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疼地看着月瞳。

炎狐清了清嗓子,坏笑着问:“是以前逃脱的那只小灵猫吧?长得越发美貌了。”

月瞳连尾巴尖都开始抖了,兀自镇定道:“交……交易,把玉瑶交给我们。”

我摇头告诫月瞳:“你根本不应该和魔族交易的。”

双方都不理交易物品的意见,炎狐直接问:“天君头颅呢?”

月瞳开启天路,周韶探出,半只脚站在里面,半只脚跨在外头,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缓缓解开,里面是一个有如火焰般的红发,五官坚毅,和宵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头颅,表情狰狞,睁着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死不瞑目。周围环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在封魔阵的压抑下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力量。

炎狐担心我配合他们作弊,直接带着天君头颅逃跑,死活不肯让我自己走过去,非要捆着移交。

月瞳无奈道:“把阿瑶变回原形丢过来,我把天君头颅丢给你。”

玉钥匙换人头,就是死物之间的交易,似乎较公平。

炎狐同意了。

我估摸苍琼不会做光明正大的交易,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在旁边对月瞳提了很多次不要交易,让他们撤退,可惜没人听,僵持了很久,只好变回原形。

炎狐一把抓过我,摸了两下玉身,虚伪赞叹两句,顺手便朝树上丢去。月瞳正要去接,一根力道强劲的袖箭扑面而至,穿过我玉身上挂绳索用的小孔,直直将我钉入树身。月瞳迅速变回人形去拔,炎狐第二箭随后而至,擦着他的鼻尖,钉入我身边,他手持短弩,慢悠悠地道:“就算不能用魔气,你想在爷身上讨便宜,也没那麽容易,快将天君头颅丢下来,否则爷就把玉碎了。”

我想再度变回人身,却惊讶地发现炎狐刚刚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上面印出个小小的镇仙符,抑住我的法力,一时半刻冲不开,无法变形。

月瞳气极,腿也不抖了,他和周韶低声商量了两句。

周韶终于走出,狠狠将元魔天君的头颅,往他们原本布下,后被炎狐拆穿的刀刃陷阱里砸去。

魔界之主的躯体不得受损。

炎狐顾不上发射手中短弩,俯身去救。

月瞳立刻出手,拔出深陷树身中的短箭,将我救出,丢给周韶,双双欲冲入天路。

电光火石间,火红的身影俯冲而至。

蝴蝶的利爪刺向周韶,削筋破骨,抓出一道恐怖的伤痕,周韶吃痛,手头一松,我已落入蝴蝶的尖啄里,他飞扑向天路,一道醇厚的仙气灌入我体内,催动里面的灵气运转。

自古以来,使用钥匙的都是人,开启天路和封闭天路的,也是仙人。

我不受控制,玉身蔓延出无数道灵丝,伸向天路之门,迅速扩充成封印结界,将其封锁。

我和月瞳三人都傻眼了。

炎狐抢回元魔天君头颅,松了口气,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远处降下厚厚云朵,遮蔽日光,隐约可见里面游动着无数巨龙,将锁龙谷整个包围,十几支示威的箭支呼啸而至,落在我们脚边。

蝴蝶将我丢回给炎狐,扑扇着翅膀,口中传来凤煌嘲弄的声音:“玉瑶仙子,你有没想过,间谍从一开始就在身边?”

我静静躺在炎狐掌心,无法开口。

凤煌冲着剩下两人道:“投降还是被射成筛子,自己选吧。”

功亏一篑,月瞳和周韶脸色一个发青一个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做治疗的病友都瘦了十几斤……

只有橘子……

似乎连治疗中的喉咙剧痛都不能影响我的好食欲啊

掩面,泪流。

翻天

失去天路之门,大少爷和小白猫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好不了几分,月瞳张牙舞爪地试图反抗,周韶抱着脑袋到处找地方逃窜,两人三下五除二便被苍琼派来的魔将制服,捆了回去。

凤煌将我丢给炎狐,炎狐欢快地将我在空中高高抛了几个弧线,花样翻新。

吓得旁边副将连声警告:“将军万万别摔破了,苍琼殿下还要用呢。”

“省得的。”炎狐笑骂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凤煌,满脸熟络地讨好到,“你这小子,素日里不声不响,只知道和苍琼殿下讨好卖乖,我还当你是个孬种,没想倒是立了个大功,以后咱们就是自己兄弟了,有事好说哈!晚上请你喝酒。”

“谢了。”凤煌的声音虽是淡淡的,却有掩不住的喜悦,他走到我身边,用指尖轻轻拂过,笑问,“没想到吧?”

