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微沉,面色慎重。

纪桃倒是不着急,若是真的有关乎她的大事,顾氏就不是这个神情了。

“昨日忠勇侯世子下狱,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弹劾忠勇侯裴忠吃空饷,贪墨军饷十余万两,更重要的是……”

顾氏看了看门口,靠近纪桃,低声道:“忠勇军只知裴忠,不知……”

她伸出食指向上指天。

只知裴忠,不知皇上?

这是要拿户部的银子养私军,造反的节奏?

纪桃眼中满是诧异。

不是诧异裴忠的所作所为,当初齐栎对裴氏的处置,他就和纪家一行人说过,上面想要对裴侯府动手,显然皇上对裴侯府早已不满,早晚都是要出事的。

她诧异的是,为何早上才发生的事情,顾氏就知道了?

方毅的官职和林天跃的一样,翰林院早已放假,他们根本就没去,顾氏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纪桃眉心微皱,低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造反什么的,确实是不能胡说,无论是造谣还是确有其事,都是皇家不能容忍的。

顾氏浑然不在意,“苏夫人说出来的,她一大早回娘家送年礼听来的。再说,不是她一个人知道,听她话里的意思,这内城的人,尤其是朝中官员,就没有不知道的。她说回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官兵已经往侯府去了,路上浩浩荡荡毫不遮掩,三皇子亲自带着的。”

纪桃沉默下来。

“我们俩人关系好,我特意过来告诉你。”顾氏端起茶喝了一口,笑吟吟道。

纪桃也不多问,笑道:“有点心,昨日做的,你带些回去给雅儿吃。”

闻言,顾氏面上笑容加大,“雅儿最是喜欢你们家的点心,我都不好意思上门,每次你都给我拿,这要是花银子买我还踏实,每次都白拿,我……”

“不值什么。”

纪桃含笑,杨嬷嬷此时端着盘子进来,上面一溜儿做成了花朵模样的点心,顾氏看了,也不推迟,含笑接过,“我就不推迟了,若是我自己嘴馋,肯定是不好意思的,但是雅儿喜欢,我就厚着脸皮收了。”

“不就是几块点心。”纪桃不在意,又问:“雅儿最近如何?我都不怎么看得到她。”

顾氏一笑,眉眼柔和了下来,“天冷,我不让她出门,让她在家里学绣花呢。她学得挺好……”

顾氏语气一顿,歉然笑了笑,显然是想到纪桃的那个绣工了,转移话题道:“平日里最喜欢弟弟,只要有空,她就想要摸摸他的脸。”

送走顾氏,杨嬷嬷站在纪桃身后,偶然看到纪桃郁闷的神情,忍不住笑,“夫人?”

纪桃回身,叹口气道:“嬷嬷,为何我就是不行呢?”

当下女子就算是不精通女红,简单的还是可以绣的,纪桃绣出来的东西,刚刚绣出来她自觉不错,可是和杨嬷嬷她们的一对比,简直就不能看。

杨嬷嬷想了半晌,只道:“多练练就好了。”

这也是实话,当初纪桃的绣工可是所有绣线堆到一起,完全不能看,如今好歹大概能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忠勇侯府全部无论男女全部下狱,就是粗使仆人也没能逃脱,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关进了邢部大牢。

三皇子亲自带着人去抓的,据说裴二公子并不在府中,而是和人在酒楼喝酒,三皇子知道后,带着人去酒楼将人带走的。

当时许多人都看到了,三皇子对忠勇侯府的人丝毫不客气,就是忠勇侯裴忠,也只能和众人被官兵围在一起,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看到这样的情形,众人心里都知道,传承了一百多年的高祖亲封的忠勇侯府,当年何等的风光,甚至得高祖在众人面前承认的兄弟,这么多年在京城百姓间高高在上的侯府,就在今日,轰然倒塌。

若不是证据确凿,三皇子是不会如此对待忠勇侯府上的众人的,就是侯夫人,也由儿媳掺着,被官兵押送进了大牢。

这个 年,对许多人来说,过得有些压抑。

不过对于纪桃一家人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三十那日,一大早就起来和柳氏她们一起备菜,今日的两个婆子纪桃照旧让她们回家过年,打算自己做饭。

