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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点起两支火把,我和厚脸皮各持一支,另外两人拿着手电筒,一步一步往墓道深处走。墓道是凿在峰腹洞穴中,头顶齐整,脚下平坦,十几米外又是一道相同的墓门,众人走进去,正要回身合拢石门,大烟碟儿忽道:“不行,别关这道门!”

我一问才知道,大烟碟儿把他的背包,忘在了墓道里,当时我们的注意力被壁画中人面虎身的神兽吸引,又说到那是唐代壁画,他将背包放在地上取出火把,然后忘了再拿上,那背包里有干粮烟草和备用的火把。

大烟碟儿说:“那是当用的东西,我得拿回来……”说话转身要回去。

我让大烟碟儿在这儿等着,把我自己的背包交给他,一手拎着铲子,一手握着火把,回去帮他找背包。先前跟那三个人一同走过这段墓道,也不觉得怎样,一个人往回走十余米,才感到有几分发怵,这地方阴冷漆黑,灰色的花岗岩墙壁和地面毫无生气,来至第一道石门近前,在地下找到了背包,只见来路黑茫茫的,隔了十几米,已看不到他们在第二道墓门处的光亮。我心里不免发毛,想赶紧跑回去跟大烟碟儿等人会合,谁知刚一抬腿,身后蓦然一声巨响,碎石崩飞,我被震得撞在墓道墙壁上,两耳齐鸣,脑子里嗡嗡作响,体内气血翻涌,手中的火把也掉在地上灭掉了。

6

我趴在墙边,脑子都被震蒙了,大概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等我明白过来,就见黄佛爷那伙人,在弥漫的硝烟和尘土中走了进来,也都点着火把,但炸开石门使得烟尘四起,一时没有散尽,墓道又很宽阔,那些盗匪竟没能发现墙下有人。我碰到掉落在手边的铁铲,当即抄在手里,跟着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混在他们当中,众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烟雾中视线模糊,倒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我使劲儿张了张嘴,感觉耳膜没破,听力渐复,就听那个水蛇腰说道:“有咱们这些个忠臣良将辅佐着佛爷,炸开墓门易如反掌。大伙儿就等着发财吧!”黄佛爷说:“大烟碟儿那几个傻鸟,当真是跑进这座古墓了?”水蛇腰说:“狗鼻子闻着味儿跟过来的,错不了。那几个孙子不想活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佛爷您……您头上的伤不要紧吧?”黄佛爷“哼”了一声,说道:“这算什么,爷爷练过……”水蛇腰专拍黄佛爷的马屁,趁机奉承道:“实话告诉您说,我早瞧出来了,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就不可能有您这功夫!”

我见黄佛爷那颗大肉脑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立时想到麻驴死在此人手里,心里一股愤恨压抑不住,在他身后问道:“佛爷,你这脑袋挨得住几铲子?”

黄佛爷说:“挨个三五下还不跟玩儿似的,嗯……你谁呀你?”

我不等黄佛爷转过头来看,早握住手中铁铲,狠狠往他那个大脑袋上拍下去。这次用力过猛,“咣”的一声响,铲头都变形了。不过黄佛爷那颗大肉脑袋硬得异于常人,挨了这么重的一铲背,脑袋竟然没碎,那也是伤得不轻,只听他惨叫:“哎哟……谁他妈又来暗算爷爷?”

黄佛爷手下虽然个个是亡命徒,但尽是乌合之众;我也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趁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快步跑向第二道墓门,就听黄佛爷在后面歇斯底里地招呼手下追赶。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第二道墓门,大烟碟儿等人听到声响,也知道黄佛爷等人进了古墓,正捏着把汗,见我逃回来,急忙并力推动,欲待合拢墓门,可墓道中火把晃动,群盗已然追到了门前,我们来不及再将第二道墓门关闭,只好拼命往墓道深处跑。往前还有第三道墓门,我们四个逃进去,墓道至此已是尽头,再穿过券顶石拱门洞,是地宫大殿,但见四壁砌有墓砖,殿顶和地面也是砖石结构,有石梁、石柱支撑,墙角挂满了落灰,地宫规模不小,但是粗糙而简陋,更显得死气沉沉。

我们以为此地可能只是前殿,往前应该还有安放墓主棺椁的正殿,快步行至石殿对面,那里却没有通道。

厚脸皮焦躁起来,说道:“黄佛爷那伙人马上就追到了,前边又没路可走,咱跟他们拼命算了,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

大烟碟儿惊道:“万万不可,那是匹夫之勇,一定要沉住气。”

我心说:“那伙悍匪有枪有炸药,我们四个人手里仅有铲子和山镐,过去跟人家拼命,拼掉的也是自己的命,太不划算……”束手无策之际,我抬头看见殿顶的石梁,忽然灵机一动,觉得如今只好先到上边躲一躲了。

我取出绳子交给田慕青,和其余两人一个摞一个搭起人梯,让她当先攀到石梁上放下绳索,我们仨再拽着绳子攀上去。本是担心田慕青若是吓得发抖,也许会从高处掉下来,没想到她身子轻盈,动作也灵活,更难得遇事镇定。她当即攀上石梁,我和厚脸皮分别拽着她放落的绳索爬上去,又将大烟碟儿拽到殿梁上。四个人刚伏下身子,黄佛爷一伙人便破门追进了大殿。我们熄灭了火把和手电筒,伏在石梁顶端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不小心喘口大气吹落一片尘土,便会惊动了黄佛爷和他的手下,只伏在殿顶上无声无息地向下窥探,身在险境,不觉生出栗栗自危之意。然而接下来大殿中发生的变故,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第十四章 阴间宝殿

