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之后,崔凝开始暗暗调理气息。

入夜。

崔凝耐心的等所有人都入睡之后,换上轻便的衣衫悄悄出门。

她从学步开始就练武,至今也有六年多了,虽不说武艺高强,但能做到走路悄无声息,不过青心就睡在外间,开门的时候难免会惊动。

崔凝站在青心床边思来想去,点睡穴吧,她怕自己手劲不够,用东西砸后脑勺吧,又怕掌握不好力道,万一给砸死了呢?

愁死个人了!

最后,崔凝决定试试点穴。

她想着师傅教过的点穴之法,集中精神,聚力于指,猛然朝青心的睡穴点去!

“唔。”青心吃痛,闷哼一声,含糊道,“娘子作甚?”

崔凝一慌,急急道,“我、我、我、我尿尿!”

青心晕晕乎乎半晌,竟是昏睡过去。崔凝戳戳她的胳膊,见没有反应才放松下来,拍拍心口,自语道,“真是吓死人了。”

弄晕了最大障碍,崔凝一路超小道、翻墙,避开所有守夜的婆子,轻轻松松来到客院。

白天喝茶时,符远说要偷偷喝了凌策的茶叶,魏潜便令小厮去了符远隔壁的屋子里找…

崔凝站在这间屋子窗底下,轻手轻脚的撬开窗子,猫着身子翻进屋里去。

鼻端萦绕着清清淡淡的茶香,屋内光线很暗,崔凝稍稍适应了一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举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

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需要碰到刀身才行?崔凝收起满心失望,开始在屋里搜寻起来。

可能男子向来简便出行,屋里除了一些原有的家具摆设之外,其余东西并不多。崔凝搜完整间屋子,仍是一无所获。

莫非在床榻上?

刀是防身用物,极有可能被凌策携带在身边。

可万一他会武功咋办?

崔凝纠结了一会儿,咬咬牙走向床榻。

如今是夏末,夜里已经有些寒凉,床榻四周的帐幔放下,加之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崔凝抬手轻轻拨开纱帐。

“谁!?”里头人的低声呵斥。

崔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黑影如闪电直直袭面而来。

砰的一声闷响,脸上遭到一记重击,崔凝霎时间只觉得整个头部都在发麻。

“崔二?”

那人低低唤了一声。

崔凝朦胧的视线中隐约见那男人站了起来,身形修长,而自己鼻子里有热热的液体滑落,紧接着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的一瞬间,她满心悲愤的想:二师兄!说好的方外人武功都很低呢!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崔凝不断的做梦,梦里各种杂乱的画面闪过,纷纷扰扰,闹的她头脑钝痛。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道,“凝儿没有大碍吧?”

有个老叟答道,“老朽不与夫人绕弯子,一切都得等二娘子醒来才能确定。”

“我送送您。”

崔凝想起来了,说话的是凌氏。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块块的颜色,慢慢的才凝聚起来,只是视物总有几分朦胧之感。

“母亲。”崔凝张嘴唤道。

青心闻声,惊喜的喊道,“青禄,青禄,快告诉夫人,娘子醒了!”

说罢又问崔凝,“娘子,您可是头疼?”

青心提到这个,令她不禁想起之前的一幕——八成是凌策一脚把她给踢晕过去了!

多大的仇啊!竟然下脚这么狠!

崔凝嘶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侍婢打起帘子,凌氏快步走了进来,“您瞧瞧。”

接着,一个老叟上前来,伸手翻开崔凝的眼皮,又按了按几处穴道,问她,“小娘子可觉得哪里刺痛?”

“没。”崔凝也生怕被踢出啥毛病,很是配合,“就是感觉脸木木的。”

老叟又按了头顶几处穴位,和蔼的问道,“痛否?”

