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那段婚姻维持了多久?”

她无奈地笑了下,摇了摇头:“一年。连维持都算不上,几乎一直在冷战。”

搭档:“因此你和家人的关系变得很糟,对吧?”

她略微仰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看上去她在抑制着悲哀的情绪。

搭档:“现在还和家人联系吗?”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近一年好点儿了。”

搭档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她彻底平静下来才开口:“你是不是对家人有过报复性的想法?”

“嗯…”她显得有些惊讶,并且因此而略微停顿了一下,“是的。你怎么知道?”

搭档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让我猜猜你的报复方式:随便找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男人嫁了。对吗?”

她点点头:“嗯,不过,我很快就打消那个念头了,那太可笑了,也太幼稚了。”

搭档:“所以你转而拼命工作?”

她:“对…不过我…我并不是那种女强人,我只是希望他们都能够尊重我,而不是把我当作一个养老的机器,也不是成为满足某人性欲的工具。”

搭档:“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你因此而自我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她:“这我知道…”

搭档:“好了,关于问题我基本都问完了,下面我会单独告诉你一些事情,这屋里会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嗯。”

搭档:“不过,有摄像机记录是必需的,你能接受这点吗?”

她:“好。”

搭档望向我,我点了点头后,起身打开摄像机,离开书房并且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他们都待在书房里没出来,并且有那么一阵儿,里面还传出了她的哭声。不是抽泣,而是号啕大哭。我猜,搭档触及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当晚。

我:“嗯?你是说她手淫的行为其实是报复?”

搭档停下筷子,抬起头:“你一定要在我吃饭的时候问得这么直白么?”

我:“自从送她走后,你遮遮掩掩、东拉西扯到现在,就是不说到底什么情况。”

搭档叹了口气:“好吧…她的父母犯了一个大多数父母都会犯的错误。”

我:“什么?”

搭档:“凡事都替她做主,并且告诉她:‘这是为你好。’”

我:“So?”

搭档:“她出于对婚姻的失败所带来的不满,慢慢形成了某种扭曲状态。如果描述的话,是这样一个心理过程:你们说是为我好,但是那个男人只是对我的容貌和身体感兴趣,完全不知道尊重我的选择——你们用我的身体作为交换代价,从而使你们有四处吹嘘的资本,那我就用对自己身体的轻视来报复——手淫展示给猥琐下流的偷窥男人看。”

我:“哦…原来是这样…其实跟性欲无关,对吧?”

搭档:“是的。”

我:“那么,挣扎和抗拒的反应就是她的自尊部分了?”

搭档:“是的。”

我:“这跟你上午说的不大一样,要复杂些。”

搭档:“嗯,昨天我在跟她谈的时候忽略了她的家庭所带来的问题,一个字都没问过,这是我的错,太疏忽了。”

我:“那除了手淫以外的其他部分呢?”

搭档:“其他部分差不多…对了,还有一个我忽略的细节。”

我:“什么?”

搭档:“记得在催眠的时候她说在客厅找东西,对吧?并且说‘我不是我’,其实那是她在作准备——作消除掉自我的准备,这样才能实施: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发泄工具,用假想的暴露和真实的手淫来宣泄报复心理。”

我:“那她所说的‘找东西’是指什么?”

搭档:“应该是在找她所期望的感情,那同时也是在作最后的挣扎,她企图制止自己这种行为。”

我:“嗯…还有别的吗?例如你没推测出来或者被忽略的部分?”

搭档:“基本没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哦,还有几个细节。她描述的时候说自己被笼罩在光里,后来跟她聊的时候,我发现那是她期望自己能够在工作中被瞩目,成为焦点,这个源于虚荣心,倒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她说‘大眼睛’离她很近,那是她对自身行为扭曲的恐惧感,也不算重点,忽略了就忽略了。”

我:“这么说,基本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对吧?虽然有细节差异,但是方向上没错误。”

搭档重新拿起筷子,扬了扬眉:“当然。”

我:“先别忙着吃,告诉我你的解决办法。”

搭档:“我建议她找个男友…”

我:“滚,你绝不可能用那么低劣的建议打发她的。”

