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尘从回忆中抽身,看烛火幽微里那张熟悉的面具,还有一身熟悉的红衣,笑着取了她的面具。

等到看见面具下的那张脸露出来,他笑意一凝,面容与记忆中很相似,只是她幽黑的眸中没有情意,只有疑惑和戒备,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杀意。

一些不愿想起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汹涌占据他的脑海,她声嘶力竭的哭,她手里短刀没入他身体,冰冷而疼痛…

“你为什么不肯忘记一切!”柳惊尘双眼充血,按着陆凭风的肩膀质问,“你家害的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他们有什么错!是他们罪有应得!”

陆凭风肩骨几乎被捏碎,剧痛来袭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许力气。

就在她蓄力准备给这个疯子致命一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柳惊尘蓦地松手,情绪也飞快褪去。

“吃了它。”

陆凭风全神贯注的挣脱药力控制,冷不防的被人捏住下颚。

“吃了它,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柳惊尘表情越发温柔,全然不复方才的狰狞疯狂。

陆凭风打了个冷颤,下颚一松,嘴巴被迫张开,药丸从被塞进她嘴里。

恰在此时,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跃下,手中冷芒袭向柳惊尘。

剑尖只在咫尺间,柳惊尘被迫松开陆凭风,仰身顺手抽出放在床位的短刀。

陆凭风顾不得其他,只拼命将嘴里药丸吐出来。还好,药丸没有咽下去,虽然已经尝到了苦涩的药味,但化开的不多,不至于要命。

陆凭风恨极了,转头看过去,却见是魏潜与柳惊尘缠斗在一处,很快房梁上又跃下几个身影,柳惊尘瞬间被逼得狼狈不堪。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柳惊尘豁出命,不顾一切的冲向床榻。

几名鹰卫反应极快,生怕他狗急跳墙拉着陆凭风同归于尽,当下灌注内力于剑身,三柄长剑脱手而出瞬间逼至他背心。

柳惊尘感受到了身后铺天盖地的杀意,在俯身躲过的时候恰好也扑到了榻前,他飞快的把短刀塞到陆凭风手中,握着她的手对着自己胸口狠狠刺了进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住了,屋里霎时落针可闻。

在场的其他人都站在柳惊尘身后,只有陆凭风看见了他眼里的痛苦与解脱。

“我的阿染不要我了。”他低喃道,“她说若有来生亦不想遇见我。”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与你家有血海深仇,我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你。

婚后的每一日,对柳惊尘来说都是钝刀在一点点的切着血肉,她的目光让他恐惧,就连死的时候都瞪大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恨和杀意浓得像展不开的黑夜。

他还记得那天,她抱着他哭了很久,在婚后形同陌路的三个月后,终于邀请他留下来过夜。

可是迎接他的是冷刃。

短刀刺进他心口,只是邵染力气太小了,根本不能致命,但是她的举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这一刀其实结结实实的伤到了他,令他心碎。

他已记不起彼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拔出短刀,在那倔强冰冷的目光里反手杀了她,而她丝毫没有挣扎。

他泪流满面的扯下挂在床头的面具遮在她脸上,他呆呆的坐在床头看着她,那面具上的笑意让他渐渐开心起来。

他解开她的衣,她面上带笑,仿佛也在暗暗期待;他抚摸她流血的身体,她面上带笑,仿佛含羞带怯;他没入她身体,紧致又温暖,她面上仍带着笑意,似乎在他终于攀上巅峰时,与他一起圆满。

他的阿染,始终乖顺的躺在床上,愿意把全都交给他,在他怀里带着幸福的笑容。

他始终觉得,只要揭开面具就能看见上元节那天晚上那双满含情意的眼睛,令人心动,他想永远迷失在她的目光里。

屋里寂静极了。

那张上元节面具顺着床沿滑落在地上,掉在了他手边,他动了动手指,看着那距离手指只有一寸的距离,靠在榻边,失去呼吸。

“去请医来!”魏潜冷漠的声音打破沉寂。

一名鹰卫领命去了。魏潜走到榻边探了一下柳惊尘颈部脉搏,确认已经绝了生机,又抬头问陆凭风,“可有不适?”

陆凭风愣愣看了柳惊尘片刻才道,“有些腹痛。”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尽管不适她想的,可手上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兵刃刺入人体,从他握着她的手中感受到了生命迅速流逝。

陆凭风用尽全力挣脱柳惊尘的手,伏在榻沿呕吐起来。

魏潜略略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这一日没有用饭,险些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圣上规定三天破案,其实第二天夜里凶手就已经伏诛。

