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林天跃眉眼都是笑意,对于纪桃买的排骨一句未提,吃得很高兴。

吃完了,林天跃才笑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们那么贫苦,却还是要一家人在一起。”

“为何?”纪桃随口就问。

林天跃看着她,认真道:“因为回家的时候,有人做好饭,有人等着回家吃饭,让人觉得,哪里都是家。”

他伸手,握住纪桃收拾碗筷的手,道:“桃儿,谢谢你。”

纪桃微微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乱花银子。”

她的眼神看一眼刚刚扫到碗里吃剩的骨头,看着林天跃的眼神里满是笑意。

这些可都是他啃的。

林天跃看了一眼,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纪桃的意思,“随意,而且我觉得很好吃。再说……”

他有些歉意道:“如今我们花的都是你的银子,我对不住你。”

“你去歇一会儿。”纪桃催促道。

林天跃微微摇头,“我陪你。再说,很快就要回去了。”

纪桃微微皱眉,“时间这么急?”

林天跃不在意的笑了笑,“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多人都不回去,带点饭菜对付一顿就得了。甚至更简单的,吃两个馒头就行了。”

纪桃倒是有些好奇以前林天跃怎么过的,看他样子,也不像是会做饭的。

她这么想,自然就问了。

林天跃微微沉吟,“平安巷那边,有婆婆专门做饭,一个月给她一点银钱就行了。”

纪桃了然,又想起陈氏,挑挑捡捡将事情说了一遍,问道:“你知道这回事吗?”

林天跃点头,“其实没有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她将人家姑娘抓得现在脸上还有疤,现在都不出门了。”

纪桃微讶。

“还有,她性子是爽利,但是她夫君于启明却不是这样的,据我所知,那姑娘对他有没有心思不知道,但是他对人家姑娘一定是不单纯的。”林天跃认真道。

纪桃想起,陈氏最后那番话,她无所谓,她儿子怎么办?

看来她也不是不知道的。

林天跃看了看天色,道 :“桃儿,我走了。你歇一会儿,不能做的活留着我回来。”

纪桃点点头,低下头收拾碗筷,却不妨林天跃突然从身后拥住她,低声道:“桃儿,谢谢你。”

纪桃想要说话,林天跃已经松开她出门去了。

她站在原地,半晌后摇头笑了笑,出去关了门。

第二日纪桃再去买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和林天跃一起出门。

集市上一片热闹,比起昨日,今日的人更多,菜也稍微贵了一点点,难怪陈氏说晚一点菜会便宜一些。

纪桃买好了肉菜,她来得早,主要还是想买些好点的肥肉回去炼油,慢悠悠回家,周围多的是和她一样的妇人和姑娘,倒不觉得奇怪。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往那边去了。

“有人跳井了。”有人大声道。

听到这个,纪桃就想起当初发现冯婉芙时,村口也是有人这么大声叫道。

她随着人流上前,一眼就躺在井边一个妙龄姑娘,长相清秀,身上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脸上靠近脖颈处有两处隐约的疤痕。

不知怎的,纪桃就想起林天跃说的,那姑娘脸上留了疤,现在都不出门了。

昨日碰到的妇人满脸焦急,不停摇晃那姑娘的身子,周围的人只是看热闹,间或有几个人担忧的问上几句。

纪桃见那姑娘眼睛紧闭,嘴唇苍白,胸口处似乎已经没了动静,上前道:“我能看看吗?”

昨日还趾高气扬的妇人此时听到纪桃的声音,迟疑道:“我妹妹她……”

纪桃却已经上前对着姑娘一番动作,或许是她的动作实在熟练,那妇人都看呆了。

一番动作以后,那姑娘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

“多谢妹子。”妇人满脸眼泪,扑上前去抱住那姑娘,哭道:“你这又是何必?”

纪桃悄悄退了出来,说到底,她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而已,若是没看到就罢了,这都看到了,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纪桃拎着篮子回家,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她走到门口时,刚好碰到陈氏和张李氏两人携手过来,看到她已经回来,讶异道:“纪家妹子,今日你这么早?”

纪桃随意点点头,就打开门进了屋。

陈氏见她颇为冷淡,还道:“这是怎么了?”

纪桃似乎还听到张李氏劝了她几句,无非就是纪桃心情不好什么的。

林天跃中午回来,纪桃吃饭时,给林天跃说了这件事。

林天跃对纪桃救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桃儿,你心情不好?”

