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包裹的拱形门下,新娘新郎正在迎宾,岳星洲一身正装出席,笑着跟陈越定说话。

而挽着他胳膊的秦乐之也跟陈越定握了握手,随后目光往里面一瞥――精准地锁定在郑书意身上。

两人一出现,不用旁边解释,这一桌的人都明白什么情况了。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这一桌子瞬间卡了一下壳。

不过这桌人也没有跟郑书意或者岳星洲的交情特别好,不存在偏帮谁的道理,都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只是既然知道了这一茬,气氛难免就变得僵硬起来。

——

岳星洲是带着秦乐之走过来时才注意到郑书意也在。

他以为,她不会来的。

又或者说,就算来了也会避开跟他见面。

可是……

在他面色微妙的时候,秦乐之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跟桌上的人点头示意。

再一转头,正正地看着郑书意。

而郑书意靠着椅子,面无表情地玩儿手机。

原本想跟岳星洲聊聊近况的同学们一时为了避免尴尬,都没跟他说话。

一桌子人都在聊天,只有这三个人默不作声,仿佛在另一个次元,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

好在她们来的不算早,很快婚礼正式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新郎新娘吸引,有了正当地缓解尴尬的理由。

一系列流程下来,司仪卖力地调动现场气氛,来宾们或鼓掌或起哄,一时热闹无比。

最后,新娘在司仪的安排下,背对嘉宾席,高高举起了捧花。

下面的单身男女们都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蹭一蹭喜气。

随着现场的哄闹声,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稳稳地落在了郑书意手里。

突然天降一物,郑书意也愣了一下,捧着捧花,在鼎沸的人声中有些不知所措。

“恭喜这位幸运儿!”司仪非常尽责,两三步走过来,朝着郑书意喜气地喊,“来,话筒递给这位美女。”

手里又被塞了一个话筒,郑书意迷茫地站了起来,对上司仪那迸发着光彩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美女有男朋友吗?”

原本是流程里的一个问题,可被问的人是郑书意。

岳星洲想到了什么,立刻抬眼看着郑书意。

秦乐之也是如此,尽管她想到的和岳星洲不同。

见这样的情况,一桌子的同学又嗅到了什么奇妙的气息,一时更安静了。

郑书意抬了抬下巴,笑道:“我有啊。”她就是十年没见过雄性生物了这时候也要说自己有男朋友!

可是岳星洲却变了脸色。

同样的,秦乐之浅浅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捧花果然是天意啊!美女跟您男朋友一定修成正果!”

司仪又说了许多好彩头的话,郑书意才抱着捧花缓缓坐下来。

席间又归于平静。

郑书意看了对面两人一眼,就当着他们的面,笑吟吟地拿手机给捧花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发给时宴。

她什么都没说,就发了这么一张照片。

很快,时宴回复:婚礼好玩吗?

郑书意皮笑肉不笑地打字:不好玩。

时宴:?

郑书意:遇到了讨厌的人,很不爽,不开心。

郑书意:挠头.GIF

发完这条消息,正好新郎新娘来敬酒,郑书意便放下手机,端起杯子起身。

一口果汁下肚,宾客们自便。

秦乐之坐在郑书意对面,一会儿让岳星洲给她盛汤,一会儿又让剥虾,嗲声嗲气地,搞得一桌子人天灵盖都在发麻。

这种情况,或者男的感觉不到小九九,敏感的女人却能get到秦乐之的刻意。

大概是出于同理心,有人就见不得她刻意秀恩爱,故意大大方方地问郑书意:“诶,书意,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话音一落,岳星洲敏感神经被抓住,剥虾的手一顿,眼神闪烁,注意着对面的回答。

郑书意突然被cue到这个问题,没做好应对方法,只能干笑着说:“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应该也快了吧。”女生又说,“你男朋友这次没跟你一起啊?是外地人吗?”

郑书意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岳星洲晃神,本该把虾放进秦乐之的碗里,却丢进了渣盘里。

秦乐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啊?也是咱们这一行吗?”

郑书意“嗯”了一声。

“挺好啊,同行有共同语言,平时工作上还能帮帮忙什么的,诶,也是记者吗?”

