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终于到了归宁的日子。

新妇一般在出嫁三日后,携夫君回娘家省亲,称为归宁。

流霜的归宁,自然是没有夫君可携的。百里寒肯留她在王府就不错了,哪里还会陪她归宁。流霜本也没有奢望,好在她早就编好了应对父母的对策。

一大早,流霜便和红藕收拾妥当,坐上王府的马车,回了一趟白府。

白府里人事依旧,只是少了一个她。

见到爹娘,流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不过是隔了几日不见而已。眼泪似乎是泉水,汹涌着想要向外冒,是这几日太委屈了吧。

流霜使劲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水强忍了下去,她怕一哭出来,便再也收不住,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决不能让爹娘看出任何端倪。

白夫人问起,为何瑨王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流霜便笑了笑,道:“娘,瑨王本要来的,可临出发时,被皇上宣到宫里了,可能是有什么要事吧。他让霜儿代他问候您们呢。”

白夫人倒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白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再追究,毕竟是瑨王求了皇上赐婚,应当不会冷落霜儿的。

流霜和父母用罢午饭,不知师兄的“流芳医馆”近况如何,便和红藕坐马车到了医馆。

“流芳医馆”实际上是白府的产业,因为御医是不能私开民用医馆的,白露便用了自己徒弟段轻痕的名义,实际上白露和段轻痕都无暇打理,都是流霜在医馆医病。

今日的天色很好,日光很明丽,“流芳医馆”的招牌在日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辉。

店里的小伙计一看到流霜和红藕进来,皆是一脸喜色。

“小姐,你可来了,近日有一些老病号,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呢。”药叉迎了上来道。

药叉是段轻痕的随身仆人,样子生的极是奇怪,一头怪异的红发,面目有些狰狞,但是心底却极是善良。只是样子生的忒凶恶,平日里头上都罩着斗篷,新来的病人一般不敢让他医病。其实药叉随了段轻痕很多年了,岐黄之术也是很不错的。

“药叉,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只怕日后,这医馆就要你来打理了。”流霜叹息着说道,最起码这段日子她是不能来了。

药叉一脸苦色道:“小姐,你不在,病号少了许多。”

流霜道:“无妨,只要你认真医病,慢慢就会好的。”

正说着,有人来抓药,药叉便忙碌着去配药了。

一个小姑娘忽然跑到了医馆,将流霜扯了出来。

“小妹妹,什么事啊?”流霜轻声问道。 小姑娘生的极是可爱,一身粗布衣裙,一看便是穷人家的孩子。

“你是白姑娘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流霜道:“是啊,我是白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白姑娘,听说你医术很高的,能不能救救我娘,我娘病的不行了。”小姑娘哽咽着说道,眼眶里含着两汪泪,边说边哗啦啦向下滚。小脏手一抹,脸上便多了两抹黑,极是可怜。

流霜蹲下身子,用锦帕将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擦了擦,问道:“小妹妹,别哭,你娘如今在哪里?”

“我娘在家里,我家离你们医馆不远,就在旁边的胡同里。白小姐,你快去救救我娘吧!”小姑娘扯了流霜的衣裙,便向外拽。

红藕正在为一个病人包扎伤口,很忙碌的样子,流霜便没有打扰,反正也不远,一会儿便回来了。她拿上随身携带的药囊,随了那小姑娘走了出去。

路果然不远,不一会儿便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是个阳光很少光顾的小巷,窄而狭长,两边都是青灰色的高墙。高墙里的树木茂盛的枝叶伸了出来,为小巷子留下许多逶迤的暗影,使小巷愈发的阴森。

流霜心系病人,走的很急,一袭白衫在暗巷里如云朵般飘过。

身边的小姑娘忽然撒手向回路跑去,流霜蓦然警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小巷太阴暗了,而且,看上去是一个死胡同,根本就没有人家的。

转身回望,巷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袍裹身,静静伫立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副泼墨画像。

流霜的心,陡然生出一丝寒意。这个人,有些诡异。

小姑娘跑到黑衣人身边时,那人便抬手向地上扔了几枚铜钱。小姑娘蹲下身子,将铜钱一个个捡了起来,小脸笑得如同花开。她站起身来,仰着头,奶声奶气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跑出了小巷。

小巷子只余流霜和前面那个黑衣人。

竟然上当了!她真是不够警觉,只是,谁会料到那样可怜的孩子会骗她啊。

微风轻拂,头顶上的树叶哗哗轻响,为小巷增添了一丝更加诡异的气氛。

面前的人,身姿极是挺拔,看起来风度卓然。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巴和唇形优美的薄唇。

