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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货车借助前灯照明,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不断行进,路况越来越差,车子颠簸剧烈,看路标正在经过“乌鼠洞”。我不时提醒厚脸皮司机瞪大了两只眼盯着路。

转过一个弯道的时候,我看见大灯照到前边路上有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服,赶紧叫厚脸皮司机注意,厚脸皮司机猛地一脚急刹车踩到了底,可那个人出来得很突然,刹住车之前已经碰到了。车头斜冲向路旁山壁上,快撞上才停住。

我们在车里被突如其来的惯性带动,身不由己地往前扑去,大烟碟儿坐中间正好撞在挡杆上。凭我的感受,这一下足能把他的肋骨撞断几根,说不好会要了命。我顾不上自己身上也疼,急忙扶他起来,问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大烟碟儿疼得半天喘不过气来,勉强说道:“要紧……能不要紧吗……肉体啊这是……”

我心里纳闷儿,肋骨断了可说不出话,能说话就是没受重伤,撞得这么狠怎么会没事?伸手一摸才明白,挡杆撞到了大烟碟儿绑在身上那沓钞票,那是他带着收东西用的钱。看来钱能救命,这话一点儿不错。

厚脸皮司机也给撞蒙了,等他缓过劲儿来,慌里慌张地跳下车去,山道和车轮子底下都找遍了,什么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大烟碟儿说:“分明看到路上有个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车后连血迹都没有,这次真是撞上鬼了!”

厚脸皮司机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撞上鬼总比撞上人强。撞鬼要命,撞人要钱。这年头儿挣钱太难,要我的钱还不如要我的命!”

大烟碟儿说:“黑天半夜撞上什么也是麻烦,总之没事就好,别多说了,咱们快走。”

厚脸皮司机抱怨道:“要不是捎你们俩去通天岭,也不至于深更半夜在这大山里绕路,搭时间赔油钱不说,火腿肠还不管够,让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要是我自己开车,这会儿早到招待所住下了,洗完热水澡,喝着热茶,吃着热腾腾的面条……”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你要再这么说话,他侄儿能忍,他叔也不能忍了。”

大烟碟儿道:“不是侄儿能忍、叔不能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谁能忍?咱给他车钱让他带错了路,一路上还得挨他数落,谁他妈能忍我也不能忍!”

厚脸皮司机嚣张地说:“有本事别坐我的车,赶紧下去玩勺子去,我可提前告诉你们,半道下车也得给钱,少一分钱你试试……”他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前边头灯亮起往后倒车,刚倒出两三米,一抬头,发现车头上方伸下来两只穿着白布鞋的小脚。

3

自从路上搭了这辆车,遇上个不靠谱的厚脸皮司机开始,注定了迟早要出事。黑天半夜的大山里,车头前打秋千似的伸下一双小脚,可把我们给吓住了,在车里坐着,不约而同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冷。

厚脸皮司机急忙倒车,车头往后一退,看见那人的上半身了,白衣、白裤、一张大白脸,脸蛋上还涂着腮红,却是个纸糊的假人。可能是山村里办丧事出殡用的纸人,不知怎么掉落在路上,深夜里把车子开到跟前,将它撞到了车顶上,我们下车低头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一倒车这纸人又从上边落下来。我们才明白这是虚惊一场,可是反应不过来了,忘了这条路一边是山壁,另一边是个陡坡,厚脸皮司机倒车倒得太狠,在我们三个人的惊呼声中直接翻下了陡坡。

路旁是斜坡陡峭,掉下去不免车毁人亡,那一瞬间什么也来不及想,本以为要把性命交待在这儿了,亏得山坡上有许多枯树荆藤,阻挡了车子坠落的势头,最后落进一个土窟窿。这地方叫乌鼠洞,名字很怪,之前听厚脸皮说:“因山中水土流失,有很多下陷的土洞,从高处往下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黑窟窿像鼠洞一般,故此叫作乌鼠洞。”

山坡底下的土窟窿,是个口大底宽的窄洞,深倒没有多深,车辆坠落下来,压垮了洞口边缘的土层。我们连人带车掉进土洞,侥幸没有摔成肉饼,那辆车基本算是报废了。我们仨脸上、胳膊上划破了口子,又是土又是血,五脏六腑好似翻了个儿。等相继从车中爬出来,在微弱的星光下,我们晕头晕脑地看着摔得变形的货车后部,好半天说不出话。厚脸皮司机两眼发直,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脑子转过来,又要把事推到我们头上。

我说:“车是你开的,路是你带的,车钱你一个子儿没少要,如今翻了车掉进山沟,我们没找你赔钱,你倒想反讹我们?”

厚脸皮司机找不到借口,只好说:“二位,好歹发扬点儿人道主义精神,不争多少,给几块是几块。”

大烟碟儿为难地说:“我们身上真没钱,顶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同情你一下。”

我说:“发扬人道主义也分跟谁啊!他算哪根毛?”

