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本没打算和这个王爷正面对决,因为赤凤刺杀那日,他已经感到他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秋水宫杀人,从来都是暗袭,所以向来是只派出一个杀手,得手后便不能恋战,迅速撤离。

今夜,他本来只在远处跟着他们的,他并不敢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直到他们上了大船,他本打算放弃,谁知那个女子却忽然落水。

天赐良机,他怎能错过,遂从水下出击,本可以万无一失,但可是这宁王好生厉害,一招之内便将他迫退,将那女子救了起来。

此时,那女子右肋处一片血红,显见的那一剑并未得手。本可以一剑封喉的,墨龙极是失望。

但,那宁王似乎极是恼怒,看不出来,表面这般温文的人,剑气这般霸道。他只手使剑,剑影却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剑气鼓荡,激起漫天飞溅的水花,他的剑穿过水花,缠的他无法脱身。

他似乎要将他生擒活捉。

墨龙忍不住好胜心起,他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虽知自己不敌宁王,但,死在这样的剑法之下,也不枉此生。于是,墨龙连连出招,招招袭向他身侧的女子。

水雾弥漫中的百里寒,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寒冷漠,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没有温度的。白衣飘荡的他,反比黑衣裹身的墨龙还要冷冽。相比之下,他反倒像是阎王的勾魂使者。

他忽然薄唇一勾,绽出一抹短暂的冷笑,声音漠然地道:“知道么,你——杀错了人!”

这句话,声音很低,但,却让墨龙吃了一惊。

他吃惊地看到那本来侧着身子依着他的女子,忽然被翻转过来,露出了半张疤痕遍布的脸。

这?这绝不是他要杀的女子。

墨龙诧然仰头,这才发现甲板上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盈然立在那里。

她才是他要杀的女子。

何其可笑,他——墨龙,秋水宫的顶级杀手,竟然杀错了人么?

他不禁冷然而笑,高手过招,不容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一把剑顶住了他的咽喉。

剑气凛冽,几欲将他皮肤刺破。

百里寒伸指封住了他的穴道,防他自尽,然后忽然长啸一声,无数小船从远处水面冒了出来,向这里围拢过来。为首的船上,站着百里寒的侍卫张佐李佑,他们上前将墨龙擒了过去。

秋水宫的墨龙,竟然被生擒活捉了。

这是流霜第二次看到百里寒出手,他的身手与之七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的少年了。

流霜静静站在船舷边,遥望着百里寒。

脉脉流淌的河水,仿若一片碎落的琼光,在他的身后闪亮着。

他静立在小船上,灼灼月华萦绕着他的身影,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镇定自若的气质。夜风骤至,拂起他的白衫,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他仿佛顶天立地一般。

只可惜的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不是她。流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忽然裂成了两半,而她,感觉木木的。

“哇——秋水宫的顶级一号杀手,就这样败了。三哥的身手真是不错啊。”百里冰偎在流霜身边,兴奋地说道,“不过,我很好奇,方才三哥对墨龙说了什么,让他一瞬间被擒。”他话锋一转,忽然极是好奇地说道,那双漂亮的黑眸,灼灼闪光。

虽然他没听到三皇兄说了什么,但,他可以猜出来。相信以小霜霜的聪明,也不难猜出来。他需要做的,只是稍加提醒。

流霜心中一震,方才百里寒确实是说了一句话,才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墨龙,但是他说的是什么,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她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思及墨龙被擒前向自己望过来的那一眼,流霜心内忽然一凉。秋水宫本来要杀的人,是自己,方才,很显然,是杀错了人。因为代眉妩也是身着白衣的。百里寒的那句话,不会是告诉他,他杀错人了吧。

不然,为何,他会向自己望来?

她不相信!她是绝不会相信他会那样说的。

百里冰静默地站在一旁,望着流霜眸中水雾弥漫,似有泪珠在眸中凝聚,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又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他的小霜霜,是不会软弱地哭出来的,她只会将泪水埋在心中。

可是,那没流出来的泪水,却好似淌在了他的心尖上,在他心尖上辗转流淌,那样沁凉。让他的心,颤抖的厉害。

这一瞬间,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然而,他很快便说服了自己,他没错。他比三皇兄更爱她,流霜若是随了自己,他一定会宠她爱她,不会让她流一滴泪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对三哥的感情已经这样深,深到令他嫉妒艳羡的发狂。

他也没想到,毁容的代眉妩竟还有这么大的作用。御医对代眉妩的疤痕束手无策,原以为她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却不想比他想象的效果还要大。

