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寒望着段轻痕那抹淡若轻烟的笑,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了松。段轻痕还能笑出来,霜儿,应是无事吧!

“流霜何在?”他冷声问道。浑身上下宛若被霜雪所冻结,冷意是那样明显的袭来。

“在隔壁厢房歇息呢!”段轻痕淡笑道。

“那不是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百里寒再次问道。

俊美的脸上,浓郁的怒意似乎在燃烧,幽深的黑眸中,有冷冽肃杀的光芒在闪耀。

段轻痕毫不怀疑,此刻只要他张口说一句,流霜已死。他的剑,便会马上向他刺来。

“她无事,王爷不必担忧。王爷既然来了,可有兴致与在下对弈一局?”段轻痕忽然转换话题,似乎是刻意在折磨着百里寒的神经。

百里寒低首,目光在棋盘上掠过,再次凝注在段轻痕俊美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他忽然温雅一笑,从容地撩起夜行衣的下摆。衣服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但是他浑然不觉,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

百里寒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段轻痕拈起黑子,落在西北角。

落子无声,唯听室外风雨渐盛。

初时,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落子,不过一刻钟功夫,棋子便落得越来越急。局势早已不是一开始那般平稳,而是厮杀的你死我活。

百里寒拈起棋子,随手一扔,正是中路要塞。

段轻痕面色一变,拈子一扬,棋子打着转,落向左上角。周围的白子受到激荡,纷纷落下。

虽然,两人面上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但是彼此心内都是极乱。

百里寒恨段轻痕强行掳走了流霜,段轻痕气恼百里寒夜闯皇宫。百里寒恨段轻痕竟让流霜为她挡剑。段轻痕恨百里寒不珍惜流霜。

厮杀片刻,黑白子之战,上升为双手之战。

你的黑子击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击中你的手腕。

终于,厮杀从棋盘上转到了彼此两人身上。

宫灯迷蒙的灯光下,一黑一蓝两个人影在室内激斗,衣袂飘飞,疾风回旋,掌影如蝶翩翩,在墙上投下变幻多端的影。

纵是宽敞如段轻痕的寝宫,似乎也承受不住两人激战的杀意。

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拔剑在手,在院外展开决斗。

寒光四溢,剑气如游龙般幻化,雨丝似乎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

剑影飘渺,残花满地,层云叠嶂,雨丝飘飘。

风雨渐猛,偶尔有电光闪过,映亮了彼此一样俊美也同样憔悴的脸,还有彼此眸中的寒意。两人的黑发都已经尽湿,衣衫湿透已不再飘飞。

两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斗的你死我活。

“霜儿究竟在哪里?”百里寒一剑刺去,还不忘问话。

“打赢了我再告诉你!”段轻痕闪身避过,瞅准时机,剑亮如虹,刺向百里寒。

两人你来我往,不觉斗了几百招,两人身上都已见伤,伤口被雨水一浇,刺骨地疼痛。但是两人还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段轻痕的侍卫在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过去。

一是因为段轻痕有令,二是,此时过去,无疑是送死。酣战的两人都是绝世高手,剑网密密如织,根本没有空隙让他们出手。

两人一直战到彼此再也没有力气刺出,方才停手。

天边有闷雷声声,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晃着,照的两人同样狼狈的样子。

段轻痕以手拄剑,悠悠道:“百里寒,她不在我这里,她已经离开了。”

百里寒闻言,抬眸淡笑,他知道段轻痕不会骗他。若非如此,他何以气恼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间眼梢的失落也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她不在这里,他也无需在这里纠缠。

风雨中,他淡淡说道:“东方流光,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的!”说罢,勾唇一笑,笑容凄清而坚定。

他忽然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房顶,疾步飞走,身影渐渐消融在雨雾里。

雅心居。

一连几日,流霜都没有见到百里寒在大厅出现。张佐季佑纤衣轻衣倒是经常出现,不过都是清晨出去,夜半归来,回来时皆是风尘仆仆,似乎是赶了很长的路途。

流霜不懂他们在忙什么,她竭力让自己少去关注他们,免得被他们认出。

三日后,百里寒终于出现在大厅,他坐在靠窗的案上,要了一杯梅花茶细细品着。

天色已经放晴,明丽的日光从窗子里投入,笼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愈加憔悴。他的脸色极是苍白,作为医者,流霜知道,那是失血的原因。

他无疑是受伤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姻缘错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惊艳

他竟然受了伤!流霜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虽然她不懂武功,但是也知当世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除非……

流霜的眼皮一跳,莫非,他真的去了皇宫。莫非,这伤是和师兄决斗留下的?若是那样,师兄定也受了伤吧!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她怔怔立着,竟然忘了给人添茶。

