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玉手接过了药碗,一饮而下。药效很快起了作用,胸臆间的疼痛渐渐消失,流霜的神志恢复了清明。青白的玉脸也渐渐恢复了白皙。

“王爷,流霜的毒已经解了,你可以放心让代妃解毒了。”她淡淡说道,虽然和百里寒相对而立,但是视线的焦距却幽幽越过他,落向窗扉处流泻进来的夕阳余晖。

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失落,悄悄袭上了心头,令他忽然烦乱的很。

他转首对轻衣和纤衣,道:“送王妃回听风苑。”

“是!”轻衣和纤衣慌忙走上前来。看来,王爷是不会怪罪王妃了。紧硼的心弦终于放松了。方才,她们真是为王妃捏着一把汗。偏生又不敢上前劝,以王爷的脾气,越是有人劝阻,怕是愈加恼怒的,愈对王妃不利的。

花娇早已取了解药,一勺勺喂给了代眉妩。

毒药虽解,陷害成功,代眉妩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王爷那么轻易就放了那个女人离去?害了他的龙种,竞然就此不追究吗?原以为百里寒会盛怒之下,休了那个女人或者将她打入地牢,却不想就此不了了之了。

眼见的百里寒的视线深深她纠缠着流霜,代眉妩低低呻吟了两声,百里寒却没有听到。代眉妩再次咬牙高声呻吟了两声,百里寒终于有所感觉地回首望去。

“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爷,你为何要救我!”代眉妩泪如雨而下,神情极是凄楚。

百里寒愣了愣,似乎这次忆起室内还有她。

他援步走了过来,坐到床榻上,皱了皱眉,低声安慰道:“你好好歇息,此时不宜悲伤过度!”说罢,他的眼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素衣倩影。

流霜淡然而笑,转身走向屋外,轻衣和纤衣、红藕紧紧跟随着她。

抬头望天,却见夕和晚照,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

回到听风苑时,已是幕色深重,太阳已经彻底沉没下去,月亮和星星却还没有出来。昼夜之交是如处的自然,但是,一段感情的放下却不是那么容易。

“红藕,我要抚琴。”这个时候,她需要用琴音来发泄心底的脆弱。

红藕流着泪将七弦琴摆了出来,流霜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琴声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只走随着她的心情在演奏。低婉轻缓,如泣如诉,如冰泉幽咽,如落花残絮。

月亮终于出来了,挂在天边,那样清幽,那样皎洁。

月光如水,笼罩着流霜,好似洗尽了书华,使她看上去愈发出尘脱俗,明净宛若琉璃。

低回婉转、幽涩凄迷的琴音终于过去,琴声变得激扬起来,悠悠扬扬,清越平和,袅袅不绝,动人心弦。

红藕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心地沉落到胸中,小姐终于挺了过去。她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什么能将小姐打倒的。回身到室内端了一杯茶,就见小姐的身影忽然颤抖了起来,连带的琴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红藕的心,刹那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小姐的寒毒发作了?怎么可能,不是,今年才发作过吗?手中的杯子在无知无觉中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碎片横飞,茶水漫流。

“小姐!你。你流血了!”红藕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从遥远的未可知的地方传来。

“流血!哪里?”迷蒙中,她随着红藕惊恐痛绝的眼神低头望去。身上的白裙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红色。

心里“咯噔”一声,脑中有瞬间的清明。

她用颤抖的右手,扶上纤细的左腕,感知着那似缓似急的脉搏跳动,果然啊,她悲伤的闭上了眼睛。是日子太短了,她这个医者竟没发觉到。

一个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去。

一种巨大的悲怆袭来,令她刚刚复苏的心再次死去。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她低喃着说道。

“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吗?为何会这样?”轻衣的声音在身后沉痛的响起“难道,是小产?”

轻衣的话,彻底点醒了愤怒的红藕,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向院外跑去。此时她的脑中,倒是理智,小姐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要段公子进府。

雪苑里,烛火摇曳,代眉妩躺在床榻上,偷眼瞧着百里寒。

他静静凝立在窗前,夜风袭来,月牙白的衣衫飘飘荡荡,撩拨着代眉妩失落惊恐的神经。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脸冲着窗外,好似在冥想着什么,又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只是在无意识的出神。

这种怔怔失魂的样子,对于一向深沉淡漠的他而言,实在是罕见。代眉妩的心,一件空落落的失落,今夜的计谋,到底是成就了他和自己,还是成就了他和白流霜。她说不清楚,她也不敢去想。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紧握着的手。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里面包裹着那个羊脂玉杯子的残片。