搭档咧开嘴笑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呢,所以我只让她付了一半费用,半年后如果没问题,再付另一半。”

我愣了一下:“…你…好吧,能用钱来做赌注,证明你有十足的把握。”

搭档:“不,只有一半多点儿的把握,因为我没这么做过,但我总得试试。”

我叹了口气,埋头吃饭,没再吭声。

大约两三个月后,有一天我独自在诊所的时候,她来了,专门来付清余下费用。

虚假地推辞了一下后,我好奇地问她,那天下午搭档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我,搭档问她喜欢不喜欢养植物。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搭档建议她养很多植物,非常非常多,布置得整个客厅都是。当她出差的时候,就请人来照顾。

在最开始一个多月并没什么特别的,但近一段时间,每当她觉得很累的时候,就会梦到自己去了一个花园,坐在那些花草树木中感受着那份安静却蓬勃的生机。之后,她的心情和状态就会飞快地好起来。

我问她为什么。

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你知道吗,那是我的花园。”

番外篇:关于梦和催眠

来访者:“…所以说,你选择催眠师作为职业完全是出于偶然了?”

我笑了笑:“就是这么回事儿。”

来访者:“那你后悔吗?”

搭档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来访者转向搭档:“怎么了?”

搭档:“你这问题像某个无聊的媒体才会问的。”

来访者:“我真的这么想。”

搭档忍住笑:“好吧…”说着,他转向我。

我:“呃…必须承认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如果你真想知道,我认为自己没后悔过。至于为什么…嗯…我也说不清,总之很有趣就是了。”

来访者:“因为能窥探到别人的内心?”

我:“我的职业要求我必须这么做。”

来访者:“所以,我有点儿羡慕你们。”

搭档:“关于窥探隐私?”

来访者:“不啊,关于解读别人的梦和内心深处这件事本身。”

搭档:“这点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趣,我是认真说的。”

来访者想了想:“好吧,仔细想想有可能…好了,我们把话题转回来,接着说梦吧。我觉得梦境所表现出来的太神奇了。”

搭档:“哪一部分?”

来访者:“全部!”

搭档:“那是因为在你并不了解梦的情况下,受到把梦过于夸大的影视和文艺作品影响罢了。”

来访者:“关于梦的小说我看得不多,所以不清楚,至于影视…的确有些电影对梦的描述我不是很喜欢…”

搭档:“嗯,我也不喜欢影视作品中描述的梦境,那些编剧们在对梦并不了解的情况下,肆意把梦搞得无比神奇。”

来访者:“话是这么说,…虽然我不喜欢那些夸张的描述,但是你必须承认梦很神奇,不是吗?例如梦境对于时间的无视。”

搭档一脸困惑:“我没听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访者:“是这样,你看,有时候明明睡了几分钟,但是为什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梦完全无视时间的长短,难道这不是梦境的神奇之处吗?”

搭档叹了口气,转向我:“还是你来告诉他吧。”

我点了点头:“梦中的景象都来自于你的记忆。也就是说,梦中你所经历的场景和事物,不过是对现实记忆的提取及再加工——记忆当然可以瞬间千里,跨越时间和空间——那些场景和事件实际上就是潜意识从记忆中抽取出场景和片段组成的,所以梦根本不需要时间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这如同你打开电脑里存储的视频不需要漫长的缓冲…”

搭档接过话茬:“所以我说,我不喜欢影视作品中描述的梦。尤其是你刚说过的‘梦对时间的无视’这点,每次看到对此故弄玄虚的电影,我都会忍不住想笑。”

来访者:“虽然打开储存在电脑里的视频不需要时间,但是看那些视频需要花时间啊,这个怎么解释?”

我:“你定位错误——我所指的电脑就是你。”

来访者:“哦…原来是这样…但我还是有疑问。”

我:“例如?”

来访者:“你刚才说梦中的场景来自于对现实场景的记忆,这我承认自己没想过,而且你说得很对,但是梦中所发生的事情呢?也全部来自于记忆吗?有些事情我并没经历过啊?例如那种恐怖电影似的梦?虽然你可以说那是从我曾经看过的电影或小说中来的,但是在梦中我会有自己的判断,对不对?我会有自己的想法,对不对?那不是记忆中来的吧?需要时间吧?这怎么解释?”

