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东方旭日,流霜便随了段轻痕离开了崚国,有了秋水绝的掩护,一路上还算是顺利。

马车的车厢很大,里面坐了四个人,流霜和段轻痕面对面,红藕和青儿面对面。

红藕一直住在崚国宫里,段轻痕这次出宫便带了她出来,见了流霜,主仆两个自然是欣喜交加。

马车越近玥国,流霜的心便愈加忐忑。都说近乡情怯,她毕竟在玥国也生活了十多年,那里也算是她的半个故乡,更何况,那里还有她牵挂的人。

段轻痕早已看出流霜心事重重的样子,叹息道:“霜儿,你可知,如今玥国的形势十分复杂?”

见到师兄如此说,流霜心中不禁一惊。玥国此时是怎么一种状况,她自然不知,焦急地问道:“这个霜儿不知!师兄,玥国出了什么事?”

段轻痕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据说,玥国皇帝生了重病,现在朝中大权都落在郑皇后手中,郑皇后便调了她的父亲郑拓带兵回了钰城,打着防止内乱的旗号。据闻,如今,百里寒也带兵正在赶回钰城的路上,我想,双方是免不了有一场大战的。”

流霜心中顿时极是担忧,“师兄,你说,百里寒有胜算吗?”

段轻痕深黑的眸直视着流霜的眼,看到她对百里寒的紧张,心中微痛。

“他应当有所准备,不然,他也不会轻易率兵出征。”段轻痕安慰道,声音温和而淡定。

流霜何尝不知段轻痕在安慰她!郑拓在边关多年,手中掌有兵权,据说他的王牌军队所向披靡。如果,他真的幽禁了皇上,掌控了京师的兵权,百里寒哪里能那么容易取胜。何况,若是他真的中了寒毒,那么——流霜简直不敢想下去。

“霜儿,不用担心了,我们这就赶过去!或许,师兄能帮上一点忙!”段轻痕拍了拍流霜的手,发现流霜的手不再像以前那般冰凉。

“霜儿,你的寒毒——”段轻痕惊异地问道。

流霜本来没打算把这个告诉师兄,因为她觉得百里寒祛除寒毒的方法实在是难以启齿。此时见师兄问起,只得含糊地说道:“霜儿也不太清楚,也是今日才发现,身上的寒毒突然消失了。”

突然消失,怎么可能?

段轻痕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百里寒,他那满头的白发,已经突然吐出的鲜血。还有那次在军中他的突然离去。这种异样的情况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寒毒已经转移到了百里寒身上。

流霜凝视着段轻痕不断转换的脸色,便知道师兄已经猜到了。师兄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

“怎么寒毒还有转移之法,我从来不知道的。百里寒为何会知道?”段轻痕问道。

“他曾说,他和无色有一场交易。我想,大约是无色告诉他的吧,否则他怎么会知道。”

“无色,他倒是我们医者的一个劲敌啊,如果有机会,真要会一会他!”段轻痕轻叹道。

流霜也点头默然,想到无色研制出来的那些毒药,想到他和代眉妩是一丘之貉,心中便顿生寒意,如果无色能走正途,一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医者。

一行人晓行夜宿,走了半月,终于到了玥国都城钰城。

钰城表面上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段轻痕和流霜站在钰城郊外的十里长亭里,长亭外,遥遥地便是钰城的城墙。

那城墙是赭石色的,据说,当年为筑这城墙,采用襦米汁掺和着黏土粘合而成的,精夯细筑,才有了今日的厚重和坚实。而此时,那厚重坚实的城墙上,站立的却是叛乱者的兵将。

守护在城门的兵士对进进出出的人们盘查的很紧,很显然,是怕有百里寒的人混进去。

流霜仰望着城墙上的那一片天空,红日西沉,再一声锣响,怕是就要关城门了。

“师兄,他如今在哪里?”流霜问道。

这一路来,段轻痕派出去了些探子,打探到百里寒的一些近况。

百里寒率兵在边关新近刚刚打了一场战役。

本来郑拓守在边关的猛将想要阻止百里寒从剑门关回国,但是百里寒率兵从崚国绕道进了玥国,从剑门关内对准备伏击他的那些兵士来了一个奇袭。郑拓的守军打败,此时剑门关已经落在百里寒手中。而百里寒大胜后,便带着一万兵将沿着官道向钰城进军。此时已经走到了绵城,驻军在绵城郊外。

但是,段轻痕却不相信这些探子所报,他直觉感到,他们能够打探到得消息,郑拓应当也能打探到,所以,驻扎在绵城的那支军队,很可能是疑兵之计。如果将军队化整为零,快马加鞭,如今应当已经到了钰城。