厚脸皮司机说:“你小子又想跟我奓翅儿是不是?告诉你我可练过,别让我挨上你,挨上那就没轻的……”说着话伸胳膊、蹬腿要动手。

我边撸胳膊、挽袖子边说:“你这套拳打南山养老院、脚踢北海托儿所的把式,我正要领教领教……”

大烟碟儿忙道:“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哥儿俩全看我面子行不行?”

厚脸皮司机说:“有什么好商量的?全是你们害的,我连车都没了,往后拿什么养家糊口?我也不打算活了,今天非跟你们俩拼命不可!”

我说:“想玩儿命是不是?是玩儿文的还是玩儿武的,玩儿荤的还是玩儿素的,划条道儿,我全接着!”

大烟碟儿拦挡不住,我跟厚脸皮说话往一块儿凑,刚要动手,云霭遮住了最后一丝星光,土洞子里头立时黑得脸对脸也看不见人了。大烟碟儿嘴里叫着“别动手”,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来照亮。此刻光束在土洞中一照,才看清这是个坟窟窿,车子掉进来,撞裂了一口朽木棺材。

我顾不上再跟厚脸皮争执,瞪大了眼看看周遭的情形,发现这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的老坟,那个土洞是盗洞,不是什么有钱人的坟,坟土浅,棺材也是很普通的柏木,虫吃鼠啃、雨水浸泡,棺材板朽烂发白。手电筒照进破棺,里面只有一具枯骨,就这么个山中老坟,也让盗墓贼掏过。厚脸皮觉得坟窟窿晦气,正想踩着棺材爬出洞去,突然从上头跳下一只外形似猫但比猫大很多的动物,样子很凶,两目如电,做出恫吓的姿势,好像不肯让人接近那口棺材。

4

那只外形似猫的动物,比猫大比狗小,可能是貉子一类的东西,貉子也叫土狗,偶尔会在荒山里撞见,往往一看见人它就先逃了,此刻却一反常态,像是在威胁我们不要走近棺材。我心想:“这口棺材早让盗墓贼掏过了,里头没留下什么,难道是土狗要啃死人枯骨?”

厚脸皮挥手赶了几次,见赶不走,解下腰里系的武装带,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抡起武装带的铜头砸过去。他出手又快又狠,两下就把那土貉打跑了,看得大烟碟儿瞠目结舌。厚脸皮得意地说:“别怕,我废你们俩这样的,空手都有富余,用不上裤腰带。”

我怒从心头起,对大烟碟儿说道:“你别拦着我,我今儿个就摘了这个二皮脸的腰子……”

大烟碟儿忙道:“别动手,别动手,争来斗去还不是为了钱吗?我看这棺材里没准儿有值钱的东西,要不那只土貉怎么不让咱们走近?”

厚脸皮听说有值钱的东西,半信半疑,推开那块生着蛆的破棺材盖子,让大烟碟儿拿手电筒往里头照。我走过去也想看个究竟,只见棺中枯骨烂得不成形了,别说压棺的铜钱,布条也没剩下一丝半缕,全让盗墓贼掏走了,但棺中有个黑色的瓦罐,积着很厚一层灰土。厚脸皮迫不及待地揭开看,可那瓦罐里只是些半化成水的粮食渣子,气味有如醍醐。

我和大烟碟儿却识得这东西非同小可。按着陕西、河南等地的民风,坟墓棺材里必放一个瓦罐,罐中装有五谷,这意思是让先人保佑子孙后代五谷丰登。粮食本身也是一种陪葬品,金玉再多不能当饭吃,诸侯王大墓和皇陵的陪葬品中照样有稻谷、粳米,只是很少被人重视,那些谷物埋到坟墓里年深岁久,在很特殊的条件下,会使罐子里的粮食发酵变成美酒,死尸腐烂散发出的尸气,以及坟穴里的阴气,种种因素缺一不可。盗墓者揭开棺材中的罐子,如果闻不到腐臭,反而有种罕有的异香,民间说白话,称之为“顶棺酒”。

由于顶棺酒极其少见,可遇不可求,因此价同黄金。帝王将相的古墓里有陪葬的金玉宝器,挖开一个能发横财,一般百姓没有那些值钱的陪葬品。但在清代以前的老坟,大多能挖出装粮食的罐子,只是每个坟穴里的具体情况各不相同,并不是哪座坟都能出顶棺酒。当年专有一路盗墓贼,挖坟掘墓不找金玉明器——当然碰上了也会顺手拿走——他们主要是找坟墓里的顶棺酒。我们出车祸掉进这个坟洞,居然无意中发现了顶棺酒,看成色不是绝品也是上品。之前赶走的那只土貉,恐怕正是被顶棺酒醍醐般的气味吸引而来。

