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人站在寝宫门口,看着皇上怀里抱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而且一向幽冷的眼里满是深情,这把一干人等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来人看到这样的情景着实愣住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禀报。

听到熟悉的声音,青枫心头一惊,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明荐一身官服加身,提拔地站在那里,身后还站着三四十个禁卫军,青枫愣住了,“明荐,你,你不是......”被打入大牢了?

青枫还在茫然中,燕弘添用低沉的声音淡淡地问道:“如何?”

看清那太监打扮的人竟是青枫,明荐暗自吐了一口气,随即正色回道:“回皇上,昨夜子时,夙将军已将皇城外五十里叛军全部擒获,辛府及与辛氏有牵连的官员,也于今日卯时全部入狱。皇后及儆皇子目前囚于漪澜宫等候皇上发落。”

昨夜?昨晚夙凌就已经回来了?听到这里,青枫若是还听不出端倪,那就太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枫想要坐直身子,好看清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

青枫刚要动,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燕弘添笑道:“想和朕死在一起,还要等好几十年以后呢。”

瞪着笑得恣意的男人,青枫冷冷地说道:“你不是被软禁了吗?明荐不是也被关进大牢了吗?”

燕弘添隐隐猜到了什么,看着她泪痕未干却已冷然的脸,似笑非笑地问道:“谁和你说朕被软禁的?”

是......楼夕颜......楼夕颜!!青枫在这一刻彻底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那个该死的满嘴胡话的男人!可恶!昨夜把她们三人接出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局势危急,而是有大量官员要押入监牢,让她们腾牢房才对!一开始就是他们都设计好的,她居然被这几个男人耍得团团转。青枫越想越气,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起身就想往外跑。

“今日是你自投罗网,还想往哪里跑?”燕弘添怎么可能让她跑掉,青枫只觉得手腕上一紧,还未站起来就再次跌进身后的怀抱里,耳边的声音更让她抓狂。青枫更恼了,“燕弘添,你给我放手。”

燕弘添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自己也说这一生要和朕抵死纠缠,朕怎么能放手呢?”

“你......”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痒得很,又想到刚才自己语无伦次说的那些话,青枫的脸火烧一般的滚烫,若不是她以为他身中剧毒,又被软禁于此,心里又急又乱,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青枫一气之下,一掌狠狠地拍在燕弘添肩膀上。

这一掌着实不轻,燕弘添瞪着青枫,“你敢打朕?”

“打你......我......我还咬你呢!”原来脾气就不好的她,此刻正在气头上,还被燕弘添这么一激,直接低头一口咬在燕弘添脖子上。

“嘶——”

她还真咬?!

明荐带着禁卫军悄悄退了出去,恐怕皇上暂时没有空处理叛贼之事了......

辛氏玥凝,淫乱后宫,残害皇嗣,其罪当诛。辛氏一族结党营私,偷换军粮,祸国殃民,最诛九族。然圣上仁心所向,念辛氏多年为朝廷效力,其功可鉴。今皇家开恩,罪不祸及九族,辛氏一族满门抄斩,其余辛氏旁亲,贬为庶民,资产充公,逐出京城。钦此!

一张圣旨震惊朝野,显赫一时的辛氏家族也从此走向没落。

皇后因淫乱后宫,被废除皇后之位,燕儆也被削去皇子头衔,一并押往大牢,与其他辛氏族人一同被问斩。只是后面明荐找遍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皇城,也没有找到水芯的影子,她就这样消失了。

辛氏一族兴旺百年,在朝势力盘根错节,今日树倒猢狲散,他们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兴衰宠辱,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游戏,他可以让你受万人敬仰、显贵荣华,同时,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命如草芥。朝中众臣人人自危,燕弘添也趁这个机会重新调整各部官员,这次的变故虽然凶险,却是让燕弘添真正掌管穹岳,不再受制于某个大家族。

