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书意其实还有一大段台词没说完,却见时宴在她面前微微弓腰。她止住了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给他戴上头箍的同时,郑书意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时宴拧眉:“你又要干什么?”

郑书意蹭地转身贴着他的前胸,支起了手机。

“这是郑书意不开心时,限定的时小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得留念一下。”

时宴无奈地叹了口眼,环顾四周一圈后,埋头凑到她耳边。

“还不开心?”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照片里,郑书意笑弯了眼睛。

她知道她的心思很敏感,情绪又多变,前一秒如涓涓细流,下一秒便有可能湍急如山洪。

可是她也很好哄,只要时宴亲一下,就能瞬间抚平她的所有暗涌。

——

今年的夏天特别漫长,气温居高不下,秋天遥遥无期。

直到十月中旬,一场忽如其来的秋雨终于打破了这座城市下班高峰期的秩序。

行人纷纷跑进建筑物里躲雨,单车加快了转速,轮胎溅起积水,与外卖电动车擦肩而过,险些相撞,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再掺一脚进来,与江城艺术中心9楼报告大厅的掌声相映成趣。

聚光灯下,主持人的声音端庄清亮。

“轰轰烈烈的全球数字货币大战硝烟四起,各大资本纷纷入局,法定数字货币在市场创新动力的牵引下愈演愈烈。”

“而她却将视线聚焦在金字塔底层,记录了五位数字币民的胜利与失败,向读者呈现了数字货币的浪潮是如何选席卷普通人的生活。”

点题至此,在座众人皆知接下来的奖项即将花落谁家,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观众席第二排的女人身上。

“第五届财经新闻奖年度行业报道获奖作品《在全球数字货币的时代赛点上,普通币民立足何处?》,获奖作者《财经周刊》高级记者郑书意。”

郑书意起身的那一刻,四周镜头齐齐对准这位近年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她按着衣襟,转身朝观众席鞠躬,以回应热烈的掌声。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对上时宴的目光,像只战斗凯旋的小孔雀,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她这套新裙子有点普通,就被她记仇到现在。

刚刚那眼神,仿佛在说“裙子再普通我也是今天全场最闪亮的人。”

但事实,确实如此。

和时宴的与有荣焉不同,台下的唐亦望着郑书意,终于有了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

上半年她忙得晕头转向,没怎么关注底下的人,直到这阵子空下来了,耳朵里才进了一些过期的风言风语。

比如六月年中考核那会儿就有人说,唐亦这么捧她,多半是看中人家男朋友的资源。

还有人说,郑书意当初刚来杂志社,唐亦就对她青眼有加,多半是料到了今天,能给她带来大好处。

唐亦知道这些言论,气得眼尾皱纹都多了一根。

是,她一直觉得郑书意之前那个男朋友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

但这只是基于工作之外对郑书意私生活的一些看法而已,她又不是媒婆,管那么干什么。

再说了,这世界上美女那么多,也不见得人人都是郑书意。

搞得好像她当初把郑书意挖过来就是为了让她找个好男朋友可以带给她资源一样。

要这样她还不如直接去笼络各个总裁夫人,以她的社交能力又不是做不到。

可是这些事情她又没办法拿到明面上去训斥,只能暗暗忍下了这口气。

直到今天,她终于吐了一口恶气,立刻把得奖信息发到公司大群里。

唐亦:郑书意拿了个年度报告奖,就是那篇货币战争啊,大家多研究研究。

唐亦:我之前就说过,大家的视线要放宽,目光要下沉,采访对象不要拘泥于一个小圈子。

唐亦:大家以后报选题的时候思维要打开,不要以为金字塔顶端的看法才是信息,生活中每一个与金融相关的人,都值得我们去观察,去了解。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郑书意确实能轻轻松松拿到最顶层的信息资源,但是人家把采访对象转为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的普通人,一样能做出成绩,你们还好意思酸吗?

