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桃和林天跃站在门口,看着那边面面相觑。

连夫人抚摸着腕上的镯子,不紧不慢指挥着莺儿和婆子搬家,听到那边吵闹,闲闲道:“我可先说好了,此事不关我事。大家你情我愿的,可不能扯到我身上来。”

说完,一扭身子就进了门。

杨嬷嬷也站在她自己屋子门口,靠近纪桃低声道:“何公子的那个屋子,连夫人出了五两银子跟他换。何公子的母亲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

纪桃无语。

那边瞿倩已经不想和吴氏理论,就算是这么生气,她也从未和吴氏正面对骂,骂的一直都是的何然。

但是她骂何然,吴氏又接受不了,在她看来,何然已经是举子,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妻子指着鼻子骂,一点面子都没。

瞿倩见何然始终挡住他娘,不让她靠近。一副怕她伤害吴氏的模样,她若是真有这心思倒也认了,可她瞿倩和何然成亲那么久,什么时候亏待过他娘,这一副做派真的刺激到她了。

瞿倩气急,“不是要休吗?休书拿来,我绝不再纠缠。”

吴氏本就是一句气话,瞿倩这样的姑娘,何然能够娶到本就是高攀。

说句难听的,如今何然虽是举子,瞿倩的哥哥却也是举子,只要放出话去,随便都有举子愿意求娶的,人家凭什么选何然。

见瞿倩干脆利落说出这话,吴氏转移话题,缓和了语气,“那间屋子本就是阿然和你的,我想要拿来换银子有什么不对?五两呢。”

此事何然也很生气,先前他根本就不知情,此时回头,叹息道:“娘,你应该先问问我才对。大哥帮我那么多,岂止五两银子,慕儿才五个月大,若是着凉,他……”

吴氏见何然和瞿倩都生气了,也有些急,指着远远的看着这边的纪桃,道:“这不是有纪大夫在,慕儿怎么会有事?那可是五两银子,就算是运气不好生病了,这药费也花不了五两,剩下的不就是赚的?”

纪桃无语。

实在没想到吴氏的账居然是这么算的。

不过若是真照她这个思路,这么算也没错。

但是越是如此,越是证明她没把慕儿的安危放在心上,这样的天气,又是在船上,不要说慕儿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就是大人着凉也够呛。

瞿倩自然听到了这番话,她突然冲进连氏夫妻住的屋子,很快拎着包袱出来,何然看到她手里的包袱,赶紧上前拦住,“倩儿,有话好好说,如今在船上,你要去哪里?”

瞿倩避开他,怒道:“我就是去睡这个巷道,也不会回来。”

何然想要抱住她,瞿倩更怒,一把推开他,自己却后退一步,靠到了墙上,突然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瞿炜本来就准备拉开两人,已经走到一半,突然看到瞿倩软倒,慌忙上前,瞿倩却已经被何然接住,何然看到她如此,急得唤道:“倩儿,倩儿,你怎么了?”

瞿炜上前,不由分说接过瞿倩身子,打横抱起,冷笑道:“阿然,今日之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你母亲,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错?”

“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抱着倩儿就回了房。

纪桃和林天跃也跟了上去,还不忘嘱咐杨嬷嬷去看着床上的慕儿。

瞿倩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眼角还带着泪珠,躺在瞿炜他们的半干的床上,身下的被子还是纪桃抱过来的那个。

纪桃上前,瞿炜赶紧退开,感激道:“纪大夫,麻烦你了。”

纪桃伸手探上她的脉,先被那手腕的冰冷冰了一下,叹息一声,重新把脉。

半晌后,纪桃收回手,抬眼看向一旁满面担忧的瞿炜和余氏,眼神转向门口面色苍白的何然。

“纪大夫,倩儿怎么了?”瞿炜急着问。

余氏的眼神顺着纪桃的目光落到了门口的何然身上。她面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看了一眼床上的瞿倩,似喜似悲。突然起身走过去关上了门。