东太后自从知道了以往夭折的孩子有可能都是被皇后毒杀的消息之后,一病不起。皇后被废,宫里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清妃一人,其他嫔妃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地躲在自己宫里鲜少出门。故此,朝堂虽然剧变,后宫却难得的平静。

春天实在是个美丽的时节,万物复苏,一扫冬日的寒冷,将温暖带到人间。可惜青枫并不太喜欢,站在温暖的春光里,她兴致高昂地画着寒梅。

偌大的一张画纸摊在石桌上,还差点拖到地上,暗黑的浓墨勾勒出梅树粗壮的质感,深深浅浅的墨迹划过之处,一枝枝寒梅跃然于纸上。或许是此时的青枫心境不同了,笔下的寒梅除了桀骜张狂之外,还颇有几分随性。

“一大早的,画什么呢?”

身后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试探,青枫当作没听见。虽然后来楼夕颜也来给她请罪了,她们出来的时候,局势确实已经稳定了,不过当日的惊险绝对不亚于他那时所言,若非燕弘添早有防备且当机立断,这江山亦有可能易主了。只是他们把她骗得这么惨,看在卓晴和曦儿的面子上,她不和楼夕颜计较,但是燕弘添......哼哼,她还不想理他。

青枫一如往常地绷着脸,燕弘添自在地在石桌旁坐定,等了半天,梅都快画完了,她眼角连瞟都没有瞟他一下。燕弘添心里不爽快了,伸出手想要去揽她的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收回手撑着石桌,低头咳了起来。

青枫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颤,抬眼看去,见燕弘添伏着身子咳得厉害,想到御医说他是真的中毒,现在还余毒未清,她最后也没再和他斗气,低声说道:“身子不好还过来干吗?回宫养着去吧。”

“朕觉得过来和你纠缠一下,就感觉好多了。”说话的人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一双手也顺势环上了她的腰。

“你!”青枫真想一支画笔砸过去,看看能不能砸掉他脸上讨人厌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她还舍不得她的笔,于是抬脚,狠狠踩了一脚身后人的脚背。她那么清瘦,这一脚一点儿也不疼,燕弘添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道:“你的脾气真不小。”

“你被人这么骗一次试试看!”每次想到那天自己心急如焚地跑回去,还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么多话让他笑话,青枫就很恼。

青枫又开始挣扎,燕弘添的唇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你没骗过朕吗?”

“我......”她自然是骗过,尤其是在曦儿这件事上,她擅作主张,有愧于他,“对不起......”

燕弘添顺势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美人终于温顺了。见到达目的,燕弘添岔开话题,“你特别喜欢画梅?”

青枫感动于他难得的体贴,任由他抱着,把最后几滴朱砂抹上了那苍劲的枝干,才笑道:“其他花我也画的,只是最近特别喜欢梅而已。”

“何时......想画牡丹?”

青枫背脊微有些僵,冷淡回道:“从未想过。”

宫中嫔妃为了显得端庄贤淑,大多束发,青枫一直偏爱散发,若非重要的场合,她只用一支簪子轻挽发髻,任一头长及小腿的发丝垂于身后。燕弘添从背后抱着她,调皮的发丝不时会划过他的手臂,他好奇那黑缎般的发丝是怎样的感触,于是松开环着青枫腰上的手,掠过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似漫不经心般问道:“不喜欢?”

长长的发丝被他擒在手中,不时地搅动着,青枫有些不自然,白了他一眼,回道:“你何苦来哉,封一个外族女子为后,你那些忠臣们肯定会来个以死为谏,到时搞得我像魅惑君主、祸国殃民的妖精一般。”没事提牡丹,又是那样奇怪的调调,青枫自然能猜到他的意思,她不是不喜欢,是不屑。

燕弘添心情不错地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还有谁敢死谏,他倒想看看!不过......“魅惑君主?”燕弘添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不是吗?”