大烟碟儿拿出随身带的行军水壶,一边把顶棺酒倒进去,一边对厚脸皮说:“我们眼下真是没钱,但是这东西带回去能换钱,兄弟你出力帮忙带路,等东西出手挣了钱,不管是多是少,有你一份。”

厚脸皮司机是一门心思,只要是能挣钱的勾当,他什么都敢做。这次轮到大烟碟儿拿话把他唬住了。厚脸皮说:“我早看你们哥儿俩不是一般人了,要不然怎么会认得顶棺酒,莫非是吃盗墓挖坟这碗饭的不成?听说你们这行当能来大钱啊!往后你算我一个行不行?我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啊……”

大烟碟儿说:“我们只是到乡下收古董的贩子,掏坟挖墓的活儿可不敢做,不过也缺人手。兄弟,你要信得过就跟我们一块儿干,哥哥早晚让你把这辆车的钱加倍挣回来。坟窟窿里不是讲话之所,咱先出去,别的事儿慢慢商量。”

厚脸皮说:“老大,今后你看我的了,咱事儿上见,只要管吃管喝能挣钱,你一句话,我当圣旨接着。”

山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坟窟窿中更是阴冷,不能久留,我先打着手电筒爬出去,发现置身在山坡下的一大片坟地当中,新坟、老坟都有,难怪路上会有纸人。有些坟头前还有给死人上供的点心果子,引得一些山猫、野狗来吃。我们谁也不想在此守到天亮,便在漆黑的山沟里摸索前行,壮着胆子往外走,耳听风声凄厉,有如鬼哭。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东方渐亮,才走出这条狭窄的土沟,眼前豁然开朗,云海间一峰突起,屹然耸立,石崮云绕,气势磅礴。看样子这座大山正是通天岭,它横看是岭,侧看是峰,又往前行,望见岭下云雾中好似有个黑乎乎的大洞。我们无不骇异,通天岭下怎么有如此之大的洞窟?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洞穴轮廓浑圆,不似天成。

云雾遮挡看不清楚,再走一程,相距半里地远,看出不是洞窟,而是岭下迷雾中凸起一个圆盘形的庞然大物,那是天上掉下的飞碟,还是地下冒出的蘑菇?

第六章 天外飞仙

1

翻山越岭走出土沟,猛然看见这么个可惊可骇之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两个人也是一脸迷惑。我们且惊且行,再往近处走,看得更加清楚。岭下是一个直径百米、高约十几米的环形村落,外头是环形夯土墙,围成圈的房屋分为内、中、外三层,每圈房高也是三层,顶层铺黑瓦,当中是凹进去的圆形天井,壁垒森严,看起来简直像个巨大的碉堡。

大烟碟儿和厚脸皮看得目瞪口呆,房屋怎么会造成这样?也太奇怪了!他们两人一个说是飞碟,一个说是蘑菇。

我告诉他们:“听闻古时有驻军的屯堡,也有村子为了抵御盗匪劫掠,同宗同族聚居而成的村堡,把房屋造得和堡垒大宅相似。豫西民风彪悍,新中国成立前出过无数趟将,所以深山里有碉楼形的村落不足为奇。”

大烟碟儿道:“原来如此,看这村堡的样子,至少有四五百年了,里头能没好东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弟兄的时运一来,挡也挡不住。”他不忘嘱咐厚脸皮司机,让他嘴上多个把门的,不该说的别多嘴,否则传扬出去,连村里的植物人都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了,老乡们还不得趁机哄抬物价?

说着话,走到村堡门洞跟前了。这村堡相当于住着几百户人家的大屋,但山脊上的田亩皆已荒芜,杂草灌木丛生,村堡外围只有一个城门般的石拱门洞,墙皮全掉光了,露着里头的石壁,贴着古旧残破的门神画像,看起来十分诡异。

有两个村民带着条大黑狗在门口坐着。其中一个刀条脸的老头儿正在抽旱烟,看见我们走过来显得很吃惊,起身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通天岭下只有一条险径可通,你们来的方向可没有路。”

我上前说道:“老乡,我们从乌鼠洞经过,半路上车翻进了土沟,好在命大没死,转了半夜才走出来,现在是又累又饿,能不能借我们个地方歇一下?”

老头儿说:“可真是命大,赶紧进屋坐下,等我做晌饭给你们吃。”说完,他招呼另一个村民,那是个憨头憨脑的傻胖子,两人引着我们往里走。

圆环形村堡规模奇大,走进来比在外面看更加宏伟,内部是悬山顶抬梁,高有三层,每一层的房屋也有三圈,一层连一层,一圈套一圈。

刀条脸老头儿把我们领进西面一间屋子,他说由于缺水,村堡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只剩下他和傻子守着祖庙,是为了不让祖庙香火断掉。老头儿再三叮嘱我们:“如果没有村里人领路,你们千万不要乱走。咱这老祖先传下的八卦阵,三重三层房屋一律按八卦排列分布,八八六十四卦,卦中有卦,卦中套卦,每六房为一卦。两卦当中有隔火墙,一卦失火,不会殃及全楼。关闭了回廊中的卦门,各卦自成一体,开启卦门,各卦还可以互通。一旦有土匪闯进来,村民合上卦门,土匪就成了瓮中之鳖,外边的人进来,肯定会迷路,困死在里头也不出奇。看我唠叨这么多,是真怕你们出事儿……”