我:“还是打个比方吧。假如你在驾驶汽车时,遇到红灯或路面状况时,你会思考很久吗?不是吧?你会很快做出判断,对不对?”

来访者:“你说的是本能。”

搭档:“那不是本能,那是你后天受到训练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实际上你在梦里所有的行为和想法,就如同驾车在路上:事件和场景是以流动形式呈现给你的,你在梦中的反应也只是根据经验对此直接做出判断和选择的条件反射罢了,这并不需要多长时间,1秒?甚至更短。”

来访者仔细想了好一阵儿:“哦…我明白你们说的了…所以催眠师才会通过催眠来进入到别人的梦里去截取那些记忆,对吧?”

我:“不完全对,催眠和睡觉是两回事儿,但催眠的确是在模仿做梦的状态。”

来访者:“咦?催眠不是让人睡着?”

我:“呃…不是…”

来访者:“那为什么叫作催‘眠’?”

搭档:“河马并不是马,鳄鱼也不是鱼。”

来访者:“…好吧,我一直以为催眠就是让人做梦,然后趁着对方做梦的时候去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呢…”

搭档边笑边看我。

我:“催眠是通过某种手段让被催眠者交出部分意识,这样就能获取被催眠者潜意识中的一些想法或者某些记忆。”

来访者:“交出部分意识?这是怎么回事儿?”

搭档:“他指的是主控权。被催眠者在进入到催眠状态后,会接受催眠师的引导——其实这就是交出意识的控制权。”

来访者:“被催眠的时候,不具备思考能力?”

我:“不,丧失的不是思考能力,而是部分防范能力。”

来访者:“就是别人说什么自己答什么,对吧?”

我:“差不多是这样。”

来访者:“那这个回答是经过思考的吗?”

我:“嗯…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是条件反射。这样你就能理解了吧?”

来访者:“我懂了,条件反射是最直接的,没有任何防范…那你刚才说催眠是模仿做梦,是不是指刚才你们说的那个?面对记忆流的直接反应?”

搭档:“实际上更深层一些,通过催眠所面对的实际上是被催眠者的潜意识部分。”

来访者:“关于潜意识的问题我回去再查。我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潜意识不会被意识到吗?另一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搭档:“对,当然不会被意识到,所以被称之为‘潜意识’。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虽然我们无法意识到潜意识,但是我们的一言一行基本都被潜意识所影响着。”

来访者:“那本能呢?本能不能操控我们的行为吗?”

搭档:“本能是原始出发点。比方说你饿了,会去找食物,但是你的潜意识则在你寻找食物种类时加上了一些特征。假如你潜意识中有节食的倾向,那么你在寻找食物的时候会更偏向于低热量、低脂肪。若是你对某种能够成为食物的动植物有特殊的经验,比方说你小时候被猪追过,这个记忆在你心理上留下阴影,那么你在选择食物上有可能更偏爱猪肉,这是因为报复心理,或者很排斥猪肉,这又是因为泛规避危险心理联想。因此,你的行为动机就变得极为复杂,但是表现出来的形式却很简单:你饥饿时喜欢首选猪肉或者完全不选择猪肉。”

来访者笑了:“你小时候才被猪追过呢!不过,我听懂你的意思了,细想的话的确是这样。”

我:“所以说,催眠师通过各种手段去获取被催眠者的潜意识中的信息,其实目的就是解释行为。刚才他说过了,行为的表象简单化掩盖住太多太多行为动机了。”

来访者:“真有意思啊!这些是我原来完全没想过的问题…对了,还有,你刚才说催眠是在模仿梦境,也就是说梦境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表现形式喽?”

我:“嗯,根据目前的观察和认知来看,是这样的。”

来访者:“那这么说吧,实际上,潜意识是趁着睡眠时期意识停滞才会主导梦的,对吗?但是有时候我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怎么解释?”

我:“睡眠时期的意识不是停滞的,而是浅淡、低频率、低范围的活动,所以在有些时候你会有那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体会。”

来访者:“催眠的时候呢?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就是被催眠者的意识跟催眠师争夺控制权?”

我:“会,还很常见。”

来访者:“那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