未嫁的女郎,你一个有新妇的憨憨成日里往这跑想做什么!给我走!”

二丫是他们村里热门的新妇人选,好多男人都想娶她,就因为她力气可比男人。她抡起锄头来虎虎生风。

邶荣侯狼狈逃跑。

亲兵们跟着他跑,笑到岔气。

待二丫回来,谢宝珠揉着额角吓唬她:“他是个大官呢,很大很大的那种,你不怕呀。”

二丫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真有点怕。可一看他这个人,感觉不出来是个大官,嘻嘻哈哈的,跟我们村里的二流子似的。就没感觉怕。”

寿王道:“二丫干得好!给你涨工钱!”

二丫开心地应了。

寿王道:“他丢门口那獐子捡回来炖上,别浪费。”

☆、第 93 章

李卫风隔几日又来了。他先偷看了一眼,从门缝里看见二丫在前院抡着个竹枝大扫帚扫院子呢, 犹豫了一下, 绕到了后院。

村里的小门小户,虽然当初这些破房子都统一修缮过, 也没加高过院墙。

李卫风跟亲兵叠个罗汉,轻轻松松就上墙头了, 一看乐了,谢宝珠正在院子里看书呢。

“嘿!嘿!”李卫风喊她。

谢宝珠抬头,颇无语。

“侯爷这等行径,不甚君子呢。”

李卫风清清嗓子,说:“你别跟我装了,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厉害的。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把话说明白。”

谢宝珠放下书,再抬眸, 已经没了那客气恭谨的神情。

她道:“洗耳恭听。”

李卫风来之前就已经整理好语言了,他道:“我是有新妇,不大中意。我也知道你不想做妾, 所以我想过了, 可以做平妻。你看陛下, 陛下就娶过平妻, 一下娶了三个呢。你说好不好?”

谢宝珠好脾气地笑笑, 问:“大穆律例承自前赵,尚一条未修过。我全都读过,不知道哪一条里面承认过平妻?”

李卫风:“哎?”

谢宝珠道:“唯一承认的是一肩挑两房,一个人可以同时有两个妻子。但这两个妻子并非平妻, 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两房妯娌。”

谢宝珠冷笑:“平妻,不过你们一群男人搞出来遮丑的把戏,世间礼法,从未承认过。陛下有三个平妻没错,她们现在如何了?大穆朝有三个皇后吗?都是女人,为何分妻妾,分的便是嫡庶,继承权的正统性。妻若平,生出的孩子谁才是合礼法的继承人?于一家,是家乱。于一国,便是国祸。”

李卫风哑口无言。

河西当时是怎么回事,他作为亲历者,比别人更清楚。

谢宝珠站起来,道:“你有新妇,我不为妾。你有本事,便以势压人,强抢民女来试试看,我一头撞死在门墙上。听说皇帝是你的义弟,他费尽心思想在青史上留下个好名声,由你这义兄来亲手破坏,也很有趣。”

谢宝珠说完,扔下书,回了房里。

李卫风扒在墙头发愣。

隔日,李固把李卫风单独留下。

他问:“今天怎么回事?”

李卫风:“咋?”

李固道:“你一直魂不守舍。”

李卫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古古怪怪。

李固道:“有话说。”

李卫风道:“上次带来的那个谢大娘,真挺不错的,你真不收了她?”

李固道:“不收。”

李卫风道:“真不收啊?”

李固不耐烦这个事:“不收!”

他伸手去拿茶盅,手刚碰到碟子,忽然转过来味来了。一抬眼,他七哥果然两眼放光。

李固颇无语,问:“你看上她了?”