“探子回报是到了绵城,我看我们就在郊外找个地方住下吧,钰城如今是决不能进去了。”段轻痕望了望天色道。

“不如就到静心庵吧,我认识庵中的悟因师太。”流霜道。

段轻痕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向静心庵而去。

静心庵依旧掩映在桃林里面,不过已经到了初冬,桃叶落尽,满树的光秃秃的枝干,看上去极是苍凉。流霜想起她和百里寒的一段错缘便源于这座庵堂,心中难免五味陈杂。

走进庵堂,烟雾萦绕,静心庵独特的气氛可以令人忘却尘俗。

流霜站在佛前,燃烛,点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望着烟雾缭绕中的佛,忍不住祈祷。

以前她不信佛,如今她或许依旧不信,但是却不自禁地跪在这里,为她心中挂念的人祈祷。祈祷百里寒这一战能够大胜,祈祷养父养母平安,祈祷师兄秋水绝找到自己的幸福,祈祷姑姑顺利管理羽国。

悟因师太身着一袭飘逸的玄衫,依旧是一副风清仙骨的样子。她双手合十,淡定地接待了流霜。

“你终于又来了!”悟因合十道。

“是的,我又来了!这次可要麻烦师太了。”流霜微笑着道:“不知师太可否容我们在此住几日。”

悟因道:“无妨,只是男子不能入庵堂,就住到庵堂后面的杂院内吧。”

流霜感激地拜谢了悟因,小尼姑青尘见了流霜,自是欣喜万分。带了几个小尼姑,收拾出来一间厢房,流霜和红藕,青儿一起搬了进去。

段轻痕和侍卫们在其他小尼姑的引领下,住到了庵堂后面的杂院里。那是三间土坯房,平日里是放杂物的地方,里面也有简单的床榻,平时也偶有上香的夫人小姐带领的侍卫居住。

一行人便住到了庵堂内,静心庵地处偏僻,只有一些小姐妇人偶来上香,极是静谧,倒是静心的好地方。只是流霜这次住在这里,再也不似以前未嫁时住在此处自在。心中担心着百里寒,夜里怎么也睡不着。

披上衣衫悄悄走了出来,坐在庵堂前的小院子里,仰望天空发呆。新月初升,星斗漫天,夜色极美。

忽然,一道黑影从摇曳的树影中飘然飞过,只不过一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之中。流霜惊异地站起身,朝着黑影逝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她已经看出,那是师兄段轻痕。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白施主,可是在担心那个人?”悟因不知何时站到了流霜身后,双手合十,轻轻地颂着佛号。

“师太,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息?”

悟因淡淡说道:“贫尼一向睡得晚,却不知白施主何以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心中有事?”

流霜点了点头。

“一切自有缘法,不必担忧,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譬如,方才那位施主,虽然和白施主没有夫妇之缘,但是,却有另外一种缘法。”

“可是兄妹之缘?”流霜问道。

悟因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缘?另外一种缘法,她实在想不出除了夫妻之缘,兄妹之缘,她和师兄还能有什么缘法。

“那是什么缘,师太可否见告。”流霜好奇地问道。

悟因摇摇头,道:“请恕贫尼只能说这么多了。夜已深,还是早点安歇吧。”

流霜知道悟因不愿说,她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当下点点头,她知道担心也是无用的,回身进了厢房。红藕和青儿早已睡熟,这两个丫头,倒是睡得着。

第二日一早,流霜便到后面的杂院去寻段轻痕。

段轻痕正在洗漱,看到流霜,微笑着道:“霜儿,我已经打探到他的消息了。”

流霜心内一喜,道:“师兄,他在哪里?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去见他?”

“霜儿,你最好呆在庵中哪里也别去,他已经决定发起进攻了。我这几日要去助战。如果战事结束,你们就能见面了。”

流霜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去找他,无意是给他添麻烦,谁让她没有武功呢,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好的,霜儿会呆在庵中的,师兄,你们都要小心啊!”

段轻痕点了点头,将药叉和药锄都留在了流霜身边。他带了其余的侍卫,前去为百里寒助阵。

第134章 打赌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流霜总算是领略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每天在佛前烧一炷香,祈祷着挂念的人平安。

流霜虽然不能出庵,但是段轻痕留下来的侍卫每日里都会出去打探一些近况。

据说已经行军到了绵城的银翼军遭到了郑拓的阻击,进行了一场大战。钰城这边依旧没有东京,难道是百里寒真的在绵城?并不似段轻痕想像的那样,已经到了钰城?

流霜愈加担忧,其实她清楚百里寒没有轻易出兵的原因,皇上和太后依旧在郑皇后手中,他怕是有所顾忌的。

这日夜,晚钟声袅袅散去,静心庵随着最后的钟声终于归于寂静。

用过晚膳,红藕和青儿便坐在灯下做起针线活,两人也是闲的无聊,这么早便开始为流霜的宝宝做起衣衫来。

流霜心中烦躁,便向悟因要了几本佛经,在烛火下翻看。但是心中有事,兼之经书文字繁复,看了良久,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得放下经书,坐在室内发呆。

烛火闪烁了两天,笔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样的季节,室内无花,院内也无花,何来的花香?流霜心中顿生警觉,她虽然不识的那花香的味道,但是却能感觉到那是迷香。

她身上有些解毒奇药虽然能解奇毒,但是对于迷香却没什么作用。一时间,只觉得头脑昏昏的,灯影之下,青儿和红藕的身影好似变成了多个。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窗子忽然开了,似乎有人窗到了室内,流霜只觉得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而红藕和青儿似乎也中了迷香栽倒在地。

