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再想下去,道:“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罢,便沉入了梦乡。

寒毒发作的疼痛耗尽了流霜的体力和心力,这一觉流霜睡得很死,很沉,连个梦也没有。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淡淡的曙光透过窗棱射入屋内,映的室内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案上红烛早已熄灭,流了一碟子的烛泪。

刚醒时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红的喜字,流霜才反应过来,昨日自己已经嫁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闺房,而是瑨王府的新房。经历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红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睡得正香。这丫头是不放心她,昨夜竟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总是让最亲的人跟着她担惊受怕。

刚要起身,红藕便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道:“你看我有事吗?”

红藕盯着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脸色苍白些,的确是无事了。”其实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爷怒气冲冲地离去,不可能无事。只是,小姐总是把难过留在心里,不愿让她忧心。

“小姐,赶快梳洗吧,一会儿应该还要进宫请安吧!”红藕也装作无事说道,她不愿再提小姐的伤心事。

“进宫请安?”流霜这次记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儿媳,是应该到宫里去给皇上皇后和太后请安的。只是,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罢了,进宫请安怕是用不着了。

梳洗完毕,流霜换了一身洁净的素衫,坐在妆台前,道:“红藕,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可。”

“那怎么可以呢,红藕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说着,便用梳子梳理着流霜如瀑般的黑发。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低婉沉静的声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进来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还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却见房门开处,走进来两位中年妇人,皆是精致利索的宫装,神色高傲肃穆。看装扮,竟是宫里来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却不知这两位宫女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两个宫女向流霜施了一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这才记起婚前,娘亲曾特意嘱咐过,洞房之夜,是有一条验明贞洁的白色喜帕的。次日,会有婆婆派人来取,瑨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来这事是由太后代劳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并未同房,喜帕定还是雪白如霜的。昨夜自己寒毒发作,竟也忘了此事。

眼见的尾随在后的两个小宫女走到床榻前,为流霜整理锦被,大红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块洁白如雪的白色锦帕。那白色在红色锦被的对比下,愈发白的灼眼。

两位大宫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时,神色之间便多了一丝鄙夷之色。她们叮嘱小宫女,收起喜帕,对流霜微施一礼,便要告辞而去。

“姑姑们请慢走!”流霜唤住两位大宫女。

事情不关她错,她虽然无愧。但,事关她的贞洁,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发作,王爷他并未宿在此处。还请两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说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较高的大宫女,道:“原是王妃发病了瑨王才气冲冲从洞房离去。此事,奴婢们会回禀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间便明了话里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说,瑨王之所以气冲冲离开,是因为她的不贞。

一瞬间流霜有一种有口难辩的感觉,这种事,或许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语。

两位大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小宫女们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贞,要遭何种处置,更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这种事情,恐怕比瑨王昨夜的和离还要令爹娘难堪吧,如今看来,只有请瑨王到太后那里解释,为自己讨清白了。

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还要去求他,流霜便觉得头大。

是他带给她的耻辱,却还要她去求他解释,何其讽刺。

第八章 萧声咽

流霜没料到,想要见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样难。

红藕出去打听了几次,得到的消息都是,瑨王昨夜已出府,如今还不曾回来。是真的不在府中,还是不愿见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内等待。

昨夜的寒毒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流霜腹中饥饿,偏偏她这个洞房便失宠的王妃,竟没有一个丫鬟来伺候,更没有早膳奉上。

流霜只得将几案上备的糕点用了个干净。她这个王妃作的真是凄惨,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谈谈,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

用完糕点,红藕回来禀报说,瑨王昨夜确实出府了,现今已回来,此时,正在“清琅阁”休憩。

流霜摆出王妃的架子,传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带路,前去“清琅阁”。

清晨的风,浸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穿廊过榭,流霜不禁暗暗惊叹,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内亭台楼阁、曲池园林无一不匠心独具、雅致贵气。

昨夜一番雨疏风骤,一些不堪风雨肆虐的名贵花木,零零洒洒落了一地残花败叶。而有些花,不算名贵,经历了风雨,开的却愈见灿烂艳丽。花是这样,人有时也是这样。

“清琅阁”是百里寒的书房,和新房所处的“依云苑”相距不算太远,走了不一会儿,便遥遥看到了“清琅阁”的园门。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带的路,匆匆一施礼,便退走了。

流霜和红藕刚走到园门,方要进去,却听到一阵呜咽的洞箫声。

箫声低回、轻柔、舒缓、悲凉,如水一般缓缓淌过,似雾一般轻轻飘过,带着无法言喻的忧伤和悲怆,从风里脉脉流出。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绵悱恻,将人内心深处隐藏的忧伤勾起,让人悲从中来。

是谁,吹得如此悲凉的箫声?