1

我伏在石梁上窥觑大殿中的情况,只见黄佛爷一伙人举着火把破门而入,堵着门东张西望。我在高处往下看是看得一清二楚,但火光照到殿顶已经十分暗淡,在阴暗的殿梁上,身边的人反而看不清了。

我看了看其余三个人,大烟碟儿和厚脸皮也正探着头往下看,田慕青却正望着我。她见我看过来,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先是一怔,心说:“糟糕,你这时候可别让尘土呛到了打喷嚏!”这念头一转,忽然醒悟过来,她是告诉我黄佛爷手下有个狗鼻子,我们躲在殿顶怕也瞒不过去,情况大是不妙。不过已然身处绝境,不躲上殿顶也是没命,也只好见机行事,且看那伙人如何上来。当即对田慕青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此时,头上贴了一大块橡皮膏满脸是血的黄佛爷进了大殿,他气急败坏,问手下:“大烟碟儿那几个傻鸟逃到哪儿去了?”

水蛇腰说:“佛爷,大殿尽头是死路,可也怪了,那几个人逃进来就不见了,有如黄鹤无影踪啊!”

黄佛爷说:“肏他奶奶的,那几个傻鸟飞了不成?狗鼻子,你闻闻那几个人躲哪儿去了?”

原来那刀疤脸就是狗鼻子,他说:“佛爷,我这鼻子不会闻错,他们四个人就在这大殿中。”

黄佛爷吩咐手下喽啰:“把殿门关上,到处搜!先捉住这几个傻鸟剁碎了扔到湖里喂鱼,然后再开棺取宝。”

水蛇腰专拍黄佛爷的马屁,忙说:“英明,真英明,剁碎了扔湖里喂鱼,这也就是佛爷您想得出来,太解恨了。”

几个悍匪听到吩咐,合力关闭了大殿的石门,又将壁上的多盏长明灯点燃,将这座大殿照得亮同白昼。

我在石梁上听到殿门沉重的关闭声,心中不禁一沉,暗想:此番真是插翅难逃了,如何才能夺下枪来崩了黄佛爷垫背?

大烟碟儿紧张过度,气息变得粗重,吸进了一些殿顶石梁上的积灰,他忍了几下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

黄佛爷等人立刻听到了动静,大声喝骂,还有人朝上边放了几枪,打得殿顶碎石飞溅,灰土纷纷落下。

我们躲在石梁上,枪弹打到殿顶,却也奈何不得我们,但躲避的位置算是让一众悍匪知道了。

黄佛爷“嘿嘿”一阵狞笑,说道:“大烟碟儿你们这帮傻鸟,在上面找到什么宝了,还不拿下来给爷爷瞧瞧。”

我寻思若不嘴上占些便宜,未免死得太亏,说道:“黄佛爷,你个卖油炸鬼儿出身的傻鸟,给你宝你认得出吗?”

油炸鬼儿其实就是炸油条,当年老百姓们憎恨害死岳飞的秦桧,炸油条时说这是炸小鬼儿,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谁都知道——放油锅里炸的是秦桧两口子。黄佛爷家里几辈人全做这种小买卖,他有钱之后深以为耻,很忌讳别人提到此事。他一听这话,立刻气得脸色发青。

大烟碟儿不敢言语,厚脸皮听到我的话却来劲儿了,对着黄佛爷说道:“你个大肉脑袋贼王八,祖宗八代卖了几辈子的油炸鬼儿,那手艺多半也吃得过。传到你这儿偏偏不务正业,你说你也不傻也不呆的,怎么就不老老实实摆摊儿卖油炸鬼儿,非要来扒坟土,这不是成心跟我们抢饭嘛!你有那技术吗?听我良言相劝,赶紧回家卖你的油炸鬼儿去,别等我急了下去抽你大耳刮子。”

黄佛爷心狠手黑,嘴皮子上却不怎么厉害,越听越是火大,脸色由青转白。他旁边的水蛇腰说:“你们俩傻鸟懂个屁,别看佛爷祖上是卖油炸鬼儿的,那也是专供各王爷贝勒府和军机处的大人们享用,你们这些吃糠咽菜的平头百姓没那福分,想尝也尝不到。现如今我们佛爷带着伙兄弟改行盗墓了,名声在国际上也是响当当的。”

我说:“国际不就是个球吗?”

厚脸皮道:“对啊,他妈的有个‘球’名声。”

黄佛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恻恻地对水蛇腰说道:“你跟那几个胡同串子有什么好说的!”

水蛇腰说:“不介,我跟着您可不是吃闲饭的,那样做兄弟的我心里有愧,您瞧这个……”他说着话忽然停住,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凑在黄佛爷耳边嘀咕了几句。

黄佛爷狞笑一声,说道:“就是这么个主意,让哑巴成子安炸药,炸塌殿梁,我今儿个非要看看他们怎么死。”

2

我一听黄佛爷要让哑巴成子放炸药,心说:“不好,我们躲在殿顶,决计无从闪避,岂不是坐等着上西天?”