只看这下巴和薄唇,这个人应当生的不错。

流霜自问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不知为何会被人骗到这里。这个人,要干什么?不会要杀她吧。

这个念头才起,流霜便看到那人手中寒芒一闪,一道寒光夹着风声向她袭了过来。

流霜心中一寒,心想,自己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只听得,当啷一声,那枚短剑没有插到她的身上,却插入到旁边的青砖墙上,插得很深,可见来人武功不弱。

“你,为何要杀我?”流霜问道。

那人却不答,迈着优美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流霜走来,露在斗笠外的薄唇弯成新月的弧度,显然是在笑。

第十五章 人形暗器

那笑容,悠然而惬意,好似杀人与他而言,是多么好玩的事情。而且,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急着取流霜的性命,就如同捉住老鼠的猫,要将老鼠玩死一般。

流霜随着他的逼近,缓缓后退着,心,不守规则地跳动着。

这个时候若是大声呼叫,怕是也来不及的。救兵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此人的短剑。唯今之计,只有和这个人斡旋,好拖延时间,让红藕赶过来救她。

行医多年,流霜见惯了生老病死。身中寒毒,也早已做好了随时离世的准备。所以,流霜并不害怕,只是有一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刺客莫名莫妙的杀死,她才十七岁。

“你为何要杀我?总要告诉我原因吧!”流霜再一次问道,声音清雅而冷淡,好似轻轻吹过的风。

黑衣人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有些诧异于流霜的平静。

他忽然开口,声音苍凉而嘶哑,“你不害怕?”

流霜淡淡一笑,明丽的笑容就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巷。

“我为什么要怕!”流霜冷冷反问。

据说,杀人者最愿意看到的,便是被杀者临死前,惊恐绝望、乞求哀怜的样子。那样,可以满意他们嗜血残忍的本性。可是,流霜让他失望了。

那人似乎也不恼,唇角忽然上翘,笑得更欢了。

“既然,你不怕死。甚好,甚好!”他点了点头,那顶黑色斗笠也随着他的头而轻点,“那么,不知道你怕不怕——强暴呢!”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听起来愈发苍凉嘶哑。

流霜自然害怕,她不是没听过采花贼的传言。只是,流霜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对,按理说,有这样白皙优美的下巴和完美漂亮红唇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苍老嘶哑的声音的。

这声音一定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定是熟人了。流霜实在想不出,熟人里面,谁会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会和她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眼波再次在黑衣人身上扫过,忽然一凝,因为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他的鞋。

那人脚上穿的是一双锦绣软靴,很眼熟的样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脑中灵光一闪,流霜知道他是谁了。因为,那日在宫里见他时,她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双靴子,所以印象颇深。

是了,也只有他,才会这样无法无天得胡闹。

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百里冰自然想不到流霜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还在那里故弄玄虚地走着,步子极慢,好似在凌迟人的心跳。修长匀称的手,从墨黑的袖子里伸出来,愈发白皙,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那双手,兀自玩弄着那把短剑,耍出朵朵剑花,寒气逼人。

流霜站在那里,不再后退,唇角含笑望着他耍宝。

百里冰看到流霜就连强暴也不怕,愈发感到有趣了,手中短剑忽然一扬,竟连人带剑向流霜射了过来。

短剑自然还是射到了小巷的墙上,只是,人,却准确地扑到了流霜身上。

力道恰到好处,将流霜整个人抵到了墙上,但却没有碰疼她。左手勾住了流霜的纤腰,右手缠住了流霜的脖子,优美的唇一弯,忽然低头去吻流霜的唇,好似恶作剧一般,轻轻啄了一下。

流霜再也没有想到他整个人就像暗器一样射了过来,更没想到他会亲她一下。

心中真是懊恼极了,这大约就是传说中,他轻薄女子的方式吧。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轻薄她,她虽然是弃妃,但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皇嫂。这小魔王行事,真是胡闹的可以。

好吧,既然知道了他是谁,就当是被小屁孩亲了一口,无所谓的。不过,她绝不能任他胡为,也要教训教训他才是。

流霜恨恨地擦了擦唇,忽然伸手对着他的脸,打了一记耳光。

距离太近,百里冰根本就没有躲开。

清脆的声音在幽暗的小巷里响起,很是响亮。只是那斗笠倒是戴的结实,竟没有掉下来。

但是百里冰却彻底呆住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啊,这滋味还真是难以说得清。终于有了一个女子,敢打他了哦,是该兴奋呢,还是该苦恼呢!

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该兴奋,毕竟,连母后都没有打过他呢!

既然,挨了打,方才,那一吻只是浅浅啄了一下,又确实不过瘾。这耳光总不能白挨,便要再继续下去。忽听巷口传来红藕的惊叫声,“小贼,你要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家小姐!”

