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虎细细一想,确实倒也是。只要这女人和杨敬轩真的有那一层关系,让她入份,那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三把头知道了也不会说不好。再不犹豫,想了下,说道:“行。只要你和他真有那么一回事儿,我便答应你的份子。只是话先说清楚,这趟也是第一回试水,不敢往大了干。弟兄们都要吃饭养家,摊到我手上也不过三十两的本金,我只能分你十两。要是一切顺利,两个月后大概有十倍利钱。”

林娇压下心中的激动,笑道:“我不贪心,能分到十两已经很好,谢谢你了。”

罗虎点了下头,看着林娇不动。

杨敬轩是什么人,作为对手,他自然了解得清楚。老实说,这女人虽然长得俊俏,但要说杨敬轩这种人竟会和她暗中相好,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林娇晓得他的心思,笑了下道:“我去衙门看下,他要是在,我就叫他出来,你看着就是,也好打消你的疑心。”

罗虎说:“你们既然是相好,他在不在衙门,你咋会不知道?”

林娇已经走了几步,闻言回头瞥他一眼:“你和春杏姐不是也相好吗?你每天干啥她都知道?”

罗虎被噎住,不再言语,跟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急忙追上去低声问道:“那刚才阿杏说的那事,真的假的?”

“假的。”林娇头也不回,“引你出来而已!”

第17章

林娇到了衙门口,并没进去,只在外面张望,被里头的刘大同瞧见,跑出来招呼道:“妹子又来啦?离领钱还有几天呢!”

林娇笑着问了声好,说:“大哥,我敬轩叔在吗?”

刘大同一愣,反应了过来,急忙说:“在,在。妹子你运气好,昨天来也碰不到,正巧刚和李大人一道回衙门,妹子你进来到耳屋里等着,我去叫他。”

林娇回头看了眼罗虎藏身的远处巷角,小心地说:“大哥,衙门官威重,我不敢随便进。您能不能把我敬轩叔叫出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刘大同见她怯怯的,顿生豪气:“行。妹子你等着,我帮你叫。”转身就往里跑去。

杨敬轩前两天一直随县令李观涛微服到所辖县下的各处山头查看地形地貌记录河流水文。清河是个大县,山丘遍布,两天时间也不过只去了几处而已,夜间便宿于山民家中。李县令今天本来还要继续,杨敬轩听他昨夜起咳,怕他年迈过劳,给劝了回来,刚入衙门没多久,见刘大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说老杨家的那个女人来了,跟以往不一样,不是来领钱的,而意找他有事。想起上月她来领钱时两人偶遇的情景,心里掠过一丝异样。还在犹豫,刘大同说:“大人,我瞧她真有急事呢,却站门口怯怯的样儿,我叫她进来她都不敢。您还是去瞅瞅呗!”

杨敬轩心里最后的那点犹豫被刘大同的这句话给说没了,心想那就去看看,唔了一声便往外去。到了衙门口,却不见她人,左右望了下,右手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敬轩叔”,应声回头望去,见她正立在离衙门口几十步路的一个巷角在朝自己招手,眼睛晶亮地望着自己,脚便不由自主地便朝她走过去,停在几步开外,略微点了下头,开口说:“找我什么事?”

林娇两手规规矩矩地垂着,脸上眉眼都在笑,说:“敬轩叔,前次那事,真的多亏你帮忙。上次我来得匆忙,不过嘴皮子道了两声谢,回去心里总觉过意不去,这回特意过来,就是给你捎几个香椿蛋馍。呶,给你。”

林娇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提起放地上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巾,露出篮子里用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布巾包着的花馍。

杨敬轩起先的防备之心顿时瓦解,很是意外,急忙摇头说不要。

“敬轩叔,你是不是嫌我东西不好,还是嫌这手艺?”林娇睁大了一双眼,望着他说,“这椿是摘过来最嫩的,蛋是自家小母鸡的头窝蛋,能武每早一个一个收起来的,最补身子了。我晓得你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惯了,自然看不上这些,只不过这是我和能武的心意。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们。”

杨敬轩被她这眼神看得尴尬起来,仿佛不收真的就在践踏她和能武的心意,哪里还敢说不,赶紧伸手,见这女子顿时又眉开眼笑了,将篮子朝自己递过来。

“阿武可还好?”杨敬轩拿过了布包,想了下,问道。

林娇刚才故意几次提能武,就是引他话头。见他果然顺了自己意思问话,脸上的笑便收了,现出微微愁烦,轻叹口气说:“阿武的眼睛,敬轩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他一辈子都这样,且这眼疾也不是完全没指望的,所以家里再难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叔你既然正好问起,我便跟你先托个底儿。我正想着等夏收了就把地卖掉一亩给能武看眼睛。你认识的人多,若晓得有什么好些的买家,帮我留意些可好?”