画完最后一朵红梅,青枫满意地放下画笔,聪明地不去接燕弘添的话,说道:“皇后之位虚空,也不是长久之事,我觉得......这百花之王,甄箴最为合适。”

燕弘添黑眸中划过一抹笑意,微凉的发丝在指尖环绕的感觉不赖。看他不说话,青枫转过身,伸手抽回环绕在燕弘添指尖的发丝,认真地说道:“甄箴德才兼备,她也为你生下涵儿,加上甄家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可免去日后再出一个辛家的顾虑。我说得对不对?”

说得很对,青家的两个姐妹现在是丞相夫人和将军夫人,楼家、夙氏与青枫自然就拴在了一起,现在立她为后,也就把楼、夙两家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青枫本来就是极聪明地人,想得也透彻,燕弘添再度环上他的腰,笑道:“你不想做皇后,那你想要什么?”

眼光落在那副画好的寒梅图上,青枫叹道:“我想念那片梅林竹海。”

前年冬天,他就答应去年带她去赏梅,结果还是没有成行,这一次他必定满足她。燕弘添爽快地回道:“春天了,梅花早就谢了。过几日朕陪你看春竹吧。”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忍了很久,青枫还是把盘踞在心中多时的疑问说了出来,“你为什么会......同意我把曦儿换出宫去?”

“那时辛家与燎越勾结,不少朝臣也蠢蠢欲动,朕怕到时不能护你们母子周全。如果你生的是皇子,辛家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朕怕你和孩子都有危险;若是公主,有楼家和夙家在背后给你撑着,你或许还是安全的。如果说这个世上,什么人可以做朕的儿子的父亲,那只有楼夕颜有这个资格。把孩子交给他,朕也算安心。”东海和西北边疆都出祸事,若派兵迎战可保边疆,只是皇城五万守军将不足一万;若不出兵,燎越正好借此机会占我疆土。如此一来,以后穹岳又还如何敢声称号令六国。

燕弘添嘴角一直带着笑,声音平稳而舒缓,好似当时的情势就如他说得这般轻巧。青枫仍是从那笑容里看到了隐藏着的苦涩,他连儿子都肯让她送出宫去,可见当时他也是放手一搏了吧。青枫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说道:“是我太自私。”当时她只想着自己的恐惧,丝毫没有想过他身为孩子父亲的感受,也没有去体谅他的处境。他们两个啊,就是这样,下次再遇到这般境况,燕弘添会和她倾诉吗?她会向燕弘添求援吗?或许......仍是不会吧......

青枫难得如此柔顺,燕弘添将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顺滑的长发,忽然觉得,早春的阳光美得让人陶醉。如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青枫还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燕弘添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低头看去,只见青枫身子是靠在他怀里,眼光却掠过他的肩膀,痴痴地盯着石桌上的红梅图,思绪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美眸中赤裸的向往,丝毫没有掩饰,这刺得燕弘添心口一痛,他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冷声道:“你想出宫是不是?”

青枫一愣,没想到他这般敏锐细心,但既然他看出来了,青枫不想再掩饰,“这个皇宫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出了宫,没有这么多规矩,我还可以常去大姐那里,也能经常看见曦儿。你若得空了,到别院看看我们母女。没有宫里的权术谋略、利益纠葛,我们过一些平常人家的日子,你说该有多好?”

又是平常人家?他燕弘添什么都可以拥有,唯独这平常人家的生活,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燕弘添脸上的温情褪去,黑眸里闪着恼怒的火光,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青枫敛下眼眸。自嘲地笑了,她果然在痴人说梦,燕弘添又怎么可能......

