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环顾了下四周，似是随口道：“不过这院子倒真是挺别致的，想来曾经的主人，也是个蕙质兰心之人。”
僖丛点头感慨道：“我九妹妹确实蕙质兰心，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花一木都是她亲自布置的。只可惜红颜薄命。”
青梧笑着道：“王上，听说九公主当年是巴国第一美人，但是当初被送去大启，连和亲都算不上，只是跟着使团去献舞，以舞姬的身份留在大启皇宫。可有此事？ ”
僖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九妹妹的母亲是巫女，容貌绝艳，擅长魅术，王宫里怎么容得下这样的妖女？在我九妹妹出生不久，就被以魅惑君心之罪处死。我九妹妹从小生得好看，又会跳舞，宫里人都说她天生是妖女。”说到这里，顿了顿，“实不相瞒，我九妹妹当年在王宫过得很不好，她是自己主动请愿去的大启，恐怕也是想离开。”
青梧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
僖丛又说：“当年七八个兄弟姐妹，就属于我和九妹妹关系最好，她那么天真无邪，哪里会是什么妖女？可惜我没能保护好她。”
青梧若有所思道：“九公主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可不是么？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一想到这事，我就深觉愧疚，当年若是我执意拦住她，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让她克死异乡。现在想想，大启那妖后当真是可恨至极。”
僖丛说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摆摆手道：“说这些让各位见笑了，你们忙了半日，也该累了，我让人安排了晚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这位年近半百的巴王在巴国百姓中颇有声誉，也确实不是个骄奢淫逸的君王，晚宴虽然郑重，但并不奢华，算是宾主尽欢。
筵席结束，已经是二更天，一行人各自被安排去了宾客下榻的别院。青梧躺在松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待在蜀城没出来，这会儿有点想念香满楼的阿善和人猿们，还是单纯因为先前僖丛说的话。
原本她想着只要那位美人还活着，他们进了巴国王宫，要找到她了解当年的真相，不是什么难事。哪知一进来，线索全断，连她在不在巴国都很难说，更别提那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巴王。
她闭眼躺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用隐身术避过这别院的宫娥，隐匿在夜色中，朝那座兰芷苑掠去。
公主僖灵儿已经搬走，这别院现下安静得只听到蝉鸣的声音。
她悄然闪进院门时，忽然看到一道黑影立在院中古树之下。
“谁？”那人警惕回头，看到来人，稍稍松了口气，笑说，“青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青梧也觉意外，走过去不答反问：“戚公子，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作何？”
燕鸣道：“有点睡不着，就来这边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青梧点头：“我也是。”只不过她来找的是当年九公主的线索。她想了想，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燕鸣摇摇头：“不过看到一首诗。”他伸手朝前面的一块假山石一指。
莹莹月色下，那掩映在草木中的山石上，刻着两行模模糊糊的字。这字迹显然是因为风吹日晒，渐渐褪去了原本的样子，要很仔细才勉强辨认得出。
青梧一字一句地念：“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念完，她下意识看了眼月朗星稀的天空，又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夜风拂过他的衣襟，竟然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风雅迷人。
没来由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青梧微微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道：“这应该是当年的九公主僖英刻下的。”
燕鸣点点头，道：“不知道她是为谁刻下的这句诗？”
青梧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当年僖英原本有情人，那位情人会不会是知情者？这倒是又多了一个线索。她心里冒出一点欣喜，道：“这么晚了，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戚公子早点休息。”
燕鸣道：“青梧姑娘也是。”
青梧点头：“那我走了。”
她慢慢走出月形的院门，又回头朝院内看去，男人依旧挺拔地站立在山石前，月色下的身影，有那么一点茕茕孑立的味道。
青梧仿若又看到了那个人。
*
然而隔日一早，离开王宫去百花园前，青梧在僖丛面前拐弯抹角提到九公主僖英，又佯装不经意问道：“昨日在兰芷苑，我看到院中一处山石上刻着一句诗。”
僖丛道：“你说那个啊，是当年我九妹妹刻的。”
青梧问：“不知九公主当年的良人是什么样的人？”
僖丛笑说：“虽然我们巴国民风开放，但我九妹妹在王宫深居简出，很少接触过男子。要真是有什么情郎，怎么可能去大启献舞？”
青梧愣了下，道：“所以那句诗，对九公主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僖丛道：“我也问过她，她说就是喜欢诗经里的句子，随手刻下的。”
青梧闻言又是一阵失望，不管那诗对僖英有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但眼前这位巴王肯定是不知道。她想了想，又问：“对了，当年九公主去了大启，她兰芷苑的侍女跟着一块去了吗？”