柳氏和田氏颇有兴致,不觉得累,倒觉得兴奋,纪桃也还好,林天跃来了兴致,也去帮着纪桃洗菜,纪唯带着轩儿在一旁看着。

每个人面上都笑意盈盈,今年,似乎更好了。

过了年,纪桃去过齐府和纪府,没几日,林天跃重新去了翰林院,如今翰林院里面,随着多福街那边的举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蠢蠢欲动,就算是有忠勇侯下狱,也还有不少人在这段时间里频繁走动,以期能获得更好的去处。

就算是余氏和瞿倩,也按捺不住跑来找纪桃几回。

朝中众人开始上朝后的第三日,皇上下旨,忠勇侯裴忠贪墨军饷,虐待士兵致死十三人,又约束不力,侯府多年在京城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罪证属实,有负圣恩。忠勇侯裴忠,褫夺侯爵,流放罄城。世子裴秀当众杀人,人证物证俱在,斩立决。其余侯府众人,全部流放。

在这年初,众人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皇权的威严。忠勇侯府多年来如一座大山一般高高矗立在京城百姓面前,如今不过短短半个月不到,就再没了侯府。

朝中官员身上的皮再次紧了一下,回府后都嘱咐家中约束自家子弟不要惹事,最好是不要出门。外城的举子却对皇家更敬畏了几分。

一时间,京城内外格外和谐,往日里那些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众人,如今似乎都大度起来,譬如在大街上因为道路不够宽而争执起来的事情再没有过,就算是真的有了龃龉,也是各自备上一份赔礼。

与此同时,京城的玉美阁和大大小小的赌馆,一时间生意惨淡起来。

正月十三,侯府众人被押送离京。

日子还是慢慢过着,对于纪桃来说,对她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她正和林天跃一起去多福街,今日林天跃沐休,两人闲来无事,实在是无聊。

两人没有带轩儿,如今纪唯整日带着,轩儿已经能走得稳当,纪唯很高兴,教着他说话,乐此不疲。

多福街还是一样热闹,尤其最近,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青衣的书生,酒楼里吟诗作赋的声音走在大街上都能听到。

纪桃有些恍惚,面前的情形和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她觉得住在这里仿佛就是昨日,林天跃捏了捏她的手指,“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纪桃回神,含笑摇头,“不累。只觉得好熟悉。”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林天跃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两人随便进了一家酒楼,这家不算大,并没有人吟诗作赋,有的都是过来喝茶吃饭的。

两人没有上楼,只闲闲坐在大堂角落。

“你有没有觉得熟悉?”纪桃含笑问道。

林天跃含笑,端着杯子喝茶,突然他手里的动作顿住,嘴唇紧抿,眼神里闪过一道冷意。

纪桃诧异,她少见林天跃如此正色的模样。

她回身顺着林天跃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边是楼梯,此时从楼上下来了一行人,有老有少,不过清一色的书生袍,显然都是来赶考的举子。

纪桃仔细看了,发现一个都不认识,正打算收回视线时,发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书生打扮身边的人很是熟悉。

杨大远。

继杨大成到了京城之后,杨大远也来了。

当初他可是入赘做了上门女婿的。

纪桃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他隐隐护着那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顿时了然,当初她听说过杨大远老丈人是个秀才,此时他护着的,应该就是他那老丈人了。

纪桃和林天跃两人稳稳坐着,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等他们出去了,纪桃才道:“没想到杨大远也来了。”

林天跃诧异,“你看到了?”

看到他诧异的模样,那他方才看的人不是杨大远?

“你方才看到谁了?”纪桃询问。

林天跃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嘴角的笑容微冷,“一个熟人。”

纪桃见他如此,也不多问,当初林天跃在大远县好几年,认识的人肯定很多。

不过看他的模样,应该不是朋友,要不然都上去打招呼了。

两人逛了半天,还去了当初两人住福园巷走了一遍,柯家还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他们一家并没有回乡,看来柯诚还要参加今年的会试。两人从巷子里路过时,还听到了柯诚他娘熟悉的叫骂声,不过此次却换了人,骂的不是王氏,似乎是那个妾室。

他们和瞿炜两家原来住的院子里早已重新住了人,两人只是路人一般从门口不紧不慢走过,并没有上前招呼。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人逛了半日回家,纪桃觉得有点累,林天跃倒是看不出来累不累,纪桃印象中,林天跃除了参加乡试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他时候好像都不累。