肩膀上倏地一紧,她已经被燕弘添紧紧地拥进怀里,他的气息瞬间霸占住她的感官,青枫脑子里短暂的空白,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你真的很自私。”

辛氏满门抄斩,甄箴也得以平反,虽然皇上还没有说恢复她慧妃的封号,但已让她回到菱云宫。明泽那日保护茯苓和燕涵离开,手臂受了刀伤,休养了半个月,再来永华宫当值的时候,里面早已换了一副光景。

燕涵已开始蹒跚学步,甄箴百般呵护寸步不离,永华宫里的奴仆,都已经换了一批人。看起来应该都是甄箴的亲信,茯苓早已不在永华宫。

明泽靠在宫门旁守着,不知为何,有点百无聊赖的感觉。

她,去哪里了呢?

隔天一早,明泽与白天当值的侍卫交接好之后,正准备离开,就看到茯苓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又立刻各自别开。茯苓把篮子送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看到明泽还站在门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你的伤,好些了吗?”

明泽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因着他一贯冷漠,茯苓也没计较。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茯苓开口说道:“过几天我会随主子出宫,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了。你......保重。”她本不想再与他说话了,只是那日他奋不顾身地救她,或许他救的是涵皇子,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但她还是感激他的,反正她都要离开了,就当是......道别吧。

“你要出宫?”明泽自己也没有发觉,素来低沉的声调好像有些高了。

“我本来也到了该出宫的年龄了。”两人傻站着,明泽永远的沉默,茯苓也不知道说什么,觉得有些尴尬,“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先走了。”茯苓像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明泽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他说不上来。直到三天后,明荐找到他,问道:“清妃娘娘要常住曙山别院休养,皇上担心她的安全,目前正在物色合适的人选过去保护,你之前保护过清妃娘娘,之后救涵皇子有功,如果你去的话,应该能连升三级,位居正四品。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皇上跟前,这对你仕途更有益,你怎么想?”

明泽没多想,回道:“宫里不适合我。”

对于明泽的选择,明荐有些无可奈何,这个弟弟,能和他好好说话已是不易,他叹道:“好吧,那你就去曙山别院吧。”

曙山别院,不错。明泽一扫这两天心中的烦闷。

京城外萧山。

冬去春来,春的气息和着草木的清香席卷大地。高耸的萧山之巅上,一名女子一身黑衣,站在早春的春光里,手里捏着一封信,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笑容里丝毫没有愉悦之色,反倒带着几分讽刺。

站在她身后的高壮男子悄悄注意这女子的脸色,额间浮现一层微薄的汗珠。山顶上的风很强劲,女子将那信笺捏在手心,忽地一扬手,信笺在内力的作用下,化作碎纸片。

水芯双手环在胸前,看着那飘散在风里的碎片,眼里闪着厉色。陵水盟素来给燎越贩卖消息没有错,但不代表因此便受制于他们,若不是她从中搭线,辛家有怎么可能会和燎越皇室勾搭上。白逸居然在信里斥责她没有协助辛绥逼宫,办事不力。哼!她连燕弘添都不怕,白逸这个燎越新立太子,她还不放在眼里。

“事情办得如何?”清亮的女声冷冷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哀乐。壮汉赶紧躬身回道:“已经办妥,辛家人的尸骨已入殓,夫人也按照主人的意思,和辛绥合葬。”

水芯听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是私生女,她不知道辛绥那老头子有什么魅力,让她母亲这么念念不忘,临死前唯一的心愿竟然是能入葬辛氏陵园,死了也要做辛家的人。若不是为了她这个心愿,自己怎么可能甘心在辛玥凝身边十年,可惜那老头子当真以为她是软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最后也没把母亲的骨灰迎入辛家。既然这样,那便不能怪她了,现在这样更好,别说入辛氏陵园,就是让他们二人合葬,把那所谓正室挫骨扬灰,又有谁奈何得了她?!

听着水芯近乎疯狂的笑声,站在身后的壮汉头垂得更低,不敢吱声。等到她笑声渐歇,壮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通缉主人的告示,主人要不要......避一避?”

听了壮汉的话,水芯非但没变脸,心情还颇好的样子,“也好,明日出发,去燎越。”他们想找到她,可没这么容易!