僖丛道：“她院子里只有两个伺候的老阿嬷，因为年迈，没随她一起去，陆续都已经过世。”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青梧姑娘，您怎么对我九妹妹这么感兴趣？”
青梧笑道：“在大启时，听说当年的九公主是天姿国色，就好奇多问了几句。是勾起王上的伤心往事了吗？”
僖丛忙摇头道：“九妹妹已经离开三十一年，我早已经释然了。惟愿她下辈子能投胎投个好人家。”
青梧道：“一定会的。”
说完了话，一行人又出发去百花园。
趁殷璃缠着新伙伴燕鸣说话时，青梧凑到萧寒松身旁小声道：“萧大人，你有没查到什么？”
萧寒松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时间隔得太久远，这王宫里已经没有僖英的痕迹。现在能肯定就是，僖英不在王宫，至于在不在巴国，很难说。”
青梧补充一句：“也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说着叹了口气，道，“恐怕这回是白跑一趟。”
萧寒松道：“你也别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青梧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们现在已经猜到□□分，只是没有半点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给那些人定罪，也无法昭告天下。不过你说得对，三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于一时。”
萧寒松点头。
走在前面的殷璃，转过头笑眯眯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青梧看着这张明朗英俊的面孔，心头忽然微微一滞。若她的猜测是真的，殷国师必然也是当年幕后主使之一，到了兵戎相见那一日，殷璃该如何抉择？
他们会成为敌人吗？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笑道：“什么悄悄话？我和萧大人就是随便聊两句，倒是你和戚公子说些什么？我看你嘴巴就一直没停。”
殷璃道：“我听说戚公子是云轻法师的弟子，就跟他打听一点云轻法师的事。”
青梧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殷二公子，你好好的少掌门不当，跑出来干什么？”
殷璃撇撇嘴，摆手道：“若做个专心修炼的掌门倒也罢了，但青龙门是玄门之首，做掌门就得参与各种庙堂俗务。还是算了。”他顿了顿，又说，“当初我大哥的心愿就是希望玄门远离俗世，一心修仙。只可惜他没能做到就不在人世。而我在门中毫无威信，肯定无法帮他达成愿望，努力做到独善其身也就够了。”
听她说起青龙门那位大公子，青梧就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若是当初他没有救错人，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也许现在很多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她暗自舒了口气，道：“想不到殷二公子还有这番认知。”
殷璃得意道：“那当然，你可别小瞧我。”
青梧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已经到了百花园。现下正是晨间刚过，游人并不多。
“戚公子——”
一声清脆娇俏的声音传来。
青梧循声抬头，看到一道白衣身影，朝这边小跑着过来，因为右脚微跛，姿势不算好看，但这样微微别扭的动作，并不能掩盖女孩模样的清丽。
“你们来了？”提着一只锄头和竹篮的阿青，跑到几人面前，气喘吁吁道。
她额头冒着一点点细密晶莹的汗，出头上还沾着一点松软湿润的泥土痕迹，显然是刚劳作完。说的是你们，但眼睛看的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跟前的燕鸣。
青梧也去看那人，只见他目光温和地看着阿青，伸手从她手上接过锄头和竹篮，柔声道：“你干完活了？”
阿青点头，笑着大大方方道：“嗯，正好遇到你们，我带几位逛逛。”
第81章 更新
阿青热情开朗, 是典型的巴国女子，她对这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如数家珍, 也确实是真心热爱花草之人。
今日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若他们是真的来游览百花园, 有这么一个向导, 一圈下来, 绝对算得上不虚此行。
只是除了燕鸣, 其他几人对阿青的介绍, 都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注意着这园子里各种蝴蝶。
逛到一半, 忽然一个小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大叫：“阿青阿青！”
阿青闻声回头，看到来人, 道：“怎么了？阿亚？”
这叫阿亚的少年，在她面前停下, 气喘吁吁道：“你……你阿娘又犯病了，你快回去看看。”
阿青脸色一震，露出担忧之色, 忙道：“我这就回去。”又回头朝几人道，“我娘犯了病, 我得马上回去，不能给你们做向导了, 真是对不住各位, 你们慢慢继续逛。”
燕鸣道：“阿娘要紧, 你快回去，不用管我们。”
阿青咬咬唇，看着他的目光隐约含着一层水汽，嘴唇翕张了下，道：“那戚公子，我们有机会再见。”
燕鸣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御剑送你回去。”
阿青面露感激道：“多谢戚公子，我阿娘是老毛病，我家离这里也不远，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说罢，接过他手中的锄头和竹篮，对几个人挥挥手，和那小少年一块疾步离开。
少女身形纤瘦，跑动的姿势虽然不大好看，但和煦清风下轻舞的白色裙摆，让她颇有几分出尘脱俗的味道。
燕鸣凝眉看着人消失，慢慢回头，对上的便是三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殷璃先笑嘻嘻道：“看来戚公子这趟巴国之行，收获不小。”
燕鸣的目光从青梧微微蹙眉的脸上，不经意划过，淡淡笑着回道：“殷公子说笑了。”