杨敬轩闻言很是惊讶,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地不能卖!”话说完,见对面那女人微微仰头望着自己,露出的洁白小门牙轻咬着嫣红湿润的下唇,乌蒙蒙的眼睛里透出微微愁烦而无助的光,心竟微微一跳,忙避开她目光,皱眉说:“地是一定不能卖的。我从前村里去的少,对能武也没多留意。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需要多少钱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就是。”

林娇仿佛惊喜地啊了一声,很快又摇头,轻声说:“那怎么行呢……”没等杨敬轩再说话,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立刻说:“那就当我向你借了,先只要十两就行。敬轩叔太谢谢你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赖账的,一有钱就会还,还要加上利钱。我弄个借条给你,你要不放心,把地契押你这也行!”

“不必,”杨敬轩已经恢复了正常,想了下,看着她说:“我身边没这么多现银。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明天正好要回村,顺便把钱给你带去。”

林娇赶忙诚挚道谢。杨敬轩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说自己先回衙门了,忽见她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眼睛微闭睫毛颤动,身子微微晃动,竟像要摔倒,一惊,下意识地便倾身去扶,手刚碰到她臂膀,便见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抚下额,睁开眼朝自己虚弱地笑了下。

“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杨敬轩忙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儿,老毛病了,我太紧张或高兴,有时就会这样。刚晓得敬轩叔你要借钱给我,许是太高兴了,整个人一松下来,竟又这样了,叫你见笑……”

杨敬轩这才微吁口气,见她说话时并没把这放心上的样子,忍不住添了一句:“你若总这样,大概是身子弱血气不足的缘故,虽没大碍,只长久这样总是不好,带能武去看郎中时顺带自己也瞧下才好。”

林娇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敬轩叔你人真好。我记住了。我刚听那个差大哥说你前几天都忙得不见人影,不知道忙什么?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呢。”

杨敬轩见她目光清澈,笑容甜蜜,又听到这样体贴的话,心里不知怎的,竟像是有了一股暖流涌过,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嘴角已经微微有一丝笑意浮现,破天荒地竟愿意多开口再说几句:“李大人想做件造福此地百姓、福延后世的大好事,这几日都在观测山势地形,丈量河川。我是本地人,自然更要不遗余力。多谢你关心。”

林娇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微笑不语。

杨敬轩再看她一眼,正要开口告辞,忽见她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头顶说:“别动!”

杨敬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已经踮起脚尖朝自己微微倾身,伸手探到头顶。耳畔被她衣袖轻轻擦过,鼻端又闻到那一晚月光下她逼近自己时随风拂来的似曾相识的带了皂荚味的暖香,整个人忽然像被施了法,竟僵立不能动弹。

林娇伸手轻拂了下他的发顶,很快缩了手,这才笑着说:“敬轩叔,你头发上刚被风停了片干草,我给弹了去。”

杨敬轩哦了一声,竟觉浑身微微燥热。忽然惊觉自己竟与她已经说了这么多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包饼,含含糊糊说了句“那你早些回”便仓促转身,疾步往衙门里去,再没回头。

林娇注视着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那两扇黑漆大门里,面上的笑容这才消去,看了眼斜对角那头罗虎的藏身之所,往起先的城隍方向去。到了老地方停住,没片刻,见罗虎过来了。看他表情,已经是一脸信服。

罗虎确实相信无疑了。所谓眼见为实,他的眼睛不会欺骗他的。刚藏在暗处,见杨敬轩伸手握她臂膀,她又抬手弄他头发,尤其是杨敬轩最后看她时的那一脸柔和,要不是他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叫黑道把头们也忌惮的冷面人物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刚问了下,他这些时日都在和李大人一道忙着另件大事,和你们无关。你们自己小心些,想来就不会出事。怎么样,成交吗?”