百里冰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足尖在墙上一点,身子忽然倒窜出去,翻进了旁边的高墙内。

红藕怒气冲冲飞跃而来,眼看着黑衣人窜到了高墙内,便要去追,流霜轻喝道:“红藕!别追了!”

“小姐,你没事吧?那贼子没对你怎样吧?刚才我看到他——好像要非礼你。”红藕转身担心地问道。

流霜摇摇头,淡淡说道:“没事,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吓唬我的。”

“哎呀!”红藕瞧到了插在墙上的短剑,吓得尖叫起来,“该死的贼子,竟敢拿短剑射你。小姐,你没受伤吧?”

“说了我没事!”流霜淡淡整理着衣裙。

红藕抓起短剑的柄,拔了几下,没拔动。嘴里嘀嘀咕咕说道:“该死的贼子,力道倒是不小。小姐,你怎么独自出来,也不说一声!”红藕生气地埋怨着。

流霜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带了你也没用。”

红藕虽然武功不咋地,但是脾气却是不小的,她的功夫可是段轻痕亲自教的,为的是必要时能保护流霜,此时见到流霜又蔑视她的武功,很是生气。

不禁咬牙地说道:“小姐,你别小看红藕的功夫,若是让我逮到了那个小贼,我非狠狠收拾他一顿,叫他也知道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话音未落,忽然从墙内“嗖”地飞出来一个东西,砸在她一开一合的红唇上。

红藕登时闭了嘴,低头一看,是一朵红艳艳的蔷薇花,花枝上还带着刺,已经刺破了她的唇,有一小颗血珠已经滴了下来。

“小贼,你莫跑!”红藕跳起来跃上高墙,高墙内是一处院落,静悄悄的,哪里有人影。

红藕气急败坏地跳了下来,很是狼狈。 流霜真是哭笑不得,看红藕的样子,倒好似方才被劫的人是她一般。

那个百里冰,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屁孩——

第十六章 把脉

走出阴暗的小巷,明媚的日光重新照耀在身上,流霜几乎怀疑方才之事是一场梦。

然而,有人似乎不愿让她这么想。

刚踏入医馆,流霜便听到一声清澈欢喜的声音从店里传了出来:“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医馆的药柜前,摆着一张太师椅,百里冰就悠然坐在椅中,翘着脚,笑嘻嘻地说道。

他自然没有穿那身黑袍,而是换了一身锦衣,亮珍珠色,颜色极是明丽。

这本就够鲜亮了,最嚣张的是,衣袍下摆处,还绣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瓣是玫红色,色泽深浅自然,堪比真花。他的腿悠然自得地轻摆,那玫瑰花也便摇来曳去,一眼望去,竟好似风中摇曳的真花,能闻见香味一般。

他仰着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两只漆黑灵动的澈亮眼珠定定看着她,那模样极是乖巧动人。

穿着如此鲜亮的俊美少年还真不多见,红藕早站在那里看直了眼。怕是流霜此刻告诉她,方才那黑衣小贼,便是眼前这位,恐怕红藕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张魔咒,能够迷惑世人的。

偏流霜不为美色所动,一张玉脸早在看到他时,便冷了下来。这个小魔王,竟还来招惹她,而且,不叫嫂子了,改叫白姑娘了。他怎样叫她都无所谓,因为,她这个名义上的三嫂本也当不了多久。

可气的是,这个小子为何要缠上她?

是否要将方才已经看穿他身份之事说出来,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毕竟,方才是被他偷吻了一下,说出来他不尴尬,她还尴尬呢。

流霜装作没看见他,对红藕吩咐道:“红藕,把病人请到里屋!药叉,怎么还不为病人瞧病!”

“病人?他是来瞧病的?”红藕一愣,眼前这俊美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病人的。

“当然是来瞧病的,不然,来医馆做什么,还不快去!”流霜轻声叱责道。

流霜的冷淡令百里冰一愣,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白姑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冰儿啊!”那模样,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任你是铁石心肠,都会融化的。

若不是流霜知晓方才那个无赖的小贼便是他,恐怕早就心软了。

你道他是真的纯真无邪么,不知来这医馆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流霜只是不搭理他,自顾自到柜台接过药叉手中的捣药槌开始捣药,留给百里冰一个飘逸的背影。

药叉早已趋步上前,客气地问道:“公子,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百里冰用那双纯真无邪的清澈眼眸可怜兮兮地望了一会流霜的背影,然后转首对药叉说道:“我不要你瞧病,你的模样好可怕哦,我要那位白姑娘为我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