此时有个三十来岁的粗壮汉子,其貌不扬,大概就是那位哑巴成子了,张开嘴“咿呀咿呀”发出响声,原来那嘴里没舌头,也可能是被人割掉了,并非天聋地哑,耳朵听得见,听到黄佛爷的吩咐,嘴里“咿呀”了几声,招呼几名盗匪,从各自背包中取出成捆的雷管、炸药,开始准备往殿柱上安放,手法利落至极。

我以前没见过哑巴成子,只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据说他本来在乡下以崩山采石为业,常有盗墓贼找他去炸古坟荒冢,为此犯了事,发到西北劳改农场关了好多年,在那儿认识了黄佛爷,释放后便跟着这伙人混。除了黄佛爷的话,谁的话他也不听。眼见他把一些烈性土炸药、土雷管扎成一大捆要往柱子上绑,我手心出汗,却无法可想。

大烟碟儿说道:“佛爷,咱可都是吃一碗饭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高高手,放过我们得了。”

水蛇腰对黄佛爷说:“别搭理这个傻鸟,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就算他们这帮傻鸟有孙猴儿那么大的本事儿,也翻不过佛爷您的手掌心啊!”

我和厚脸皮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那叫一个急,当时就想跳下去跟黄佛爷拼命,下到殿中被乱枪打死,也好过让土制炸药崩到天上去。

田慕青忽道:“黄佛爷,你们炸塌大殿容易,但也别想拿到地宫里的东西了。”

我心说:“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黄佛爷等人是来盗墓取宝,在大殿中使用炸药,可不是把东西都损毁了。虽说目前没看出殿中有棺椁、明器,但地宫规模不小,里头不可能没东西。”想到这儿,我暗暗佩服田慕青,她很少说话,可见事明白,远胜于我们。

黄佛爷听完果然一愣,忙叫哑巴成子住手,还是取宝要紧,随即分出十个手下,先在大殿中到处搜寻,包括他在内的其余七人,则端着枪守在石梁下。

那水蛇腰说:“佛爷真英明,大伙儿先把地宫里的明器取走,再送这几个傻鸟上西天。他们千方百计找到这座古墓,到头来让咱们坐享其成。嘿嘿,这好比什么?好比大烟碟儿这傻鸟的媳妇儿怀了别人的孩子,从技术上说他是成功了,可结果是他不能接受的。咱就让这几个傻鸟临死之前看看大殿里有什么东西也好,免得他们死不瞑目。”

大烟碟儿气急败坏地骂道:“水蛇腰……你他妈就是黄佛爷身边的一条狗!”

水蛇腰一脸坏笑地说道:“佛爷身边的狗也是灵山护法,你们却要去阴间枉死城里做鬼了。”

田慕青争取到些许时间,众人困在殿顶的处境却并未好转。我想起瞎爷说过的那句话:“落到人家手里,那好比是公羊绑在板凳上,是要刮毛还是要割蛋,可全都随着人家的便了。”这么说也是给说俗了,可以说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却又想不出脱身之策。

那水蛇腰逮到机会,又得意地对我们说道:“佛爷先前大慈大悲,让你们自己下来,是盼着你们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你们这几个傻鸟却不听,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劝你们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别再不识好歹,趁早下来给佛爷磕八百个响头,没准儿佛爷一开恩,还能给你们留个囫囵尸首……”

黄佛爷眯着眼,一言不发地听水蛇腰在那儿溜须拍马,看神色显得十分受用,那些话句句都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上,兀自带着没有擦掉的血迹,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怪异。

我心说:“天下欺人之甚,莫过于此,要不是下边好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往上瞄着,我不敢探身出去,否则一铲子扔下去,足能削掉这水蛇腰半个脑袋!”又后悔之前为什么不用山镐去打黄佛爷,那一镐抡下去,凭他的脑壳再硬,也凿他个窟窿出来。却在此时,僵持的局势有了变化,只听黄佛爷其中一个手下叫道:“找到棺椁了,在这儿哪!”

原来群盗在大殿中到处搜寻,这地宫里蛛网落灰极多,要拨开来看下面有没有东西,四壁都是灰色的墓砖,阴郁冰冷,找到殿心发现灰网下有个凹洞,放着一具形状诡异的棺椁,抹去落灰,棺椁上的彩漆在火光下艳丽如新,以黑、红两色为主,嵌有精美的铜制饰物,看得群盗眼都直了。

3

我们四个人在殿顶望下去,同样能看到椁身彩绘鲜艳夺目,但这棺材里面装的究竟是谁?

放在凹洞里的棺材位于殿心,距离石梁正下方不远,黄佛爷让水蛇腰带几个盗匪持枪守住,他自率其余手下去看挖出来的棺椁。

墓道地宫规模虽大,却甚为粗糙,那棺椁彩绘精美、形状奇怪,但也不是镶金嵌玉那般奢侈。我很想知道墓主的身份,也明白身陷绝境,趁群盗开棺取宝,正可下去夺枪,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稍有迟疑,等这伙人忙活完了引爆炸药,那就一切都完了。

大烟碟儿看出我的念头,悄声说道:“先别轻举妄动,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啊!”