林娇看着他,淡淡问。

“成交!”罗虎丝毫不再犹豫,立刻接道,“我再几日就要动身。你的本金这两日就要送来,不要送到我落脚之地,这两日黑子,就那个给你开门的人,他会一直在这里的,你交给他就是。”

林娇略微笑了下,点头转身而去。

第18章

林娇出县城回桃花村。大约是今天的好运已经用光,长长的几十里路,竟搭不到一辆同向的车。好在她今天心情极好,双腿也不知疲倦,几个小时走下来,竟也没觉得特别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走到通往村口的那块高高塬坡上,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半月坡,因远望去形如半月而得名。

性格决定了命运,她对此深信不疑——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觉察出哪怕是再微小的机会之光,看准了,毫不犹豫地出手,然后用尽一切办法筹谋。哪怕就像现在,她是在刀锋行走:一边是贼,一边是官。一个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但若成功,她得到的回报将会无比丰厚,那是那种习惯了四平八稳和谨小慎微的人一辈子也不能企及的回报。所以她不后悔,更无后怕。既然已经迈出第一步,她就不会去想失败,而是想好第二步、第三步,乃至最后的收步。

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不会改变今天的选择。

去势平缓的塬坡两边,长着成片的榆树、椿树还有楸树丛。林娇走在坡脊上那条经由千百年来被村人和骡马反复踩踏而出的泥路上,眺望不远处塬坡下被夕阳晚霞笼罩住的村庄缕缕炊烟,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终于有了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再转头,见右手边西山头夕阳只余半轮,晚霞灿烂,暖风拂面,而四处静谧无人,耳畔只有群鸟振翅归林之声,这情境美得便似人入画卷,便是她这样的一个真俗人,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翘首眺望火红的夕阳。

夕阳的轮廓终于完全被西山吞没,沉下去的一霎那,半边原本浓墨泼彩的天空仿佛被施了魔咒般地骤然暗沉下去,而耳畔的鸟声却突然喧嚣起来。一只因了骤然失光而惊恐万分的黑头雏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竟直直地朝林娇飞了过来,林娇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朝自己的脸撞过来,啊一声尖叫闭上眼,只觉额头被撞得生疼,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好,光滑如初并未破相,拍了下胸口,才见那只雏雀已经两脚朝天地躺在自己脚下的路中间,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林娇蹲□子伸手拨弄了下那只倒霉的交通肇事鸟,正想着是不是该拎了它放到路边去,忽然听见唧唧喳喳声,循声望去,哑然失笑,见一只大鸟正跳脚站在坡下几十步外半坡上的一株野柿枝干上在朝自己愤怒地炸毛,边上的三叉枝桠上筑了个鸟窝。

林娇赶紧放下臂上挽着的篮,提溜起小鸟小心地走下杂草密生的缓坡,到了那棵野柿树前,一边防备着大鸟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一边踩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踮着脚尖想把小鸟放回窝里去,只是枝桠有点高,试了几次无果,把鸟往石头上一放,正要再搬块石头,忽然一愣,看见边上的椿树从后竟出来个人,正是石青山。

“你昨天不是去了书院吗?怎么在这儿?”

林娇惊讶地问。

石青山笑了下,只说:“阿娇,我帮你。”说完便到她面前拿过鸟,挽起裤脚攀援着爬上树,赶走那只还在一边聒噪个不停的大鸟,小心地把它放回窝中,然后踩着枝干下树,下到一半的时候,松手跳了下来,脚站立不稳,身形一晃蹲在了地上。

林娇哎了一声,忙几步上前问:“你没摔着吧?”

石青山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来,白皙的俊秀脸庞上带了些微微的潮红,看着林娇的目光有点发亮。林娇忽然觉得有些不妙,果然见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阿娇,我小时候我娘就管住我,不让我像别的小孩一样爬树。我不听偷偷地爬,结果也像这样摔了下来,别人都笑话我,只有你没笑我。等他们都跑了,你就到我面前问我有没有摔着,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

林娇吓了一跳,含含糊糊地说:“有这么一回事吗?我早忘了,你没摔着是万幸。天不早了,能武还在等我回去,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只脚还没迈开,一只手已经被身后的石青山给抓住了,她下意识地甩手。

石青山虽不是武人,只手劲也不是林娇可以抵挡的,非但甩不开,反被他攥得更紧。

“阿娇,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不在书院吗?我本该是在那里的。但我管不住自己,昨晚我一夜都睡不着觉,只想见到你把心里话告诉你,我就回来了,去了你家问阿武,他说你入县城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石青山看着林娇飞快地说,目光热得像有一把火在烧,“你这些时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感觉到你不愿见我,一直想要避开我,连衣料都还给我娘,那不是我之前跟你说好过的要送你的吗?阿娇你是不是被我娘说了什么,还是怕别人的议论?阿娇你放心,只要我考中了功名,我一定会娶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你点头了,我现在就回书院,我一定会为你好好努力的!”

