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见了,几乎看呆了眼,良久才回过神来。

流霜看着阿善呆呆的样子,对这个孤独的野人忽然产生了一种保护的欲望。虽然她是柔弱的,但是就是想保护她。保护他不受冷,不受饿。在出山前,她一定要为他做足够的冬衣。

“阿善,我们出去转一转如何?”这几日,流霜已经发现,这崖底人迹罕至,想必有一些名贵的草药。

两人从洞里出来,沿着崖底向前走去,果然见草丛里星星点点点缀着一些药草。有当归、天麻、桔梗……这些普通的草药,也有个别比较名贵的药草。

就这样一路走着,流霜越走越欣喜,大约因崖底人迹罕至,这药草无人采摘,大多已经成熟了。

转过了几道山崖,流霜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做梦一般望着眼前这一片花海。

这是一个山坳,三面环山,空气微湿,生长着许多名贵的药草。

幽莲、隐菊、雪昙花、金泽梦……全是常人终其一生不可见到的奇花异草,和那许许多多不知名目、随处可见的小花杂草,全部拥挤在一起,热闹地在这片山坳的空地上喧闹。

这片花海足有十几丈方圆,一棵紧挨一棵的生命全部杂乱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在这小小山坳里,舒展着旺盛的生命。

这一片意外的鲜活格外震撼人心。

流霜怔怔站在那里,良久没说话,这大约是任何一个医者正常的反应吧。

流霜缓慢地步入花丛中,小心地步踩到药草,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一朵小花。

那不过是一朵白色的、平凡普通,含苞待放的小花而已。就仿佛是路边见过无数次,却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但是,仔细一看,你便会发现不同。

细小的花茎,心形的叶片,黄色的花萼,嫩嫩地飘扬在这一片花海里。奇怪的是,它的花瓣是透明的,花瓣的形状是泪滴的形状。

相思泪!

相思泪成双!

流霜蹲下身子,静静抚摸着这朵小花,心底深处如惊涛骇浪在翻滚。她竟然找到了相思泪,可是,这与她已经没有什么用途了。

她的寒毒已经侵入肺腑,再也没什么药草可解了!

阿善见流霜看到了这么多名贵的药草,起初很高兴,后来却忽然盈然欲泣,不解地走到她身边,用眼神询问她。

流霜笑了笑,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阿善拦在流霜面前,一直比划着想要知道。

流霜道:“是这样的,我的一个----一个朋友身中寒毒,本来是可以用这朵“相思泪”治好的。只是,当初,她将“相思泪”让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年。所以,她的寒毒一直没有解去。可是现在,我终于又找到了一棵相思泪,只是,我那朋友的寒毒已经无药可解了。我想到了她身中寒毒,所以才会伤心的。”

流霜淡淡说道,为了怕阿善担心她,便说是别人中了寒毒。她平静地说着,真的好像是在说别人。

阿善听了流霜的话,似乎极是激动,忽然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流霜极是担心地追上去,道:“阿善,你怎么了?”

阿善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味地走着,也不回头看流霜。

流霜心中担忧,便紧随着阿善一道回去了。

这一日的阿善极是沉默,本来他就是不说话的,此时只是闷闷地躺在虎皮上睡觉,也不理睬流霜。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流霜也懒得理会他,到外面弄了一些藤蔓回来,编了两个竹篓,打算去那里采摘一些药草。那些药草,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呢。

流霜看阿善躺在虎皮上,似乎是睡着了。看了看天色尚早,那片山坳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左右无事可做,便背上药篓出去采药。

幽莲、隐菊、雪昙花,流霜一朵朵采到了药篓里,流霜心内涌起一种满足之感。待到药篓全部采满,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流霜背着药篓,向回路走去。

这山间的夜比平地要来的早一些,而且,在这样两面环山的地方,太阳也不容易照耀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流霜心中不禁有些惊惧。

小心翼翼地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又高又大,极是雄壮,不像是人,流霜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那黑影似乎早就感知了流霜的存在,一步步向流霜这里走来,步伐极是沉重。一步步都有些地动山摇的意味。