“店伙计!添茶!”一个相貌粗俗装束古怪的男子喊了两遍,终于没有耐心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流霜慌忙提着茶奔了过去,连声道着对不住,为那男子添满了茶。

那人冷笑着,端起茶杯,却也不喝,而是朝着流霜泼来。流霜措不及防,竟被泼了满脸,所幸茶水不是烫的,否则她的脸肯定会被烫伤。

“没长耳朵啊,小心伺候着点!”那人愤愤坐下来,说着。

雅心居虽然是高雅之处,但也不乏有这样粗俗的客人。这次是她错在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还不想丢了这份工。转身不欲和那人计较,就要离去,却不想那男子还不罢休,依旧谩骂道:“不长眼的奴才,我的茶还没添呢,再不细心伺候着,小心大爷我平了你的国!”

流霜转身,这才发现这人是一身天漠国的服饰。她从来不知,天漠国人竟然在崚国这么嚣张。虽然她不是崚国人,但是,却莫名感到崚国与她,是极其亲切的。听到他出言侮辱崚国,心内怎能不气?

“这位爷,我可是为你添了茶,是你自己泼了。”流霜冷声道。

“大胆!”那男子怒声喝道,耳朵上悬着两只金铛,随着他的怒喝,前后摇晃着。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店伙计竟然冲撞他,站起身来,抬足便向流霜踢了过去。脚尖眼看便踢到流霜胸前,一物带着风声袭来,正好打在那人膝盖的麻穴上,腿一软,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是谁?”他踉跄着站起来,四处张望,却见周围桌子上,一个个吃客都盯着他都在瞧热闹。

临窗的桌子上,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悠然品茶,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低垂,专注地品着茶,竟是连看他都没看。

那男子低头看到打他的是一支竹筷,而那出手之人是谁,他竟然不知道。崚国竟还有这般武艺高绝之人?当下敛去了跋扈之心,怒气冲冲地从雅心居走了。

流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是百里寒救了她,她倒是不知,他也有出手救人之时。按理要向他言谢,但看他一副清冷漠然的样子,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晓愁他出的手。

当下,便装作也不知是谁相救的样子,回到了后堂。

原以为这小小的波折这就过去了,不想过了一会儿,那男子竟带了一帮天漠国的人前来捣乱。可能是觉得没占到便宜,所以便领了一帮人来生事。

那男子对着其中一个汉子恭敬地说道:“王爷,就是这个小伙计,竟然口出狂言,辱我天漠国!”

流霜首次见到如此卑鄙之人,明明是他出言侮辱崚国,反过来却说她辱他们天漠国,真是笑话。

天漠国的王爷暮田旁若无人地坐到一个椅子上,身后几个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后。这些人一进来,厅内喝茶的文人墨客都吓得噤了声。

雅心居的崔掌柜慌忙从内堂走出,对暮田施礼道:“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说罢,回身瞪了流霜一眼,道:“还不快些上茶!”

流霜正要去端茶,暮田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据说你这位伙计竟然出言辱我天漠国,所以特来见识一番!”

崔掌柜此人向来是以笑迎人,不论何时,都是微笑的。此刻面对着暮田,微笑着道:“王爷,敝店伙计怎能如此大胆,想来是这位仁兄听错了吧!”

暮田冷笑着道:“是否听错,我可不管,今日,我只要带这个伙计走!”说罢,双眼一瞪,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向流霜走了过来。

“王爷,这样不太好吧,其实这个小伙计什么也没做啊!”崔掌柜依旧微笑着说道。

“休要多言,否则我将你这雅心居夷为平地!”暮田冷笑着道。

流霜首次遇到这般穷凶极恶之人,知自己难逃一劫,想到天漠国那里还有暮夕夕可以求助。她不想雅心居因自己得罪了天漠国的人,祸毕竟是自己惹得。

于是抬头淡笑着道:“掌柜的,不必多言,我跟他们走!”

她抬头微笑的这一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那个平凡的店伙计,此时竟让他们突然间有了目眩的感觉。他们好似初次发现,这个相貌普通,衣着也普通的少年,他的气质却如清辉泻地,不卑不亢令人赞叹。

百里寒的心不知为何一滞,执着杯子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清澄的茶水差点泼洒出来。

这个少年的神色,竟让他想到流霜。曾几何时,她也是在他的面前如此淡然而笑,那样不卑不亢,那样坚忍决绝。

他再次抬眸眯眼瞧着那个少年,却见他脸色土黄,眉眼普通,和流霜根本就不像。

是不是近些日子思念她太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百里寒苦笑着低头品茶,再抬头时,那少年已经被人带走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擒着流霜,就如同一群狼抓了一只小白兔一般。他们得意地笑着,嚣张地叫着,猖狂地吹着口哨。

流霜微微蹙眉,这些人也太粗野了,呱噪的令她头疼。

她转首望向雅心居,从半敞的窗子里,看到了正在品茶的百里寒,他一身白衣,淡定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喧闹根本无所觉。浮华喧闹中,只有他是静逸的。

他似乎是感知到流霜的目光,微微抬头,眼风中从流霜脸上不经意地扫过,便继续凝注在手中的杯子上。

这一瞬间,流霜几乎就要开口呼救,但是,她终究忍了下来。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牵扯了吗?不是早就打算再次相见只是陌路吗?何必,还要向他求救?

