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桃诧异。

她诧异的模样落入面前的两人眼中,那尖细的声音又道:“夫人不必害怕,奴家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不过应该是好事。”

“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衫?”纪桃询问。

“当然。”

纪桃重新关上门,眉心微皱。实在没想到她施药的事情会惊动宫中,看来是她施的药有用?

她反反复复回忆了下里面的药材,根本就是很寻常的治风寒的药。

换了衣衫,看到床上的轩儿,纪桃干脆抱去给了柳氏。

柳氏和田氏坐在一起,满面担忧。

纪桃宽她们的心,轻言细语道:“娘,你们不必担忧,应该不会有事,只是问我城外施药的事情而已。”

纪桃重新走回门口,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的众人丝毫未动,隔壁和对面都有人暗暗观察,纪桃理了下袖子,“走吧。”

“等等,敢问夫人,城外的药汤的方子,是你的吗?”那浑身冷肃的人又开口了。

闻言,纪桃的心更定了几分,看来真的是那药方有用了。想起厢房里的付大夫,纪桃淡然道:“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麻烦夫人让令师一起。”那人肃然道。

纪桃就猜到会是这样,“等等。”

回身去厢房唤付大夫。

付大夫正在杵药,见她进来,随口道:“这几日你没有去城外施药了?为何不去?”

闻言,纪桃心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师父你不会胡乱往里面加别的东西了吧?”

付大夫瞪她一眼,“什么叫胡乱,我那是看到那么多人生病,分明就是疫症,试试有没有用而已。”

纪桃无语,摊手道:“师父,可能就是因为你的药,我们俩摊上大事了,宫里面来人了,要接我们去面圣。”

“面圣?”付大夫疑惑,他手里动作不停,半晌后恍然,“那些药有用?”

纪桃坦然道:“不知。不过应该是有点用的。”

“走吧。”付大夫洗了把手,率先出门。

纪桃追上他,“师父,你就不怕?”

付大夫大步往门口走,“怕什么,不就是治病救人?”

纪桃哑然,付大夫这话确实没错。

再次打开门,外面的人和方才一样,位置都未动过,不待门口的人说话,付大夫左右看看,“马车呢?”

那将军模样的人上前,“老大夫,马车在这边。”

付大夫也不看他,自顾自上了马车,“走吧。”

纪桃也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驶出官舍,纪桃看了看付大夫,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的道路很是陌生,放下帘子问道:“师父,你往里面加药材,倒是告诉我一声,方才若不是那小将军多问一句,我自己就去了,那我去了也没用啊。”

付大夫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不就是驱寒药汤,能有多大用?有用了再说不迟。”

所以,是因为纪桃没煎药了,所以付大夫也就没说。

马车驶得极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纪桃和付大夫下了马车,暗红色的宫墙威严的高高伫立,只让人觉得仿佛和里面隔着天堑一般,脚下随着那公公往宫门里去。

宫门处守门的官兵见了公公的拿出的一个玉牌,并未阻拦,连询问都没有,直接就放行了。

纪桃将一切看在眼中,随着那公公往里面走,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路旁花草修剪的精致,越过宏伟壮观的宫殿,纪桃和付大夫站在了一处宫殿前。

那公公又开口道:“两位在此稍候,奴家去禀告一番。 ”

等他走了,纪桃左右看看空旷的道路,道:“师父,你怕不怕?”

付大夫扫她一眼,“不怕,就是太远了,麻烦。”

周围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一眼两人,付大夫泰然自若,闲闲站着。

很快,那公公又出来,“皇上宣两位进去呢。”

纪桃和付大夫两人一起走进大殿。

殿中或站或跪好几个人,纪桃目不斜视,进去后就和付大夫一起跪下,“草民参见皇上。”

“起来吧。”年老的威严声音从头顶传来,纪桃起身,余光扫了一眼,发现是个六十岁的的老头,头戴金冠,面前流苏垂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让人觉得威严不可侵犯。

“城外齐府的施粥棚里的药汤,是出自你们手中?”

声音厚重低沉,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越发威严。

纪桃低着头,认真答,“是,是臣妇所治,只是师父在其中加了些药材。”

“加了什么?”那声音又问。

“不知。”付大夫也认真答。

“放肆,皇上问话,你居然不好好回答,是想要欺君吗?”突然一把年老的声音斥责道,里面带着些气急败坏。

付大夫扫了那人一眼,“草民每日所加的药材都有所不同,不敢胡言乱语。要是胡说一通才是欺君。”

“赵院判,休得胡言。”威严的声音开口。

“微臣不敢,实在是微臣觉得,一介平民百姓,如何会治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景元帝没说话。

付大夫一脸的不以为然。

赵院判躬身,“微臣以为,若是想要证明,不如给十人病人给他们,只要能够治好,那方子就是有用的。”