说到这儿,刀条脸老头儿点上油灯,等我们在屋里坐下了,让傻子在旁边陪着我们,自去灶前生火烧水。那个叫傻子的村民憨里憨气,蹲在屋角掰手指头,对我们三人视而不见。

我看傻子没注意我们,抬眼四处打量。房屋造得很坚固,石桌、石凳、石床,墙上贴的神画颜色都快掉没了,相框里还放着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背景全在村堡之中,都是许多人的合照,想必是当年住在这里的村民。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2

我和大烟碟儿盯着那张旧照片,相面似的看了半天,照片中的几个人有老有少,是在村堡某间大屋里拍的合照,人倒没什么,屋中的摆设可不一般。

大烟碟儿指着那张照片正中一位老者端坐的椅子,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没看错的话,很可能是几百年前的盘龙沉香椅。”

大烟碟儿低声对我和厚脸皮说:“没错,盘龙沉香椅啊!我倒腾这么多年玩意儿,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今天才头一次见着。要不是昨天半夜翻车掉进山沟,咱们哪儿找得到这个地方?什么叫因祸得福,这就叫因祸得福。”

厚脸皮说:“那老头儿能舍得让给咱们?咱给他来个明抢明夺?”

大烟碟儿说:“可不能做没王法的事儿,强取豪夺那是趟将所为。只要老头儿愿意卖,咱拿现钱收他的,钞票我全用铁丝串在肋骨条上了。”

厚脸皮司机说:“缺德不缺德,你不说出来没带钱吗?我这么实在一人,你真好意思唬我?”

大烟碟儿说:“虽有也不多,家底儿全在这儿了,本钱无利可不敢轻动,咱这是买卖,懂吗?”

厚脸皮点头道:“明白,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听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提醒那两人别多说了,这些话让村民听了去可是不妙。

不一会儿,刀条脸老头儿端来几碗面分给我们,他和傻子也坐下一同吃饭,这算是晌饭了。

大烟碟儿给刀条脸老头儿递烟,想起还带着两瓶二锅头,也拿出来请老头儿喝,借机打听情况。

刀条脸老头儿爱唠叨,他的话本来就不少,等到半瓶二锅头下肚,话更多了,说:“几百年前,通天岭豺狗多,豺狗习性凶残狡诈,经常在半夜下山,咬死村中人畜,防不胜防。加上土匪流寇到处劫掠,先祖们为求自保,便将村子造成堡垒聚居,一防豺狗,二挡贼寇。相传当年造这村堡,从内而外全是按九宫八卦布置,通道卦门遍布各方,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后来由于水土流失严重,没法子再耕地种田了。况且这大山里交通闭塞,缺水没电,村民陆续搬到山外居住,只留下我和这个傻小子看守祖庙香火。大部分房屋和通道封闭多年,外来的人不识路径,晚上起夜时很容易走错路,万一困在什么地方出不去,麻烦可是不小。所以你们留下过夜不要紧,切记寸步别离开这个傻子。别看傻子人傻,心却不傻,村堡里的各处通道卦门他比我还熟。”

我们三个人连声称是,白天走进来尚且觉得阴森可怕,半夜更不敢在这巨宅般的村堡中乱走。

大烟碟儿问道:“老大爷贵姓?怎么称呼?”

刀条脸老头儿说:“我们这个村堡里的人同宗同族,都姓周。”

大烟碟儿说:“噢,是周老,咱这村叫个什么?周家村?”

周老头儿说:“不是周家村,有个好名,通天岭飞仙村。”

我和大烟碟儿一听村名都愣住了,厚脸皮却不知怎么回事。我以前只听过老盗墓贼口口相传,说通天岭有飞僵。什么叫飞僵?在旧时的迷信传说中,停放在义庄中的死尸,多半是客死异乡之辈,如果义庄荒废了,停尸的棺材一直无人理会,死者难以入土为安,年头儿一久很容易发生尸变。死尸毛发、指甲越长越长,等棺材中的僵尸有了道行,可以昼伏夜出,白天躲在棺材里不动,月明之夜飞出去害人。这些谣言无根无据,纯属吓唬人的迷信传说,但听说很多年以前,通天岭上真有人见过飞僵。

我想所谓的“飞僵”,无非是深山中的大鸟。清朝那会儿,陕西还有一种大鸟,两翼大如门板,常从天上飞下来攫取牛羊;人若独行,也不免被其所害。村民们一见这大鸟在空中盘旋,便立即鸣锣放铳把它逐走,到后来已经绝迹了。通天岭高耸入云,巨峰陡峭直立,绝壁蜿蜒迂回,在这一带的深谷绝壑之中,必定栖息着不少幽禽怪鸟。几百年前可能有人看过山里的大鸟,以讹传讹说成飞僵。

可听周老头儿说此地是“飞仙村”,这里头肯定有些讲头,好像比飞僵的传说更勾人腮帮子。我们想听个究竟,大烟碟儿又给周老头儿点了支烟,请教道:“您给说说,为何叫作飞仙村?”

