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此刻想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给左凛请御医容易,他叔伯的至交好友就是御医院的院判,可是要拨人手来守着左凛就需要合理的理由了,那一匣子东西势必要上交。

符危被牵扯进来,左仆射的位置很可能不保,甚至连符远都不能再继续参与此案,那他打算这次出头,定然会成为泡影。

符远能够谅解他的做法吗?

真的很难说。

符危一手将符远拉扯长大,祖孙两个相依为命,感情非同一般。

内心挣扎了很久。魏潜终究还是把东西全部交给了监察令。

这一匣东西当晚就呈到了御案之上。

这些东西牵连太广,有些当年官职微小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一方主官,这一匣东西放出去,有几十名高官要落马。

圣上没有立刻处置这些人,这一块巨石投下去,唯一一点波澜便是圣上秘密调了二十多名高手暗中盯着左府,为了掩人耳目。又从监察司调了十来个差役过去守着。

魏潜想过。符危这些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圣上不会因为这点把柄就全盘否定他和符远,但倘若这里面扯出了更不得了的事情。恐怕符家都要完蛋了。

他叹息,抬眸看向旁边的空座。

自从崔凝跟了这个案子,就搬到监察处来办公了,以便随时跟在他左右记录。不过今日她请了病假。

魏潜觉得,她或许是觉得他太不近人情了吧。

事实上。崔凝没有想这么多。

因为她直接把那封信给偷了。

偷了之后又觉得心虚,不敢来官署了,魏潜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但凡露一点端倪便会被看穿。

这东西拿在手里十分烫手。崔凝理智上知道这么做不对,符危做的事情有违朝廷法度,万一符危牵连太深。她可是包庇之罪,可是那年二师兄葬身火海的画面清晰如昨。她无能为力,如今是这么轻易的就能保护符远,她实在按捺不住。

崔凝蹲坐在胡床上,瞅着面前放的信封,脑子里一团乱,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又没有人能够指点她应该怎么做…

“唉!”她也只能长吁短叹。

直到晚饭过后,她收起东西,去了崔况的屋子。

崔况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半个月没注意,就感觉蹿高了,整个人躺在胡床上已经初显修长之姿。

侍女通报过之后,他放下书,转眼便看见崔凝皱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葵水来了?”崔况笑道。

“你才葵水来了!”崔凝无力的坐到他旁边,砸了砸嘴,问道,“小弟,我问你个事儿。”

崔况嗯了一声。

崔凝道,“从军粮中私扣四百担是不是很严重的罪名?”

“不管是扣了四十担还是四百担都是一个罪名,私扣粮饷。四百担着实不少,至少足够撸掉身上官职了!”崔况凑近她道,“是监察司的案子?”

“也不是,我就随便问问。”崔凝又道,“如果这个私扣粮饷的人不仅没有降职,如今还身居高位,那他许多年前的私扣粮饷的证据被拿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崔况顿了一下,眼睛微亮,“你说的是左仆射?”

“哈?”崔凝心中震惊,这都能被猜出来?!

“别藏了,说实话,我不会告诉别人。”崔况道。

崔凝佯装镇定,“都说了,没有的事儿。你怎么想到左仆射身上去了!”

“呿,不说拉倒,反正愁的也不是我。”崔况懒懒道。

朝廷里那些条条道道,她不太懂,万一祖父和左仆射不对付,说不定她会把事情弄的更糟,崔况是唯一合适倾听此事的人,所以她再三斟酌之下,还是说了实话。

崔况听罢,乐道,“哟,没想到呢,左仆射还干过这么暗搓搓的事儿!”

崔况早就知道符危是个老狐狸,喜欢兵行险招,但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把柄,崔况相信,他做过比这更黑心的事情。

“你正经点!说正事呢。”崔凝沉吟一下道,“我私下查了一下,那两年河北道没有发生战事。我不明白的是,军饷一般都是有定数的,他贪了这么多,将士们不会饿肚子吗?”

难道不会暴露?