“若是不能,就是欺君。”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杀意。

“皇上恕罪,那我不治,我要回家。”付大夫对着前面跪下磕了个头,站起身就要走。

“放肆。”赵院判怒斥。

付大夫跟没听到一般,继续朝外走。

“等等。”景元帝唤道,声音里隐隐带着些笑意。

实在是众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多,如付大夫这样随意的人实在是少。

纪桃也对方才院判的话颇为不满,跪下磕了头,道:“皇上容禀,臣妇只是怜惜城外灾民穷苦,眼看着就要入冬,才熬了些驱寒药汤,师父他老人家看到最近发热的人多,往里面加了几味退热的药材。臣妇身份地微,今日被传唤到了殿上,虽觉得荣幸,却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没想到这位大人开口就要让我们师徒治病,治病救人可以。但是治不好就是欺君……”

“臣妇虽是妇人,也想要问大人一句。”

纪桃眼神冷然的看向赵院判,冷声道:“敢问大人,缘和我们治不好病就是欺君?”

“臣妇从头到尾只想着给灾民送上一碗驱寒药,从未想过给人治病,更未想过欺君,皇上明鉴。”

景元帝摆摆手,“你们的驱寒药物,偶然间治好了几个发热的人,朕自从发现此病症,夜不能寐,专门吩咐人紧盯着城外的棚子,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药汤似乎有用。正想要拿些回来,没想到你们却不去了。”

纪桃听着,莫名觉得此时景元帝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今日唤你们来,只是想要问问,你们的方子可否给朕一观?若是真的有用,便可以救更多的人。”

付大夫当然不会真的出门,闻言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随即就有太监搬上书案,摆上笔墨纸砚,付大夫上前,唰唰写就。

边上的赵院判早已上前在一旁观看,付大夫也由得他。

“妙。”赵院判看完,一拍手道。

随即反应过来,此时还是金殿之上,跪下道:“皇上,微臣以为,付大夫医术精湛,定能研制出此次的退热的方子,方才是微臣错了。”

“草民不能。”付大夫对他的道歉不以为然,“草民只是一个毛脚大夫,研制不出方子,虽然命贱,却还是想要苟活,治不好就要死,草民是不会治的。”

景元帝虽然心情沉重,此时却轻松了些,“朕许你治不好也不会死。”

“多谢皇上。”付大夫磕头道谢。

景元帝眼神里轻松了些,“那你就留在宫中研制药方,若是能救下发热的人,朕重重有赏。”

纪桃以为自己可以回家,正想松口气,就听到上首的景元帝又道:“还有林夫人。”

第一百零八章

“你也帮着你师父打下手,若是真的能研制出方子,朕重重有赏。”

纪桃磕头谢恩。

并没有想要和景元帝理论一番的心思。

只要是站在这个殿中,面对着景元帝的威严,和众人眼中对皇权的畏惧,根本就不可能有那种心思。付大夫这样的,已经算是很放肆了。

其实她更想要回家带轩儿,此时她有点发愁,她不回家,轩儿吃什么呢?

“皇上,草民有要求。”付大夫跪下,一本正经道。

“说来听听。”景元帝轻松了些,既然付大夫的方子赵院判赞不绝口,且确实有人是喝了他的汤药退了热,如今付大夫也答应了帮忙治病,景元帝此时心情还算不错。

“草民觉得,既然是大规模的人都发热,应该就是传染得不甚明显的疫病,不宜放在宫中……”

景元帝神情慎重起来。

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是会传染的疫病,再放在宫中,就太危险了。

“拟旨,城外建立医署,由赵屈斌领着太医院一半太医,连同……”

景元帝眼神扫向付大夫。

付大夫忙道:“草民付通。”

“连同付通一起,专门研制此次病情的方子。医署一应事物,由赵屈斌和付通共同打理。”

众人齐齐跪下,领旨。

纪桃和付大夫慢悠悠出宫门,如今他们俩可以回家了,等到明日,两人一起去城外的医署研制就行了。

出了宫门,纪桃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熟悉的人,方才还担忧的心顿时就落了地。

林天跃上前,“桃儿,你怎么样?”

纪桃唇边笑意微微,“没事,只是从明日开始,我要开始忙了。”

“好。”林天跃的眼神满是柔软。

付大夫挥挥手,“回家回家,老夫回去好好想一下,前些日子加了些什么药材进去,争取早日回来。”

林天跃拉着纪桃的手,相视一笑。

夜里,纪桃看着床上滚来滚去的玩着脚丫子的轩儿,忍不住发愁,“等我走了,轩儿吃什么?现在就不给他奶吃,会不会太狠了?”