“不是。”郑书意轻声道。

“啊,那是金融圈的吧?挺好的,金融圈的男人都学历高,条件好。”

女生本意是想帮郑书意找找场子,故意这么说的。

秦乐之又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憋着气很久了,终于在这个时候冷声开口:“是啊,我认识呢,岂止学历高,各方面都很优秀呢。”

话音一落,假装没吃瓜的人都一齐看向了秦乐之。

这、这是什么场面?

包括岳星洲也懵了。

秦乐之搅拌着汤勺,不咸不淡地说:“海外名校本硕毕业,上市公司高管,年薪高得吓人,性格也很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几乎没有缺点呢。”

她每说一句话,郑书意的脸色就沉一点。

到此刻,郑书意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一抬头,果然见她耸了耸肩,一字一句道:“就是年龄老了点,并且有个家庭而已。”

“……”

沉默。

席间死一般的沉默。

原本那些帮衬着郑书意的人也不说话了。

毕竟这种事情,人的本性就是倾向于相信更坏的那一面,而不会在别人言之凿凿的情况下去设想一个反转出来。

最先出声打破沉默的是岳星洲。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乐之也不反驳,笑了笑,“你就当我胡说吧。”

而郑书意没有秦乐之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只是缓缓抬眼,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目光。

“饭可以乱吃,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秦乐之笑着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比你懂。”

“是吗?”郑书意拳头攥紧了,却笑道,“破坏别人关系,插足感情这件事,你确实比我懂,我至今还没学会呢。”

“……”

这话说出来,谁还不懂这之间的关系。

原来……岳星洲竟然是出轨分手的。

席间气氛一度僵硬到令人窒息。

周围的人看似默默埋头吃饭,实则尴尬得脚趾快在地上抠出一座精绝古城了。

郑书意还死死地盯着秦乐之,谁也不退让,光是目光的较劲就已经剑拔弩张。

“好了!”岳星洲出口打断秦乐之,“别说了!”

也是此刻,郑书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时宴的来电。

郑书意神思倏忽间闪动,心头莫名狠狠跳动,然后僵硬地接起。

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不开心就别待了。”

“下来,我在楼下。”

郑书意的手僵持着不动,瞳孔却骤然缩紧。

短短几秒,各种情绪像藤蔓一样在心里攀爬,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

片刻后,郑书意忽然起身,神色不复刚刚那般淡定。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随意吃。”

有人想叫住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诶!这、这……”

“郑书意是不是哭了?”

“这么多年同学,闹什么呢。”

“跟出去看看吧。”

——

郑书意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走路的速度,踩着高跟鞋也忍不住两三节地下台阶。

她走得很急,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就出了细密的汗,却越走越快。

直到推开酒店大门,看见时宴就站在喷泉边。

孑然一身,却让郑书意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的“安心”,反而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郑书意心上。

这块名为“安心”的石头里,挟裹着更多的复杂情绪。

有那么一刻,郑书意的心揪在了一起。

违背了自己初衷的念头在胸腔里爆发。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风雨兼程赶过来的人是你。

她站在那里,虽然不出声,可是满脸都写着委屈。

时宴不知她心里正在进行天人交战,抬了抬眉梢,两步上前,朝着台阶上的她伸手。

郑书意看着那只手,指尖微微发颤,没来得及思考,就紧紧握住。

随后,她皱着眉,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时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挽着自己,带她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司机连忙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

上了车,郑书意还是一言不发,却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

时宴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参加个婚礼都能被人欺负,白长年龄。”

郑书意:“……”

她抬头,眉头紧蹙,瞪着时宴。

“瞪我干什么?”时宴偏了偏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欺负你的人是我吗?”

郑书意几欲开口,话在嗓子眼吞咽好几次,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她缓缓转头时,却发现酒店门口站了不少人。

岳星洲、秦乐之、陈越定,还有两三个同桌的人。

他们站在那里,表情各异,显然是出来有一会儿了,刚刚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

时宴随着郑书意的目光看过去,落入他眼中的却是岳星洲。

他皱了皱眉,眼神沉了下来。

而身旁的郑书意却已经降下车窗,直勾勾地看着秦乐之。

她吐了口气,收起自己刚刚委屈的神色,讥笑着伸出手,朝她勾勾手指。

“看什么呢?见到长辈不过来打招呼?”