水芯下山前,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嘴角的笑变得兴味十足。在她心目中入得了眼的,只有一个人——青末,希望你我还有机会再较量。

幸福是圆(一)

初秋应该是最好的时节,空气中带着微凉的气息,让人每一次呼吸吐纳间,都神清气爽。曙山别院里的梅林,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副模样,一望无际的梅树被尽心护理得枝繁叶茂,即使是秋季无花可赏,只是看着那张狂生长的苍劲枝干,也别有一番美感。

纤瘦的身影立在梅林之中,微凉的秋风不时掀起那抹淡淡的浅蓝裙角,竟似要随风而去般。一双大手忽然从身后环过来,青枫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快入秋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背后的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

青枫舒服地依偎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并不在意那人的脾气,反而开心地笑道:“今年的梅花肯定开得比去年好。”

燕弘添扫了一眼和往年没什么区别的梅林,问道:“何以见得?”

“有我悉心照顾,自然是开得越来越好。”

说起这个,燕弘添就很是不爽,他难得来一次曙山别院,青枫不是忙着她的梅林就是想着后山的竹林,再不然就是要照顾甯儿,差点连正眼都不瞧他,燕弘添怎能不生气。握着青枫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燕弘添轻哼一声,“再好也是要谢的。”

见燕弘添面色不善,青枫呵呵笑了起来,不怕死地回道:“那倒是,不过好在明年总还是能开。”

她是越来越不怕他了!燕弘添瞪了她一眼,忽然抬起手来。青枫也不躲,只觉得发髻上轻轻一动,奇怪地问道:“是什么?”

青枫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到发髻间摩挲,摸到一支发簪一样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确实是一支簪子。紫金打造的长簪款式很别致,纤细的簪子前端,是一朵嫣红的梅花。每一朵花瓣都形态各异,梅花下,连着几缕长流苏,流苏末端,垂着几片阳绿翡翠雕成的竹叶小坠子。簪子不大,却是美丽绝伦。

“你这么喜欢梅,这样你就有一枝开不败的梅花了。”燕弘添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眼睛却直盯着青枫的脸,生怕漏掉她的什么表情。青枫不喜欢戴首饰,平日里赏赐的那些东西,也没见她带过。这个簪子他可是煞费苦心地找来色泽最为红艳、剔透的红宝石镶嵌,花了整整半年时间准备,近日才打造好的。燕弘添等了很久,见青枫只是盯着那发簪看,也不说话,燕弘添眉峰渐渐皱了起来,“不喜欢?”

将发簪轻轻别到发髻间,青枫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水雾,说的却是——“只有一朵不免少了些。”

燕弘添一愣,随即笑道:“贪心的女人。”

伸手环着燕弘添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之间,青枫闷闷地回道:“你此刻才知道吗?”以前她觉得能出了宫,在这一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偶尔见上他一面,她应该就很满足了。谁知她低估了自己,即使现在他几乎隔几日就来看她,她仍然觉得不够,她是贪心了。

燕弘添自然不知道青枫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美人难得投怀送抱,燕弘添当然不会放过,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

“夕颜,你觉不觉得,这片梅林似乎还是小了点,想躲都没地方躲。”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女声,燕弘添回头看去,楼夕颜和卓晴就站在不远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青枫收回环在燕弘添脖子上的手,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微微挣扎了一下,可惜燕弘添就是不放。

开什么玩笑,他是一国之君,这里又是他的地方,要回避也应该是那对叨扰别人恩爱的夫妻离开才是。可惜这对夫妻不是一般人,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最尴尬的莫过于青枫了,好在这时,她的乖女儿解救了她。

“爹爹......”童稚的声音响起。燕弘添低头看去,燕甯正拉着他的衣角,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看到自家女儿在脚边,燕弘添这才舍得松开手,刚一蹲下,小小的身子就软软地扑倒在他怀里。燕甯还未满两岁,走路还不稳,话也说不了几句,不过这句“爹爹”是青枫悉心教的,故此唤得也格外清脆。燕弘添更是受用,比那早就听腻的“父皇”更得他欢心。小燕甯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很标致,尤其是那一颗朱砂痣,仿佛一朵红梅嵌在眉心间。