确实,当下的孩子最起码都要喝到一岁,若是大户人家,奶娘喂到两三岁的都有。

林天跃伸手拨开轩儿放到嘴边准备要啃的脚,“不狠,男子汉大丈夫,少喝几口奶算什么,趁着这一回,给他戒了吧。”

轩儿脚被拨开,并不气馁,翻个身继续,根本就不知道边上两人正在商量一件对他来说颇为重要的大事。

不戒也没办法,纪桃从未想过给他找奶娘,原本打算给他喝到一岁。如今已经半岁多,已经在吃鸡蛋羹还有粥。

不喝奶,应该也可以?

林天跃伸手搂过纪桃,柔声劝道:“放心,明日我去买只羊回来养着,让他喝那个。”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马车来接了。

柳氏眼眶红红,抱着轩儿站在门口送纪桃和付大夫离开,田氏的眼眶也有点红,纪唯沉默的看着,“桃儿,好好照顾你师父。”

纪桃上了马车,回身看着林家院子门口的众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一身暗红色官袍的林天跃,他一会儿还得去翰林院呢。

顿觉一阵心酸,眼眶也有点热。

马车缓缓驶向街口,付大夫见了,沉声道:“我保证,很快就能回来了。”

纪桃忍不住笑,“师父,有你在,我知道很快就能回来,只是有些舍不得。”

付大夫沉默下来,半晌才低低道:“老夫也有点舍不得……徒孙。”

城外的医署不过一个晚上已经搭好了一片棚子,挪进来了许多病人。

付大夫专门有一个棚子,里面满是药材,只要是记录在案的药材,除了特别贵重的,这里都能寻到。

纪桃将包袱放进了分给她的棚子,就去了付大夫那间满是药材的屋子。

付大夫的东西只随意放在一旁,已经开始磨药了,看到纪桃进来,招手道:“桃儿,过来。”

纪桃和付大夫开始忙了起来,两个时辰后,煎好了一碗药,火炉上还有七八种正在煎的药材。

两人一起去了病人住的地方,付大夫端着一碗药进去,很大的屋子里面或坐或躺了许多人,无一不是满脸绝望。

“你们有谁愿意喝了这碗药?”付大夫扬声道。

纪桃本以为这些人应该很愿意试药才对,没想到众人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两人,甚至还有人对付大夫的话恍若未闻。

付大夫并不在意,只疑惑道:“咦,都不肯?看来你们都不想活了?”

“能活下去,谁不想活呢?我还媳妇都没有,儿子都没生呢。”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响起。

他一身布衣皱巴巴穿在身上,长相俊朗,眉毛是很浓密的黑,大概二十岁左右,看起来敦厚老实,不过此时他躺在床上很是颓废,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本来昨日晚上来接我,我还是很高兴的,谁知道今日……”

他看了看外面,叹口气道:“官兵守着,方才有人想要出去,直接就被……”

纪桃诧异,她和付大夫两人一直在屋子里研制药材,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看来守门的人定是将这些人当做生了疫病了。

“病治好了,总能出去的。”纪桃忍不住道。

那人苦涩一笑,“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又怎么会比他们幸运,我小时候还偷过隔壁大婶家的黄瓜呢,早知道如此,那黄瓜我一定不摘了。若是没摘,我一辈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老天爷说不定就不会让我死了。”

“试了不一定死,不试就一定会死。”纪桃认真道。

那男子沉默半晌,坐起身,伸手接过付大夫手里的碗,“我相信你们一次。”

付大夫嗤笑,“爱喝不喝,你不喝,多的是人喝。这里面,几千号人呢,总有人想要活的。”

那人喝完,无精打采的,也不跟付大夫吵,重新躺了回去。

纪桃和付大夫回了屋子,重新煎好了药,又送给别人喝。

半个时辰后,那个年轻男子怒气冲冲的进了付大夫的屋子,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看得出来他似乎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却因为肚子实在太痛而告终。

“老头,你是不是整我?”

付大夫闲闲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拿起他手腕把脉,淡然道:“你不是精神多了?”

男子一愣,伸手摸了摸头,“我好像,真的轻松了许多,大夫,您这个药,是不是有用啊?”

“不对。”付大夫摇摇头,正色道:“若是有用,你就不会拉肚子了。”

男子面色一僵,付大夫已经又递上了一碗,“喝了这个,试一试。”

男子面色狐疑,“这个喝了,我不会开始吐吧?”

“不会。”付大夫重新开始配药,语气笃定。

男子也爽快,一饮而尽,放下碗就听到付大夫闲闲道:“里面有味药我还未研究透彻,还有点毒性,喝了以后大概会长疹子……”

男子面色气得涨红,又听到付大夫道:“不过跟性命比起来,出点疹子算什么呢?对吧?”

确实。

先前纪桃施药时,确实有人喝了付大夫的药退了热,但是付大夫配的药太多太杂,又每日都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哪天的药有效,或者是那些人连续喝了几天的才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