我寻思总不能等着坐土飞机,等会儿让田慕青扔下山镐,引开盗匪的注意力,我和厚脸皮趁机跳下去,先扑倒他两个,最好能抢到一捆炸药。为难处是殿门紧闭,逃不出大殿,只有抓住黄佛爷要挟群盗,失手就是一死,不过黄佛爷等人将我们打死,他们将来也有死的一天,结果只怕比我们更惨。这世上人人会死,早死晚死,原本没有多大分别……脑子里接连转了几个念头,便在殿梁上俯身窥探,寻找可乘之机。

只见群盗七手八脚将凹洞中的灰土拨去,棺椁和底部的木制棺床完全露了出来。棺床近似基座,用于垫高棺椁,棺床的质地彩绘与棺椁浑然一体,它上下宽,中间窄,上边有圈雕镂的栏杆,栏杆柱头上坐着六个铜兽,下悬铜铃,托在上边的棺椁大逾常制,半弧形的棺盖高高隆起,高度齐人胸口,棺首有一小铜门。他们这些盗墓的不要棺椁,那东西再值钱也没法儿出手,各举灯烛火把围着棺椁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贪婪的神色。

刀疤脸问道:“佛爷,这是什么棺材?”

黄佛爷说道:“嗯……应当是乌木棺材。”

刀疤脸又道:“棺材形状好怪,还有个小门,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黄佛爷半道出家,见识并不高明,答不上来便装作没听见,吩咐群盗开棺时手脚轻些,可别损毁了里边的明器。

我在殿顶越看越觉得古怪,记得辽墓壁画中有契丹神女的千年噩梦,是山腹中有被铜链锁住的棺椁,周围有金俑侍立。我原以为那壁画噩梦中的棺椁,就在熊耳山古墓里,可这群盗匪从大殿里找到的棺椁,虽然也有彩绘,但一没铜链,二没金俑,棺椁的形制奇特,也跟我先前所想的完全不同。大殿下的棺椁为乌木质地,棺首有个小铜门,黄佛爷他们认不出,我却认得,这叫“乌木闷香椁”,棺首的铜门是用来让阴魂出去,仅在唐代至北宋年间有这样的棺椁,而且那棺床是双盆底带雕栏,瞧着就跟皇后娘娘的驾辇相似,所以我敢说棺中是具女尸。乌木并不算很贵重,中等偏上的材质,不像墓主的棺椁。正疑惑间,我感觉身边有人在发抖。我侧过头看了看,大烟碟儿和厚脸皮都抻着脖子瞪着眼向下张望,田慕青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怕着什么。

我心说:“她没见过棺中古尸,在这阴森幽暗的地宫大殿里,要揭开棺椁看一个千年前的死人,换了谁也是一样会怕。”便低声对田慕青说:“别怕,棺椁中也不过是具古尸,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殿中群盗已经凿开了椁盖。在黄佛爷的驱使下,几名盗匪一同动手,缓缓将厚重的椁盖抬到一旁,椁盖下还有内棺。

我们在殿梁上看不清内棺的样子,只听群盗一阵哗然,好像内棺上的纹饰图案,令盗匪们感到很是惊奇。

黄佛爷道:“让哑巴成子开棺取宝,其余的人谁也不许近前,伸哪只手剁哪只手。肏你们奶奶,有不服的尽管可以试试。”他又让刀疤脸带几个人盯住殿顶,“别只顾着看棺中宝物,让大烟碟儿那帮傻鸟溜掉!”

这伙人出来盗墓有个规矩,开棺取宝只允许一个人过手,也就是黄佛爷最信任的哑巴成子,不管掏出什么东西,都是一件件装进编织袋里,当场用麻绳封口,带出去再分赃,免得有人按捺不住贪心顺手牵羊。哑巴成子当即上前,撬开内棺的棺盖,群盗看到棺中的情形,又发出一阵惊呼。

4

地宫大殿中灯火通明,哑巴成子撬开棺盖,想不到内棺一开,里面让灯火一映,居然金光晃动,灿然生辉。群盗眼都看直了,口中连声惊呼。

我和大烟碟儿等人躲在殿顶,心中暗暗称奇,也使劲儿揉了揉眼定睛看去,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棺中仰卧着一具女尸,身着大红底镶蓝边的殓袍,颜色鲜艳如新,头一眼看见,简直像百货商店橱窗里摆的丝绸那么明艳,再看时就暗淡了一些。腰束一条玉带,腰带前端是两个鬼头,以金丝盘绕而成,嘴中各有一个玉环,扣在一起围在腰间。脸上是彩纹树皮面具,也嵌有蓝绿色料石当作饰物,但更为精致。女尸身上最显眼的东西,是头上有黄金打造的“鹿首步摇冠”,前端轮廓似牛,上边的形状如同盘曲多枝的树杈,主体是枝干般的两个角,每个角分别向上分出四个枝杈,八个枝杈上各悬一片金叶子,看上去像是变形的树枝,又像鹿角,佩戴之人每走一步,头上的黄金枝叶都会随着颤动,故名“鹿首步摇冠”。

没人真正见过“鹿首步摇冠”,包括早年间吃倒斗这碗饭的高手,但知道这件东西的人不少。相传当年汉宫里有这么个金冠,祭月时由女官佩戴,当年有这么句话——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祭月虽是女人的事,汉代往前却也是大祭。后来这黄金鹿首步摇冠因战乱而下落不明,想不到会在熊耳山古墓里出现,实在是件无价之宝,开不出价,说它值多少它就值多少,只高不低。我寻思棺椁中的女尸是哪位皇后不成?但那乌木闷香椁有些迷信的说头,横死且有怨气的死人才放在这样的棺椁,邪气很重,否则用不到棺首小门,按礼制不该放帝后的尸身。我原以为见了棺中的尸骨,就能猜出墓主的身份,可仍是云里雾里。

大烟碟儿惊叹不已,低声说道:“西汉年间的鹿首步摇冠,那是皇宫里的东西,了不得啊!”