她身上衣襟里有这些日子研制出来的毒药,是用来防身的,一会儿待到无人之处,洒了出去,迷倒这些可恶的天漠国的野人,便可逃走了。

但是,流霜的毒药终究没用上。

一行人拥着流霜穿过两道街,到了拐角处,忽然头顶上劲风袭来,流霜只来得及抬头,还没看清什么,便觉得擒着她的两个恶人,已经被噼里啪啦摔了出去。

她隐隐听到暮田气恼地声音喊道:“什么人?竟敢到本王手中劫人!”

她似乎是被人揽住了腰,那人踏着屋舍疾奔,耳边风声呼呼,眼前的树木屋舍在身后急急退去。流霜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终于明白,是有人从暮田那伙人手中将她劫了出来。

没想到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流霜正在这么想着,便觉得那人的手臂忽然一松,自己的身子直直跌落下去。流霜心中大骇,她可是在半空啊,这么扔下去,铁定摔死。

不禁哎哟大叫一声,双腿乱蹬。

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了,一个黑影飞跃而来,她终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趴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似乎只是为了验证她是否有武功,并没打算真的摔死她。不过,这一次惊吓可是够流霜受的了。她趴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身下的人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还很好听,清澈中带着一丝沙哑,道:“我虽然救了你,但你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啊!”

如果不是脸上涂着改变肤色的药水,流霜的脸铁定会红起来的。

她尴尬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寂静的小巷里,暮田那帮人早已被甩的不见踪影。

那救了她扔了她又被她压倒的那人终于站了起来,背靠着身后的院墙,懒懒而立。

墙内一棵桂花树,正式花开正繁的季节。一条浓绿的枝叶伸出来,缀满了累累淡黄色的小花。一阵风来,那些小花纷纷扬扬翩然而落,附在那人乌黑的发上和玄色长袍上。

这情景,竟让人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那人也确实长的不赖,斜飞入鬓的修眉,水墨画一般风流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比女人还要娇艳的唇。

流霜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还是一个美男。

“顽皮的小伙子,你怎么能得罪天漠国的人呢?”男子双眸水光潋滟地凝视流霜,淡淡说道。

“是他们太蛮横了!”流霜淡淡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日后也好容我报答!”

男子微微笑了笑,道:“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流霜思索片刻,道:“我做你的仆人好了。”眼下,她没有容身之地,暂时做他的仆人,一来算是报恩,二来,自己也有了容身之地,不是吗?

男子闻言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一个精灵鬼。好吧,看在你还算是有几分气节和义气上,你就跟这我吧。”说罢,拍拍身上的衣衫,转身沿着小巷走去。

流霜没想到这么容易他便答应了她,有些不懂他话里的气节和义气指的什么,难道他知道方才在雅心居里的事情。想来也是,不然哪里能那么巧,正好就救了自己呢。

两人沿着小巷缓缓走去,身后不远处,百里寒淡淡站在屋舍上,眸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追了出来,想要救那个小伙计,不想他却被别人救走了。

流霜随着那玄衣男子,在小巷见穿梭,不一会儿便再次回到了雅心居。她没想到这个男子也住在雅心居,若是那些人再来捣乱,自己岂不是还要给雅心居添麻烦。

男子却是不说话,带着她径直上了楼。

崔掌柜看到了流霜,也不惊讶,只是对着她点头微笑。

流霜一直被那人带着上了三楼,指着一间屋子道:“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也不用做店伙计了,你的所有花销我替你出了。”

“那你,住在哪里?”流霜问道。

玄衣男那水波潋滟的黑眸斜眼瞧着流霜,无赖地笑道:“你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我可没有兴趣哦。”说罢,飘然而去。

流霜蹙了蹙眉,心想,这真是一个怪人!

缓步走入室内,这真是一间精致的雅室,里面的摆设无一不高雅脱俗,看来着雅心居的主人真是一位风雅之人。门口的布帘上,还用丝线绣着碧如青丝的翠竹,清新而馥郁。

流霜坐在室内,忽然想到百里寒是住在这里的天字号房间。走出室内,抬头一看,自己这屋的门牌上,竟写着:人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