魏潜丝毫没有睡意,命人连夜查出柳惊尘的身份。

等他将整个案子捋清楚,写好卷宗时,天色已经大亮,魏潜想了一下,还是等早朝之后进宫把案情进展禀告圣上。

因陆凭风被掳,若是传出去对于名声有碍,圣上下令封锁消息,只道杀人案告破,凶手已伏诛,并将柳惊尘的尸首摆在刑场一日。

第213章 摸大腿

第213章

魏潜两天两夜未曾休息,下午回到监察司时直接把崔凝拎进自己屋里,让她整理抄录卷宗备份。

崔凝把案件理了一遍,先写了一个草稿,查无遗漏之后再认真抄录在浅黄色的加密文纸上。

柳惊尘出身杏林世家,其祖父曾任太医令,父亲随后也入了御医院,后两人卷入皇权斗争之中,皆是以谋反罪处死。

因涉及辛秘,崔凝拿到的卷宗上写的很含糊,但按照时间推算,事情应该是发生在柳惊尘与邵染成亲前不久,也就是六七年前。两个御医能干什么?无非是下下毒之类。

那个案子的内情,崔凝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邵家与柳家站在了对立面上。

在柳家倒了之后,邵家反而蒸蒸日上,然而在短暂的荣华之后,邵家人陆续染上了一种怪病,家主及所有男丁陆续死亡,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邵家便已绝户。

柳惊尘和邵染是何时成亲的呢?

具体的时间似乎已无法查证,但崔凝根据证词推测出了一个大概:柳惊尘在外游历六年,十八岁那年返回准备与邵染成亲,结果柳家突然遭难,柳惊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出生天,并开始暗中报复邵家。三年后的某一天,他娶了邵染。

为何推测二人是在柳家被抄斩三年后成亲呢?除了因为邵家人口死亡时间之外,柳惊尘还需为至亲守孝。

也就是说,在柳惊尘二十一岁、邵染十八岁时成亲,据柳惊尘临死之前说的话可知,两人成亲仅仅三个月,邵染便死了。那么她有可能在成亲前就已经知道柳惊尘是残害她亲人的凶手,或许是早就心存报复,又或者在胁迫、被动的折磨中产生了报复心理。

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大多数人能够承受得住一次巨大的打击,却无法承受日一复一日的折磨。

也许邵染对柳惊尘早已没有情了,又或许因为原来爱的深,所以后来恨的更毒,婚后的邵染选择铤而走险,动手刺杀身负武功的柳惊尘,结果激怒了对方反遭杀害。

柳家被抄斩,柳惊尘在遭受到巨大创伤之后心态就已经不正常了,随后他又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困住邵染也困住他自己。

他的压抑最终在杀害邵染时得到了宣泄,从此以后沉迷于“*****并把它当做一个仪式,抓来新的女孩,让她们“变成”那一天的邵染。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无关于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出惨剧延伸出来的另一出惨剧,最冤枉的就是那些无辜惨死的少女。

柳惊尘身边唯一的随从也在鹰卫围捕之下自杀,因此他究竟杀害多少女子已经成迷,但他今年二十五岁,二十一岁左右成婚,三个月后邵染死亡,就算从他忍了两年吧,按照每月一个来算,迄今为止少说也有十几个了!

邵染死后,他大多数时间不在长安停留,害死的少女也不集中在某一个地方,而且专挑没有户籍的未婚女子下手,没有留下丝毫证据,可见作案时是多么冷静!如果不是遇见与邵染极为相似的陆凭风,大约还会一直躲在黑暗中“狩猎”。

“太可恨。”崔凝放下笔,狠狠叹了口气。

魏潜单手支着头小憩,闻言也没有睁开眼,“整理完了?”

“嗯。”崔凝跑到魏潜面前蹲下,愤愤道,“那柳惊尘太不是个东西,胆子那么大,怎么不去找陛下报仇!”

魏潜睁开眼睛,抬手弹了一下她脑门,“你胆子也够大,什么都敢说。”

“五哥,卷宗我已经整理好了。”崔凝揉揉脑袋,瞧着他疲惫的样子,劝道,“你回家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再看。”

这两天魏潜虽然忙的焦头烂额,但细心如他,身边发生的事情也都一一看在眼里,崔凝因为他没时间吃早饭而冲整个监察四处发飙,专门买了早餐跑去送给他,平时最爱跟在他身后学习查案,关键时刻却乖乖听话不给他添乱…

如此种种,都叫他心软的不行。

魏潜叹息,“阿凝过完年才十四!”

崔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到说起年龄,点点头,“是呀。”

“我先去乐天居休息一个时辰再回家。”魏潜把她整理好的卷宗卷起,塞进柜子里上了锁,又回头问她,“可要随我同去?”