3

周老头儿没少喝,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他用力吸了口烟,呛得直咳,断断续续地说道:“这话从哪儿说起呢?嗯……还得从我们这个村堡的来历说起。明朝末年,有位将军叫周遇吉,曾做到总兵官,是我们这个村堡的老祖先,他统领窟子军……”

厚脸皮听不懂,插言问道:“总兵官是多大的官?窟子军又是哪路队伍?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说:“你没听说过的多了,不要多嘴多舌,先听老人家讲。”

厚脸皮说:“别装模作样的,我看你也不知道。”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窟子军起源于北宋,是专门打洞挖地道的军队。”

厚脸皮不信:“蒙吧你就,死人都让你蒙活了。”

周老头儿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说:“没错,正是挖洞凿山的官军。如今懂这些事儿的人可不多呀!”

大烟碟儿对周老头儿说:“别听他们打岔,您接着讲。周总兵统领窟子军,后来怎么样了?”

周老头儿说:“周遇吉总兵有‘阴阳端公’之称,通晓五行八卦,能观风云气候,麾下有三千窟子军,最善于凿筑城池。苦于朝中奸臣当道,他报国无门,只好辞官挂印,带领部下和家人到山中避世隐居,选了通天岭作为归隐之地……”

听到这儿,我们以为周老头儿会说,选在此地,是因为通天岭的风水形势好,可周老头儿却说:“老祖先把村堡按八卦布局造在通天岭,不仅是为了防御土匪和野兽,还有别的原因。据说阴阳端公周遇吉将军造村堡前,附近有山民到通天岭打猎,忽然黑云压顶,霎时间地动山摇,山腹裂开一道口子,有个人从山口飞出,大山随即闭合。又听到一声炸雷,打猎的山民们抬头观看,只见半空那人让绝壁间的藤萝缠住了挣脱不开。山民们都吓坏了,人怎么能在天上飞呢?一连过了几天,远远看到那个被藤萝缠住的人一动不动,估计是死了,这才有几个胆大的猎户前去看个究竟。你们猜看见什么了?”

我们听周老头儿所言,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众所周知,只有仙人才能在天上飞,那叫肉身飞升,可这世上有仙人吗?我想不出打猎的山民们在山上看见了什么。难道真有一个被藤萝缠死的飞仙?

周老头儿说:“打猎的山民们中有胆大之辈攀上峭壁,看到深涧枯藤中缠着一个怪物,那东西像人又像猿,尖嘴猴腮,身上有毛,肋下长着肉翼,困在藤萝间死了多时,死尸已经腐烂发臭,让野鸟啄食得血肉模糊。山民们有说这是肉身飞升的仙人,也有说是雷公,担心留下死尸会招来灾祸,便在山中引火焚烧,恶臭传到了几里之外。到底是飞仙还是雷公,抑或别的东西,终究没有人说得清楚。那时阴阳端公周总兵恰好路经此山,看出通天岭妖气很重,说这山里有土龙,因此带家人和部下避居于此,并把村子造成八卦堡,压住了通天岭的山口。这地方本来叫作端公八卦堡。土人根据老年间的传说,也习惯称为通天岭飞仙村。”

周老头儿贪杯,说了一会儿话,已然喝得不省人事,怎么叫也叫不应了。在山里转了一夜,我自己也困得不行,便把周老头儿架到隔壁屋睡觉,回来跟那两个人分别躺在石床上迷糊了一觉,梦里全是周老头儿说过的话。

飞仙村是统领窟子军的明朝总兵所造,村堡中的人皆是阴阳端公周遇吉之后,大明遗风犹存。我也曾听瞎老义提到过周遇吉的名头,是位通晓阴阳风水、八卦阵法的宗师,难怪一个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乡下老头儿,会有如此谈吐。虽然听周老头儿说数百年前山上曾有仙人被枯藤缠死,与通天岭飞僵出没的传说十分相似,但是我梦中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恍惚中突然听到大烟碟儿声嘶力竭地叫道:“快起,出事儿了!”

