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植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键盘敲击声充盈着整个空间,时而急促,时而停顿。

像和风声合奏,莫名的和谐。

时宴这一闭眼就是半个多小时,直到郑书意再次拿着电脑过来。

时宴睁眼时,先看了眼腕表。

“精简了许多。”郑书意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宴指着其中一处说:“我说的这段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时宴掀了掀眼皮:“自己想。”

“……”

“不然我直接帮你写?”

“……”

花了半个多小时去琢磨那句话的同时,郑书意不知不觉把手边的酒喝完了。

当她再次拿着电脑去找时宴的时候,不觉绯红已经爬上双颊。

时宴接过电脑,视线先落在右下角的时间上。

已经很晚了。

半分钟后。

“行了。”

被打击次数多了的郑书意反而有点不习惯:“真的吗?”

时宴抬眼看过来,带着一丝酒气的洗发水香味不由分说地扑进他鼻腔。

“真的没地方要修改了吗?”郑书意按捺住想冷哼的冲动,依旧笑得甜美可人,但措辞中忍不住想夹枪带棍,“我还可以再改改,我没关系的。”

“嗯?”时宴依然是那个姿势,垂头看着她,“你没关系?”

“你在一个男人家里逗留这么久,你男朋友也没关系?”

郑书意笑容慢慢消失,垂下眼眸,低声说:“我没男朋友了。”

时宴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看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补充道:“真的,第一次你那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分手了。”

“……”

她说这话的时候,生怕他听不出来自己的意思,还不着痕迹地加重了“第一次见你那天晚上”这个前提。

反正说的是实话,怎么理解就是时宴的问题了。

时宴没有立即接话,沉沉地看了她几秒。

“所以呢?”

所以?

郑书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喝下去的酒开始上头,除了浑身有些热以外,脑子也有点热。

郑书意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小心翼翼,手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我可以追你吗?”

说完这句话,郑书意紧紧盯着时宴,不放过他一丝的情绪。

可是时宴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波动。

片刻的静默后,他声音平静:“我说不可以,你就会收手吗?”

郑书意脱口便说:“不会。”

时宴:“那你问我干什么?”

第十一章

这一晚的雨还没下下来,但雷声不绝于耳,忽近忽远,偶尔一道平地惊雷打下来,吓得路边的小猫到处乱蹿。

郑书意刚走出大楼,一阵风挟裹着落叶吹过来,刺骨的冷。

阴沉沉的天伴着雷声,加重了凉意,郑书意呵了口气,默默裹紧了围巾。

从这里走到大门有几百米距离,虽然路灯照着,但郑书意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大路宽敞而开阔,没有车辆驶来也没有障碍物,一眼能看到尽头的探照灯。

明黄灯光下,郑书意看见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她穿得张扬,黑色皮草短外套毛茸茸的,而且她高跟鞋踩得咚咚咚的,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郑书意凝神看了几眼,即刻分辨出来来人是秦时月。

在这里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富二代嘛,可能就是住这里,也可能是过来找朋友亲戚。

但是秦时月在这里看见郑书意就有点意外了。

她走近了些,直到两人只有两米远时,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个距离,有些不尴不尬的,想当做没看见直接绕开也不可能了。

正纠结时,郑书意目光锁定她:“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哦……”秦时月下意识就回答,“我来找人。”

天气实在太冷,郑书意无意站在这里跟她闲聊。

“今晚凌晨可能会下雨,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别忘了伞。”

交代之后,两人点点头,各自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

但秦时月一步三回头,不停地看郑书意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

“她怎么在这里……”

这个疑惑很快被寒风吹散。

站到时宴家门口,秦时月把小皮箱捧到胸前,对着门栏的镜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正要按门铃时,她突然愣了一下,又耷拉着眉眼,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没一会儿,门自动开了。

“舅舅。”秦时月拖着步子走进去,“你忙完了吗?”

没人应声儿,秦时月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客厅、走廊,都没有人。

人呢?

小娇娇呢?

四处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

秦时月视力好,一眼看见杯口的口红印。

果然有小娇娇。

她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刚刚在路上遇到郑书意,会不会就是因为她今晚一直在时宴家?

而且她这几天见郑书意一直在写时宴的采访稿,所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时宴的声音,秦时月吓了一跳,抱着小箱子连连退了几步。

时宴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睡衣,没看秦时月一眼,直接往浴室走去。

“舅舅!”秦时月抱着小皮箱蹬蹬蹬地跑过去,“你一个人吗?”

时宴停下,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

“我给你送酒。”

秦时月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时宴看,“我想了想,说不定接下来几天还是要加班,都没什么时间,就赶紧把好东西给你送来。”

送个酒,随便打发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非说得她必须亲力亲为的样子。

这话里的卖惨信息,时宴这几天听了太多次,早已免疫。

“放到那边。”时宴指了指酒柜。

秦时月立刻殷勤地走去,紧接着就听到时宴又说:“然后回家。”

“……”

酒放好了,秦时月丧着脸准备打道回府。

但是和时宴擦肩而过时,她余光瞥到桌上的玻璃杯,脑子没转弯,直接问道:“舅舅,今晚你家里有客人啊?谁啊?”