李卫风道:“你都说了不收的。”可不许食言。

李卫风道:“十一,你下个旨,把她赐给我吧。”

李卫风好好地想过了,谢宝珠这个人,强抢是不可能强抢的了,但这个女郎也有她的弱点。

她遵礼法,守律例,循大义。

谢宝珠是前朝郡主,作为亡国女,她实际上处于一个极弱势的地位。于是她用礼法、律例和大义来保护自己,因此,她自己做事,也遵从这些原则。

换言之,你用她遵守的逻辑做事,她便无法违抗。

这世间,高于礼法的,便只有皇帝。

李卫风相信,他若去强抢,谢宝珠可能真的会撞死在门墙上。但若是皇帝的旨意,谢宝珠大概率会“谢主隆恩”。

以李卫风的脑袋,他是无法系统地总结出这些来的,但他凭着动物般的直觉,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得不说,李卫风的直觉,真的是极敏锐的。

李固却说:“下旨可以,但须得她自己愿意。”

李卫风一叉腰:“她愿意了!”

李固盯着他的脸。

李卫风腆起肚子以壮声势。

李固无语半晌,喊了福春进来,吩咐他:“去谢家村,把前赵的康乐郡主带来。”

李卫风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入宫你给她备个肩舆啊,她走不了那么长的路!”

谢宝珠没想到自己还会二进宫,再见到皇帝。

皇帝问她:“我七哥有意于你,想让我下旨赐婚,你可愿意?”

皇帝若真想下旨,直接下便是了。皇帝若下了旨她不遵,便是抗旨,自己完蛋,还要拖累家人。一如李卫风所料,那样的话,她也只能遵旨了。

但皇帝把她叫来问,便是给了她拒绝的机会。

谢宝珠道:“我不愿。”

李卫风忙道:“我给你另置个宅子,不跟张氏一起,两头大。”

李固告诉谢宝珠:“虽不是正妻,我也可以给你诰命,不让你被人折辱。”

谢宝珠道:“我不愿。”

李卫风着急想说话,李固抬手让他别插嘴,问:“为什么?”

反正被李卫风看穿了真面目,谢宝珠也不做那温良恭顺的伪装了。

她直言道:“谢氏太宗杀兄弟而登大位,自此,有赵一朝,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数百年屡见不鲜。大穆初立,陛下便以诰命赐妾室,有穆一朝,必嫡庶混,纲常乱。此是恶例,决不可开。开国之帝尤其不可。”

李固和李卫风都没能说出话来。

谢宝珠道:“第二,我若跟了邶荣侯,必死于张氏之手,这是催我的命。”

李卫风忙大声道:“绝不会,我会护着你!”

谢宝珠问:“若我死了,你可会杀死张氏为我偿命?”

李卫风一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会。”谢宝珠说,“你只要不会杀她,她便会杀我。为什么?因为弄死我又如何?反正无须偿命。”

“曾有一年春日里赏花会,张氏穿了一条双丝绫的裙子。那时候双丝绫刚在南方流行开,还没传到云京来。张氏新得了,满以为是云京第一人。不想一个刚从南方过来的官员之女也穿了一条,还比她的裁得好看。”

“那个女郎后来掉进池塘里了,春日水寒,她感了风寒,几个月后便死了。”

“她并非世家女,她的父亲以征辟为官。而张家势大,最后,不过赔了些钱私了了。”

“于外人来说,张氏做了什么?不过小女郎间妒忌,失手错推了另一个掉入池塘而已。那女郎死于风寒,非死于张氏之手。但,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敢问张氏为什么敢这么做?不过四个字:无所顾忌。”

“我不过一亡国女。邶荣侯今日喜欢我,明日也许就厌了我。哪怕一直喜欢,又可能在我身边十二时辰不离?”

“我这样的身子,落水也好,吃错了吃食也好,只一次,怕就要一命呜呼。”

“张氏只要知道邶荣侯不会为我杀她偿命,便无所顾忌。”

“陛下与侯爷都非大族出身,不知高门内宅的龌龊。但我命只有一条,邶荣侯若是不怜惜,也不必陛下下什么旨意,现在带了我走便是。反正不过一亡国女,死有何惜?”