不管有几个人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总之群里迅速出现了几十个“鼓掌”表情。

——

有人欢喜,有人忧。

颁奖典礼结束后,雨还没有停。

兰臣百货对面的那家餐厅屋檐挂着雨水,如珠链一般,徒增一股感伤。

秦时月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却已经凉透。

她没说话,低气压肉眼可见萦绕着她全身。

喻游在她对面坐着。

即便眼前的人已经沉默了近二十分钟,他也没显出一分不耐烦。

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玩手机没有发呆,等着她消化情绪。

今天是她的生日。

和以往大办party的方式不同,今年她异常低调,什么姐姐妹妹都没邀请,就跟喻游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是我生日,你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喻游问她,宴会怎么只有他们两人?

秦时月就说:因为我的内心世界只有你呀。

这是郑书意教她的。

虽然有点土,但她说小舅舅特别吃这一套。

可是人家喻游来了以后,什么都没问,而是给秦时月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他准备去英国了。

比起公司给的丰厚待遇,他尝试之后,还是更倾心于学术,决定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游学计划。

在秦时月沉默的第二十五分钟,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问喻游:“请问可以点菜了吗?”

喻游朝秦时月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等她点菜。

秦时月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她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

“我吃不下,我要回家。”

“嗯。”

喻游向来都很尊重女士的意见,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那我送你?”

“不用。”

秦时月控制不住情绪,倏地拿起包起身,“我司机在外面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

司机打着伞下来拉开车门,秦时月跨了一只腿上去,突然回头,看向喻游。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

喻游说好。

秦时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个花瓶?”

雨幕把秦时月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喻游笑了一下。

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一开始,确实是。”

听到这里,秦时月猛地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然后就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说,“但现在我觉得你是一只可爱的花瓶。”

秦时月:“……”

再可爱的花瓶,不还是花瓶。

秦时月钻进车里,探出半个脑袋,盯着喻游看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说。

和刚刚一样,喻游没走,就让她看着。

许久,秦时月才低沉地说:“那祝你一路平安。”

喻游点了点头。

“你等一下。”

他举着伞,去自己的停车位,从副驾驶拿了一个盒子过来。

秦时月:“这什么?”

喻游:“生日礼物。”

这算是今天这恶劣天气中唯一的一丝阳光。

秦时月勉强地笑了笑,“谢谢啊。”

等司机把车一开出停车场,她迫不及待地拆了礼物。

里面是一幅画。

一副模仿莫奈风格的人物油画,落款却是喻游的名字。

莫奈的笔触向来不写实,人物的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可秦时月隐隐约约觉得,这画里的女人有点像她。

她捧着画,倏地回头,雨幕中只见喻游的车尾灯在闪烁。

她不好意思去问喻游,画里的人是不是她。

害怕在别人临走之前还留下个自作多情的最后印象。

可这一抹似是而非的希望,却让她做了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

晚上七点,时家老宅。

今天虽然是秦时月的生日,但她要自己去过,家里人也不勉强,便聚在一起为郑书意庆祝奖项。

所以秦时月出现时,一家人都很震惊。

“你不是跟朋友过生日去了吗?”

秦孝明问,“怎么回来了?”

秦时月下车的时候比较急,连伞都没打,头发湿了几缕,贴在脸边,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迫切地看着自己父母,说道:“爸,妈,我要去英国读书。”

秦孝明拉开身边的椅子,朝她招了招手,“喝酒了?”

秦时月:“……”

她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想去英国读书!”

说完,她看了一眼时宴。

她以为自己小舅舅是很乐意把她送到学校里去的,结果他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只有郑书意问她:“为什么又想继续读书了?”

秦时月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欲言又止。

于是郑书意站起来,领着她去了阳台。

“是因为喻游吗?”

