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鼻子一酸,泪水盈眶,她紧紧拥抱娘亲,道:“娘亲,您和爹爹就霜儿一个孩子,霜儿嫁了,你们可怎么办?霜儿不嫁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嫁,一辈子陪在爹娘的身边。

白夫人含泪说:“傻孩子,不用挂念爹娘,家里有你段师兄呢,他不日便会回来的。”

流霜想起从小和她一起长的师兄,如今正在外面办事,竟没能赶上送她出嫁,心内有些酸楚。依依不舍地和爹娘拜别,在亲人的祝福声中,上了披红挂彩的花轿。

坐在花轿中,耳听得唢呐声声,锣鼓震天,流霜虽然没有亲见,却能感受到,这婚事是极其盛大隆重的。百里寒对她,还是极其珍视的,心中,涌上一丝淡淡的喜悦。

终于到了王府,但听得沸腾的人声,如开了锅的水。一时间鞭炮爆起,锣鼓齐鸣,流霜在嬷嬷们的搀扶下,下轿,走在长长的红毯上,跨火盆,踏马鞍——然后是拜堂。

皇家的婚礼是冗长的,礼节是繁琐的。

流霜也记不清自己拜了多少礼,磕了多少头,只记得喜帕下那一方天地,也充斥着喜气洋洋的红,红的艳丽,红的醉人。

脸罩喜帕的流霜自然没看到百里寒,只从喜帕下看到了他的一双脚。脚上,穿着一双锦绣软靴,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比之七年前那双**的靴子愈发精美,尺码也大了很多。

脚已变大,不知人变成了什么样?

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期盼。

终于礼罢,流霜在红藕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入了洞房。

坐在喜床前,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夫君的到来。

第三章 洞房造弃

窗外,细细的雨丝飘落,流霜的心,也如雨丝般缠绕着,飘忽着,纠缠着——,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亲事,流霜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小说城。

终于,听到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走近,听到红藕和丫鬟们清脆悦耳的道喜声,“奴婢们贺王爷大喜,愿王爷王妃,好比成对鸳鸯,比翼戏清池,更如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起来吧,说得好,赏。”温文似水的声音,荡漾着无边的清贵与优雅,一丝丝渗入到流霜心里。

丫鬟们退去了,室内陷入一阵醉人的静谧,流霜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不管她的性子多么沉静温婉,她依然是一个娇羞的新嫁娘。

“霜儿——”一声温柔的呼唤,犹若暗夜里绽开的桃花,充满了迷雾般的魅惑。流霜的脸颊渐渐烧了起来,除了爹娘和段师兄,还从未有人这么唤过她。

头顶一轻,喜帕被揭去。

一室旖旎的红色映入眼帘,大红喜字在烛火映照下,愈发喜庆和热烈。烛焰跳跃着,好似在舞蹈。

流霜的脸隐在华光流转的凤冠之下,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那双清幽的眸。

百里寒唇边扬起一抹醉人的笑意,深眸中流动着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他轻抬右手,掬起流霜小巧的下巴,抬起了流霜的玉脸。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流霜惊愣于眼前之人的出尘脱俗。他身姿高挺,岩岩若孤松挺立,气质优雅,润润如温玉泽光。他相貌极其俊美,眉目修长疏朗,依稀留有少年时的影子,但是比之那时愈发俊美脱俗,少了一丝少年的稚气和意气,多了一丝男人的成熟和魅力。

流霜的心,在触到他那深情宠溺的目光时,急剧跳动起来。

然而,百里寒在看清了面前之人后,修眉缓缓凝了起来,笑容也一点点凝固在唇边,眸中深情不再。

面前的女子,黛眉纤长婉约,明眸清澈如水,瑶鼻秀美挺直,朱唇小巧饱满,玉脸白皙细腻。

毫无疑问,面前这张脸是美的,面前的人也称得上美人,但是却非倾城绝色,更诡异的是,她不是她要娶的女子。

难道是酒喝多了,让他产生了幻觉?百里寒自问自己今夜并没有醉。他眯起双眸,细看,依旧不是。

不是她!

不是他一见倾心的那位绝色佳人。

她是谁?