石青山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的手心滚烫,烫得连林娇也有些动容。只是可惜了,自己不是他的那个春娇。既然这样被他遇到了,干脆就像之前想过的那样,跟他说明断了他的念头,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青山,你先放开我的手,”林娇朝他的手呶了下嘴,石青山这才仿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开来,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林娇笑笑,揉了下自己被他捏得有点发疼的手,往后站了两步说:“青山,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别管以前怎么样,反正从现在开始,还有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你也就是我那没了的男人的弟弟。往后你别再管我叫阿娇,叫我嫂子好一些。还有,你这么聪明,学业万里挑一的,你还是你娘的全部希望,你一定要用心考个功名出来,往后为你家光宗耀祖,这样才算对得住你自己!”

林娇说完,转身便往坡脊上爬去,石青山一个大步便赶了上来,从后猛地再次拉住她手不放,颤声说道:“阿娇,你说什么?”

林娇暗叹了口气,耐住性子正要再开口,一抬头忽然傻了眼。几十步外坡脊之上的那条路上,一个男人正跨坐在马上侧头望着坡下的自己和石青山。即使天光黯淡,林娇也看得清清楚楚,那马上的人就是今天刚在县城衙门口见过的杨敬轩。

林娇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大呼倒霉。

他不是说明天才回的吗?怎么现在居然会像鬼一样地出现,还正好让他看到这一幕?见他正双目如电般地俯视着自己,若非微微皱起的眉,可算面无表情了。林娇却像被针刺了一下,后背汗毛直竖,赶紧用力再甩身后石青山的手。石青山没防备,被她挣脱了手。林娇急忙再抬头看,那男人已经策马疾驰,一人一马迅速消失在了黄昏的坡脊之上。

那匹老马,它竟也能跑得这么快,就像一道闪电掠过。要不是林娇看得千真万确,简直会以为刚才的那一人一马是自己在幻觉。

第19章

石青山并没注意到坡脊上如风而逝的那一人一马,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林娇身上,不防备之下被她重重甩开了手,后脚踩偏颗小石子,踉跄后退两步,这才站定了抬头,望着林娇不可置信地说:“阿娇,你怎么了?”

林娇压下心中骤然生出的沮丧,回头看着石青山说:“青山,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再说一遍,往后我只是你的嫂子……”见他睁大了眼张嘴要辩,摆手打断,加重了语气又说,“你千万别以为我这话言不由心,是被逼才这样说。我告诉你,如果我中意你,谁都不能迫我对你说这样的违心话。事实是现在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的本心。青山,你很好,但不适合我!”

林娇说完,转头便往坡脊而去,迈出四五步路,听见身后传来石青山压抑着的颤音:“阿娇,你……变了……”

林娇停住脚步,想了下,回头看着下面的石青山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不但人变了,心也变了。希望你记住我刚才的话。等你以后考中功名,你就会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真正适合你。”

林娇自顾爬上坡脊的土路,回头看了眼石青山,见他还呆立在半坡处一动不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

长痛不如短痛,希望他拿得起放得下吧。

林娇提起放在路边的篮,举目看向前方那条通往村口的下坡路,蜿蜒绵长的村道上,哪里还有刚才那一人一马的踪影?

她匆匆往村里去,石青山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她仔细回想着刚才坡脊马背上那男人俯视下来时的眼神,越想越是气闷。

怎么就这么倒霉。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撇清和石青山的关系,一转身却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样狗血的一幕。世人都信眼见为实。白天在县城的时候,她就是利用这个摆了罗虎一道,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快,一眨眼就轮到了自己。听不到说话声,只远远看见半坡下的两个男女拉扯,任谁也会误会。

以林娇对杨敬轩的直觉,此人堪称道德模范,应该不会把这一幕大嘴巴出去,但在他心里,自己现在的形象必定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让他就这样快速认清自己的真面目,这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个致命打击。她现在正需要在他面前维持一个美好的形象,这样才能拉近距离。要是因了这事让他从此对自己形同陌路,那以后她还有什么底气去掺和罗虎的买卖?且这还是远的暂且不管,就往近了说,那江湖救急的十两银子还没到手。他会不会就此改变主意,不借了?

林娇心里直犯嘀咕,愁了一会儿,只是很快,这沮丧情绪就被她压了下去。反正这十两银子是赖定他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不是还有两片嘴皮子吗?上次她既然能说服他,这一次也不是没机会。

下了坡入村口没多远就到了自家。林娇推开门的时候,见能武应声摸了出来,小脸上满是兴奋,说:“嫂子,你回来了!你猜刚才谁来咱家了?是敬轩叔!他竟然问了我的眼睛,还给了我银子,叫我去看眼睛呢!他就刚走,没一会儿!”