崔况怔了一下,道,“我没有看过信,所以不太确定,有时候粮饷也并非一定是粮饷,有可能是别人孝敬给他的钱。”

“私扣粮饷和收贿哪个罪名更重?”崔凝认为是前者。

“不排除这里面有内情。左仆射任河北道参军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想查起来也不难。”崔况眨了一下眼。

崔凝立刻明白他的暗示,“这件事情是我太冲动。”

可是重新来一回,她恐怕还是会这么冲动。

“就算是祖父,也未必没有落过什么把柄,若是事情不太严重,你私扣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符家还欠个情,若是事情牵连太广,咱们也只能独善其身。”崔况道。

两人商议好之后,便拿信去找崔玄碧。

崔凝在心里头翻江倒海的事儿,崔玄碧看过之后反应比崔况还平静,只淡淡道了一句,“东西放着吧,我会处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魏大人的脾气

“祖父。”崔凝坐着一动不动,“您会如何处置?符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崔玄碧靠在圆腰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神色平静的望着她,“你担心符家小子更甚于魏家小五?”

“我这么做会给五哥惹麻烦?!”崔凝一惊,急道,“毁了这东西,谁都不知啊!这些信函只有我和五哥看过。”

“信从何处而来?”崔玄碧问。

崔凝道,“前工部侍郎左大人给的。”

崔玄碧又问,“你觉得他看过其中内容吗?”

收着十来年了,估计都能倒背如流了吧!

崔凝小脸肃穆,沉吟片刻,恍然明白,“祖父是诈我呢!这件事情牵连甚广,陛下肯定不会秘密处置,只要不公开,左大人不会知道里头少了谁。”

崔玄碧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反应还算快。就算左仆射在其中牵涉很深,私下扣这封信也无所谓,但前提是,魏五会替你保密。”

左凛无法直接接触这个案件,但魏潜是知情者,就算圣上秘密处置,他也完全能够猜出这匣东西被人动了手脚。谁关心符家?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触密函?答案明摆着的。

符远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说是兄弟也不为过,他都没有为其遮掩,难道会对崔凝的行为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信送回去还来得及吗?”在崔凝心里,还是魏潜的喜怒更重要一些,她不能得罪他。

符远于她而言,是像二师兄的人,是朋友。可是魏潜却是她师门的救命稻草!这种选择很残酷,崔凝不想面对,可是非要选的话,她只能对不起符远了…

至少她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祖父做的不对,而我师门是无辜的。

崔玄碧看崔凝的反应,却误会了她的想法,以为她更喜欢魏潜。“我知道了。祖父不会做害你的事。”

“谢谢祖父。”崔凝略略放心。

不过她放心的太早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恨不能撞墙

——就不应该把东西交给祖父!

然而这会儿,崔凝却觉得送出了烫手的玩意。以为无后顾之忧,次日便一身轻松的去了官衙。

虽然看着魏潜仍旧满是心虚,但比昨天平静多了,可以勉强藏住情绪。

午饭时。

魏潜道。“出去吃饭。”

“好。”崔凝飞快整理东西,跟他出门。

监察司中有供应三餐。如果太忙或者家住的比较远,可以在官衙中吃饭,而魏潜今日却带崔凝去附近酒楼吃了一顿。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话,表明心情不是太好。

若是平时。崔凝早就出言询问了,但人心虚的时候就特别小心,使得她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快至官衙之时。魏潜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

“啊?”崔凝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揪着袖子,“交…交代什么?”

“给你一次机会,认真想想,不必立刻回答我。”魏潜道。

崔凝用眼角余光偷看,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平静的犹如往常一样。

到官衙的时候,监察处的几个人正聚在院子里泡茶。

监察司一共有四个监察处,每个监察处都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且相隔比较远。监察处由一名监察佐令、两名监察副佐令、四名监察使、十六名监察副使组成。

监察司是唯一个不用熬资历的地方,你若是有用处,像魏潜这样破格升职也寻常,若是政绩平平,就算呆二十年可能还是在同一个位置上。

不过,魏潜过于年轻,也不爱管束手下,这使得监察四处的整体气氛不那么严肃。

“佐令回来啦,午后易倦,快来喝一杯!”一个胖子招呼道。

胖子乃是监察副佐令,四十岁左右,五官已经被肉挤得不太分明,尽管长相抱歉,却有个挺儒雅的名字,叫易君如。

另外一个副佐令名叫卢仁剑,高瘦干净,看上去跟魏潜差不多的年纪,长得不算太好看,但是气质出众,无论何时见他,都是一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

魏潜坐下,接了卢仁剑递过来的茶。

“崔典书也坐,有小点心。”易君如用哄孩子的口气。

所有的监察使和监察副使都被派了出去,院子里显得格外清静。

“司氏姐妹的事情可有眉目?”魏潜问。

卢仁剑道,“还没有。”

魏潜蹙眉。

其实他被破格升为监察佐令的时候就知道四个监察处里头四处最差,不仅办事能力不行,还缺了好几个监察副使。一般情况下,都是魏潜亲自去办案,这帮子人留在监察司喝茶闲聊,整理卷宗,查查资料,可是这次的案子涉及太广,他一个人跑不过来,才将事情交代下去,谁料一个个还不如崔凝好使!