“要要要!”崔凝欢喜的蹦起来,刚想去拉他的手,忽然想到男女有别这件事,只好委委屈屈的改成了捏着他的衣袖。

魏潜握了握她细白的小手,俯身轻声道,“私下里可以,这时我俩的秘密。”

崔凝眼睛一亮,回握了一下马上松开,像是偷了米的小老鼠一样窃喜的跟着他一并去了乐天居。

这不是崔凝第一次来魏潜的房间,却是头一回仔细看房间里的布置。整个屋子看起来就和魏潜表面上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冷漠无趣,没有复杂华丽的装饰,甚至连个插花瓶都没有,博古架上摆的都是一些石头。

“那个箱子里都是给你的东西,去看看吧,我去沐浴。”魏潜道。

崔凝喜不自胜,打开箱子,头也不抬的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口大箱子放在墙角,两个崔凝蹲在里头都没有问题,箱子里放了许多魏潜或偶然或特意为她搜集来的小玩意,全是她不曾见过的。

符远站在门口便看见一个绿油油的小身影忙活着,半个身子都趴在箱子里。

符远咳了一声。

“咦,符大哥!”崔凝放下手里的短刀,回过头一脸欣喜的看着他,“好久不见了呢!”

符远一袭青衣,仍如皎皎明月、徐徐清风般,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我因公务也去过两次监察司,都不曾见到你,莫不是长渊把你藏起来了?”

“才不是,我可忙呢!”崔凝笑道。

“啧。”符远抬手比了比,“上一回见着你,那个头跳起来都摸不到我大腿。”

“…”

“她要摸你的大腿做什么。”魏潜冷冷的声音响在他背后。

符远一回头就见到他一脸的不赞同。

“你变了,你不是原来的魏长渊了。”符远痛心疾首,“我就打个比方,你这么小气作甚。”

第214章 脸红心跳

第214章

魏潜小时候遭遇过绑架虐童案,凶手是个挺美的女人,所以自那以后他本能的排斥大部分女人,能接近他的女人只有三类:慈祥的老妇人、活泼可爱的女童和长相平平并且看上去温婉善良的女子。

他之前那个未婚妻就是属于长相一般、看上去温柔善良的那一类,说亲之前他曾见过一面,对她挺满意的,但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证明,这是个完全没有主见而且做事黏黏糊糊的女人。

这个女子听信父母的话,在魏潜不慎打伤试婚侍婢之后选择放弃,这原也没有什么,毕竟这年月就时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潜也试图做些事情挽回,不过并没有成功。刚刚被退婚那会,魏潜还觉得挺难受,就算女方踩着他的名声成全自家闺女的名声,他也觉得可以理解,可后来有两次偶然间遇见,她总是用那种幽怨悲伤又隐含期待的眼神看他,叫人十分腻味。

于魏潜而言,这样的女人也仅仅是能够容忍的程度罢了,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什么美好的感受。

打那以后,魏潜对女人越发没有好感,看女人的眼神充分表现一个词——麻烦!浑身上下也写满了两个字——禁/欲!

旁人都说他剃了头就能去寺里当和尚,真是半点都不夸张。

符远说他变了,倒也不全是开玩笑,他对崔凝是不一样的。

越是不一样,符远就越想在魏潜面前逗逗他的小未婚妻,“小阿凝,今日可要跟为兄喝几杯,算是饯别了。”

定亲之后,凌氏曾经私下里同崔凝说过,以后在外面做事要注意,不能够与别的男子走的近,可是符远一声“小阿凝”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忍不住点了头,“好,你要去哪里呢?”

符远得意的看了魏潜一眼,“这么舍不得为兄啊,瞧瞧,眼圈都红了。”

崔凝抽了抽鼻子,闷闷道,“我有个过世的兄长一直爱这样叫我。”

符远,“…”

兄长…还是过世的…

魏潜挑了一下眉梢,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轻轻顺毛。

冷不防就被糊了一脸恩爱的符远忍不住甩开折扇,叹道,“夏天还没到就觉得脸红心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呵。”魏潜淡淡道,“春天么…没有未婚妻的男人,难免。”

符远动作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魏长渊你够了,你又没成亲,有没有未婚妻差别在哪里!”

“有未婚妻,看着就舒心。”魏潜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崔凝的头发,完全不像以前,见着个女的都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我现在真庆幸马上就要离京了,不然整天看着你这副得意的嘴脸,哪天非气吐血。”符远气的不行,半真半假的指责他,“我说,我俩好歹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兄弟,我当初也…”

他当初也想娶崔凝的啊!

不过眼见崔凝好奇的看过来,他咬牙哼哼道,“不至于赢了小美人还给我捅刀子吧。”

魏潜十分坦然,慢悠悠的道,“我到哪儿都这样,刀子是无差别扔,偏你被扎到了,我也没有办法。”

两人当初就说好但凭缘分,符远对崔凝没有男女之情的,他有求娶的想法是基于她的身份,且魏潜十分了解他的性子,对他这种不拘小节的人来说,没有与崔家建立起姻亲关系固然遗憾,但绝不可能因此感到受伤。

“你们是轮番的来气我。”

凌策成亲之后整日沉浸在新婚幸福之中,每次见面虽然不提婚后之情,但甜蜜溢于言表,看的符远想动手打人,魏潜就更不必说了,这还不知道婚期在哪儿就这么得瑟,成亲之后那还得了!符远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容于这个世道了。

“符大哥,你外放去何处?已经定了出发时日吗?”崔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