秦时月问完就后悔了。

透过镜片,她看见时宴目光沉了下来,宣示着耐心告罄。

“舅舅你早点休息。”

临走前,秦时月还不忘再补充一句,“我今天八点多才下班,还没吃饭,我也回家吃点东西吧。”

等她人不见了,时宴的目光才缓缓落在那个玻璃杯上。

杯口晶莹剔透,在灯光下,一抹淡红有些模糊。

——

这夜的雨终是在郑书意到家的时候落了下来,还算幸运,没有淋雨。

她快步走回房间,脱了外套,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室内格外安静,让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里。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郑书意掏出手机,锁屏上直接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提醒。

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思绪回到半个多小时前。

时宴问完后,她怎么回答得来着?

大概是当时脑子一抽,盯着他说道:“这不是走走流程给你一点尊重吗?”

这句话的下场便是,时宴下了逐客令。

这种情况下,郑书意当然不会在人家家里赖着不走。

她利落地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时,朝窗边的时宴挥挥手。

“时总晚安。”她歪头,长发如瀑布般从肩头垂落,“我回去加你微信呀。”

时宴不作声,回过头来,与郑书意遥遥相望。

隔得太远,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眼神,于是决定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你无聊的时候我陪你聊天。”

“我很会聊天的。”

“表情包超多那种。”

她看见时宴嘴角扯了扯。

下一秒,他抬手,从小桌上捞了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郑书意身后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郑书意:“……”

她的笑容仅仅保持到走出大门的那一刻。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

但是这会儿回到家里,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情况其实是好的。

至少,时宴没有说不给她追呀!

那就当他默许了。

而此刻的微信提醒,说不定就是他发来的好友验证消息。

于是郑书意也不急着去洗澡了,仿佛看见了胜利的输光,在床上打了个滚,兴冲冲地划开锁屏。

微信弹出来的那一刻,她愣了愣。

哦,不是时宴发来的好友申请,而是一个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

毕若珊:意意,你跟岳星洲分手了?

郑书意:嗯。

毕若珊:你怎么没说?

郑书意: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

郑书意:你怎么知道的啊?

毕若珊:我看见他发的朋友圈了,跟一个女的合照。

郑书意沉默了一下。

郑书意:给我看看。

毕若珊立刻把照片发给了她。

图中,两人依偎在一起,秦乐之咬着勺子,手指捏着岳星洲的下巴,笑得都很甜。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下来,伴随着雷声,仿佛要把天捅破。

郑书意退出照片时,毕若珊已经接连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毕若珊:我看他当初那股非你不可的劲儿还以为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毕若珊:卧槽卧槽,这女的长得一般啊,他瞎了吗???我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妹妹什么的???

毕若珊:这世界魔幻了,放着校花不要去找个这吊样的女人?

其实平心而论,秦乐之长得不丑,皮肤白,脸小,下巴尖尖的,还有一双丹凤眼。

换做别人,会觉得是个清纯小美女。

只是在毕若珊眼里,大学四年天天看着郑书意这样的明艳大美人,秦乐之这种清汤小菜就不够看了。

毕若珊:你们怎么分手的?

郑书意:他劈腿了。

毕若珊:?

毕若珊:就劈这女的?

郑书意:嗯。

毕若珊:我看他是脑子劈了吧?

郑书意:因为这个女的家里很有钱。

毕若珊:哟,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毕若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凤凰男就不能搭理,他说涅槃就涅槃了!把你烧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和毕若珊结束对话后,郑书意脑子里嗡嗡作响。

有人同仇敌忾,那种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

她坐起来,捏着手机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所以打开微信里的手机通讯录。

看了一圈,没有时宴的好友信息。

行。

她又复制时宴的手机号码,依然搜不到他的微信。

看来是设置了无法通过号码添加好友。

郑书意牙痒痒,只能打开全是验证码和垃圾信息的短信框,给时宴发了一条短信。

郑书意:我到家啦^_^

郑书意:时总你休息了吗?

直到洗完澡出来,短信箱里也没有动静。

深夜,郑书意被某种意识牵引着,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半眯着眼睛打开短信看了一眼,时宴依然没有回复她。

她双眼快支撑不住,手机从掌心滑落时,人也彻底睡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枕边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即便是这么小的一个动静也惊醒了郑书意。

她眼睛实在睁不开,就眯了一条缝,掏出手机一看,是来自时宴的短信。

郑书意欣喜若狂地打开短信。

时宴:

TD

郑书意慢慢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屏幕。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时宴你有毒吧!!!