流霜从那黑影的形状,依稀辨别出这是一头黑熊。一时间,心内有些恐慌。她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思索着对策。不知道自己配制的那些毒药能不能毒倒黑熊。

从袖中将毒药取出来,捏在手中,总要试试才是,总不能在此等死。同时将自己药囊中的匕首拿了出来,这匕首虽然小巧,但是却极是锋利。

一手拿毒药,一手拿匕首,就那样连连后退着。

黑熊似乎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向着流霜踱来。忽然仰天嗥叫了一声,然后便向流霜扑来。流霜左手一扬,将毒药扬了出去。

黑熊停顿了一瞬,惨叫着,两手一直抓着眼睛,似乎眼睛被毒瞎了,这更激发了它的兽性,再次嚎叫着朝流霜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流霜只觉得身子一轻,一个人影从身后的崖壁上飞身而下,将流霜抱了起来,闪身避过了黑熊这一扑。

流霜闻到鼻尖淡淡的男性气息,抬眸望去,却是阿善及时出现。原来,他一直悄悄随在流霜身后,此时见流霜有了危险,便飞身扑了下来。

巨大的熊掌一拍而来,带着呼呼的腥气。拍在了山壁上,黑熊嗥叫着再次转身,向着他们扑来。

阿善动也不动,却在黑熊到了头顶之时,忽然伸手一扬,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到了黑熊的脖颈上。黑熊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压倒他们。

阿善抱着流霜,迅速闪身避过。

黑熊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竟如同倒了一座山一般。

流霜望着扑倒在地的黑熊,只觉得手足酸软,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才不过几日,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原来,生与死之间,真的只有一线之差。

“阿善,你放我下来吧!”流霜惊魂未定地说道。

阿善也不说话,也不放下她,只是紧紧抱着她,向回路走去。他抱得如此之紧,仿佛要把流霜的身子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感觉到他在她头顶呼出的热气。

他在发怒!

流霜乖乖地没说话。

她真不知道野人是如何发怒的,发起怒来,不会撕了她吧!

但是,阿善显而易见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她抱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虎皮褥子上,然后便开始张罗饭食。

流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眸渐渐润湿了。

这个野人,是一心一意为她好,而且,他还救了她两次。

她这个病弱的残躯,该拿什么还他啊!

 

第九十七章 梦话

转眼间,在崖底住了十多日了,时令渐渐就要入九月了。

这些天,流霜一直忙着将山坳里的草药采了回来,需要晒干的晒干,需要研成粉末的研成粉末,便于日后携带方便。阿善每日里随着流霜,形影不离,默默帮流霜做事。

流霜发现,阿善虽是野人,但是却很能干。采药晒药磨药,样样活计做的极是麻利快捷。而且,阿善也极聪明,每次流霜比划着将自己要用的东西的形状、性能说出来,阿善便会照她的描述做出来。比如磨药的药杵、除草的药锄……

待到草药晾干打理好,流霜便开始想着出山了。毕竟,她心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想要出去救治一些病人,也不枉采了这么多珍贵的草药。何况,若是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后,便很难出山了。那时,小动物们也躲了起来,阿善打猎便更辛苦了。

但是,流霜却是不知要如何出山,再从崖底攀到断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阿善应是知道出山的路的,但是每次流霜问他从哪里出去,阿善都是闭口不言,似是极不愿让她走。她自然知道阿善是不愿让她走的,但是,她不出去,这些能救无数人性命的草药便会烂在山里。

阿善不同意,流霜便一直在他耳畔念叨,最后,阿善终于无奈地答应了流霜,但是,他也是有条件的。他用手比划着,要流霜带他一块出去。

带一个野人出去,流霜之前没想过。但是自从和阿善住在一起后,她发现阿善的脾气是很温和的,甚至比外面的某些人还要好,出去应当不会惹火的。留在山里,到了冬天,他可就受罪了。

流霜思绪良久,终于答应带阿善出去。但是,流霜要求阿善将脸上的颜料全部洗掉,这样子出去,会吓坏人的,而且,还会给阿善招来麻烦。

阿善自然不同意,对流霜又是一番指天指地。无奈,这次流霜是铁了心肠,就是不同意。

阿善十分为难,一个人低着头,忽然拿出一块鹿皮遮住了脸。转身道:“霜,霜……”