殷璃笑说：“我看这个阿青姑娘挺不错的，长得漂亮，性格又开朗。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像当年的阿梧，对吧阿梧萧大人？”
燕鸣看向青梧，问道：“是吗？”
青梧笑说：“以前我的右脚也跟阿青姑娘一样。”
燕鸣微微一愣，轻笑了笑，若有所思点点头。
萧寒松道：“咱们还是继续吧，你们刚刚有没有什么发现？”
青梧摇头：“没有。”
殷璃：“我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戚公子呢？”萧寒松转头看向燕鸣问。
燕鸣还没回答，殷璃已经戏谑道：“戚公子刚刚一直在认真听阿青姑娘说话，我看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听到这样的玩笑，青梧心里莫名觉得有点闷闷的。
她刚刚当然也注意到了，燕鸣一直认真地在听阿青说话，眼睛也总是看着她，虽然眼神并没有什么暧昧，但表情却总是若有所思。
他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巴国少女，明显很不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对方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并未将殷璃这玩笑放在心上。
他轻笑了笑道：“我确实没有什么发现。”
“萧大人请留步！”
一行人继续在园子里观察，一个王宫侍卫疾步跑过来高声叫道。
萧寒松回头问来人：“这位大人有何事？”
那侍卫喘着气回道：“刚刚收到消息，又有人中了妖术，而且昨日正好来过百花园。大巫请你们快去看看。”
萧寒松忙道：“快请带路。”
一行人被带去的是一座大宅院，门口牌匾上写着一个金色的祁字。
萧寒松问：“是祁大将军府中的人中了妖术？”
领路的侍卫回道：“正是将军家的三公子中了妖术，昨晚差点杀了几个小厮。”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好在他不学无术，身手不行，很快就被府兵制伏。”
青梧：“……”
不过她倒是记起来，昨日那个差点碰瓷自己的贵公子，好像自报家门就是祁三公子。
随着将军府的小厮门，来到这位将军家三公子的别院，那位中了妖术的公子正被五花大绑在屋子里。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没堵住的嘴巴，这会儿正在狂骂人，整个人看目眦欲裂，很是吓人。
青梧看到这人的样子，确定自己没弄错，正是昨天自己撞上的那位公子。
这个确定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她恰好对落在他身上的蝴蝶也记得一清二楚。
萧寒松觉察她的反应，问：“你见过这位三公子？”
青梧点头：“不仅见过，还见过落在他身上的蝴蝶。”
萧寒松听她这么一说，一张冷冽的扑克脸，也是难得露出一点喜色，道：“那真是太好了。”
青梧道：“是白色翅膀黑色斑点的蝴蝶。”
萧寒松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点头道：“行，咱们马上回百花园。”
见他们刚来就折返，祁夫人和管家焦急地相阻拦：“几位不是从大启来的高人么？我们三公子中了妖术，怎么看一眼就走？”
萧寒松头也不回道：“你们暂时将三公子绑着，别让他伤人，等我们找到施妖术之人，三公子的妖术自然会解开。”
说话间，几人已经飞掠出将军府，留下一众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日行千里的修士，好处就在于，不过转眼间，一行人又回到了百花园。
若是他们的猜测没错，这蝴蝶就是关键线索，只要找到蝴蝶，就能追踪到操控妖术之人。几个人一点都不敢错过。
然而走了一段路，青梧忽然觉察不对劲，转过头，果然见燕鸣微微蹙眉，表情一脸沉思。
“怎么了？戚公子。”她问。
燕鸣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怔了片刻，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燕鸣迟疑片刻，摇头道：“那到没有，就是想起我要找的人。”
“对哦。”青梧笑，“差点忘了戚公子来巴国是为了寻人。你不用担心，等这件事解决，我帮戚公子一块找。”
燕鸣笑了笑道：“多谢青梧姑娘。”
“戚公子不用客气，虽然我们相识才几日，但我总觉得好像同戚公子认识了许久，也算是投缘。”
燕鸣点点头道：“能结识青梧姑娘，是戚某的荣幸。”
青梧失笑：“戚公子再这样客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燕鸣也笑，没再说客气的话，只是走身前与她并排而行。
青梧一面仔细观察空中飞舞的各类彩蝶，一边状似随口道：“阿青姑娘挺不错的。”
燕鸣点点头，笑说：“她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是吗？”青梧好奇问，“什么样的故人？”
燕鸣眯眼沉默片刻，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记不太清了，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青梧奇怪地看她。
他笑了笑道：“我之前受伤，忘了一些事情。”
青梧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
燕鸣点头：“也许吧。”
“阿梧你看，是这种蝴蝶吗？”萧寒松突如而至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低语。
青梧循声抬头，只见他正用法力，将一只飞在半空的白色蝴蝶凝住。她走上前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就是这种。”
萧寒松卸掉法力，只见那蝴蝶又在空中盘旋起来，扑闪着一对白底黑点的翅膀，在娇艳的花丛中盘旋，看起来和普通蝴蝶无甚区别。
几个人担心打草惊蛇，也不敢动那蝴蝶，只能一路跟着，在园子里转了一个多时辰，这蝴蝶终于舍得离开花园，闪动着翅膀飞上天空，一点一点朝园子外飞去。
“快跟上！”
怕引起凡人百姓的惊慌，几人用了隐身术，追随那蝴蝶而去。
这蝴蝶飞得很慢，出了百花园，没飞多远，就飞进了一条清静的陋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