至于参加会试,那时候纪桃大腹便便,眼看着就要生了,他夜里还要照顾纪桃,根本就不能累。

第二日林天跃照旧去翰林院,隔壁的方毅如今和林天跃同行,最近还多了苏吉安。

京城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昨日纪桃和林天跃两人路过福园巷时,除了柯诚他娘的咒骂,就是一片安静,想要出门去酒楼的都走了,留在家中的都是想要认真看书的,一般人都不会刻意去吵着了他们,甚至会放轻声音。

官舍这边也是,原来本就安静,如今更甚。

纪桃家中不吵,虽然有轩儿这个一看就会很吵的孩子,不过轩儿和别家小孩有些不一样,大概是纪唯和柳氏他们特别空闲的缘故,整日都有人陪着他玩儿,一天也听不到他哭。

他们这边倒是还好,只是对面的骆夫人家就没这么好了。

她表弟前来投奔,骆夫人的孩子才三个月左右,正是喜欢哭闹的时候,读书又需要安静。那也是个聪明的,白日睡觉,夜里看书,算是避开了。不过骆夫人怕把他熬坏了,还过来让纪桃配药来着。

付大夫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太后去了皇安寺似乎是真的去礼佛的,去年那个时候,众人都以为她是去避暑,没想到她一住就不回来了。

她不回来,付大夫和付风也回不来。

纪桃的日子平静,纪唯他们整日乐呵呵的,到了京城这一年多来,除了柳氏摔了一跤,只田氏得了一场风寒,不过有纪桃照顾着,都很快就痊愈了。

又是林天跃沐休的日子,两人一大早就雇了马车,带着杨嬷嬷一起去了北门。

北门处从高祖时开始,就是众人买卖家中仆人的地方,那是只是一个集市,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规模,京城里的人只要是想要买人的,都会想到北门。

据说此处牙婆最多,想要什么样的都能买到。

纪桃和林天跃带着杨嬷嬷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跪了个柔弱的姑娘,皮肤白皙,长相秀美。披麻戴孝,眼眶含泪,楚楚可怜跪在地上,后面的草席里似乎裹了个人,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纪桃和林天跃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继续往前,后面传来那姑娘哀痛的声音,“只要许了小女子一副薄棺葬了父亲,小女子当牛做马伺候公子一辈子。”

听到后面有人问,语气满是轻佻,“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一听就有些旖旎暧昧,女子含羞的声音传来,“是,只是有些事情,得等小女子过了孝期。”

他们三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往里面走去。

像这种在街上自卖自身的,北门大街上虽然有,却还是少的,大多数都是找牙婆帮忙。

这边的屋子和别处不同,窗户似乎要多些,而且家家的大门都是开着的。

纪桃和林天跃都没有来过这边,干脆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过他们一进去,就有人从不知哪个地方冒了出来,看到三人后含笑道:“夫人想要买人?想要什么样的?”

说话间看到后面的杨嬷嬷后,面色慎重了些。

纪桃早就打算好了,买个年纪大些的做车夫,平日里顺便跑腿。然后要两个做饭打扫的,给林天跃找个随从,再找个丫鬟就差不多了。

纪桃认真说了,那人微微弯腰,“夫人等着,我去给您安排,到时候您随意挑。”

说完,将三人带到了一个大堂里,地方宽敞。

纪桃和林天跃坐了,一个十四五的姑娘端着茶水上来,身姿婀娜,比起方才外没那个卖身葬父的还要好看。

她上前给纪桃他们上了茶水,微微一福退了下去,动作间看起来和纪韵身边的春喜她们也不差什么了。

“专门找人教过的。”杨嬷嬷轻声道。

纪桃也知道,这肯定是教过的。让她出来上茶,大概也是想要让客人知道,这里面有规矩好的仆人。

很快,就有人远远的过来,纪桃抬眼一看,还是个熟人。

就是这么巧,当初帮着他们租房子的那个三娘,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果然不愧是专门做牙婆的,看到纪桃和林天跃后微微一愣神之后,一副熟稔的模样笑道:“探花老爷?”