流霜心中焦急,极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之人,无奈意识有些模糊,之闻到来人身上有一股淡香,难道是女子?但是,那香却不似女子身上用的脂粉香。

不及想清楚,只觉得漫天的黑雾罩了过来,外边的打斗声渐渐变得遥而不闻,她最终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醒来时,身处一间昏暗的小屋中,一灯如豆,照亮了狭小的斗室。室内没有窗户,不知外面天色几何。

是谁将她劫到了这里?流霜知道药叉和药锄的武艺高绝,一般之人,很难从他们手中将她劫走。

更令她奇怪的是,那人是如何知道她在静心庵的,难道是一到了钥国,便有人跟踪他们了不成。若是那样,以师兄的警觉,怎么可能没发现?

正在胡思乱想,烛火忽然剧烈晃动了几下,墙上出现一道摇曳的黑影。流霜猛然回头,这才发现暗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

无色一身黑色锦服,靠在门廊上,对着流霜无耻地笑着。那笑容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看上去分外邪魅。

“白姑娘,这里怎么样,是不是比静心庵要幽静多了!”无色缓步踱入室内,伸手将门关上了。

竟然是他,想想除了他,似乎也没人会这么做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静心庵?”流霜冷声问道。

“这有何难?天下间还有什么事能难倒我无色呢!”无色双手环胸,表情狂傲地说道。

流霜怔了怔,实在想不通无色是怎么找到她的,难道是师兄的侍卫里出现了内奸?

无色看到流霜疑惑的样子,神秘莫测地一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弯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流霜疑惑地盯着那个小袋子,不一会,竟然从里面爬出来一只不到手掌大小的小貂儿,雪白色的毛,看上去的极是可爱,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流霜。

无色伸出手,那小貂儿温顺地爬到了他的手掌上了。

“这只貂儿是我从小养的,怎么样,很可爱吧?”无色迷起狭长的凤目问道。

可爱是可爱,可是,流霜不明白无色拿出这么一只小貂儿做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战场上那次见面吗?那一次,我在你的身上偷偷洒了一些药粉,那种药粉气味很淡,人是闻不到的,但是,它却能闻到!而且,那种药粉一旦沾在身上,是很难洗掉的,除非时日久了,气味才会消失。”无色抚摸着小貂的头,微笑着说道。

“原来,就是它找到了我?”流霜惊异地问道,倒是没想到无色不禁人古怪,弄出的玩意也奇奇怪怪的。

这个人真是令人防不胜防,谁能想到,他是通过小貂儿找到她的呢?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流霜环视一周,可以确定这个小屋是一个密室。

“这里是皇宫!”无色捧着小貂儿,悠然坐到流霜面前的椅子上。

流霜没想到无色竟然将她带到了皇宫。早就猜想无色是郑皇后身边的人,看来果然没有错。

“无色,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要助郑皇后得到天下吗?”流霜凝眉问道。

“有何不可呢?”无色闲闲地笑道。

流霜知道此人不可理喻到了极点,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来什么,便索性不再理睬他。

“你不问问我把你劫到宫中做什么吗?”无色见流霜如此沉静,自己终于忍不住说道。

“你若是愿说,何必用我问!”流霜冷声道。

“哈哈哈,你倒是一个有趣的人。这样说罢,我叫你来这里,是想和你打个赌!”无色将小貂儿重新装到了袋子里,塞到了袖中。

“打什么赌?”流霜冷声问道,她可没兴致陪着他玩。

“你不是很想知道皇上得了什么病吗?听说你的医术还不错。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如果,你能医好他的病,我就不再帮郑皇后,怎么样?”无色邪气地笑了笑,幽黑的深眸中光芒闪烁。

流霜实在不懂无色在算计什么,但是,眼前这个赌听上去却极有诱惑力。如果能和皇上接触,想办法将皇上从宫里救出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赌还是不赌?”无色眉毛轻佻,笑问道。

“皇上得的是什么病?”流霜问道,如果皇上得的是不治之症,那她医术再高,也是没用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是不治之症,但是,想要医好,却也不易。如果你医不好他的病,那你就在宫里和他一起等死吧!”

“好,这个赌我打了!”流霜道。

算起来,这个赌还不算吃亏。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定要将皇上医好。

“好,明日我就带你出去,不过出去之前,记得把你的脸变一变!这宫里,现今都是那个老鬼郑拓的人,出去可要步步小心的。”无色提醒道。

第二日夜,流霜刚刚易容完毕,无色便过来了。

他带来一套太监的服饰给流霜,还送了流霜一个名字,小顺子。这名字着实有些俗,但是,越俗气就越不会有人怀疑。

无色亲自将流霜带了出来,原来置身的密室是花园假山下的一个暗室,极是隐蔽。

虽然已是初冬,但是皇家的花园里依旧有一些名贵的花草在威开,穿过花丛,流霜随着无色向外走去。

化妆成小太监的流霜,颇有些不习惯,再看无色,也是一身的太监装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细细一想,便有些释然了,一个男人,要想躲在宫里,当然是做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