我想变回人形说话,却被炎狐无视,只得被他们提着回去。

一路上,周韶哭哭啼啼,月瞳面如死灰,好不热闹,

魔军驻扎的山峰处,苍琼正闭目养神,宵朗倚着战骑,似乎在沉思,见到我们回来,他抢先一步,迎上前,将我夺去,翻来覆去检查一番,然后拭去上面封印禁锢的魔纹,皮笑肉不笑地对凤煌道:“辛苦了。”

我被刺激过度,两脚有些发软,从他腕间摔下来,幸好被他扶住。

宵朗道:“小心点。”

我顾不得他,急忙喝问凤煌:“你呆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你可是天帝的儿子!怎可为魔族做事?太……太……”

凤煌对我的指责不屑一顾,他别过头去,痴痴地看着苍琼,纵使不用变成人形,也能看出他眼中含着千种蜜意,万般柔情,仿佛这天地间除了这个女人,谁也不存在。

宵朗拍拍我背,顺气道:“乖,我都说过他是小人,你就是不信,哎,太笨了。”

我怒瞪这个看笑话的家伙。

宵朗立刻用很“认真”的口气道:“笨点好,我就是喜欢笨的。”

我偷偷踩了他一脚。

周韶立刻将嚎哭暂停,不怕死地痛斥道:“卑鄙魔头!不准对我家师父打情骂俏!”

我:“……”

炎狐找块破布堵了他的嘴。

苍琼睁开眼,摘下头盔,几缕青丝垂下,眉眼里尽是风情,她慢慢走过来,挽着凤煌的胳膊,嘴角露出勾魂夺魄的微笑:“你不怕被天下人辱骂?”

凤煌温柔道:“我说了,我是天下最爱你的人,只是你不信罢了。”

苍琼沉默了许久,悠悠道:“天下没什么是可信的,只是背叛筹码大小罢了。”

凤煌道:“只要能得到你的心,我任何事都会做。”

苍琼道:“我却不爱任何人。”

凤煌道:“没关系,我已背叛父君与天界,只愿守在你身边。”

苍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

我忍不住对宵朗说:“那家伙的甜言蜜语比你还恶心。”

宵朗却走了神,没听我说话。他看着凤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的笑容更是邪恶,我久经折磨,直觉他又在卑劣算计什么,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过了好一会,忽而俯身吻上我的额头,轻声道,“阿瑶,呆会要翻天了,你可得别太得意。你终归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乖乖地爱着我。”

我斥道:“滚!莫名其妙!恶……”

骂人的话语没有继续,因为我第一次在宵朗那双嚣张的眼里看到深深的哀伤,我想起过去师父倚在梨树下教我吹笛子,那首曲子哀伤缠绵,描述一位美丽的女子远嫁他乡,对故土深深的思念。笛音悠然,催人泪下,我感慨:“这个女人可真倒霉,那么多宫女不选,偏偏挑中了她。”

师父将玉笛轻轻移开,拍去我头发上的落花,笑道:“是的。”

我问:“为什么她不反抗?师父不是说面对倒霉的事要反抗吗?”

师父说:“时也命也,人生很多东西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终究是注定的。”

我问:“什么东西?”

师父沉吟片刻,解释:“比如你原形是块玉,便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你不会成为一只猫,不会成为一只狗。”

我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比如,阿瑶是个女人,师父是男人,阿瑶是徒弟,师父是师父,都是命运无法改变的事情。”

师父点头:“孺子可教。”

我问:“若命运给我无法改变的悲剧,怎么办?”