“这些天查司氏的人都查到些什么?”魏潜平静问道。

易君如道,“接触司氏姐妹的人都问过话了,没有查到线索。”

“我从吏部带出来的东西你们都看了吗?无法从司氏入手,就查凌薇、凌菱,带着画像去她们老家查。”魏潜看着易君如道,“半个月内不查到线索,他们就可以不用来了。”

易君如没想到魏潜会说这种话,他一直以为魏潜脾气特别好,“这…这不太好吧,咱们本身就少几个监察副使,若…”

魏潜打断他的话,“先不必替他们开脱,两位副佐若是仍旧想过从前的悠闲日子,恐怕也得卷铺盖走人,没有用的人少一个是一个,四处容不下不做事还杵着碍眼的人。”

易君如和卢仁剑摈住呼吸,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魏潜说了什么。

“喝完茶就进来讨论案情。”魏潜搁下茶盏,起身回屋。

两人面面相觑。

易君如拉住崔凝。“典书是不是和佐令闹别扭了?”

“我们像闹别扭吗?”崔凝反问。

“走吧,尸位素餐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卢仁剑抚了抚本就十分整齐的衣襟,跟着进屋。

四个人聚在案前。

魏潜道,“我们现在主要负责司言灵案,但是我认为,目前一处负责的碎尸案和刑部负责的灭门案有某种联系。”

他在纸上写下一些人的名字:司言灵、凌薇、凌菱、仲楚生、陈长寿、袁飞尘、张巍、上官卯、姬玉劫、四俱无名女尸、左凛、魏大。

“碎尸案的嫌疑人有陈长寿、袁飞尘、张巍、上官卯、姬玉劫,陈长寿已死。他这条线索由我来查。易副佐负责去调查清楚这些人,向一处打听也罢,自己去查也罢。三日之内我要结果。另外,派人盯住河西赌坊。”

“三日!”易君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潜不理会他,继续道,“卢副佐负责弄清楚其余四俱无名女尸的身份。另外查明凌薇、凌菱的情况,这两个人是被冒名。或仅仅是司氏姐妹化名,查到关于她们的详细情况。女尸身份五日之后给我答案,凌氏姐妹的消息半个月后告诉我。若有疑问,现在可以问我。”

“时间是否太紧?”易君如连忙问道。

魏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只要想想,你是家中独子,上有父母需要供养。下面还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要花大价钱在白鹤书院挂名读书,另有个待嫁的女儿。还有个爱慕虚荣的妻子,可若不是她一直拿嫁妆贴补,你们家日子早已经过不下去,若是失去了这俸禄微薄的官职,你妻子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到时如何供养父母,如何面对儿女,如何自处?想明白这些问题,你就会明白,三天的时间很充裕。”

易君如长大嘴巴,满面震惊。

卢仁剑本来也想说时间不充裕,但听过这番话之后,立刻识相的闭嘴了。

“如果二位想明白的话,不如问一点该问的东西。”魏潜淡淡道。

崔凝缩着脑袋装鹌鹑,生怕自己被魏潜注意到,祖宗十八代都要被搬出来数一遍。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卢仁剑开口问,“我们都是查一些小线索,但是我想知道整个案情,以便更有针对性的查。”

“崔典书。”魏潜道。

“哦。”崔凝把近日整理出来的东西递给两人看。

待他们看完之后,她才道,“司言灵死后不久,司氏便被灭门了,时隔十余年,又出现了碎尸案。一切的起始点便是司言灵之死,佐令认为这三个案子的中心点便在于此,而司言灵案的重点并不是离奇死亡,而是他交给左凛的一匣密函,其中有朝廷里诸多高官的把柄,因事情牵连甚广,因此这些密函立即被呈给了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