4

我被叫喊声惊醒,立刻坐起身,揉眼看是怎么回事。

厚脸皮也醒了,咋咋呼呼地问道:“怎么了老大,出什么事儿了?”同时把腰里的武装带拽到手里。这种帆布腰带很结实,前端是个很重的铜扣,打人时抡到脑袋上就是个头破血流,出门带着防身不显山不露水,还特别实用。

定睛一看,只见大烟碟儿正从傻子手里抢夺行军水壶,原来他一时大意,睡觉时忘了傻子还在屋里。傻子也许是渴了,抓起大烟碟儿身边的水壶,拧开盖子就喝,水壶里的顶棺酒,全让傻子喝进了肚。我和厚脸皮赶紧上前帮忙,好不容易从傻子手里抢下行军水壶,一看半滴也没剩下。厚脸皮差点儿没疯了,非逼着傻子吐出来。傻子喝上头了,迷迷瞪瞪倒在地上,怎么摇晃也不动。

大烟碟儿悔得肠子都青了,傻子太可恶了,哥儿仨的宏图大业刚起步,就被这厮扼杀在摇篮之中了,如果周老头儿不认账,那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看大烟碟儿急得直嘬牙花子,对他说:“别着急了,那就不该是咱的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飞仙村是明代窟子军首领避世隐居的所在,村堡中一定有不少传世的古物,我看那盘龙沉香椅就不得了,等明天跟周老头儿好好商量商量,让他便宜点儿把那椅子让了,多半不是问题。”

厚脸皮说:“对,反正不能空着手回去,我妹还等着钱治病呢!”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尺寸不大的小照片给我们看,那是他妹妹的照片。这姑娘从小身体不好,兄妹俩相依为命。厚脸皮自己跑车,到处划拉钱也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

我接过照片看了看,那姑娘是个瘦骨伶仃的柴火妞儿,五官长得却像厚脸皮。我心想:“是我错怪这二皮脸了,他见了钱比见了亲爹都亲,是因为他真有用钱的地方。”

厚脸皮问我们:“怎么样,我这亲妹子长得俊不俊?”

我实在没法儿接他这句话,不细看你都看不出照片里是个女的,只好说道:“怎么说呢……要是看背影……好像还不错……”

厚脸皮把照片从我手里抢回来,说道:“一看你就是个小流氓,提前告诉你别打歪念头,敢对我妹心怀不轨,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刚对厚脸皮的为人稍有改观,一听他又这么说话,不由得火撞顶梁门,骂道:“肏你二皮脸的亲大爷,你现在赶紧掐死我,掐不死我回去就找人把你妹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厚脸皮说:“你可别怪我手黑,今儿个我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大烟碟儿说:“我的亲兄弟们,你们俩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咱出来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耍嘴皮子练把式?先听我说正事儿。等这傻子和周老头儿醒了,让他们领咱去看照片里的盘龙沉香椅,黑白照片上毕竟看不清楚,我还是得见着真东西才放心。”

我们在屋里低声商量,天黑之后傻子先醒了,隔壁周老头儿还在睡梦之中,估计转天早上才能醒酒。

大烟碟儿问傻子:“老弟,醒了?”

傻子说:“老弟,醒了?”

大烟碟儿摘下墙上的照片,指着那把盘龙沉香椅说:“这个东西在哪屋?”

傻子说:“这个东西在哪屋?”

大烟碟儿说:“我不知道,我问你在哪屋?”

傻子说:“我不知道,我问你在哪屋?”

大烟碟儿说:“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傻子说:“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此时才明白傻子只会学人说话,你说一句他学一句。

厚脸皮对傻子说:“老龙恼怒闹老农,老农恼怒闹老龙,农怒龙恼农更怒,龙怒农恼龙怕农。”

傻子按厚脸皮的原话说了一遍,一个字也没走样。

厚脸皮目瞪口呆,转头对我和大烟碟儿说:“这傻子厉害啊,我对付不了他,你们谁还会更难的?”

大烟碟儿说:“你可愁死我了,你跟傻子比绕口令有什么用?比得出钱来吗?重要的是让他带路。飞仙村里的道路卦门布置胜似迷宫,不识路径寸步难行。”

我想起听周老头儿说过,傻子对村堡中的道路了如指掌,傻子能认识路,说明他人傻心不傻,既然说话说不明白儿,那就别说话,我拿着照片同傻子打手势,指着照片让傻子带我们去。

傻子学着我的样子打手势,用手指向那张照片,指完霍地站起来,转身便往屋外走。

大烟碟儿忙说:“快快,跟着傻子走,他要带咱们去看盘龙沉香椅了。”

我来不及准备,随手取下墙上相框里的照片,抓起手电筒,厚脸皮拎起桌上的煤油灯照着路,三个人跟在傻子身后,在回廊中穿过一重重尘封多年的卦门,一路往村堡深处走。

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傻子会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5

傻子在前头带路,径直往堡垒般的飞仙村深处走。这座村堡出于防御目的建造,按八卦阵法排列,整体犹如三圈三重的碉楼,各圈房屋之间是回廊,没有任何一条直通到底的路,要在三圈回廊中反复绕行。傻子显然对各处很熟,不用灯火照明,想也不想地推开一道道卦门,在漆黑阴森的回廊中走得飞快。