也将何然关在了门外。

“她有孕了,一个多月。”纪桃伸手擦去瞿倩眼角的泪珠。

余氏方才看到纪桃的目光就有些怀疑,此时倒是还好。

瞿炜先是一愣,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瞿倩,又看了看已经关上的门,半晌才道:“多谢纪大夫和林兄。”

纪桃不在意,“倩儿和我处了一两年,这些都是应该的。她今日心绪不宁,气血上涌,方才在外面又摔到地上,已经有些动了胎气。”

见瞿炜沉思,纪桃又道:“安胎药我备了许多,一会儿煎些给她喝。”

余氏忙道:“我来煎,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煎药的事情我来。”

纪桃点点头,又嘱咐道:“让她歇着,睡一觉,大概方才大雨时她就动了胎气,这段日子少走动,最好卧床。”

余氏皱眉,道:“如今的情形也不好让她回去住,那屋子里还没收拾,湿气那么重,倩儿这样,怎么住?”

越说越怒,气道:“那老太太怎么想的?”

瞿炜沉吟,半晌道:“我去问问那位谢公子,我去跟他住,倩儿和你住,你也好照顾她。”

余氏无异议。

瞿炜再次朝纪桃道谢,然后转身出门。

纪桃和林天跃也出门,何然看到他们出来,忙问道:“嫂子,倩儿她怎么样了?”

纪桃假装没听到,看到前面的瞿炜敲谢东的门,她想了想跟了上去。

何然见纪桃态度冷淡,伸手抓住林天跃,“林兄,倩儿怎么了?”

谢东的屋子里有些昏暗,纪桃过去时,看到他桌子上有本摊开的书,还有笔墨。

瞿炜正在和他说话,看到纪桃过来,谢东对着纪桃一礼,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好看,微微笑道:“多谢夫人当初指点我妹妹莲儿,要不然我们也不能上船。”

纪桃知道谢莲是个客气的,这件事谢莲已经谢了她几回。猜到他哥哥也是个有礼的,果不其然。

纪桃谦虚,“不关我事,是管事好心。”

“还是要谢谢夫人的。”谢东执意道。

瞿炜已经说了想要和他一起住,谢东此时转向瞿炜,道:“不说夫人帮过我们兄妹,我只看到瞿兄的文采就想要请教一二,能够住到一起,求之不得。”

两人越说越兴奋,纪桃回了房,看到林天跃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的孩子,满脸柔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见纪桃进来,林天跃笑问,“那边怎么样?”

纪桃自己坐到桌边,看向林天跃,眼神意味深长,笑道:“人家谢公子求之不得。”

林天跃失笑。

纪桃冷哼,“以后你离那何然远点。不说我和瞿倩的关系,就是他今日做出的这些事情,哪样对得起瞿倩一片心?”

林天跃走过来,从身后抱住纪桃,笑道:“人家是夫妻,早晚会和好,你在这边怒气冲冲,不值得。”

闻言,纪桃沉默下来。

乾国对女子尤其苛刻,和离再嫁的都很少,也遭人鄙视。瞿倩如今又有了身孕,她性子柔软,最后大概也是不了了之。

林天跃见她低落,笑道:“你可不能经常叹气,日后的孩子若是个多愁善感的可不行。”

纪桃瞪他一眼,道:“我多愁善感,要不,你来孕育,我照顾你?”

林天跃伸手,戳了下她鼻尖,笑道:“净胡说。”

此时外面却有管事的声音传来,原来船要走了,据说还有一日就会到下一个码头。

“这样也好,到时候我们去买些杯子。”纪桃微微笑道。

“桃儿。”林天跃突然正色唤她。

纪桃讶异回头看着他。

“我们要不要下船走陆路?”

纪桃失笑,认真道:“不必,再有十来日,我们就要到郓城了。如今下船,也不知在哪个地方,离京城还有多远?反正肯定是比坐船远。官道也不知在何处?更何况,附近荒凉,若是遇上劫道的,我们两人怎么办?跟他们打么?”