师父想了好久,严肃道:“你不能事事依赖师父,总得自个儿动动脑筋。”

我也想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师父自个儿也不知道答案。

我打算把这个大发现告诉师父,趁机捉弄他。

却看见他眼里满满的哀伤,和宵朗现在一模一样。

于是,我没有说话。

龙车摇摇晃晃,行至魔族正殿,凤煌的原身正在等候,他脸色苍白,原本瘦削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三分,比池边柳树还要脆弱,仿佛风吹吹就能倒下,眼里依旧凝视着苍琼,嘴角带着欢喜的笑容。

“身子不好,别站在这儿。”苍琼伸手挽起他,“往日是我性喜猜疑,对你太苛刻,今后让侍女好好照顾你,万莫弄垮了身子。”

凤煌附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话。

苍琼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她难得的展颜是美艳的罂粟,魅惑的恶魔,勾得在场所有将士双眼发红,皆看着凤煌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他扯开,将自己换上。

炎狐像看仇人般死死盯着凤煌,然后闭上眼,默念片刻,恢复镇定,带头怒骂几句不成器的家伙,命人将周韶与月瞳带上。

宵朗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迟疑许久,直到再三催促,才硬拉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苍琼高高坐在黄金座上,手持水晶杯,里面升满鲜红色液体,散发着带血的酒香,她歪过头,含笑又对凤煌低语两句,朝我勾勾指头,吩咐:“过来,别怕,我不会吃了你。”

人在屋檐下,我双腿抖了两下,还是镇定地过去了。

宵朗正想随我上前,却有美艳侍女持金瓶上前,替他满满斟了杯酒。

苍琼举杯道:“阿弟,庆功吧。”

宵朗摇头:“大功尚未告成吧?”

“也差不远了,”苍琼笑道,“是不是阿姐敬的酒,不能喝?怕我害你?”

宵朗晃了晃杯子,苦笑道:“这酒的香味……是喝不得的,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上万年来,对魔界,对你皆忠心耿耿的亲弟弟。”

苍琼笑道:“你以前确实是我的好弟弟,现在不是了。”

她狠狠摔碎酒杯。

屋顶落下无数红光汇成的利刃,朝宵朗席卷而去。地面卷起深紫色火焰,带着恶毒气息,缠向他的双足。

宵朗怒道:“莫非你听信小人谗言,也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可是我信不过你体内的瑾瑜上仙!只好委屈弟弟你……一块受死了。”苍琼拔出腰间宝剑,眼中杀机骤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22号的……

橘娘大人率探病大军浩浩荡荡杀到……

橘子被翻来覆去抓着细看。

悲催了一整天。

算计

宵朗镇定得好像只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手心燃起数点魔气汇聚的黑色光芒,飞至空中,如网般散开,化作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下利刃。脚下烈焰则在离他三尺距离外盘旋,无法靠近分毫。他忽而想起什么,扭头对我喊道:“走远点!别碍事!”

苍琼的宝剑在空中先化出七条剑影,再分出四十九条剑影,从各种不同方向,狠辣地直指宵朗要害,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

师父的踪迹是何时被拆穿的?

我的惊诧更胜宵朗,迟疑片刻,扭头望向坐在苍琼宝座旁边的凤煌。

凤煌背对着我,低着头,脖子上的肌肤已苍白得接近透明,可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凤煌不理不睬,微微抬头,看向苍琼。

两姐弟的战况越发凶险,苍琼的每一招都刁钻毒辣,她身上的魔气铺天盖地,已汇聚成黑色的漩涡,碰即死,擦即伤,几个离她太近的小魔因躲避不及,被殃及池鱼,划破身体后全身抽搐着倒下,满地翻滚,痛苦死去。宵朗前阵子的伤似乎未痊愈,他在剑影的笼罩下抵挡得有些狼狈,眼角还时不时看向我这边,似有顾忌。

我法力被封锁,无法抵抗魔气入侵,呼吸很是难受,赶紧退后几步。

凤煌忽然站起身,动作如风吹过的树叶般轻柔,他朝我结了几个法印,掌心冒出数道烈焰,组成结界,将魔气阻挡在外。不甚新鲜的空气涌来,我呼吸的压力骤减,身子也畅快了不少,回头看去,却见炎狐将军也用封印结界将月瞳与周韶护住,魔气入不了他们身边,他们也逃不离结界。