崔凝道,“不疼。”

那老叟检查完毕,转身对凌氏道,“夫人且放心,想必是人发现了二娘子的身份,及时收了力道,二娘子并无内伤,只是眼里有一点淤血,待老朽开了方子,服了药后认真调养十天半月便可完全恢复。”

“有劳神医了。”凌氏道。

“老朽份内之事。”

这老叟姓孙,名邵,出身药王世家,年轻的时候四处行医,且所赚钱财尽数用于救治病人,名满大唐,如今年岁大了行动不便,于是接受了崔氏供养,主要为崔氏族人瞧病。

崔氏族人对他十分尊敬。

凌氏亲自送走了孙神医,这才回来看崔凝。

“脸疼不疼?”凌氏既生气又心疼,“你真真不让我省心!前日见你目光闪烁,便猜到你又要淘气,特地让人盯了你几回,谁料想你竟然半夜…”

崔凝闻言,心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两日了啊!可惜连刀鞘都没摸着!

凌氏见她这时候竟然还走神,这种死不悔改的表现当真把凌氏惹怒了,“且养着吧,好了之后送去佛堂里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凌氏吩咐青心青禄好生照料,便离开了。

出了崔凝的院子,正见凌策站在外头。

“姑母,表妹没事吧?”凌策见了凌氏,拱手施礼,“我心下实在不安,所以过来看看。”

“不必如此,再怎样都是她自找!”凌氏叹了口气,“是我没有教好女儿。”

凌策忙道,“姑母哪里的话,表妹只是年岁还小。”

“放心吧,她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凌氏恨铁不成钢的道,“尝尝疼的滋味,盼她以后能收敛点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凌氏也想通了,崔凝的性情瞒是瞒不住,不如早早的让娘家人知道。

虽然婚约已定,但换人也不是难事,崔氏想与凌氏加深姻亲关系,又不是要结仇,定然也愿意选一个德貌双全的女儿嫁过去,倘若崔凝真的不行,绝对不会强行将她嫁过去。

可是无论用什么理由,崔凝被悔婚,以后的婚事可就艰难了。这才是凌氏最担忧的地方。所以凌氏想等一等,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烂泥糊不上墙。

“姑母,我想亲自向表妹致歉。”凌策道。

凌氏顿了一下,道,“此事不是你的错,你去看看她也行,莫要道歉,否则她还以为自己有理了!”

“好。”凌策应了。

凌氏知道凌策去了肯定是要说一些致歉安慰的话,她怕影响崔凝判断是非对错,本意是不想让凌策去,可是再一想,若两人真是因此在心里落下疙瘩,日后真的成了亲,恐怕会不好,遂最终没有阻止。

凌策了院子就闻见浓浓的药味。

青心迎上来,“郎君。”

“我同姑母说过了,过来看看表妹。”凌策道。

既是夫人同意,青心便不敢拦着,“郎君请。”

凌策进了屋,走到床榻前一瞧,忍不住笑了出来。崔凝脸肿了一圈,胖胖的像只大包子,右侧脸颊青青紫紫,看起来像个大狸猫。

“你竟然还笑!”崔凝险些气的跳起来,“你是专程来嘲笑我的?”

“咳。”凌策清了清嗓子,认真给她施了一礼,“前日是我没看清楚,误把表妹踢伤了,还请多多包涵。”

“伪君子!你让我踢一脚,再包涵给我看看!”崔凝哼道。

凌策就知道她会蛮不讲理,决定今日非得好好给她分说分说,作为他的未婚妻,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是不会半夜跑到女子闺房让人踢一脚,恐怕要教表妹失望了。”

“哼!”崔凝脸颊一热,自知理亏,只能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脸颊肿胀,凌策没看出来脸红,只以为她不服气,于是令屋里的侍婢退避,打算来一场深入的沟通,“表妹是打算一直如此顽劣?”