“甯儿乖。”燕弘添宠溺地抱着女儿坐在他腿上,从怀里拿出一包糖果,递到她面前。燕甯小眼睛闪闪发亮,抓起一颗就往嘴里送,开心地笑眯了眼睛。看到不远处还有两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燕弘添笑道:“辰儿,曦儿,过来。”

两个孩子颤巍巍地走到燕弘添身边,燕弘添把糖果递了过去。两人对看了一眼,楼曦先伸手拿了一颗,却是递给身边的妹妹。楼辰看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糖果却不是自己吃,又塞进了楼曦嘴里,然后才自己动手拿了一颗糖果吃了起来。

燕弘添好笑地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这是一颗糖果凑近他嘴边,燕甯甜甜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爹爹......吃......”

燕弘添微微皱眉,他素来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只是小丫头像是铁了心一般,那颗糖果不塞进燕弘添嘴里就是不甘心。燕弘添无奈,只得张口吃下。楼曦看甯姐姐往姨夫嘴里送糖果,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拿起一颗糖果递到燕弘添嘴边。燕弘添有一瞬间的怅然,若是别人,他大可以不吃,但是这人是曦儿,别说是糖果,就是毒药估计他也照吞了。

楼辰有些纠结地看着燕甯,又看看楼曦,想了想也拿起了一颗糖果,送到燕弘添嘴边。嘴里已经塞了两颗糖了,只是迎着楼辰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燕弘添硬着头皮,也含下了嘴边的糖果。三个小家伙把燕弘添团团围住,似乎爱上了这种你一颗我一颗喂糖果的游戏。

燕弘添终于还是吃不消了,哼道:“你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青枫含笑地站在一旁,卓晴更是当作没看见,只有楼夕颜上前两步,用温润的声音轻轻感叹道:“真是感人的画面。”

三个人不肯施以援手,燕弘添正要发难,茯苓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见燕弘添在,赶紧欠身行礼,“皇上万福。”

看她神色不对,青枫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夫人要生了,可是都一天了也没有生出来。将军府的人过来,想接楼夫人过去。”

几人皆是一怔:顾云要生了?不是还要过几天吗?卓晴来不及细问了,急道:“将军府的人在哪了?我现在就去。”

“在前厅。”

卓晴点点头,快步跑了出去。青枫也担心顾云是难产,对着卓晴的背影叫道:“等等,我们也去。”说着也没问燕弘添,把三个孩子交给茯苓,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燕弘添脸都黑了,臣子的妻子要生孩子,他这个皇上去看算什么道理?正想拉回青枫说他不便前往,却看见青枫一脸紧张,紧紧地拽着他的手。燕弘添转念一想,算了,去就去吧,关心一下小姨子,也没什么吧。抬头看去,前方楼夕颜也正被卓晴拉着走,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看到这些,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幸福是圆(二)

将军府。

他们一行人赶到顾云居住的凌云阁时,差点被眼前的一幕惊着。青枫愣了一下,若不是气氛不太对,她真有点想笑。

偌大的凌云阁里,除了屋子门口的位置留给夙凌焦急地走来走去之外,其他地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顾云生孩子,一群士兵蹲在外面等,算怎么回事?!