厚脸皮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便宜黄佛爷那伙人了,本该是咱们哥儿仨的。”

大烟碟儿说:“唉……好似采花蜂酿蜜,甜头到底被人收。这叫命里无时莫强求呀!”

水蛇腰说道:“大烟碟儿你个傻鸟,真识货啊!这叫什么鹿首步摇冠,睁大了你的狗眼好好瞧着吧,你们几个胡同串子这辈子能见到这等宝物,一会儿死了也不冤了。”

厚脸皮破口大骂,我却不愿意理会水蛇腰这走狗,高声对黄佛爷说道:“佛爷,你只是个卖油炸鬼儿的出身,我看你福薄量浅,斗大的字你识不了一筐,掏两座没主儿的土坟也就罢了。鹿首步摇冠是从西汉传下来的无价之宝,你命里担得住吗?不怕不得好死?”

黄佛爷说:“甭想吓唬爷爷,爷爷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耍什么王八蛋的没见过?要是迷信那个还能混得到现在?”

我说:“你别嘴上硬撑,摆架子绷块儿充好汉谁不会,真有胆子你怎么不自己去那女尸身上取宝?”

黄佛爷不再理会我的危言耸听,说道:“哑巴成子,你快把那鹿首步摇冠给我摘下来。记住了,手底下一定要轻,千万别碰坏了!”

哑巴成子为人木讷,天上打雷他也不为所动,只对黄佛爷的话有反应;听得吩咐,当即挽了挽袖子,伸手去摘那女尸头上的鹿首步摇冠。他可能也知道这是黄金打造的宝物,那许多黄金不足为贵,值钱就值在此物绝无仅有,几千年来仅有这么一件,不敢有所怠慢,轻手轻脚地去摘。一摘才发现,那树皮面具与鹿首冠饰扣在一处,想拿头顶的鹿冠,必须先把绘有彩色纹饰的面具摘掉才行。看得出这哑巴成子也是盗墓取宝的老手了,身法步法扎实,一点儿都不怕。他打量了一下棺中女尸,看明白树皮面具是怎么戴上的,三下两下摘下来,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吓得他往后缩了半步。

先前揭开椁盖、棺盖,群盗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两次,第一次是看到棺盖上的图案,第二次是见了棺中金光熠熠的鹿首步摇冠,此时摘掉树皮面具,群盗见了女尸的脸,这一瞬间,大殿里竟是鸦雀无声,除了守在殿梁下的几个人,其余盗匪一个个错愕无比,都是张大了嘴,好半天也合不上。

5

虽然大殿中灯火照耀如昼,但我从高处往下看,却看不清女尸的脸,心说:“这些盗匪全都是敢杀人的亡命徒,也做过掏坟掘墓的勾当,棺椁中那女尸的脸得是什么样子,才能把他们给吓得当场呆住?”我看看身边的大烟碟儿等人,他们三个也是一脸的迷惑。

这时,地宫大殿里刮起一阵阴风,灯烛忽明忽暗,棺中女尸突然揪住了哑巴成子的手腕,也不知是疼还是怕,抑或两者兼有,他舌头被割,声带尚在,“嗷呜”一声惊叫,急忙用脚一踹棺椁,借力向后抽身。那女尸却不放手,脸上已呈现腐坏之状,跟着他从棺椁中起身而出,口中发出怪叫声,凄厉至极。

我们躲在殿顶听到,也不由得面如土色、心惊肉跳,赶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那怪叫声仍是钻进耳中,让人全身战栗。大烟碟儿惊得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却忘了身在殿梁之上,险些掉落下去,多亏厚脸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揪住。

此时殿中群盗大乱,纷纷叫道:“诈尸了!”混乱当中,有的盗匪抱头逃窜,也有悍勇胆大的盗匪,端起枪来就打,结果没打中女尸,一枪轰在哑巴成子身上。哑巴成子本已半死,后背又挨了一枪,登时了账。

群盗当中真有几个不怕死的,其中一个麻子脸握着双管猎枪,直接对准了女尸的头部。黄佛爷见状,惊道:“别打坏了鹿首步摇冠!”急忙用手推开枪管,但那麻子脸已经搂下扳机,两发枪弹都打出去了,只是枪管被推得偏离了目标,两枪全轰在了成捆的炸药雷管上。黄佛爷本是让哑巴成子准备将梁柱炸塌,还没来得及往殿柱上绑,就在地上放着,崩山用的土制炸药极其危险,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本身就不稳定,不碰它也有可能自己炸了,枪弹打上那儿还有个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群盗被炸得支离破碎。

霎时间大殿中血肉横飞,柱倒梁歪,碎砖乱石不住地崩塌坠落,我们四个人躲在殿梁上侥幸逃过一劫,但也让爆炸气浪冲撞得几乎窒息。我们感觉地宫随时要塌,再不走便被活埋在其中了,匆忙顺着绳子从殿顶溜下。在呛人的烟尘中,我们看到大殿地面被炸出一个大窟窿,深处似乎有条洞道,殿门关闭多时,也已被倒下的石柱挡住,四下里天摇地动,乱石崩塌,众人慌不择路,无暇去想大殿下怎么会有个山洞,跨过地上炸碎的盗匪死尸,径直跳下去,厚脸皮百忙之中还不忘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条猎枪,倒拖着跳进洞里。我们耳听土石崩落之声不绝,又担心头上有鹿首步摇冠的尸怪追上来,忙着往前逃,头也顾不上回。