崔凝不语。

“我且问你,琴棋书画、礼仪德行、管家御人、女红,你学会了几样?”凌策问。

琴棋书画崔凝算是摆弄的不错,女红方面,勉强缝缝衣服袜子,礼仪德行嘛…就有待商榷了,御人管家又是什么玩意?她听都没听过!

凌策继续道,“你今年过完生日便满九岁,女子十六可嫁,你只有七年时间!别的且不说,单就御人管家这一样,便是学个二十年也不嫌多。”

“我承认自己有些浮躁了,我也不是要你一下子全都学会,但你总要认真一些吧?”

最起码得让他看得见希望啊!

凌策这几天已经零零碎碎的听说了关于崔凝许多事情,没一样是好的!作为清河崔氏家的姑娘,不成为天下贵女的表率就已经算是平庸了,崔凝呢,纯属是拖后腿。

“族里有很多好姑娘,你就不用担心自己将来缺媳妇,或者娶一个不好的。”崔凝实在不耐烦听他唠叨,可是想到神刀,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好声好气的道,“你只要给我看一眼宝刀,叫我做什么都行。”

她很相信机缘,忽然出现在身边的宝刀,说不定就是神刀。

第十三章 玉佩丢失

第十四章 祸兮福兮(捉虫)

第十五章 规矩如衣服

“祖母。”崔凝蹭到老夫人身边撒娇,“我饿了。”

老夫人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转头吩咐林氏,“林娘,去传饭吧。”

林氏应下,心里却觉得震惊,老夫人是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每天不到饭点绝对不会吃饭,近来却频频为崔凝破例,可见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娘子。

林氏不禁多看了崔凝一眼,合族优秀的娘子多了去,偏偏这位拖后腿的被老夫人瞧入眼了!

其实仔细想起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颇有些洒脱的大家气派,只是嫁入崔氏以后便与过往斩断,再不复从前了。

等传饭的时候,老夫人便与崔凝在院子里说话。

老夫人越看她目光灵动,心中越是喜欢,“告诉祖母,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崔凝想了想,“我说实话,祖母可不能嫌弃我。”

老夫人笑道,“合着你还想让我听假话不成?”

“我平日里多诵读道家典籍,最常抚琴下棋。”还有画符、炼丹,崔凝心里默默补充了一些,而后继续道,“其实我可喜欢听人吹唢呐了,可是…别人说听唢呐不利于养成清静平和的性情。”

“怪丫头。”老夫人手中拨着佛珠,眉宇间竟是透出几分顽皮的样子,“其实我也不爱诵佛。”

“啊?”崔凝长大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祖母不怕佛祖怪罪?”

老夫人垂眸看了一眼佛珠,“我心中无佛,又如何在乎佛祖喜怒?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的实在寂寞,找些事情做罢了,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但凡是有道理的话都便信。我读它们也不过是想求个心平气和。”

“祖母好像不开心。”崔凝从她平静的神情中能感觉出一丝的哀伤。

“不开心。族里那些个女孩儿,我是一个都瞧不上,她们也怕我,轻易不往这里来。”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好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在你身上找到一些慰藉。”

崔凝疑惑道,“姐姐们都很好,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祖母为什么不喜欢?”

这个原因实在不好解释,陈郡谢氏煊赫于魏晋,他们留恋那般辉煌的阶段,亦以此为傲,因此虽历经岁月,但整个家族中难免还保留了一些魏晋士族的影子,这就使得他们与后来的一些新兴贵族相比多了一些洒脱不羁。老夫人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年轻时候又从名动一时,骨子里并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

老夫人道,“进退有度、知书达理固然好,可若是每一个都差不多,看起来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你想日后的路走的顺,就必须学会规矩,但祖母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本来的自己。”

崔凝不解,“本来的自己?学规矩不就是为了改变吗?”

“不。”老夫人认真道,“规矩如衣服,一般的规矩用来避体遮羞,你若学的精致、学的好,就彷如穿上了一件漂亮的衣裳,能为你增色不少,而你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件华丽精致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