“红藕,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流霜说罢,便缓步入内。

清琅阁内,景色甚好,处处繁花馥郁。一处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种着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爱。

流霜循着箫声,在碧池岸边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双手持一管碧玉洞箫,正在吹箫。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衣衫如云般在风里漫卷,愈发衬得一头漆黑的发宛如黑缎在半空里飘拂。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单单是为了衬托他这个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着他;

箫声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

他周身散发出的萧索和落寞,也如朝雾般笼罩着他,纵然是日光也驱之不散。

流霜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棵栀子树下,凝望着他。

流霜本有些怨他的,毕竟,就是他,将她陷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却让流霜怨恨不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发现新娶的王妃不是心仪的女子,那种打击大约不比她被和离轻。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吧,但愿,他可以早日寻到心仪的人儿。

箫声终于终止,百里寒放下玉箫,凝望着碧水红鲤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却无动于衷,像他这样木秀于林的人,对这样的注视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他还要看看,这个女子,来找他做什么。

流霜听到箫声停止,便缓步上前,清声道:“王爷,我们可否谈一谈?”

百里寒转头,漆黑的眼眸直视着流霜,方才的萧索与落寞已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笼罩。

谈话?这个女子,难道是来求他回心转意的,真是妄想!

他漠然说道:“谈什么?本王和你,无话可谈,本王还是昨夜那句话,若是识趣,你还是早日离开王府,这样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王爷放心,流霜会离开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闻言,黑眸一眯,冷冷瞧着流霜,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的凉风,吹起了流霜的衣裙,在风里如蝶儿般翩舞。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边浅红的衣裙,虽是红色,却一点也不艳丽。虽喜穿白衣,但纵然被弃,总是新妇,没有像百里寒那般张扬地穿白衣,一点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着朝雾,洒在流霜的眉目间,竟是说不出的清丽和雅致。脸颊在日光映照下,竟白皙晶莹的透明。

百里寒没有想到流霜褪去了凤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丽无双,飘逸出尘。只是脸色有些太过憔悴,或者昨夜没睡好吧,百里寒没在意,他早忘了父皇说过,流霜是有旧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觉得还是难以启齿。

百里寒却无暇等待,起身缓缓站了起来。月白色锦袍倾泻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云忽然飘止眼前,带着说不出的飘逸和潇洒。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愈发高大,隐约有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王者风范。

“本王可无暇任你纠缠。”百里寒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威慑之意。

流霜无奈,只得一横心,对着百里寒的背影,说道:“今早,太后派人来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误以为流霜是不贞的,所以,还烦请王爷代为解释,还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脚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说的喜帕是什么。

原来是这事,百里寒并不懂新婚习俗,但也曾耳闻过,洞房过后,婆婆是要验明新妇贞洁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还惦着这件事。

百里寒蓦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望了她一会,忽然浅淡一笑。

不得不承认,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是格外有魅力的。

这一笑的风华,宛若春风冶荡,百花齐绽。

这一笑虽然极是迷人,但流霜却没有被勾了魂,因为,她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还请王爷在太后面前还流霜清白。”流霜继续说道,他——笑什么,难道是不答应么?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还要进宫请安,既是如此,就请王妃和本王一起进宫吧!”百里寒没有回答流霜的话,却忽然提到了进宫请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拒绝,本来吗,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负责。只是,让她进宫,似乎是没必要了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怎么行,你不是执意要留下做本王的王妃吗,即是如此,自然是要进宫请安的。别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加重了王妃两个字的分量。