我们没料到村堡中的道路如此复杂,在我们看来,各处房屋通道一模一样。村堡里几乎全是空屋,墙上贴着斑驳脱落的年画福字,由于无人居住,常年不通风,灰土蛛网遍布,充满了刺鼻的霉味。

各处房屋的前出檐和木制梁柱上,无不雕刻有精致古朴的图案,比如八骏、松竹、葡萄等。葡萄寓意蔓长多子,也有芙蓉、桂花、万年青,以求万年富贵,还有石壁浮雕如八仙祝寿、白猿献桃一类的民间传说雕刻。

我们担心迷路,不敢停步多看,跟着傻子七拐八绕,走到了村堡正中的祖庙。三重碉楼当中围着这么一座大屋,石门上雕着四个狮子,口吐云气,这叫“四时吐云”;周围浮雕着九鹿图案,暗指“九路畅通”;掩壁上是“龟背翰锦”,那是种六边形骨架组成的几何图案,形似龟背纹路,因此叫龟背纹,龟乃长寿之物,祖庙外壁上的石砖雕刻龟背纹,也是取长久之意,内行人能看出这些门道。

傻子推开雕刻着四狮九鹿的石门,祖庙里的石台上供着一尊泥像,那是顶盔掼甲、腰悬宝剑的一位将军,神态端庄肃穆。像后横匾上有“忠义参天”四个字,使人一见之下,顿生敬畏之感;像前是铜香案一座、铁鹤一双,点着几支牛油巨烛。我们看出这尊泥像是飞仙村第一代主人阴阳端公周遇吉。窟子军善于打洞挖地道,起源于北宋。明朝末年周遇吉避乱隐退,从那往后再也没有窟子军了。周遇吉此人精通五行八卦、风水形势,又是挖地道的窟子军首领,也算是从土里刨食,跟我们吃古董这碗饭的多少有些香火之情。我们到村堡中想求取一两件古物,见了阴阳端公不能失礼,傻子进屋磕头烧香,我们当即也在泥像前拜了两拜。

飞仙村祖庙里灯烛通明,大烟碟儿四处一看,不对,没有那把盘龙沉香椅,祖庙也不是照片中的背景,便问傻子:“傻兄弟,这是照片里的屋子吗?”

傻子也冲他说:“傻兄弟,这是照片里的屋子吗?”

大烟碟儿想起没法儿跟傻子说话,这傻子油盐不进,说了也是白说。他拿过那张照片,当着傻子的面,用力指了指照片中的盘龙沉香椅。

傻子也伸手指了指照片,然后指向铜香案下密密麻麻的牌位,那意思好像是说:“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我们看了一眼铜香案下的牌位,又看照片,终于明白傻子的意思了,傻子准是以为我们要找照片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而那老者亡故已久,灵位入了祖庙。

大烟碟儿无可奈何地说:“咱跟傻子说不明白,明天等周老头儿醒了再说吧!”他看看四周,还舍不得走,“这祖庙里的铜案铁鹤也不得了,瞧瞧这个黑,拿行话说这叫传世黑啊!虽然祖庙里的东西周老头儿未必舍得出让,不过咱来都来了,我看先别急着回去,开开眼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我看罢铜案铁鹤,抬头见祖庙顶西壁最高处,绘着一尊活灵活现的金甲神明,虽然常年受香火熏燎,又有若干处脱落,却仍可看出神明形貌狰狞,怒目圆睁,虬髯连鬓,毛根出肉,浑身筋凸,手持长戟巡天,气势逼人,凶神呼之欲出,悬在高处俯视着祖庙。

按说这间大屋是村堡中的祖庙,是用于供奉先祖牌位,顶壁上却绘有如此凶神,实属违背常理。我之前听周老头儿说了通天岭飞仙村的由来,知道祖庙中的凶神是镇伏妖邪之意,但是绘在屋顶上,这倒出乎我意料,难道通天岭的山口就在祖庙里?

大烟碟儿带有先入为主的成见,越看越觉得通天岭这地方不一般,告诉我这山里八成有古墓,汉代诸侯王墓,多半是斩山为廓,而且有汉墓的山,山名大多与灵兽有关,龟山、蛇山、狮子山都有汉墓,伏牛山通天岭能没有吗?可能是明朝末年通天岭地震,打猎的山民们目睹有飞僵在山口中出没,周遇吉率领窟子军造此村堡,是为了镇住深山古墓中的邪气,怎么想也是这么回事。

大烟碟儿心里发痒,说道:“可惜不知道通天岭汉墓的入口……”

我低头看了一眼,通天岭汉墓的墓门,也许正在我们脚下踩着。

6

我估计通天岭下有个地洞,这村堡的位置正在地洞上方。看祖庙地面有两块刻着阴阳鱼图案的石板,飞仙村中的房屋,以八卦方位分布,三重三层的房屋当中围着祖庙,祖庙地上是两眼古井,这两眼井暗指阴阳,对照屋顶的持戟天神可以推断,井底一定通到山腹。