百里寒拥着代眉妩跃到船上,代眉妩早已昏迷,她的伤在右肋处,虽不是要害,但墨龙的剑势凌厉,刺的很深,若不及时救治,也有性命之忧。

流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神色镇定地为她上药包扎。怎么说,她也是代她负伤的,流霜苦笑着想到。

“霜儿,带她到府中养伤可好?”百里寒对流霜说道。

“王爷做主便可,流霜没有话说!”流霜声音平平地说道,听不出喜怒,苍白的脸隐在月影里,看不出神色。

“如此甚好!”百里寒淡淡说道,他并没有注意到流霜的神色,便匆匆去查看代眉妩的伤势去了。

冷月西移,夜露沁凉。

方才百里寒的温柔和缠绵,随着今夜的月色而来,转瞬又随着今晚的月色远去。

流霜第一次感到幸福是那样短暂,好似只是一瞬间,便从她指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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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何不成全

回到王府时,夜色已深。

流霜在轻衣的护送下,独自回到了“依云苑”,而他的夫君则亲自抱着代眉妩向“雪苑”而去。早在船上时,他便已经命人将“雪苑”收拾了出来,可见对代眉妩是何等在意。

“雪苑”是距他们所居的“依云苑”最近的住所,想必与她之前所住的那处偏僻的“听风阁”要好上一百倍。“雪苑”、“依云苑”名字听上去是如此女气,据轻衣说之前并不叫这个名的。是在他们成亲之前才改的,不管是雪还是云,都暗含着白色的意思,想必是因了代眉妩那白衣素衫才起得吧。

流霜静静坐在“依云苑”的屋子里,环视着室内典雅素洁的摆设,感觉到压抑而讽刺。这里,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当初,百里寒装饰这间屋子时,脑中想得不是她,而是那个白裙翩翩的倩影。她住在这里,真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轻衣望着流霜惨淡的玉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今夜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点的,真没想到,王爷竟带了一个舞女回来。虽说那个女子是受了伤的,可是,这样还是会伤害到王妃呀。

红藕在府内没出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本以为流霜和百里寒这一趟出去,必是前嫌尽释,已经和好了。因为这些日子里,虽说小姐是当局者迷,但是她却是旁观者清,宁王爷对她家小姐是一日比一日温柔,这些她是看在眼里的。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本来还暗暗替小姐高兴呢。却不想小姐回来,会是这样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禁心内焦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红藕担心地问道。

流霜坐在妆台前,望了望镜中的玉容,果然是脸色苍白,眉梢眼角全是愁容,她何时这般憔悴了,她何时才能不让她身边的人操心啊。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累了。你又瞎操心了。”

红藕知道小姐的脾气,纵是有事,也是绝不会说的,遂转身问轻衣:“轻衣姐姐,我家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秋水绝又派了一个杀手来刺杀王妃。不过已经被王爷擒住了,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快些服侍王妃早些歇息吧。”代眉妩的事,流霜不说,轻衣自也不会说的。

“那个秋水绝,真是可恨的很,为什么要刺杀我家小姐啊。”红藕叹气道,“王爷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她知道,刺杀的事,是不会让小姐这般憔悴的,小姐何时将生死看在眼里了。

流霜听了红藕的话,忽然轻声斥道:“红藕,王爷的起居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

红藕眼圈一红,小姐这口气,定是和王爷又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哎,不禁在心内叹了一口气,遂默默无声地为流霜铺好了被褥。

早先风寒才好一点,此时吹了一夜的冷风,流霜觉得头脑又有些昏昏的,不自觉睡了过去。

梦境里,水雾弥漫,她看到百里寒站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目光是那样深情,神色是那样温柔。她心中很是欢喜。可是,转瞬间,便发现,那目光其实并未望着她,而是越过了她,望向她身后。

流霜蓦然回首,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的树影里,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裙在风里飞扬着。她在微笑着,笑得那样绝美,那样甜蜜,那是幸福的微笑。

那两个人在她的面前痴痴相望,而她,竟好似透明人一般。

流霜心里一痛,猝然从梦中醒来,抬头看到室内一地的月光,好似清霜。 淡青的天色将明未明,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清凌凌地鸣叫了两声,便从枝头扑棱棱地飞走了。

夜是静谧的,但也是孤寂的。

窗前的卧榻上,空空如也,很显然百里寒还没有回来。此时,他应当是守在代眉妩身边吧。

代眉妩的伤势其实不算重,身为医者,流霜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她也没有去担心那个女子的病情。不过,不管伤势重不重,百里寒竟留在她身边陪她一夜。

他那样高傲的人,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对代眉妩,竟情深若斯了吗?