但是,这两个字,却令流霜极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第九章 罚跪

流霜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走在皇宫里,颇有些眼花缭乱。

耸立的红墙,墙上飞檐卷翘。矗立的宫殿,殿顶皆是金黄色琉璃玉瓦,在阳光下,辉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筑,皆是富丽堂皇,彰显着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气势。

若说瑨王府布置的雅致和贵气,皇宫便是富贵和气势。

有太监通传,说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苑赏牡丹,百里寒皱了皱眉,但还是随着通传的公公向御花苑而去,流霜紧随其后。转了不知多少宫殿后,穿过一道玉石长廊,前面出现一道全月拱形的门,门上大书三字:“御花苑”。

御花苑内景致甚好,栽种着民间少见的奇花异草、名贵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经历了昨夜春雨的瑞泽和今早和风的吹拂,竟然全开了。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从花间漫步而过,但觉得花团锦簇香云缭绕。流霜虽不识牡丹花的品种,却见白色紫色粉色大红色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比牡丹更热闹的是徘徊在花间嫔妃们,她们穿着鲜艳的华裳,打扮得比花还要娇还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苑有这么多人,见众人眸光都有意无意地凝望着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流霜跟着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点缀着几十朵白花,花大如盘,开的清雅绝丽。

牡丹花前,立着一对男女,皆穿明黄色宫装,流霜知道,穿这样服饰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儿臣百里寒携王妃白氏参见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随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两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极是威仪,但是他的模样却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样威严,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温和,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吧。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三十多岁的样子,生的端庄雅丽,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脸色却有些难堪。

流霜心内奇怪,百里寒为何不向皇后请安。转头看时,见他一脸冷凝,一丝儿笑意也没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他这架势,是不预备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似乎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温和地望向流霜,道:“白王妃不必拘礼,随着瑨王在御花苑赏花吧。”

“是啊,天将瑞泽,牡丹花开。这御花苑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恐怕白王妃在宫外是赏不到的。就随着瑨王尽情游玩吧!”皇后脸上那丝难堪早已烟消云散,唇边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说道。

“父皇,儿臣还要去拜见太后,就不赏花了。儿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说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流霜有些错愣,跪拜道:“流霜拜别父皇母后!”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转身向百里寒追去,但见他的身影在花丛里若隐若现,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

流霜实在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竟是这种状况,百里寒见了他的父皇,虽说恭敬,但是不见亲切,见了皇后,竟是连恭敬也没有。

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来。作为皇室后人,竟连最普通的亲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场刺杀,说不准就是他的亲人所为。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御花苑,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院内也是遍植花木,却独独没有牡丹,花开的并不多,显得绿肥红瘦。

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殿内,一进门,流霜便看到殿内椅子上,倚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侍立着一群小宫女。

流霜随着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礼,接着便听到一道虽柔和却威严的声音,道:“老三平身吧!”

“谢皇奶奶!”就见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会称百里寒老三,听上去倒是十分亲昵。太后没让流霜起身,流霜便继续跪着。

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氏流霜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头,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听爹爹说过,太后快六十岁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样倒没有那么老,可能是保养得当。她看上去雍容华贵,高贵典雅,年轻时的她也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她仪态慵懒地倚在那里,一双明眸却毫不慵懒,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精明干练的气势。

这个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流霜在心里低喃道。

耳听得太后低低哼了一声,道:“看模样倒不是狐媚子,还以为是怎样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过,外表不是,内里却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贞之身嫁入皇家,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么?”

太后的声音,处处透着厌恶和无情,那语气,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样子,早上那两名大宫女在太后面前没添什么好话,太后果然是误会她了。

流霜眼波一转,却见百里寒姿势优雅地坐在殿内一角的椅子上,离这里有些距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太后误会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爷并未宿在新房内。”

“为何不宿在新房内?老三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可是,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他如此珍视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贞,才将他气走。”太后语气凌厉,字字如冰。

“太后,王爷和流霜并未——圆房,这个王爷可以作证。”流霜终于说出了“圆房”这两个字,她虽嫁了,但毕竟是一个黄花闺女,说这两个字,有些艰难。

“并未圆房?老三,你过来。”太后招手将百里寒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