厚脸皮打开手电筒在头里开道,他后面是田慕青,再后边是大烟碟儿,由我殿后,四个人在漆黑的洞窟中向前跑了几步,发现大殿下面也是一个规模相似的墓室,一堆堆的尸骨散落在地,毛发犹存。下层的大殿之后另有一段墓道,两壁凿有灯孔。跑到墓道口,我忽觉头上大片碎石泥土不断掉落,似乎这一段墓道受震动波及,也要发生崩塌,立即扯住大烟碟儿退后躲闪;田慕青和厚脸皮也发觉情况不对,两人赶紧往前逃,几乎是就在同时,残砖碎石带着泥土落下来,正好将我们四个人堵在了洞道两端,再慢上半步便被活埋在土石下边了,对面大声说话这边还能隐约听见。大烟碟儿拿着手电筒照亮,我取出铲子正要掏土,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慌里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那人没有手电筒和火把,跑到我面前我才看出是水蛇腰。这家伙也真是命大,没在大殿中被炸死。我见水蛇腰身上挎着双管猎枪,趁他立足未稳,一把揪住枪带,把猎枪从他身上扯了下来,随即抡起铲子,要往他脑袋上打。

水蛇腰惊魂未定,此时才看见我和大烟碟儿,吓得脸色大变,忙道:“别……别动手……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我揪住水蛇腰说:“你也算是人?”

大烟碟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傻鸟一肚子阴损主意,坏得冒泡,比黄佛爷可恨多了,该往死了揍。”

没等我动手,水蛇腰两腿一软,“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求饶道:“二位爷爷,你们都是我亲爷爷,饶孙子一命吧!”

大烟碟儿骂道:“谁他妈是你爷爷,别来拍我们的马屁,我们可不吃你这套。”

水蛇腰一脸委屈地说:“爷爷哎,我也是五尺多高一腔热血的汉子,真不是逮谁管谁叫爷爷,真挑人哪……”

我抡着铲子要打,可半道突然停下,因为我想起群盗揭开树皮面具时,所有人都露出惊诧的神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水蛇腰说实话,问道:“当时看到了什么怪事儿?乌木闷香椁中女尸的脸长什么样?”

6

水蛇腰声称自己毫不知情,揭开椁盖时,看到内棺彩绘鲜艳、纹饰精美,这让群盗发出一阵惊叹;而打开内棺看到那金光灿然的鹿首步摇冠,树皮面具绘着彩纹,形似山魈,不禁又是同声惊呼;在取掉女尸脸上的树皮面具之时,水蛇腰正带着几名盗匪,守在殿梁下方,实不知那些人为什么一见棺中女尸的脸,便全部愣在了当场,每个人脸上都显出惊诧错愕的神情,等到他想看的时候就出事了。他说:“多半是棺椁盖合得严紧,千百年后,那死人仍是栩栩如生,可能像那女尸身上的殓袍一样,眼瞅着呈现出朽坏之状。”

我觉得水蛇腰没必要隐瞒此事,这臭贼狗仗人势,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跟着黄佛爷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以为我们这几条命全捏在了他手心里,谁曾想形势急转直下,此刻又落在了我们手中,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一口一个“爷爷”,什么好听说什么,我估计连厚脸皮听到也会觉得肉麻。

我在水蛇腰身上搜了一遍,找出十几发弹药和半包香烟、一盒火柴,背包里有些国外的压缩口粮,连同双管猎枪都交给大烟碟儿,又翻出几张钱钞,加起来没二十块钱。我斥道:“瞧你穿的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身上就这么点儿钱?”

水蛇腰苦着脸说:“黄佛爷那个傻鸟太鸡贼,每次得了钱,大头都是他拿走了,我们只不过跟着混个吃喝。小的我也是穷啊!您二位爷爷仁义英明,是活佛在世,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大烟碟儿抽出支烟点上,侧头对我说道:“兄弟,你知道哥哥又想起什么来了吗?我想起老圣人曰过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说:“好像在哪儿听过,那是说有小人憋着坏害咱们,咱们却贱得难受,还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小人的凉屁股,可是等有恩人真正对咱们好,难道咱们要用贴过小人屁股的脸,去跟恩人脸对脸?问题是除了咱这张脸,别的地方更拿不出手了。”

大烟碟儿说:“是这么个意思,所以老圣人又曰了——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我说:“屁股对屁股,脸对脸,是不是?”

大烟碟儿说:“没错,话糙理不糙。”

我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也该跟他屁股对屁股!”说完,我一只手揪住水蛇腰,另一只手举起了铲子。

我不可能跟黄佛爷一样拿人命不当人命,顶多是吓唬吓唬他,水蛇腰却以为我真要对他下手,居然吓尿了裤子。

我只好把手松开,水蛇腰如获大赦,慌忙往后退,他退了几步,突然站住不动了,好像发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哆哆嗦嗦地要转头往后看。

我和大烟碟儿用手电筒照着水蛇腰,忽见金光晃动,竟是那头上有鹿首步摇冠的女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水蛇腰身后,从后伸出爪子般的手指,从他后心戳了进去。水蛇腰睁着眼,两腿蹬了几下,当场气绝身亡,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行尸发出夜枭般的叫声,奔着我和大烟碟儿就来了,手电筒光束照到行尸的脸上,就见塌陷的面容、漆黑的双眼、黑窟窿似的嘴。