纪桃讶异的抬头,“没有啊。”

林天跃不再说了。

下午,林天跃刚刚回来,门就被敲响了。两人正在吃饭,对视一眼后,林天跃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那气焰嚣张的妇人和一个不认识的书生。

纪桃探头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等纪桃收拾了碗筷,林天跃已经迎了他们进来,看到纪桃进屋,那妇人早已没有昨日冷嘲热讽的模样,此时她满脸笑意,站起身,笑道:“纪家妹子,我来谢谢你。”

她看了看一旁的男子,又道:“还有,昨日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我道歉,对不住你,还好你没跟我计较,今日还出手相助。要不然我……我对不住瞿家,大概得被休出门了。”

“你知道就好。我早就说过,此事无论谁是谁非,都不要再提,提起来伤的还是倩儿的名声。可你倒好,时不时就提起,倩儿她……”那书生训斥道。

又看向纪桃,站起身对着她一礼,“林夫人,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我只这一个妹妹,父亲离世前嘱咐我一定照顾好她。若是真的出了事,我读这些书又有何用?”

纪桃避开他的礼,微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别,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告诉我。”那妇人被训斥,也不生气,此时对着纪桃一脸正色道。

“对了,我娘家姓余,你唤我余姐姐,我唤你纪妹妹,可好?”她一脸笑意,很是亲近的模样。

纪桃不妨她这么热情,林天跃在一旁沉默看着,嘴角隐带笑意。

纪桃心里微松,看林天跃的模样,对他们似乎并不反感,纪桃还是相信他的,于是笑道:“我刚来这边,什么都不懂。”

余氏忙道:“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就是。”

他们还带了些点心和糖,非要放下才走,说是谢礼。

等他们走了,林天跃看着桌子上的礼物,笑道:“其实瞿炜这个人,大概因为他表哥的关系,平日里从不见他和人走得近。要不然,那于启明也不会去招惹他妹妹了。”

“他很厉害吗?”纪桃随口问道。

林天跃点点头,“他的文章,官学里的诸位老师都是盛赞的,就连齐老大人都亲自指点过他。去年的乡试若是没意外,可能他已经是举子了。平日里许多人都想要和他打好关系,明里暗里捧着他的人不少,他对人却是冷淡得很。”

纪桃点点头。

也就是说,她和余氏不能闹得太僵,虽不会对林天跃有影响,但是没必要得罪这么个人。

“我也没和余氏吵过,只是昨日余氏似乎很看不惯陈氏,冷嘲热讽几句。”纪桃想了想道。

“没事,如今你救了她妹妹,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她,大家应该能和平相处。”林天跃淡淡道。

纪桃觉得,她虽救了人,余氏上门谢过就罢了,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她刚送走林天跃,门就被敲响,门口站着的,就是余氏,她独自一人,手上挎个篮子,满脸笑意,笑道:“纪家妹妹,我来找你一起去买菜。”

纪桃不好拒绝,两人一起往集市走,余氏对她有些热情过了头,一路上都听到她的话,纪桃叹口气道:“昨日之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嫂子你实在不必如此。”

余氏有些尴尬,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纪妹妹,我不怕告诉你,昨日那事,若是没有你,只怕我真的要被休回家了。”

“我夫君和我那小姑子相依为命,家境还不错,这婚事说起来还是我高攀,要不是早有婚约,这门婚事轮不到我。你看我平日里趾高气扬,其实是我心里没底。尤其我那小姑子出了那事以后……她性子好,我也疼她,可是这事情……它虽然不怪我,这是人都会迁怒,夫君总觉得是我没看好倩儿。还有,我成亲快五年,一点好消息都未传出,我这心里虚得不行。”

她说到这里,歉意一笑,道:“看我,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些。”

“那个……倩儿是吧?她昨日为了什么?”纪桃试探着问道。

说真的,一开始听陈氏说起这件事,她说得轻松,且她语气里的姑娘,是故意勾引有妇之夫的不自重的姑娘,她言语间还是打趣居多,要不然纪桃也不会想笑。

但是看到那姑娘寻死,纪桃看到她的伤口以后,就笑不出来了。

闻言,余氏叹口气,“还能为了什么?姑娘家脸面最是要紧,她的脸成了那样,年纪又一日日大了,自觉拖累了她哥哥。再加上我前日又忍不住讽刺了陈氏一番,不知怎的又被她知道,一时想不通,不就……”

说到这里,余氏满脸都是后怕,感激道:“真的谢谢你,我本就没有生下子嗣,若是再害死了倩儿,只怕我真的要……”

纪桃听她一再提起子嗣,且她眉眼间满是愁绪,忍不住伸手拉起她手腕,手熟练的搭了上去。

余氏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随即马上想起纪桃救瞿倩时的熟练,忍不住问道:“你还会医术?”