“坐在船上,起码没有打劫的。”

林天跃抱着她,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船又微微摇晃起来,原来已经开始向前走了。

半日过后,天色渐晚,纪桃和林天跃站在船头,她只觉得脸疼。

江面上十几艘小船,围住他们的大船,还有带 有铁钩的绳子不停往船上扔,船上的伙计守着船沿,看到钩子后赶紧砍断绳子,就是这样,各个小船还是越靠越近。

林天跃紧紧揽住纪桃,面色慎重。

瞿炜抱着孩子,余氏搀着瞿倩紧紧靠着他,何然扶着吴氏,想要靠近瞿倩,又不敢的模样。

那边的连氏夫妻面色苍白,石毅兄妹和石李氏似乎还在闹别扭,不过此时都靠得极近。

谢东和谢莲独自站在一旁,面色还算正常。

“天跃,我错了。”纪桃低声道。

说得自然是下午的那番说船上没有打劫的话。

林天跃想笑,揽着纪桃腰的手更紧几分,低声道:“别怕,过了这一次,我们下船走陆路。”

纪桃却觉得,他们大概过不了这一次了,船尾已经传来兵器交接之声,铁器撞击的声音落在耳中格外刺耳,还有一声惨叫,紧接着落水声传来。

胡三爷一直站在船头看着慢慢靠近的小船,面色难看。

大声道:“你们潘大当家知道你们来吗?”

船尾大步走过来一身短打的络腮胡大汉,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眼睛鼓起,眉眼凌厉,偶尔闪过一抹阴狠。

胡三爷看到他,面色肃然,道:“你就不怕你们大当家的?”

络腮胡男子哈哈大笑,笑声肆意,冷笑道:“那个蠢货,要守什么江湖道义,老子早就受不了他了,我已经把他杀了。你也别想着救兵,老老实实将船上的货物留下一半……”

他眼神一转,看到石琪,补充道:“再将这几个姑娘留下,我放了你。”

石琪往石毅身后一躲,头上的首饰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络腮胡眼神扫了过去,一眼就看到石家兄妹身上不同寻常的“富贵”,笑道:“对了,你们兄妹的包袱全部留下。”

石琪面色一变,眼神扫到一片的连氏夫妻,伸手一指连夫人,“他们也很富贵,你抢他们,放过我们。”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小船上的众人跳入水中,一个个跳上了大船,又是几声惨叫,众人便已经拿着大刀上了船,有的刀上面还带着隐隐的血迹,两边的人对峙。

不过,一眼就可看出来胡三爷船上的伙计势弱。

纪桃面色有些白,林天跃将她往怀里一按,道:“别看。”

络腮胡眼神顺着石琪的目光落在连夫人身上,尤其在她边上的莺儿身上落了落,吓得莺儿往后一缩。

连夫人的眼睛几乎淬了毒般怒瞪石琪,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

说完,缓和了面色看向络腮胡,“我们可没有他们富贵,这位大哥,你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也看得出来是不是?”

络腮胡点点头,不待连氏露出喜色,他又道:“不过你们也不差,老实将包袱留着。你这个丫鬟留着,你嘛,走吧。”

连夫人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怒。

又转头看向瞿炜,确切的说是看向他边上的瞿倩,此时瞿倩面色苍白,虚弱的靠着余氏。

络腮胡看了半晌,笑道:“小娘子不如随我回去,老子平生最喜欢柔弱貌美的姑娘,如今老子可是大当家,回去做个大夫人,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说话间,一步步往瞿倩的方向靠近。

何然突然冲出去,却被络腮胡一脚踢飞,何然身子在地上滚了两滚,捂着肚子,蜷缩成了虾米状。

吴氏尖叫着上前去扶。

络腮胡怒道:“哪里来的酸腐书生?不自量力。”

瞿炜皱眉,上前一步,“我们可都是朝廷记录过的举子,在场就有六位,本朝有律历,对举人动手,与对朝廷命官动手无异,你若是及早收手,我等绝不追究,若是执意,日后官府大概就会杀上门去……”

瞿炜扫视一圈,冷然道:“诸位可还要一错再错?”