大烟碟儿吓得呆住了,端着枪只顾发抖。我心说:“死去千年的人怎么会动?听说会走的死人是行尸,让它扑住了还能有好?”急忙抢过大烟碟儿手中的猎枪,对准扑过来的行尸头部开火,双管齐发,只听“砰砰”两声枪响,枪弹将女尸的头打掉了一多半,鹿首步摇冠也被击得粉碎,尸身立时扑在我们面前,一动也不动了。

我刚放下枪,那只有半个脑袋的尸身中突然冒出一道黑气,手电筒照过去,就像鬼影似的。我和大烟碟儿瞪大了眼,那感觉如同见了鬼,身上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那鬼影一转眼落到了水蛇腰的死尸上,刚刚毙命的水蛇腰口中咕哝了几声,然后怪叫着爬起身来,两个眼珠子全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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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阴灵是死人的魄,本是无知无识,因有怨气不化,驱尸扑人,至死不放。但这是从前迷信的说法。乌木闷香椁前端的小门,也是给阴灵出入用的。我原本不信,或许是见识不到。那时候情况紧急,决不容我多想,眼看那死人的手要够到大烟碟儿了,我忙端起枪搂动扳机,却搂了个空。我意识到这是双管枪,刚才那两发弹药全打在女尸头上了,还没再次装填,可想装弹药也来不及了,正打算倒转枪托砸过去,枪管却已被行尸攫住。我只觉对方有股子怪力,一夺之下我就握不住了。我随手抄起铲子,使尽全力挥过去,那铲刃甚为锋利,一铲子下去,当场削断了行尸的脖子,死人的脑袋滚落在地,身子也跟着倒下了,可我们眼看着那道黑气,形似鬼魅,若有若无,又从无头尸体中冒了出来。

我心说:“不好,这阴灵上了谁的身,谁就会变作行尸。要对付它只有趁此机会!”当时也是人急生智,认定阴魄挡不住活人的阳气,于是鼓足一口气吹过去,那道鬼影立时散去。大烟碟儿见这法子有用,也赶紧跟着我做。几个回合下来,累得我们俩上气不接下气,用手电筒四处照,已然不见了那个鬼影。

刚以为没事了,忽听身后发出声响,惊得我们俩原地蹦起老高。我们喘着粗气定睛一看,来者却是厚脸皮和田慕青。他们刚挖开洞道中塌落的泥土过来接应,两个人看到水蛇腰横尸就地,人头龇牙咧嘴掉在一旁,有那具女尸扑在地上,脑袋掉了半个,黄金鹿首步摇冠也给打坏了,自是惊骇莫名。

田慕青问明情况,捡起地上的鹿首步摇冠看了看,说道:“听老人们讲,人死之后,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僵尸中的阴灵也许就是形魄。”

大烟碟儿问田慕青:“形魄?你也信这个?”

田慕青没说信与不信,只说:“这世上人所不知的怪事从来不少,井底之蛙,不过一孔之见,登山之人,方知天外有天。”

大烟碟儿对我和厚脸皮说:“你们俩听听,人家说出来的话多有道理,什么叫金玉良言、字字珠玑,这就叫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我以为田慕青说我们是井底之蛙,心里颇没好气,说道:“佩服,田老师口吐莲花、满嘴象牙,我才识几个字?当然没法儿跟她比。”

大烟碟儿道:“兄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呀,你一贯不虚心,听到真理时不说两句怪话就难受,可不许跟人家这么说话。”

厚脸皮向来不关心这些事,说:“行了行了,你们细人说完细话,是不是该轮到我这个粗人说两句粗话了?我看水蛇腰是活该一死,这么死都便宜他了,可那鹿首步摇冠又有什么罪过,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传世之宝啊!它好端端的,老实巴交,谁也没招谁也没惹,竟让这个败家小子给打坏了。不过有总好过没有,怎么说那也是金的,捡回去能值些钱……”说着话从田慕青手里夺过来,连同女尸腰间的宝带,都塞进一条蛇皮口袋,又装到他的背包里。

众人均知此地决计不可久留,埋有乌木闷香椁的大殿,也许只是古墓地宫的前殿。炸开前殿地面,下边露出来的也是冥殿。各殿是按洞窟走势上下分布,而非常见的前、中、后。既然这座地宫里有活气,便应该可以通到山外,但这段墓道并不长,四个人往前走出十几步,尽头有三个拱形土洞,当中的大,两边的小,推开堵门石,面前是一处走势几近垂直的土窟,探身进去,往上看不到天,往下看不到底。

大烟碟儿咋舌不已,说:“好家伙,这么个大窟窿,难道是阴阳井不成?你们是不知道,相传秦始皇在位时,得知豫西山脉形势有如伏龙,担心中原之地会出皇帝,便命人在大山中凿出一个洞,以绝龙气。不曾想洞凿得太深,竟然凿通了阴河,所以后世称这个洞为阴阳井。当年有人把鸭子扔进去,三天之后,那只鸭子竟游到黄河里去了。”

第十五章 玉棺金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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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尽头这个大土窟,四壁皆为夯土,直径在十几米开外,齐整垂直,宛如一口竖井,绕壁而下的长阶已被毁去,只留下一些向外凸起的土台。

大烟碟儿说:“可能是秦始皇凿穿龙脉的阴阳井,把一只鸭子扔下去,过几天它便能游进黄河。”

我说:“那纯属无根无据的民间传说,怎么知道是不是同一只鸭子?咱们感觉这土窟又深又大,是由于这地方太黑,除了身前几米之内,远处什么也看不见,好比是盲人摸象。但土窟墙壁间留有阶痕,下边一定有个去处。”

厚脸皮用手摸了摸土墙,说道:“真他妈硬,一点儿土也抠不下来,这是石板还是夯土?”