“哎呦这真是巧事儿。”三娘笑着踏了进来。

三娘的话果然多,纪桃和林天跃半个时辰后出门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串人。

其实纪桃不喜欢买人,要不然按他们如今的身份,林天跃早就该有随从,她也应该早带着丫鬟跟在身边了。

但是大环境如此,总不能一直请人,若是被人钻了空子,后悔都来不及。

这一次总共买了六人,据 三娘说,都是身家清白的,新教了规矩,第一回让他们出来。

其实是两家人,一家姓朱,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儿子今年十五,女儿十四。

另一家姓涂,夫妻两人,三十多岁的模样。

纪桃回身看了一眼,带着他们回家。

一看这么多人,干脆又去买了两架马车,让他们自己架着回家。

三人带着一行人回了官舍,林家院子门口一下子停了三架马车,其实有些引人注目的,不过看到下来的人,又见怪不怪。

苏吉安家中只两个主子,胡雨萝的陪嫁都有六个人,这还是少了的。

就是对面的骆家,骆夫人和骆茹儿身边都有丫鬟,还有家中打扫的婆子两个。

隔壁的方家更不用说,如今顾氏还请了奶娘,还一下就请了俩,因为专门有一个照顾方立女儿的,伺候的人全部算起来也有七八个。

她们到林家一般是不带丫鬟的,就是带了,也会让她们回去,实在是纪桃身边没有丫鬟,她们带着,莫名就让人觉得疏离。

早在几日前林天跃就找人在院子里重新砌了三间屋子,早已打算好让买来的人住下。

纪桃带着他们进了正堂,看着面前一溜规矩站着的六人,认真道:“往后你们好好伺候,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不需要你们为主子着想,我们家人多,你们只要做好吩咐下来的事情就行了。”

朱安和他妻子秀娘最先反应过来,忙拉着女儿朱珠和儿子朱砚对着纪桃一礼,“夫人放心。”

剩下的涂三和他妻子秋莲也行礼,不过这两人并不是没反应过来,动作虽缓,看起来却莫名让人觉得舒服,规矩要好一些。

有了这些人,原来的两个婆子就没再来了,本来不必这么着急。实在是其中有个婆子老是找上纪桃说起家中儿媳妇如何勤快能干,言下之意大概是想要纪桃松口让她儿媳妇也来伺候。

林家小院子确实缺人,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纪桃有些反感她这样的作为。

尤其另一个婆子偷偷找上纪桃说了,她那儿媳妇早已守寡,平日里不检点。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有隔壁苏琳娘家中的奶娘一事在前,纪桃都多了几分警惕。

倒不是不相信林天跃,而是根本就想要将这样的事情扼杀在萌芽中,根本就不想要让这样的人到家里。

林家多了这些人,果然好过了不少,以前那两个婆子在,柳氏和田氏难免去帮着做些饭菜,现在秀娘和秋莲两人厨艺都不错,尤其是秀娘,据她说是三娘那边专门有人教她厨艺的。

嗯,大概厨艺也要看天赋,秀娘和秋莲同样一个师父,秀娘炒的菜就比较好吃,秋莲就差一点。

有这两人在,柳氏和田氏就真的只在小厨房做点心了。

转眼到了二月,纪韵让马车来接纪桃去齐府。

还是春喜等在门口,如今春喜对纪桃恭敬来还多了几分亲近,带着纪桃往内院走时,轻声道:“林夫人,如今我们夫人正是害喜的时候,整日难受得很,又不敢耽误了公子读书。”

纪桃闻言,明白她这是告诉自己,纪韵找她来的目的。

纪韵果然不好过,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看到纪桃进门,也不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桃儿,我只知道有孕难受,却没想到这么难受,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不要吐?”

纪桃皱眉,上前给她把脉,纪韵只将手腕翻过来让她把脉。

半晌后,纪桃眉心松开,浅笑道:“许多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再说,你也心甘情愿不是?”

纪韵瞪她一眼,“有没有药?”

纪桃摇头,“有是有,为了孩子,最好是不要喝。”

纪韵更加无力了些。

“不过,还是有法子的。”纪桃笑道。

纪韵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什么法子?吃什么?”

却看到纪桃不紧不慢从腰间摸出来两根银针,在白皙的指尖发出莹莹的光,“不用喝药,可以扎针缓解。”

要说针灸,没有人比纪韵更加清楚其中的苦楚,她针灸那么久,早就嘱咐过纪桃,银针不要让她看到。

以前那样没办法就算了,如今……

“别 !”纪韵抬手止住她的动作。

见她终于有了精神,纪桃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真不用?我保证三针下去,你就不会想吐,而且精神百倍。”

看到纪桃那样的神情,纪韵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随即想到那么长的针,随便往身上哪里一扎,可不就是精神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