第七十七章

络腮胡男子哈哈大笑,周围拿着刀的众人虽有些瑟缩,不过看到络腮胡男子的笑容后,又镇定了几分。

络腮胡男子笑够了,才道:“兄弟们,只要我们将他们杀了个精光,谁也不知道,对不对?”

“那也得杀得了才行。”胡三爷冷笑道。

纪桃注意到,他从头到尾都未露出譬如害怕心虚之类的神情,心就定了定。

闻言,络腮胡男子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一片安静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是他微仰着头的姿势都还未变,眼睛还是那样鼓着,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来,“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里面疑惑,不解,还有恐惧。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他黑色的衣衫上一片阴影越来越大。

纪桃看了一眼那匕首的位置,明白络腮胡这样,就算是没死,也救不回来了。

当然了,她也没想救。

正这么想着,林天跃将她微微抬起的头按了回去。

纪桃面前只看得到林天跃淡青色的衣衫,鼻尖是微微的墨香。

“你们还要不要动手?”胡三爷的声音朗朗,带着肃杀之意。

方才那匕首 ,就是从他那边飞出的,速度极快,一道闪电般就射到了络腮胡身上,一击致命。

拿着大刀的众人三三两两对视一眼,胡三爷冷笑道:“你们潘大当家和我是多年好兄弟,我这么多年在这条江上可是一路顺顺当当,哪个也不敢来劫我的道儿,你们若是执意……”

他伸手一指地上慢慢血迹慢慢流到暗黄色木板上的络腮胡,冷笑,“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些人虽还是拿着刀,态度却已经有所软化,有几个面上露出些骇然来。

“只要你们收手,今日之事,我绝不追究。”胡三爷大声道。

瞿炜再次上前,“还有我们,我们也不再追究。”

络腮胡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大,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一个个“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传来,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对着胡三爷一拱手,“还望三爷见谅,也请三爷守诺。”

看着他们爬上小船渐渐远去,连夫人突然道:“胡三爷,我们可是相信你才坐了这艘船,如今让我们差点丢了性命,我要下船。”

石李氏也上前,“你还得赔我们,命都差点没了,我们也要下船。”

胡三爷似笑非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匕首,冷笑道:“可还要下船?”

两个气焰嚣张的女人后退一步,“你怎么敢杀我们?”

胡三爷看了看还未走远的小船,“怎么能说是我杀的?你们是那些人杀的,我也无能为力。”

见两人退了回去,胡三爷扬声道:“谁也不许下船,等十日后到了郓城,我绝不与你们为难。”

林天跃和纪桃对视一眼,明白想要下船是不可能了。

石毅还不死心,“三爷,我们下船也没关系,不明白您怎么……”

胡三爷淡淡看着他,半晌才道:“方才我答应了他们不追究,自然不会让你们去报官。我胡三在这条江上,日后还要走道呢。”

纪桃了然,若是他们这些人报了官,那些人在此多年,肯定有自保的手段,到时候人家自然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找的只有胡三一人。

“我们只是想走陆路,不会去报官。”石毅解释。

胡三爷手一扬,一道光凌厉的飞到石毅面前,就在他脚下,差点点就扎到他的脚趾头。

“你若是执意要下,也可以。”

那匕首几乎全部扎入船板 ,只余一个柄在外面。

石毅后退一步,再不敢说话。

胡三爷 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看了看船头的众人,高声道:“实不相瞒,午时那阵风雨,在那个位置我经常遇上,当然,别人也经常遇上,这些都是常事,你们别太大惊小怪。回去歇着,明日午后,船会停靠。”

说完,他慢慢踱步走了。

何然还在地上蜷缩着,吴氏想要扶起他,何然根本就站都站不起来。

此时看到胡三爷离开,吴氏急得大叫,“纪大夫,你快来看看。”

纪桃上前,将何然捂着肚子的手拿开,按了几处,皱眉道:“好好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