时宴轻轻地睇了郑书意一眼。

而那边,秦乐之如坠冰窖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她怎么会跟时总……

秦乐之眼神飘忽,不敢去看时宴。

可是……

她目光再落到前排,驾驶座的司机也是诧异地看着她。

长辈……?

郑书意她什么时候知道她跟司机的关系的?

秦乐之看了一眼司机,又瞧见郑书意那嚣张的表情,终于慢慢懂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知道她是时宴司机的外甥女,所以等着高高在上地羞辱她。

可是……

秦乐之往时宴那一瞟,瞧见他那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后背一阵发凉。

脚下像灌了铅,却还是一步步走过去。

她不敢不过去。

待她走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岳星洲才恍然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秦乐之在车前站定,脸上的表情已经挂不住,却始终开不了口。

直到司机探出头来,一脑袋雾水地问:“乐乐,你怎么在这儿?”

秦乐之面如土色:“小舅舅,我、我来参加婚礼……”

正一脸跋扈的郑书意:?

她脸上的表情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剧烈变化,一脸愣怔,久久回不过神,一寸寸地转动脖子,看向司机,试图用尽大脑的所有容量来理清这段关系。

半秒后――

我日????

叫谁小舅舅????

司机才是你小舅舅???

与此同时,追上来的岳星洲正好也听见秦乐之那声“小舅舅”。

他另一只腿都还没收,就僵住了。

小舅舅?

他迷茫地看着秦乐之和司机,又机械地转头去看郑书意,回想起她那天说的话。

半晌,岳星洲一脸疑问地开口:“小舅妈?”

郑书意瞳孔地震,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当场窒息。

“谁是你小舅妈!!!!你他妈别乱叫人啊!!!!”

她腿像弹簧一样蹬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车座里面一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下一秒。

郑书意怔怔地回头,对上时宴的目光,脑子像被重物砸了一下,“砰”得一下炸开。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吗??

怎么变成了你司机???

时宴看见郑书意呆滞的目光,很是不解,掀了掀眼,“这些人是谁?”

郑书意连眼睛也不眨了。

我也想问你又是谁???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吗??

我这几个月到底在干嘛????

在郑书意满脑子问号打群架的时候,时宴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淡淡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郑书意身上。

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时宴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稍微用了些力,安抚性地捏了捏。

郑书意却又像个弹力很好的弹簧一样抽开了自己的手。

看着时宴,呼吸凝滞。

玩球了。

第三十九章

以这辆车为中心,方圆一米内,光天化日之下,空中像突降一个无形的真空玻璃罩。“哐”得一下,里外变成两个世界。

“玻璃罩”外天朗日清,里面却连空气都被抽干了。

处于玻璃罩里的人,除了时宴,各个都被突如其来的碰面打乱了呼吸节奏。

司机看着秦乐之,秦乐之看着郑书意,郑书意看着时宴,而岳星洲连自己该看谁都不知道。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大概只有时宴还能顺畅呼吸,正常思考。

正因如此,当郑书意发现时宴有想要探究此刻情况的意思时,她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完蛋。

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人扼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所散发的死亡气息已经明显到陈越定都能看出来了。

作为东道主,他完全没看懂此刻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刚刚出来的时候听老同学说了一嘴郑书意和秦乐之那一档子事,他只觉得脑仁疼。

现在又看见几人聚在一起,他不得不上前缓和一下场面。

隔着车窗,陈越定说道:“书意啊,那个……今天不好意思,我这边照顾不周,没能安排好,实在不好意思,我……”

“啊。”郑书意的神思终于被陈越定的声音拉了回来。

眼神却还迷离着,半晌才找到聚焦的地方,“没、没事,应该我道歉才对,在你婚礼上闹了不愉快。”

时宴视线越过郑书意,无声地在两人之间逡巡,随后落在陈越定身后那群围观者身上。

婚礼上闹了这么一出,有些好奇的人跟着出来看热闹,自然也有知情人充当着解说员的角色。

“不太清楚哇,好像是那个黄色衣服的姑娘说车里那个姑娘插足人家婚姻,给什么高管当情妇,把人家气得当场就走了。”

“是车里那个男人吗?”