殿中的两个男人沉默了很久。

李固道:“没人会强迫你。我曾答应别人,会让你过得好。所以今日才把你唤来,亲口问你的意思。你既不愿,便算了。回谢家村去吧。”

谢宝珠看着李固,若有所悟,道:“那我,便承这个人的情了。”

福春带谢宝珠离开。

“七哥。”李固宽慰道,“她这样厉害,不是你喜欢的那一种。”

李卫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李固张了张嘴,想喊他,却没发出声音。

李卫风连着两天没上朝,李固到底不放心,派了胡进去看他。

胡进去了李卫风的外宅,和他喝了一顿酒,回来复命。

李固问:“他怎么说?”

胡进砸吧了砸吧嘴。

【她长得特别好看,声音特别好听,人特别斯文。我知道她其实是个厉害的,但就看着特别顺眼。】

【我见到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新妇。】

【可我已经娶了新妇。】

李固听了,沉默半晌,道:“我拖累了七哥。

“没事没事,”胡进说,“七郎自己想开了。”

【算啦,你告诉十一,别管我的事了。她那身子,若气不顺,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算啦算啦,就当梦一场吧。我反正有十个美人,我快活着呢。】

胡进笑道:“当初你那时候,老陈和七郎就说,娶个新妇,什么都过去了。可不都过去了?大皇子都这么大了。七郎也就一阵,肯定也能过去的。”

皇帝睫毛微颤,抬起眼眸,烛火的光在那瞳眸中跳跃,仿佛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北线的战报,每十日传来一封。

起初看着还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李固的眉头越蹙越深。

蒋敬业在给他的私信里说得很清楚,前赵宝华公主不肯接受由蒋敬业向王帐开口索要赵公主的提议,她有她想做的事。

可,他并不需要她做这些。他需要她平平安安地归来。

但李固的目光透过纸背,想起了当年离别之事。

他想去为她杀人,为她清除麻烦。她是怎么说的?

【这是我的人,我的事。我自己来。】

当年她不过待笄之年,如今一去经年,岁月荏苒,那个少女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和他的记忆中,还一样吗?

☆、第 94 章

漠北。

帐子里安静极了,谢玉璋和林斐四目相视。

“先帮我梳头。”谢玉璋说, “然后去请扎达雅丽。”

二人没有再多一句废话, 手脚麻利行动起来。

谢玉璋平日表现得对扎达雅丽十分尊敬,若有事, 都是她去扎达雅丽的帐子主动拜访。她既突然派出林斐来请,林斐又面色肃然, 扎达雅丽也不磨叽,痛快地就跟林斐来了。

赵公主的帐子中并没有别人,她问:“宝华,怎么了?是不是乌维喝太多了?”

谢玉璋却没有平日的巧笑倩兮。

即便是在这些战乱的日子里,她也是努力给每个人笑容的。一个有责任感的可汗妻子, 便该是如扎达雅丽和谢玉璋这般,在这等岁月里, 也能以笑容安抚人心。

不笑的谢玉璋,令扎达雅丽感到有些陌生。

谢玉璋凝视了扎达雅丽片刻。便在此时,这个女子依然目光慈爱。

谢玉璋第一句话便告诉她:“扎达雅丽, 乌维死了。”

扎达雅丽还未及变脸色, 谢玉璋第二句道:“速速安排咥力特勒继承汗位, 勿使旁人动妄念。”

扎达雅丽盯视了谢玉璋几秒, 道:“我看看他。”

林斐打起内帐的毡帘。

扎达雅丽大步走进去, 谢玉璋跟着进去了。

扎达雅丽俯身察看乌维的尸体。

谢玉璋道:“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他已经死了。”

这等酒醉死于呕吐物的事,王帐每年都得有一两起。草原男人实在是太爱喝酒了。

谢玉璋说完,看到扎达雅丽的唇边, 流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扎达雅丽直起身来,对林斐说:“你去叫咥力特勒来。”

林斐一言不发地去了。

内帐又恢复了安静。

并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为乌维哭泣或是难过。

扎达雅丽和谢玉璋四目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