宵朗手中魔气汇聚,组成一条巨大的黑蛇,卷向苍琼。

苍琼扣一枚暗器射出,再偏偏头,让黑蛇失了准头,烧焦她鬓边一缕青丝,然后她叹息道:“你本不是我对手,何苦勉强?何况我还布下重军,就算你逃离我掌心,也逃不出外面的围堵,不如让大家都简单点吧。”

宵朗怒问:“是谁告诉阿姐你,我体内有瑾瑜那废物?”

苍琼攻势略停,回答:“有总归是有,何苦问来由?”

宵朗用眼角余光扫向凤煌,冷笑:“是他吧?天界小人,挑拨离间,阿姐你中计了。他不过想借你的手,让我们骨肉相残,让天界渔翁得利。”

苍琼却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笑道:“未必吧,小阿瑶在心疼呢,可惜不是心疼你。”

我恨不得把我不受控制的脸砍下来。

宵朗的气息越发乱了,手脚给割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凤煌淡淡地向他解释道:“苍琼本是派我留在玉瑶仙子身边,取得信任,想知道天界派她做什么事,未料,却让我见到瑾瑜出现在你体内,也算是运气吧。”

宵朗怒道:“不可能!那废物早魂飞魄散了!你从何处见到?”

凤煌笑道:“我对瑾瑜的手段性子,也太熟了,早就猜测他会躲在你身上,玉瑶仙子的态度帮我证实了这点,然后一只小鹦鹉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找证据,实在太容易了……”他将我和师父夜里的对话,挑了几句出来讲解。

我忏悔自己不够小心。

宵朗则呆滞地重复:“瑾瑜那家伙,他真没死?不,我不信。”

苍琼道:“你们同卵双生,你是我弟弟,他也是我弟弟,魔不死神不灭,我一直不相信瑾瑜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却不留后招,只苦于不知他藏去哪里。凤煌将情报送来后,我想起你过去曾悄悄接近我寝宫,心里也肯定了三分。”

转圜之间,宵朗曾受伤的肩膀再度被刺穿,他在血污中抬头,绝望地问:“阿姐,你连证据都不要,宁可相信天界的叛徒也不相信我吗?若凤煌真是挑拨离间,送来假情报呢?”

“那就算我猜错了,”苍琼耸耸肩,轻松道,“不过是把你封印个几千几万年,废掉全身魔气,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等你苏醒后,我把骗人的家伙丢进蛇窟,再对你赔个不是。”

贪、嗔、痴三魔,虽不死不灭。但被打散魂魄,几乎如轮回转世,重修魔气的过程亦很艰难,就好像把一个状元郎打回不识字的白痴放牛娃,再去私塾重新开始,就连记忆也未必能全部保全下来。

我猜……傲慢如斯的宵朗,死也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吧?

可是,苍琼的决定就是一切。

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仿佛杀的不是自己亲弟弟,而是战场上的敌人。

战局已定。

宵朗倒在血泊中,苍琼斜斜一剑向下贯穿他的手掌,狠狠钉落地上。他痛苦地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只是低下头,看着温热的鲜血慢慢渗入宝石铺就的地面缝隙,消失不见。

苍琼收起战阵,微微旋转手中剑柄,逼问:“瑾瑜在哪里?快出来!”

“你急什么?他在终归是在的,不在终归不在,”宵朗不再顽抗,他抬起头,暗红如血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许久,忽然皱眉道,“过来。”

他如强弩之末,身上华丽黑衣早污迹不堪,束发珠冠不知散落何方,任那凌乱青丝沾满血迹,点点滴落,凝固成溪,生命气息亦渐微弱。

苍琼对凤煌点点头,凤煌撤开了结界,一把将我推了过去。

仇人快完蛋了,师父也跟着倒霉。

我看着宵朗,心头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甚至对他们姐弟相残到这地步,还有一点点同情。

宵朗问:“阿瑶,你高兴吗?”

我心里唯一没有的感觉,就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