方才,他亲自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捡起来的。

她曾唤丫鬟帮他去捡,却被他冷声拒绝了。

当时,他极其专注的捡拾着,那神情,好似在捡拾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片一片,一片也不肯放过。

待所有的碎片捡拾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被扎的鲜血琳漓。可是,他却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就那样站在窗前凝立着。

他到底还打算立多久?代眉妩狂躁的心在叫嚣,但是,她却根本不敢去打扰他。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很急。

终于有人要打破这沉默的压抑了。

“什么事?”急促的脚步猛然顿住,花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要见王爷!”红藕冷眼瞧着眼前的丫鬟,冷声说道。

“王爷和代妃已经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说吧!”花娇漠然说道。

“王妃寒毒发作,若是出了意外,你能担待的起吗?就算王妃有罪,也轮不到你来行刑。”气恼之下,红藕一巴掌甩了过去。花娇没料到红藕会动粗,一时没防备,脸上被甩了一巴掌,红藕的力道很大,花娇白皙的脸上瞬间肿起了一个掌印。

张佐李佑从暗处闪身出现,沉声对红藕道:“你别急,我们这就禀告王爷。”

两人正要进去回报,房门咣当一下由里打开了,百里寒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求王爷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只有段轻痕御医能救她。求王爷派人到宫里请。”红藕在廊下哭泣着跪了下来。此时,她知道在百里寒面前决不能莽撞的。或许只有这样,或许能求得那个无情的王爷心软。

张桩李佑心里瞬间一阵悲凉,今夜,真是多事之秋。

百里寒一把从地上提起红藕、声音嘶哑的问道:“你说什么?”

红藕的彻底被吓傻了,他惊恐的瞧着百里寒的脸:再次说道:“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就快死去了,请王爷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啊!”

红藕的话没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沉沉落在地上。而百里寒,却已经如疾风般奔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夜色中,就只听的他冷寒的声音飘了过来,:“去请御医!”

流霜蜷缩着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体内的痛楚好似浪潮,一波才去,一波又来。她剧烈挣扎着,颤抖着。她不知道这样的痛楚还要受多久。

待一波疼痛过去,她试图拿笔写一个药方,好让丫鬟去熬药,她需要止痛。可是,颤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笔。

轻衣将耳朵贴在她的唇畔,只听流霜颤抖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出。一个个药草的名宇从她唇间吐了出来,是那样艰难。

还没有说完,房门开处,百里寒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扫到床榻上的流霜时,瞳孔瞬间紧缩。惊俱好似一根锋利的针,猛的穿透了他的心。

这种心痛和惊惧,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流霜冷汗涟涟的额,那种颤抖和湿黏的感觉让他的心瞬间紧缩。他的额上浙浙胃出冷汗,心底深处浮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眼,在触到流霜身下的殷红时,不禁例抽了一口气。

他转身望句纤衣幽冷的目光,寒意凛人:“这是怎么回事?

纤衣在百里寒锐利的眸光下微微颤抖道:“王爷,方才的毒引发了王妃体内的寒毒,寒毒发作,致使王妃小产了!”

“小产?” 怎么又是小产?

等等,小产。她怎么会怀孕,是谁的孩子。

他猛然转身,握住流霜柔若无骨的手,嘶声道:“说,是谁的孩子!”

轻衣和纤衣惊诧的拦住了百里寒,王爷,果然忘记了那夜的事情。

“王爷,是您的孩子。娶侧妃那夜,您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我和纤衣,还有张佐李佑;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啊!”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将百里寒炸得头昏脑涨。

娶侧记那夜,他不是睡在雪苑的吗?

他微微闭眼,一些残破的片段忽然涌上心头。

一片雾气蒙蒙中,她的泪,她的挣扎,她的无助,她拿金针刺他的背,都一一在脑中模模糊糊的闪现。各种记忆的碎片飘忽着,旋转着,浙转请晰。

是她!