流霜一见,灵机一动,这块鹿皮可以作成一个面具,让阿善带上,便能遮住他脸上的花花绿绿的颜料。接过那块鹿皮,一边感叹着阿善的聪明,一边试着将上面的毛处理掉,剪成脸的形状,又在眼睛鼻子嘴的地方,挖了几个孔。做好后,便将面具戴到了阿善的脸上,遮住了他狰狞的脸。阿善自然极是兴奋,戴着面具跑到河边照了好一会儿。

临走前的晚上,或许是因为兴奋,流霜躺在虎皮上怎么也睡不着。但是又怕自己翻身弄出声响,吵醒了阿善,流霜便平躺着没动。

外面一阵奇怪的动物叫声,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流霜正在奇怪这是什么动物,那叫声却停止了。只听得阿善忽然从虎皮上坐了起来,向洞外走去。

明日就要出山了,阿善半夜出去做什么?难道还要去打猎。

“阿善,你去做什么?”流霜坐起身来,问道。

阿善没想到流霜醒了过来,站在洞口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望着流霜又是一阵比划。见流霜有些不明白,阿善极是窘迫地低了头。

流霜忽然明了了阿善的意思,人有三急,她怎么什么事也管啊,遂红了脸,躺在虎皮上不再说话。阿善见流霜再没反应,蹲下身子将洞口的篝火添了些干柴,才缓步走了出去。

刚入九月,新月好似一弯娥眉,无数个繁星好似闪烁的眼睛。静夜的深山,无数动物的嚎叫声,一声声令人心神俱碎。

阿善却是丝毫不惧怕,纵深飞跃,身法轻灵,白绒绒的狐皮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霁月般的亮影。不一会,他便到了越过了窄窄的湍急的河流,到了河的对岸。

对岸的林子里,跃出来两个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其中一个笑着对阿善道:“王爷,您今日的样子,倒是好看了些!”

阿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早点戴面具就好了。那样色彩斑斓的脸,就是他看了也觉得害怕,难得流霜竟是不怕,还对他极是亲近怜惜。

阿善就是百里寒,自从那日在雅心居失了流霜后,一方面,他自己从玥国调了些人手在崚国四处寻找,另一方面,他也派了暗卫盯着段轻痕的行动。因为,他知道段轻痕绝对不会放弃寻找流霜的。

没想到,到了段轻痕登基那日,他却忽然出宫,百里寒立刻意识到此事绝对和流霜有关。果然不出所料,当他随着段轻痕赶到月落崖,并且扮成野人躲在崖壁上,竟然机缘巧合地救了流霜一命。

一想到当日自己若不这么做,流霜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还时时感到后怕。

果然应了一句名言,比害怕更可怕的是后怕。

“外面的形势如何了?”百里寒盯着张佐李佑问道。

张佐清了清嗓子,禀告道:“暮野以三千精锐发动了对崚国的进攻,第一场却意外地失败了。没想到东方流光虽然外表温润,在用兵遣将上却很是老道。他重用年轻的将领王策以及前朝早已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史朝。而且,他还亲自率兵到前线去督战。我想,暮野若要拿下崚国,应是持久之战。他第一战败在轻敌之上,目前应是在筹备第二轮的进攻。”

百里寒点了点头,问道:“外面可还太平?”

李佑答道:“虽有些人心惶惶,但还算是太平!”

百里寒凝眉思索片刻,道:“那就好,今夜你们着人到前边林子伐些翠竹,做一个竹筏。明日我们要出山!”

张佐李佑答应了,又问道:“王爷,那我们今夜还用打猎吗?”

百里寒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一切吩咐停当,百里寒便回身向洞内走去。篝火燃的正旺,照着流霜清丽无双的玉脸。此时她显然已经睡熟了,呼吸声极是均匀。

百里寒长久凝望着她恬淡的玉容,右手微颤,终究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如同玉一般清凉,牛乳一般滑腻,百里寒心底一阵深深悸动。

他的手轻轻滑着,抚到了她脸颊上那处划痕上,那是当日他盛怒之下,在她脸上划下的伤痕。此时,那伤痕已经极是浅淡,几乎看不到了。百里寒久久触摸着那处划痕,思及当日自己的狠厉,内心好似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难受。

沉睡的流霜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触摸,翻了一个身,忽然喃喃说了一声:“师兄!”