飞仙村造成这样,主要用于防御,如果内部没有水源,再怎么壁垒森严也难以长期固守,水井正在祖庙大屋下方,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我想得没错,以阴阳端公周遇吉相形度势的本领,他的村堡不但能抵御土匪豺狼,也可以挡住通天岭的山口,可以说是占尽形势,一举两得。

至于大烟碟儿认为山里有汉墓,我觉得他是想当然了。斩山为廓的古墓,墓主身份不会在诸侯王以下。通天岭是座石崮形大山,险峰耸峙,云奇雾幻,看着都让人眼晕,不举倾国之力,绝难在山中开凿墓穴。要说通天岭中有汉代诸侯王墓,你得先推断出墓主人是谁,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两千年来,似乎没有哪位王侯葬于此山,所以说飞仙村下的地洞里有东西是没错,却不见得有汉代诸侯王墓。

厚脸皮问道:“怎么着老大,咱这是要进通天岭汉墓取宝?遇上飞僵怎么对付?”

大烟碟儿不以为然:“哪有什么能飞的僵尸,你没听周老头儿说吗?明朝末年这里发生过地震,当时地动山摇、鸟兽奔逃,有个全身尸臭的东西,趁山崩地裂逃出通天岭,却遭雷击,又在深涧中被枯藤缠住,尸身都让野鸟啄烂了。当地的山民迷信无知,以为那是飞仙或飞僵,其实不管它是什么,早在当年就没了,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厚脸皮道:“我可不是害怕,我本来都快对生活失去信心了,不相信世上还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了,但自从遇到你们哥儿俩,路过乌鼠洞掉进坟窟窿里都能捡到宝,我就知道该我发财了。既然敢跟你们混,当然是抱定了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只要能挣大钱,我他妈的罗锅趴铁轨——死了也值(直)了。”

大烟碟儿虽然也贪,但是让他盗墓挖坟,还真没那个胆子,况且没有准备,空着两手怎么干活儿?他只是随口一说,见厚脸皮当真了,忙道:“凭咱这三两个人,一两条枪,可干不了这么大的活儿,眼下还是先收了周老头儿的沉香椅,等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我说:“你们俩怎么还商量上了,就好像飞仙村下边真通着汉墓似的,有没有古墓可还难说呢!”

大烟碟儿道:“那倒也是,可我就纳着个闷儿……”

我们俩说话这么会儿工夫,厚脸皮打手势问傻子:“祖庙地面的石板下是什么所在?”

傻子比画了几下,看那意思好像告诉厚脸皮:“下边是打水的地方。”

厚脸皮不信:“光有井……没别的?”他见从傻子那儿问不出什么,就抓住固定在石板上的铁环往上提,用尽了全力,才缓缓将厚重的石板挪到一旁,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祖庙的地面有两块活动石板,像两眼井,实则通着一处,洞口边缘还有半捆朽烂的井绳,确实是口古井,但是看起来已有上百年没人打过水了。

厚脸皮探着身子往下看。我说:“二皮脸你怎么把石板揭开了?这要是他们村祖庙里的风水井,不怕周老头儿跟你玩儿命?”

厚脸皮道:“瞧你那点儿起子,一口井有什么怕看?我说你们俩也过来瞧瞧,这下边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和大烟碟儿嘴上说不能随便动人家祖庙中的古井,心里却是好奇,过去拿手电筒往下照,井里又宽又深,阴森森的,看不到底。

厚脸皮道:“你们不是说这下面有古墓吗?在哪儿呢?”

大烟碟儿说:“有古墓也是在村旁的大山里,井底多半有暗道通着山口。”

厚脸皮瞪大了眼向下张望:“这里头黑咕隆咚的,谁看得见暗道在哪儿?”

我说:“你胆大不含糊,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犹未落,厚脸皮忽然大头朝下扑进了古井,我和大烟碟儿见状无不愕然,心说:“他还真敢挺身而出?”

刚这么一愣神,只听大烟碟儿“哎哟”一声,也翻身掉落古井,我才发觉情况不对,一扭头,看见傻子正冲我过来,刚才那两人全是让他从后边踹下去的。事出突然,毫无防备,等我明白过来也躲不开了,傻子身材胖大,像堵墙似的压过来,他也不用伸腿,拿肚皮一顶我就站不住了,顿觉两耳生风,身在虚空,不住地往下坠,掉下去很深还没到底。

7

在那一瞬间,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坏了,傻子准把我们当成了进村搜皇粮的鬼子,要不就是我们动了人家祖庙里的风水井,傻子不饶,才在身后下此黑手。飞仙村下的古井怎么这么深,也不知底下还有没有水,要是掉在枯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