纪桃点点头,放下她手腕。

余氏见纪桃沉思,勉强笑道:“喝药是吧?我都喝了好多了,看一个大夫让我喝药调理,换一个大夫还是调理,药费花了不少,我都要放弃了。”

“你若是信我,一会儿回去我给你配药,你吃了试试。”纪桃淡淡道。

余氏看着她轻描淡写的眉眼,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可信,忍不住点头道:“若是真的有用,我给你磕头都行。”

“不必,给诊费就行了。”纪桃笑道。

“诊费是一定的。”余氏理所当然。

回了林家,纪桃拿出药材给她配药,余氏一直都在一旁看着,见纪桃桌子上几十种药材,越看越觉得靠谱,笑道:“纪妹妹,你这个,真是大夫啊?”

纪桃点头,“若是不相信,这药,我可不配了。”

“别,您配,我回去就喝。”余氏忙道。

纪桃给她配了,又嘱咐了几句,送余氏离开。

她承认,给余氏治病有私心,就是为了银子,她可不能坐吃山空,眼看着林天跃还要考试,自然不能等着银子花光了回家。得想办法挣,她是个女子,又不能去医馆坐堂,只能另辟蹊径。

林天跃回来时,纪桃跟他说了给余氏配药的事情。

“桃儿,辛苦你了,关于银子,你别太急,我也会想办法的。”

林天跃拥住她,屋子里气氛一片温馨,半晌后,林天跃才道:“都说人的福气是注定的,桃儿,我总觉得,上天让我前二十年受苦,就是为了我未来一辈子可以有你陪着。”

第四十二章

日子平静流过,纪桃也没有任谁都出手,她给余氏配过药以后,她就经常过来找纪桃说话。倒是陈氏看到余氏过来以后,不再来了。

很快就到了四月底,纪桃来这里已经一个月,到了林天跃休息的日子,一大早,两人就起身往城门口而去,那里有专门往大远县去的马车。

一个月以来,纪桃从未去那个集市以外的地方。那集市虽人来人往,比起整个丰安郡却是不值一提的。

“等以后我有空,带着你在这边逛逛。”林天跃看着她,低声道。

“我只是看看,并没有想要过来逛。”纪桃认真。

大远县的马车,对林天跃很熟悉,这一回看到他带着纪桃,车夫还诧异一下,随即笑道:“这位就是秀才娘子吧?”

林天跃含笑点头,纪桃站在一旁由林天跃扶着上车,却没注意到马车上有个姑娘眼神微闪烁一下。

纪桃坐好,对面一个十五六左右的姑娘,皮肤白皙,眼神精亮,眼尾处微微上扬,无意间就流露出一股妩媚来。

“林大哥,你又回家啊?”那姑娘朝着林天跃热情打招呼。

纪桃心里微微一突,抬眼看向那姑娘,笑道:“是啊,一个月总要回去一次的。”

纪桃神色自然,接话接得顺畅 ,那姑娘先是噎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你就是林大嫂吗?”

纪桃满意,含笑点头。

方才这姑娘故意没看到她,也假装听不到车夫和林天跃的话,这位显然就是故意的了。

暗暗瞪了林天跃一眼,纪桃在丰安郡住一个月,并没有发现林天跃有什么熟悉的人,还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我好像听说过,林大哥考上秀才以后就定下亲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亲了,还以为以你们一家的作风,怎么也得考上举子以后才……”姑娘巧笑倩兮,嘴里的话暗示意味十足。

纪桃微讶,没想到这姑娘说话夹枪带棒,也丝毫不讲情面,众人面前就扯出这些来。一句句分明就是暗示纪家见林天跃考上秀才才许亲,无论细节如何,这么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此时林天跃上了马车,伸手握住纪桃的手,看了一眼对面洋洋得意的姑娘,笑道:“桃儿,你别跟荔枝一般计较,她呀,在府上做丫鬟,性子就强势了一些,这要是软一点,就得被别人欺负了。”