郑书意气急败坏,用力把手机扔出去。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郑书意猛然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又眨了眨眼,渐渐看清了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光亮。

意识渐渐回笼,她又伸手去摸枕头。

手机还在。

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新进消息,时宴的短信对话框里,依然没有回复。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时宴没有真的回复她“TD”。

什么也没回。

可郑书意还是被梦里的时宴气到不行。

夜半无人,大雨滂沱,一只刻着铭豫银行标志的签字笔被郑书意折断,准确地砸进垃圾桶里。

第十二章

清晨,雨初歇,杂志社的人陆陆续续来上班,进门抖抖雨伞,拍拍衣服,带来了一股股寒气。

郑书意夜里没睡好,早起发现自己有些憔悴,便特意敷了一会儿面膜特意,出门晚了,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办公室。

她精神不太好,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时月看了她好几眼。

虽然没有证据,但秦时月总觉得,昨晚待在时宴家里的人是郑书意。

直到中午,秦时月去楼下拿阿姨给她送来的午饭,在休息区,她听见几个人的闲聊。

“郑书意也太惨了吧,被铭豫那边卡了好几次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人了。”

“肯定是吧,她稿子质量很高的,从来没有被谁卡过。”

“我看她这几天每天下班都带着电脑走,估计没少熬夜吧。”

“对啊,感觉人都瘦了一圈,太惨了真的。”

秦时月仔细琢磨了几分钟。

她心知肚明,时宴安排她来这里,是因为毕业的事情做得太过分,想磨一磨她的性子。

既然要她历练,自然不会把她身份背景摆出来,仅有杂志社几个高层知道。

否则人人捧着她,她就只是换一个地方当公主胡作非为。

但历练归历练,并非不要原则了。

时家何等地位,时宴何等身份,向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惯了,自然不会允许有人这样苛待欺负他的小外甥女。

那天她在家里卖惨,意不在针对郑书意,只是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现在这个结果,至少说明时宴还是护着她的。

秦时月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上班带来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同时她也确定,昨晚在时宴家里的小娇娇肯定不是郑书意。

——

时宴的采访稿过了后,郑书意终于轻松了些,就有事没事给时宴发消息。

连续几天,早安午安晚安,一句不落。

没事儿还跟他碎碎念几句。

虽然他就没回过。

于是郑书意给他改了个备注。

不会打字的文盲。

这样安慰自己,心态就好多了。

这天下午开例会,例行工作汇报后,唐亦说到后天有铭豫银行的发布会。

“郑书意,这个发布会你去。”

郑书意问唐亦:“有哪些人出席呢?”

唐亦翻了翻电脑里的资料,给她报了一串名字。

有时宴。

这应该是时宴首次公开出席发布会。

郑书意立刻笑着点头:“好的。”

散会时,唐亦才又补充道:“哦对,郑书意,发布会把秦时月也带上吧。”

郑书意应下了。

不过她去通知秦时月时,明显感觉到她不愿意。

郑书意其实不太明白像秦时月这样的富二代为什么要来这种收入不高的公司上班。

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来这个发布会。

其实她真不想去,就跟唐亦说一声就好了。

唐亦向来是一个好说话的上司。

这会儿秦时月不仅头发丝儿都写满了拒绝,还从头到脚一身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奔丧的。

在发布会一众西装革履中,秦时月的装扮特别显眼。

一进门,她便愣住。

大意了。

以为黑色能不引起注意的。

今天来的记者比往常多,其中以男记者为主。

郑书意站在后排,视线被黑压压的头颅盖住,便拉着秦时月往前排挤。

“干嘛干嘛?”秦时月很慌张,却又不敢大声说话,“这后面不是有座位吗?你去前面要干嘛?”

郑书意:“后排听不清。”

“不是、喂、你……”

秦时月不敢弄出大动作,只能任由郑书意拽着她往前走。

偏偏这些男记者一看到郑书意,纷纷为她让路。

甚至有两个男的还把他们第一排的座位让了出来。

一落座,郑书意还没放东西便抬头朝主席台看去。

蓝黑色的桌上摆了七个铭牌。

而正中间那一个,刻着“时宴”两个大字。

郑书意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时月最讨厌发布会什么的了,枯燥又无聊,比摇篮曲还催眠,就跟听天书一样,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她很不想坐在前排,以免自己打瞌睡的时候被时宴发现。

会场宽敞,却人山人海,四处说话声不断。

终于,在主持人的介绍声中,发布会正式开始。

内场大门打开,主席台灯光明亮,时宴阔步而来,身姿颀长挺拔。

摄影师向来对视觉最为敏锐,几乎在时宴出现的那一刻,神经便被天然调动,四个机位的快门声起此彼伏,你追我赶,争相抓拍。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了下来,垂头理了理腕表。

再抬头时,他径直看向第一排。

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

郑书意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却不闪不躲,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时宴抬了抬眉梢,目光轻飘飘地转向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