流霜拥被自叹,是她太傻了,明知道他是有意中人的,却偏偏还要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只是,这世上,谁又能控制了爱欲。纵然明知是火,但飞蛾不还是一样扑了过去吗?

其实,自从洞房之夜后,她已经对他禁了情,可是他又偏来招惹她。

“我喜欢你,纵然梦境成了现实,我的选择也是你,永远是你!”耳边想起昨夜百里寒的话,他是这样说的,对吧。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却远远及不上他对代眉妩的情吧。

既是如此,何不放弃。

其实,她白流霜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她更不是一个厚着脸皮去祈求爱的人。

若代眉妩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或许她还会和她争一争,但,她偏偏是一个毁了容的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百里冰找来的,不管她有什么阴谋,但,她终是一个毁了容的可怜女子啊!既然,他们郎情妾意,她何不成全他们,就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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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争吵

天色将明未明,流霜再也无法入眠,索性穿戴整齐,到院里散步。。

晨光朦胧里,隐约可见纷繁馥丽的景色在跳跃着,热闹着跃入眼帘。夏天的来临,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流霜斜斜坐在院内的石凳子上,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的花香。

清冽,雅致,馥郁——

静静地,什么也不去想,只觉得脑中空灵一片。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百里寒走入院内。

他从朝雾中走来,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大约是整夜没有歇息的缘故。看到流霜的一刹那,他狭长的凤眸中,有波光一闪而过,瞬间回复深邃。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会?”他站在那棵栀子树下,淡淡问道,语气平静的很。

流霜自嘲地笑了笑,他以为她能睡得着吗?

本来,她还可笑地等着他来解释,如今,看他那悠然平静的神色,顿觉自己有些傻。

纵然他已经当她是他的妃,纵然他有些喜欢她,又能怎样?他一夜未归,她怕也没资格管的。

她还指望他为自己低首归心,多么可笑。这与她想象的恩爱相守相差何其远?

百里寒望着晨雾中的流霜,她身边繁花烂漫,但,却不能夺去她一分的风华。

她坐在那里,就如一朵默默绽放的白莲,静美如斯,清纯若斯。

百里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歉疚,但,道歉的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所以,他决定忽略自己心中的感受,修眉微皱,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转身时,那雪白的衫映着晨光,刺痛了流霜的心。

她不愿再拖下去了,她要问个清楚。

“她——没事了吧?”流霜忽然开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淡然。

百里寒背脊明显一僵,良久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还不是一个懦弱到要逃避的男子,遂缓步走到流霜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伤势已经稳定,估计过两天伤口便可愈合。这次多亏霜儿医术高明,她才安然无恙!真的要多谢霜儿呢!”百里寒唇边溢出一抹笑纹,优雅迷人地笑着道。

他为了代眉妩向她言谢,这句话无形中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生生拉远。

流霜心内凄怆,清眸直视着他的眼,忽然开口道:“王爷,代姑娘可是你曾经心仪的那位女子?”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不禁眯眼瞧着流霜,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可是,他失望了,眼前这张清雅淡然的脸,神色是那样平静,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平静的好似没有一丝波澜的潭。

他自然不知流霜是在极力隐忍着,所以心内微微有些气恼,遂唇角微挑,道:“是的!正是她!”

虽然早知是这个答案,不想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很是难受。流霜在心里微微苦笑,昨夜,他还说代眉妩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梦,可是没想到这个梦这么快就成了现实了。而她这个现实该如何自处?

“那么,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呢?”流霜静静问道。

其实,昨夜,百里寒是打算和流霜白头偕老的,因为他确实是喜欢她的。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会忽然出现。代眉妩初出现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将她带回来,因为,他已经有了流霜,他是喜欢她的,他不想伤了她,负了她。

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竟被毁了容,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有些疯狂。那样倾城绝色的一张容颜,就那样毁了。而那几个王孙公子竟像痞子一样羞辱她调戏她。

这让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毕竟是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在他心里,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他心里,她是仙子一样纯洁出尘的。

何况,她还受了伤,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而不管她?

霜儿是那样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子,为何对代眉妩一点同情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大早就来质问他?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气恼。冷然说道:“她受了伤,又毁了容,总不能现在就赶她走吧。”

流霜呆了呆,她自然听出百里寒有些生气,但还是继续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待她伤好了,便会送她走了?”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趁热打铁,只觉得自己的心,此刻乱的很。

“霜儿,她的容貌被毁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同情她吗?让她出府,难道还让她去青楼卖舞吗?我打算让她留在府中。”

流霜点了点头,果然啊,果然,她其实是不用问的,这个答案早就知道的,不是吗?留在府中,只是简单的留在府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