“那肯定不是啊,人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现在哪儿闹什么呢?”

“没闹吧,估计人家正牌男朋友出现了,搞了个乌龙,现在尴尬着呢。”

“噢哟,那这怎么收场啊?这种事情要是我,得撕烂那些人的嘴吧。”

吃瓜的人想着或许有知情人听见了可以来掺和个三言两语,所以也没避讳,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被时宴听了个大概。

而当下,郑书意还在跟陈越定说话。

陈越定头往车窗里探了些,眉头紧蹙,压低声音说道:“我真没想到她会当面给你泼脏水,我这跟她也不熟,实在是对不起,回头我一定单独给你赔罪。”

完了又看一眼时宴,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啊,不用不用。”郑书意连连摆手。

陈越定作为新郎,其实也是今天的受害者,郑书意怎么可能让他赔罪。

“就是个误会,又不是你造成的,算了算了。”

可是她刚说完,身后却响起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

“算了?”

时宴抬手,绕过郑书意的后背,搭在座椅上,侧头看向窗外的秦乐之,“给我的人泼了一身脏水,就这么算了,问过我了吗?”

他这句话,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

比如秦乐之和司机一听,后背瞬间发凉。

而郑书意一听,却倏地绷直了背脊。

哥、大哥……别说了……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掺和了。

秦乐之心提到嗓子眼儿,凛冽寒风中,额角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时宴或许不认识她,但她可非常清楚眼前这位是谁。

“时总……”司机作为秦乐之的长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这幅场景,自然要为自己外甥女说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解围的话。

一看时宴的眼神,就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不停给秦乐之使眼色。

秦乐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去看岳星洲,急于想从他那里得到支撑。

可岳星洲表情十分怪异,直勾勾地盯着郑书意和时宴,眼神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碰撞着。

谁都帮不了她。

秦乐之憋了半晌,终于吐出几个字。

“时总,其实是因为……”

时宴打断她:“我没有让你解释。”

他确实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个敢在他面前作天作地胡作非为的郑书意,在这里却被欺负了。

那副明摆着“我不想了解过程和真相我就要你低头道歉”的态度,硬生生地压在秦乐之头上。

许久,她揪紧了袖子,面向郑书意,咬着牙说道:“对、对不起。”

时宴抬了抬下巴,“就这样?”

“我……”秦乐之心一横,折断腰一般鞠了个躬,“郑小姐,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情况乱说话了,是我糊涂。请、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鲁莽。”

郑书意:“……”

不,鲁莽的不是你,是我。

她欲哭无泪,可这会儿状态慢慢回来了,怎么也要在时宴面前装下去。

便强摆出一副解气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一下,还朝她僵硬地挥挥手:“行吧,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等她说完,时宴才缓缓收回了落在秦乐之身上的目光。

而郑书意此刻并没有因为秦乐之的道歉觉得舒服。

反而……更忐忑。

她看了一眼四周,分析了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

前有“真小舅舅”,侧有“假”小舅舅。

顿时觉得屁股下面的坐垫都是烫的。

于是,郑书意悄悄地伸出手,一点点朝车门摸索过去,试探性地想要拉开车门。

可还没摸到把手,时宴突然开口道:“走吧。”

司机立刻发动汽车。

没有给当前的人留情面,

也没有给郑书意留余地。

惯性带来的推背感袭来的那一瞬间,郑书意倏地绷直背脊,嘴角僵住。

——

闹剧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陈越定一生中的好日子被闹成这样,瞪了秦乐之一眼,却朝岳星洲发火。

“你看看你给我搞的什么事情!我欠你的吗?!”

说完也不给两人道歉的机会,直接回了酒店内。

其他围观的人看了个笑话,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甚至有本就为郑书意打抱不平的几个同学直接指桑骂槐了:

“有的人真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