百里寒右手微颤,不自觉地加力,掬疼了流霜的下巴。

流霜注意到百里寒眸中的错愣,她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为何,他的手在微颤,他的笑容在消失,他俊美的脸渐渐僵硬起来,他再也不复方才那温柔款款的模样。

“你是谁?”他问道。

声音里的冷,扑面而来,一直袭入到流霜心里。

她是谁?

他问她是谁?

试问一个新娘,若是掀开喜帕,便听到夫君这样一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初揭喜帕那一刻的娇羞早已荡然无存,流霜的心,充满疑惑和忐忑不安。

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方才他那句含情脉脉的“霜儿”,唤的难道不是她?方才他眼里的温柔和深情,也不是对她?

刺痛,从下颌传来,一直痛到心里,流霜不自禁颦眉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没有依言放开手,深黑的眸逼视着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渊,望不见底;他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冻结人心的寒意。

颌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忍住疼痛,流霜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的愤怒,颦眉道:“请问王爷要娶何人?”

“白流霜!”百里寒冷声道,眉峰燃烧着怒意,脸上的五官和每一抹颜色都突然浓郁了几分,“但你不是她!”

“我便是她!”

“你是白流霜?”百里寒松开了手,再次打量着灯下的女子,仍旧不是她一见钟情的那位女子。

“错了!”他低声说道,但觉一股冷意如潮水般袭来,逐渐淹没了他,他新娶得夫人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何其可笑。

错了?他的意思难道是娶错了她?

“错在何处?请王爷说清楚!”流霜忍住心中的悲凉,问道。

“你不是我要娶的女子,你不是!”百里寒的声音低沉暗哑失落。

这句话如同冬日里的冰棱子,向着流霜砸了过来,心瞬间被冰冻。闷闷的感觉,胸口好似被绞住了。从云端摔入泥泞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说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错了?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他错?还是她错?

“既是如此,何以让圣上赐婚?”她知若不是他让圣上赐婚,怎会有这场婚事?

百里寒震住,意识到错其实是他酿成的。是他,妄加揣测,以为心仪的佳人是白流霜。是他,未加证实便求父皇赐婚。

却不料,错了。

红色帐幔和大红的喜字,此刻落在他眼里,不再是彰显喜庆和热烈,倒带着讽刺和嘲弄的意味。红烛的火焰,不再是舞蹈,倒似是愤怒的火苗。

眼波再扫过流霜凤冠霞帔的摸样,那大红吉服包裹着的女子,沉静淡定地坐在床榻上,虽然也是端庄高雅的,但——她怎比得上他倾心的女子那素衣翩然的倩影。

“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输——”是他的鲁莽使她错过了心仪的佳人,娶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

“是本王的错,错以为心仪的女子便是你!”心中失望至极,他不屑于向流霜解释前因后果,冷冷说道。

“既然错已铸成,王爷待怎样?”流霜问道。

“我待怎样?”百里寒的眸扫过流霜,道:“你无错,错是本王铸成的,所以本王不会休了你,只有和离!”

和离?

既然,他要求和离,她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若是和离,与她,倒是没什么,她本就无所求。可是她的爹娘将何以承受?

爹娘不惑之年才得她一个孩儿,一生心血皆在她的身上,如今她竟然在新婚夜被夫君和离,年迈的爹娘能够接受吗?

百里寒看到流霜沉吟着不说话,唇角微弯,一抹嘲弄的笑意挂在了唇边。

原来,他娶得女子,还是一个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

“当然,若你舍不得王妃之位,也可留在府内,但是你要明白,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所以本王还是劝你离开,因为,到那时,你会更痛苦!”

字字句句如冰凌,无情地砸向她。

第四章 寒毒苦

流霜垂下眼,微微阖上,眼睫毛轻轻颤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小说城。她不会在他面前流泪,既然他心仪的女子不是她,她怎会强求!

但,她不能离开!