林娇啊一声,惊讶了,几步抢进屋里,果然看见桌子上有个青色小布包,忙解开,见里面包了两锭崭新的小元宝雪花银,托了下重量,应该就是十两了。

“嫂子……”能武已经摸了进来站她身后,脸上刚才的兴奋渐渐消去,看起来有些不安,“嫂子,敬轩叔能来看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刚才就是为这高兴呢。我眼睛肯定治不好了,给我看了也是白费钱。我娘以前就时常说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这钱你帮我拿去还给敬轩叔吧。”

林娇抓过银子用布紧紧包好,应道:“行,听你的,等嫂子有空了就还。不过阿武,眼睛咱们一定要治,花多大本钱都要治!就算不是现在,等嫂子一有钱,立马就给你治。你等着啊,会很快的。嫂子还挺好看的,你就不想看看我现在啥样子?”

能武嘿嘿一笑,有些羞涩地抓了下头。

林娇手握银子心中大定,见能武这小模样挺可爱的,手痒拧了下他脸,赶紧进屋把银子收好。

钱的问题是解决了。没想到杨敬轩动作这么快,本来答应明天的,今天就提早送来,似乎也并未受刚才那事儿的影响。只林娇的直觉却告诉她,那男人对自己的印象必定大打折扣了。

刚才更多地想着银子时,这念头也没叫她有多难受。现在银子问题解决了,晚上趴在那张炕上,林娇眼前便开始不停晃过那男人俯视下来望着自己时皱起的眉头,越想越是坐卧不安,心里简直跟猫抓一样,恨不得立刻就穿衣起来过去解释一番。

要想往后还能混下去,巴结好此人是必须的。最后她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归结于此。只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否定了效仿前次夜闯的念头。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这次要是再摸黑闯过去,像他那样的人,只怕会对自己印象更差,到时候就算哭都不顶用。反正罗虎也没说非要明天就收钱,他既然回村了,至少要过一夜,不如明赶早留意下他的行踪来个偶遇,到时候先谢他借银,后开口解释误会,这样反倒更自然。

林娇打定了主意,便只等次日天明。这一夜的黑暗仿佛特别漫长,中间睡睡醒醒了好几次,天快亮时,一听到附近的公鸡打鸣声便急忙爬了起来。

林娇拎了草镰筐子出门时,太阳还没升起,村道上的人也稀稀落落。走几步路,布鞋就被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一片。她往村北那座荒了经年的大房子去,希望能在那附近遇见他。没一会儿,对面路上来了石寡妇,瞧着是要下地。

“阿娇,打草啊?怎么往这方向去?掉头才对。”

石寡妇有些惊讶。

林娇干笑:“那边人多,好草也轮不上我打。我往这边找找看。”

石寡妇哦了一声:“你跟我就行,我晓得哪里人少草好,还有野蘑菇拣。”

林娇只得掉头跟着石寡妇,磨蹭着走了几步,石寡妇嫌她脚慢,回头说:“阿娇,你腿脚就不能利索点?瞅瞅人家杨大人那马,又老又不中看,从前我还以为只好当骡子使,没想到今早见着,哧儿——跑得竟跟生了风似的……”

林娇心微微一跳,面上却不过只哦了一声,仿似随口问:“在哪见着的啊?”

石寡妇说:“今儿天刚蒙亮我就起身去村口塘子那一爿打猪草了,远远瞧见一头马驮了人往县城方向去,那叫跑得快,再一看,可不就是杨大人那马?也不晓得有啥急事,这么早就往县城去……”

石寡妇还在絮叨,林娇说了句“我有事先回”便匆匆往自家去。

***

他本来说是今天才回的,昨天却提早回了,送来答应自己的十两银子后,今天又一大早地赶回县城,莫非是今天有急事,只是不欲失信于己,这才临时改了行程?

林娇揣了那两块银锭再往县城里去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琢磨杨敬轩的举动。到了中午,入县城径直到城隍转了一圈,果然看到那少年戴了顶破斗笠,扛串插着糖葫芦的稻杆子在转悠,看起来熟门熟路的,想必平时就是在这当眼线的。看见林娇,眼睛一亮,朝她走了过来,两人到了个人少点的角落。林娇上前把裹了银锭的布包递给他,黑子掂了下,飞快地收起,压低声说:“过些时日你要再在此见着我,就是做生意回来了。还有,往后有消息的话,也到这传我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