百里寒心中猛地一缩,好似被人忽然刺了一针一般疼痛,他颤抖着收回了手,再也没有勇气去抚摸她那清丽的玉容。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深深凝望着流霜,黑眸中一片痛色。火光摇曳着,照耀着他脸上的面具,那厚厚的面具,似乎也不能阻挡他脸上哀恸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流霜醒来,打理好一切,背着那些晾干研成粉末的药草,和阿善一起向山外走去。

湍急的河流边,放着一只做好的竹筏。

“阿善,你什么时候做的竹筏?”流霜惊奇地问道。

阿善望着流霜,却没答话,将这些日子打的野味也拉到了竹筏上,用藤蔓绑的结结实实。这些野味到了外面还能卖些银两,不然,他们身上分文没有,是寸步难行的。

竹筏顺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向下漂移,到了晌午,便漂到了一个山口。河流愈来愈湍急,流霜有些担心。

阿善忽然走到流霜身畔,试图抱住流霜。

流霜才要挣扎,竹筏忽然一阵摇摆,头顶上一片黑暗,皆是山石。河流更加湍急,冲的竹筏摇摆着向下掉去。原来河流到了此处,便成了瀑布。

流霜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阿善的胳膊。阿善抱着流霜,丝毫不惊慌,身子好似沾在竹筏上一般,沿着瀑布,直直向下跌去。

凉凉的水珠从头顶溅落,打湿了她的狐皮衣衫。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竹筏才平稳地漂动起来,头顶上忽然一阵光明,他们竟然出了那处窄窄的山洞,漂流在河中。

流霜惊魂未定地抬头,这才发现河边已经没有了林立的大山,而是平平的草地。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崖底,到了外面。回头望去,看到那高达几十丈的瀑布,飞溅着咆哮着流下,流霜心底还是一片惊恐。谁能想到那处瀑布便是出口,谁能想到出山是这样惊险,若是没有阿善,此生她怕是永远出不来了。

流霜极是感激地望了一眼阿善,却见他眸间缭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何时阿善也有了烦恼,难道他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自小生长在深山,如今,却为了她,离开了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闯荡。这与他而言,无异于去国离乡,流霜心内有些惭愧,发誓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善。

不过她心底有一丝疑惑,阿善似乎是有些武功的。若非如此,方才他们势必会从竹筏上落到水中。一直以来,流霜一直以为阿善,只是凭借一身的蛮力在打猎。

他若是有武功,又是跟谁学的呢?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流霜心间,但是她觉得此时还是不要问的好,阿善的心情,很显然不是很好。待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竹筏顺着河流一直漂流,大约到了午后巳时,遥遥望到岸上有一处村落,阿善拿着竹篙撑住了竹筏的漂动,将流霜抱到了岸上,回身将竹筏连着兽皮野味一起拉了上来。

流霜背着装着药草的背囊,阿善拉着竹筏,两人极是艰难地走着。

走了不到几步,一阵马蹄声响,几个骑马的人向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喂!你们竹筏上的野味卖不卖?”为首的一人高声问道。

另一个人道:“真是天助我们,老爷正要举办宴席,缺的就是野味,竟有人送上门来了。”

流霜抬眸一看,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奴仆,似乎是为主家采买物事的。本就是要卖这些东西的,倒是没想到运气这般好,不用搬到集市上,就有人来买。还真是巧!

“小哥,多少钱,你说个价!”为首之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流霜也从买没卖过野味,自然也不知道价钱,便随意说道:“这个鹿十二两银子,这个老虎二十两,这个----”

还没说完,那个人道:“好了,我们买了,这里是二百两,包括这些兽皮我们都要了!”说罢,向流霜脚下扔了二百两银子。

流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伙人将他们的兽皮野味抬到马上,风驰电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