她宁愿一个人痛苦,也不愿爹娘操心。若是爹爹获知事情原委,去找皇上理论,以爹爹执拗的性子,得罪了皇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爹爹已经答应她和娘亲,不日便要告老还乡。再等一等吧,等爹娘平安归乡后,她再离开也不迟。

思及此,流霜忍住心头汹涌的酸楚,淡淡说道:“王爷,请允许流霜留下一段时日,不会太久,大约一月有余。”

“哦?”百里寒挑眉,这个女子竟还要求留下。

如此贪恋王妃之位,竟连脸面和自尊也不要了。不过,他不明白她加上的一月之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她一个月能迷住他?真是痴心妄想了。

“去留随你,不过,本王劝你不要痴心妄想!”砸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窗子被风吹开,一阵冷风袭来,荡起了她一身的凤冠霞帔。

流霜默默地将头上凤冠摘下,褪下外罩的霞帔,因为这一切,本不属于她,她只是错披了嫁衣而已。

烛泪不断淌下,淋淋漓漓,淌满了烛台上的碟子。今夜,本该是春风帐暖,甜蜜无限之时,如今却只余她一人空守寂寞。

世事无常,风雨难料,流霜终有所体会。

“纵被无情休,不能羞。”流霜低喃着,既然她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也不会是她钟情的男子。

此生,两人再无缘。

“小姐,出什么事了,我看到王爷气冲冲离去!”红藕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

流霜掩下满腹的苦,淡淡笑道,道:“无事,红藕,你怎么还没睡?快去睡吧,今日你也累坏了。”

怎会无事?红藕看到小姐脸色苍白,玉容惨淡,那装出来的笑容是那样牵强,怎会无事?“小姐,是不是,王爷欺负你了!”红藕疑惑地问道。

“胡说!”流霜低斥道,“王爷怎会欺负我!”

流霜想要再笑一笑,可是胸臆间一**疼痛袭来,流霜捂着胸,趴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缩成一团。

“小姐,你寒毒发作了?”红藕瞬间白了脸,抱住了流霜,惊慌失措地叫道。

流霜自小便身中寒毒,所幸有爹爹的良药,否则她早已毒发身亡。只是爹爹的药并不足以除根,每隔几年她便会小小发作一回。但是这小小的发作,每每令流霜疼痛难挨。

去年,已经发作了一次,没想到今年又发作了。间隔的日子竟是愈来愈短了,或者,说不准,哪一日,她便会毒发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着,咬着牙忍着一波又一波从胸臆间急涌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剧烈疼痛。她的脸,白的令人惊心,冷汗不停地从额上淌落。

红藕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流霜,手触到流霜的脸颊,脖子,但觉得指尖下的肌肤冰冷而潮湿,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爷!”红藕焦急地说道。

流霜一把抓住红藕的手,喘息着说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御医,尚对她的寒毒束手无策,别人,还有谁能治得了她的病。况且,只要忍一忍便会过去,何苦去麻烦别人。

“小姐!”红藕和流霜从小一起长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会守在小姐身边。但是每一次,她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担苦痛就好了。

红藕看到流霜疼痛难忍的模样,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样善良,为何,要她遭受这样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终于过去了,流霜勉强笑了笑,想要向红藕证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边浪潮一般,又袭来了。

流霜咬紧牙关,手紧紧抓住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

“红藕——,我没事——别怕——”流霜趁着一波疼痛暂退,喘息着安慰道。她知道自己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你吃了那棵“相思泪”的药草该多好啊,你的寒毒就会根除,可是,你偏偏给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他就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和你说,小姐,到如今,你却还受着这痛苦的折磨——”红藕呜呜哭着。

相思泪!

流霜低喃着,若是红藕获悉那棵“相思泪”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瑨王百里寒,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距离那一次邂逅究竟过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么遥远,好似一个梦。

虽然疼痛的厉害,脑中却渐渐清明起来。

记忆的河流瞬间解冻,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

第五章 回忆(一)

玥国,都城钰城郊外青姥山。小说城。

四月,刚下过一场细雨,青姥山青绿如洗,苍翠欲滴。山上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兰草芬芳。雨后初晴,处处清泉流泻,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条悠长深远的山道,绵延着消失在绿荫之中。

十岁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装扮,背负着药篓,和丫鬟红藕一起走在雾气氤氲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鸟语花香,这深山的静谧和清幽,是在别处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极佳,因为她终于采到了传说中的药草——“相思泪”。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经常忍受寒意侵蚀之苦。这些年,身为御医的爹爹一直为她调理,几年前终于研制出解毒药方,只是那药引却是极难采到的奇药“相思泪”。

如今,“相思泪”终于采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亲再不用为她担忧,流霜心内怎能不喜?

满目青翠,流霜随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楼外翠帘高轴,倚遍阑干几曲。云淡水平烟树簇,寸心千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