他怎么会错的那么离谱。

第七十二章 咬他

情绪好似在这一瞬间崩溃,百里寒发丝凌乱,双目充血,状如疯癫。

他伸手死死搂住流霜被寒毒侵蚀的身子,她的身子是那样冷,那样凉,好似一块寒冰。她的身子那样柔弱,不断颤抖着,像秋日风里翻飞的树叶。

他解开外衫,将她冰凉的身子抱进怀里,紧紧地,好似要将她揉入他的体内。他试图给她温暖。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按压着她的虎口穴,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他在她耳边大声咆哮着,脸上涌上来的是冰凝而疯狂的神色,心底涌上来的是悲怆如潮的情感,纠缠着疯狂的懊悔和神情。

“你要是敢死,我便到阴曹地府将你抓回来!”他在她耳畔恶狠狠地一字一句不甘地说道。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失去她独活!

她喝了他给的毒,可是他比她中毒更深。

她就是他的毒,在他还不知道时,就已经无声无息进入到他的血液,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这个人整颗心就此沉沦,不可自拔。

长久被压抑的感情,一旦决了口,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势不可挡,汹涌澎湃。这一刻,他只愿自己能代她承受他的痛楚,可是,他除了眼睁睁看她受苦外,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真气在流霜的体内游走,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还好,她还会颤抖,她还能颤抖。

可是,却是冷的颤抖疼得颤抖,一想到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内心便好似被千万把剪刀在剐刺。

而此时的流霜,只想睡觉,从未有过的困倦涌上心头,这在以前寒毒发作时,从未有过的。她闭上眼睛,甚至感到了上漂的感觉。

可是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咆哮着,疯狂地咆哮,念叨着,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似乎在说,你休想离去,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我回到阴曹地府里抓你回来的。

渐渐地,他的声音从威胁的咆哮转为泣泪的哀求。有水滴如雨一般洒在她的脸上,那样滚烫,让她心尖处一颤。

一波痛楚过去,流霜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一张脸,那样憔悴那样痛楚,竟是百里寒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守在代眉妩那里啊,他的眸中,那晶莹的液体是双眸,他是不愿她死么?

流霜苦笑着摇头,淡漠的侧过脸去。此时,她已经疼得脱力,根本就没有力气挣脱出他的怀抱。她只有用漠然疏离来对待他。

她不知道,其实这漠然的疏离比千言万语的职责还要令人难受。

百里寒只觉得心内痛的窒息。

一波痛楚再次涌来,流霜无助的颤抖着。

百里寒心内剧痛,他忽然将手臂伸到流霜的面前,温柔地说道:“霜儿,你咬我吧。你有多疼,便让我和你一样疼!”

被痛楚折磨的流霜,隐隐听到了百里霜的话。当又一波疼痛再次袭来时,她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疼的愈厉害,她便咬得越狠。

她恨他!

恨他害了她的孩子!

纯碱又腥甜的味道充斥,可是她却不管,只是狠命的咬着。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流淌而下,冷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百里寒的眉狠狠皱着,一动也不动,任流霜咬着他,他感到了疼痛,可是那疼痛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紧紧纠缠着。

轻衣和纤衣站在一旁,几乎看傻了眼。王妃此时神智模糊,她会咬伤王爷的。可是,王爷只是轻轻皱着眉,竟是浑然不觉。难道,伤心会让人失去疼痛的感觉吗?

她们从王爷失态悲凄的神情里,看到了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如今的他,分明已经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们不懂,王爷和王妃,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情之一物,难道非要如此波折,如此伤人吗?

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张佐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段御医请到。”

百里寒茫然的眼神瞬间清明,他沉声说道:“请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蓝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一袭蓝衣明净似朗澈的天空,俊美温文的脸上神情淡淡的,但是当看到室内这一幕时,他的表情凝滞了。

此时的段轻痕,是震惊的!任谁看到眼前这一幕,都不能不震惊!

室内烛火摇曳着苍凉的光芒,一袭白衣的男子紧紧抱着女子,坐在床榻上。女子狠狠咬着男子的手腕,眼神凄迷,唇角一抹殷红。男子的另一只手,在温柔地梳理着女子那乌黑油亮的发,他慢慢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抿到头上去,男子凄苦却柔情至极的目光,缠缠绕绕包裹着女子的脸。

如果忽略女子唇角那抹殷红,忽略男子上衣上那斑斑血痕,这情景,分明是美的!美得凄厉!

段轻痕的心微微一颤,他分明感到了他们之间暗涌的情感。

若没有爱,哪里来的恨,霜儿咬得愈狠,证明她恨得愈烈,同时也证明她爱的愈深。

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底深处的轻叹,感到了有一波浓浓的酸意涌上心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不是依照约定的那样,霜儿装作寒毒发作,他来为她医病?方才他一直在纳闷为何霜儿会提前一日,此时,这种情况看起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