纪桃心里一松,不理会对面姑娘一瞬间就冷下来的脸色,笑道:“那是得厉害一些。”

荔枝沉默下来,纪桃靠在林天跃身上假寐,半日过后,马车终于停在在了大远县,林天跃带着纪桃下车,又坐上了去古棋镇的马车。

天色将晚时,纪桃和林天跃才进了桃源村,远远的看到村口的大树,纪桃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纪家和林家门口一片安静,只是两家的大门都是开着的,纪桃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往外探头探脑的柳氏,忍不住加快脚步,“娘。”

柳氏的眼神一下就亮了,“桃儿回来了?”

又看向纪桃身后的林天跃,“天跃,累不累?”

“娘,我不累。”林天跃微微笑道。

夜里,纪桃和林天跃躺在床上,叹息道:“还是桃源村的夜安静。”

林天跃抱住她,揉了揉她的腰,笑道:“今日累坏了吧?”

纪桃点点头,不过又摇摇头,道:“就是累,我也想回来,你以前不也每次都回来吗?”

林天跃微微笑着,黑暗的夜里,他的眼神亮亮的,自然不会告诉纪桃,以前他迫不及待回来,就是为了看她,最开始的时候,就怕他一回家就听到纪桃定亲什么的,每一次走进桃源村,他都要深呼吸几次。

桃源村的日子过得很快,纪桃和林天跃一大早就被牛叔送往古棋镇上,等着去大远县的马车。

突然远远的看到个熟悉的人过来,纪桃看到以后,虽有些诧异却觉得正常,袁子渊。

一身青衫的袁子渊看到纪桃,先是一怔,随即对着林天跃一礼,“表妹夫。”

林天跃微微避开,也还了礼,“表姐夫。”

这两人动作优雅疏离,纪桃也自觉和袁子渊不熟,三人都不再说话。

坐了马车去了大远县,一路上袁子渊和他们就像是马车上的其他人一般,并没有多一句话,纪桃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奇怪,他们读书人不是喜欢讨论么?这两人一句话都没。

到了大远县,袁子渊给他们俩道别,纪桃和林天跃重新坐上去丰安郡的马车。

天快黑时,纪桃和林天跃才赶回小院子,随便洗洗就睡了,实在累得不行。

第二日林天跃还起了个大早,买了菜回来才离开了。

纪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起身。

还在院子里洗漱,门又被敲响,纪桃过去开门,发现是余氏,最近她经常过来。让人诧异的是,她身后跟了那个脸上有疤的姑娘。

“桃儿,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刚起床,累坏了吧?”余氏满脸笑意。

纪桃还未答话,瞿倩却是进来就对着纪桃一礼,“多谢嫂子救命之恩。”

纪桃微微摇头,“进来吧。”

余氏带着瞿倩进来,纪桃并不多问。几人进屋子里坐了,纪桃给两人倒上茶水,笑道:“试试,我从家中带来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味道却是不错的。”

余氏低着头喝了,“好喝。”

一看就是随口说出来的,并不上心。

纪桃也不在意笑了笑。

一旁的瞿倩却是认真喝了,道:“嫂子这个,很清很香,喝了心情会好一些。”

纪桃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下觉得这姑娘很会说话,无论她是不是真心,这番话都比余氏那不走心的赞美好得多。

“你们喜欢就好。”纪桃又续了一杯。

余氏却是没心思喝茶的,看了看外面紧闭的院子门,低声道:“纪妹妹,实话说,我觉得你那个药很管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一次……都好了许多,肚子也没那么痛。就算是日后还是不能有子嗣,也多谢你替我调养身子。”

纪桃并不奇怪,如今乾国男子为尊,对女子身上的病症并不重视,也没法重视。大夫大多数都是男子,一般妇人生病,也不好仔细说的,恶性循环之下,倒是让不少女人都学会了忍。这病最是怕忍,本来小病,忍到最后都成了大病。

余氏虽然说她喝了不少药,却大多数都是不对症的。

余氏显然未说完的模样,纪桃微微笑着并不说话,果然,她看了看瞿倩,低声道:“我今日带着倩儿来,就是想要问问你,有没有治疤痕的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