我说:“好像是古墓里的三合夯土,这种土年头儿越久越结实,完全不会风化,用铲子刮也刮不下一点儿粉末,坚如磐石,不惧水浸。”

大烟碟儿看了一阵儿,点头说道:“不错,是三合土,一碗肉换一碗土的三合土!”

厚脸皮问道:“用肉做成土,那还不如直接吃肉,像这么个大土洞,又得用多少碗肉?”

大烟碟儿说:“哪个说一碗肉做一碗三合土了,你哥哥我说的是一碗肉换一碗三合土,那是形容此土造得不易。”

厚脸皮不信:“土这东西随处都有,想挖多少挖多少,有什么不易?”

大烟碟儿说:“你想想,如果随随便便挖一碗土就能换肉吃,古代怎么还会有农民起义?我跟你说,三合墓土做起来太难,必须选没有杂质的细净黄土,按秘方比例掺进去细河沙、水田底层的淤泥、年代久远的老墙泥,反复搅拌翻整。你还别嫌麻烦,若不如此,硬是够硬了,遇到冷热潮湿却会开裂,因此决不能偷工减料。你说三合土造得容易不容易?这样还不算完,还要加上打散的鸡蛋清,不见米粒的糯米汤,迷信者甚至还要用童子血,所以三合墓土年头儿越老越硬实。我说一碗肉换一碗三合土,那都是说便宜了。”

厚脸皮说道:“讲究是够讲究的,只是古代人这么搞不嫌累吗?”

大烟碟儿说:“当然是苦累,要不然怎么很多人想当皇帝呢,再累也自有下苦干活儿的百姓去做,帝王将相们只管死了往这儿一躺。”

我说:“这座古墓里埋的人是谁,却还难说。我看地宫至少有上、中、下三窟,由此夯土洞相通,没准儿从这里下去才是正殿。”

厚脸皮将火把扔下去,落到土窟底下,只有一个小光点隐约可见,土窟至少是几十米深。我们见下面没水,也有落脚之处,只得下去找条出路,于是把带来的长绳连接,一端绑在顶门石上固定,一端垂下土窟。我背上枪,握着手电筒顺长绳溜下去,许久才到洞底,只见夯土砌地,三面是墙壁,唯有一侧可通,位于上边两层大殿的正下方,如果不炸开上层大殿的地面,连下边的墓道也不会发现,那就更见不到最下边的正殿了。我当即挥动火把画圈,那三个人看到信号,也先后攀住长绳溜下来。

我指着前头对大烟碟儿说:“这才是正殿的椁室,也许金俑玉棺都在里面!”

正要进去,我忽见田慕青肩头颤抖,神色十分惧怕,问她怕什么,她却低头不语。

大烟碟儿对我和厚脸皮说:“准是担心这里也会发生尸变。别说是她了,你哥哥我想起那伙盗匪在前殿开棺时的情形,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好在已经取了女尸身上的宝带和鹿首步摇冠,这两件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带回去换成钱,咱们哥儿仨下辈子也吃用不尽了。依我之见,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墓主人是谁跟咱们有何相干?趁早找一条路离开这座古墓才是,免得夜长梦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厚脸皮说:“鹿首步摇冠让枪打坏了,到咱手里只不过是几片金叶子,还能值几个钱?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要干就干一票大的,何况要找出路,也不能不进正殿椁室,正好顺手发财。”

说话间,墓道尽头又是一座拱形门洞,坚厚无比的石门紧紧闭合,上边有一圈绕一圈的浮雕图案。我们上前推了半天,皆是心中绝望,正殿石门大如小丘,只怕用上几百斤土制炸药也炸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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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人去推正殿石门,却似蚍蜉撼树,只能望洋兴叹,山腹里有上、中、下三窟,底层至此已无路可走。

大烟碟儿一屁股坐在墓道中,说道:“实在掰不开腿了,咱先跟这儿歇会儿。”

我们从鱼哭洞到地宫大殿门前,只在仙墩湖边歇了一阵儿,此刻均已筋疲力尽,又累又饿,可是被黄佛爷那伙盗匪追得太急,身在险地,谁都顾不上饥饿疲惫,到这里听大烟碟儿说出来,才感到难以支撑,也跟着坐在地上。

我取出从水蛇腰背包里搜出的干粮,分给那三个人吃,这种干粮有足够的热量和营养,口味却实在不怎么样,但什么东西都怕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我们之前啃的干面饼子相比,野战口粮可好吃得太多了。背包中手纸、香烟也一应齐备。

厚脸皮愤愤地说:“没天理了,凭什么黄佛爷那伙人吃的这么好?”

大烟碟儿说:“他们吃得再好,脑袋也搬家了。咱们现在还能吃东西,可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厚脸皮说:“那倒也是屁话,困在熊耳山古墓里出不去,吃得上龙肝凤胆也是白搭。”

大烟碟儿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哥儿仨命大,横竖死不了,总不至于混不过去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