卓晴进屋帮忙去了,青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原来顾云觉得还有好几天才临盆,今日有一个演习,她就去看了。谁知才看了一半,肚子忽然疼了起来,这下一向有条不紊纪律严明的将军府立马乱战一团。

当时顾云疼得脸都白了,把一群当兵的吓得也面无血色。顾云是什么人啊,平日里训练的时候他们可都看见了,多苦多累她是连哼都不哼一声的,房间里不时传出来的喊声,听得他们毛骨悚然的同时也心惊不已,干脆眼巴巴地蹲在附近等消息。

屋子里,经过稳婆和卓晴的努力,孩子终于生下来。当孩子清脆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屋外瞬间就沸腾了。

卓晴把孩子包好,递到顾云面前,笑道:“云,是女儿。”

折腾了一整天,就算顾云体力再好,现在也只能虚软地躺在床上动惮不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襁褓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顾云疲惫地点点头,只要平安就好。

“我抱出去给他们看看,顺便叫夙凌进来。”

顾云轻嗯了一声。卓晴打开房门,就看到夙凌高大的身影堵在门边,沙哑的声音满是焦急,“她怎么样?”

“母子均安,你进去看看她吧。”卓晴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夙凌连孩子是男是女都没问,就往里屋跑去。卓晴微微一笑,抱着孩子走到院内,“恭喜,是个女儿。”

“什么?!”

卓晴脸上一僵,那看起来像是夙家长辈的大汉瞪着她,声音大得像打雷。

“是......是女儿?!”就连一向文雅的夙任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怎么可能会是个女儿?!”

“真的是女儿??”

“夫人居然生了女儿?!”

看着这一群大男人脸上万分惊讶的表情,卓晴一头雾水,就连燕弘添和楼夕颜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好似顾云生了女儿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卓晴心里有些不爽,冷声哼道:“女儿怎么了?”

“女儿......女儿就太好了!”

“祖宗保佑啊!”

“快快,快马加鞭回去禀报族长,我们夙家有女儿啦!”

卓晴刚才以为他们重男轻女,心中不快,这会儿他们又兵荒马乱,一惊一乍地报喜,就差没喜极而泣了。卓晴愣在那里,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这群夙家男人一脸喜色地将她围住,盯着她手里的婴儿,喜滋滋地左看右看。

“好漂亮的女娃啊,小脸粉嫩粉嫩的。”

“是啊,真好看。”

“皮肤好细啊,以后肯定是大美人!”

一群男人盯着个小女婴都快流口水了,卓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终于想起夕颜曾经说过,夙家这些年来生的都是儿子,从没生过女儿,难怪他们一副稀罕的样子。她可以想象以后这小女孩怕是要被这群男人宠上天了。

看他们每个人都两眼冒着星星,卓晴将孩子往前送了送,说道:“给你们抱着慢慢看吧。”

卓晴话音才落,原本还兴奋不已的围着她的男人们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立刻跳离她七八步之外。

“不不不,还是你抱吧。”

“女娃啊!要是抱坏了怎么办?”

卓晴满头黑线,此刻她就开始为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夙家千金担心起来,在这群大男人身边长大,又有顾云那样的老妈,真的......没问题吗?

十六年后。

初秋的午后,偌大的一方庭院,三名年轻女子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三人都长得极美,却又各有不同。最靠门边的女子,一身青白衣衫,面色沉静如水,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薄刃,那软剑薄如蝉翼,却是锋利无比。

她身侧的红衣女子与她又是大不相同——绯红的衣衫衬得她面容娇艳,眉心间一颗朱砂痣,更是红艳似火。她坐姿挺拔,眉宇间英姿飒爽,周身透着一股贵气。相比之下,她身边的白衣女子就懒散得多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茶杯,猫一般的眼睛里带着算计的笑,而且她毫不掩饰,“辰姐姐,甯姐姐,再过几天,就是我十六岁生辰了,你们......没有什么表示吗?”

红衣女子看向她,爽快地问道:“你想要什么表示?”

“哎呀,送什么都是你们的心意,哪有让寿星自己提出要什么礼物的!”

“心意?”燕甯蹙了蹙眉,不过很快回道:“这简单。”

看她竟然真的不再问,夙素心中有些急了,话锋一转,“不过呢......我这么善解人意,是不会让两位姐姐伤脑筋的。我就勉为其难提要求吧。”

早知道她有所求,燕甯笑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