秦时月点头,眼眶红红的。

“对,反正你们说我不矜持也好,说我冲动也好,我就是要去。”

她咬着牙,胸膛起起伏伏,声音里带着她从未有过的倔强,“他们都不相信我是真想去读书的,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我以前不想读书是因为我找不到动力,我又不缺钱,家里也不需要我当顶梁柱,我都不知道把自己搞那么累干什么。”

“可是我现在有目标了。”

郑书意:“你到底是想跟喻游待在同一个地方,还是真想去读书?”

秦时月急眼了,“你怎么没听懂呢!这不矛盾呀!我、我想去读书是因为不想被他当做花瓶,去英国是因为他也在那里啊!”

郑书意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宴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想去就去,跟你小舅妈急什么?”

秦时月无语片刻,突然回过味来。

“那小舅舅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去了?”

时宴没说话,只是有些嫌弃地看着她。

“我这就去准备签证的材料。”

秦时月撒开腿就往楼上跑,留郑书意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

同时,郑书意拉了拉时宴的袖子,“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时宴轻哼一声,“那我们打个赌。”

郑书意:“赌什么?”

时宴:“我赌她最多半年就受不了,闹着要回家。”

楼梯上传来秦时月蹬蹬蹬的脚步声。

郑书意看着她的背影,无比郑重地说:“我赌她会坚持到完成学业。”

随后,她抬头看着时宴,眼里映着他的倒影。

“你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站在同一高度,会有多努力。”

——

为了赶上一月开学时间,秦时月十二月就动身去了英国。

金融组的职位一下子空出来两个,害hr连续加了好几天班。

一个是秦时月的职位,一个是郑书意的职位。

这天下午,郑书意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看了一会儿门牌上的“郑书意”三个字,才转身回家。

她一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已经开了。

走到厨房,才看见时宴站在料理台前清洗蔬菜。

“你干嘛呢?”

时宴不急不缓地说:“为郑主编做晚饭。”

“郑主编”三个字着实取悦到郑书意了。

“你要是早这么嘴甜,我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时宴抬眼看着她,眸子里映着浮动的阳光。

不过郑书意丢下这句话便跑去了衣帽间。

明天才是她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新职位新气象,得准备一套最好看的衣服。

几分钟后,时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时宴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才走进去。

衣帽间内,郑书意光着脚,瞪大了眼睛,看着首饰柜上的一个蓝色丝绒戒指盒。

她问:“这是什么?”

时宴靠在门边,笑着说:“你说呢?”

郑书意似乎没有回过神,呆呆站着,沉默不语。

时宴徐徐站直,走到她面前,将戒指取了出来。

“郑主编,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也在你这里升个职?”

当他要抬起郑书意的右手时,她却突然退了两步。

“你的述职报告呢?”

时宴:“……”

一时的语塞,换来郑书意的背影。

“你居然沉默了?那你完了。”

说完,她趿拉着拖鞋,逃似的跑去了露天阳台。

今天无风无雨,夕阳如碎金。

郑书意坐在藤条椅上,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便把身旁花瓶里的几枝腊梅抽出来抱住。

她需要吹一吹冷风,来平复心情。

时宴没有跟出来。

不一会儿,郑书意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饭菜香。

饭菜香似乎总能影响人的思维。

有的时候,郑书意走到某个地方,闻到一股炊烟味,记忆会被拉到童年,想起在爷爷奶奶家里的日子。

而此刻闻到的味道,却让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年以后的画面。

希望年复一年,日日如此。

“书意。”

时宴走过来时,没有脚步声,“外面冷,进来吃饭。”

郑书意没有睁眼,只是弯了弯嘴角。

“先生,你谁呀,不要随便搭讪美女。”

“我可是有丈夫的人。”

――正文完――

第七十章 番外一

冬去春来,阳台的腊梅不知不觉只剩一根根枯枝,被人换成了一束栀子花。

郑书意喜欢这馥郁的香气,闻着就有夏天的味道。

她每一天都期盼着今年夏天的到来。

鸟语蝉鸣,花繁叶茂之时,她就要穿上婚纱嫁给时宴啦。

这一天,毕若珊收到了郑书意寄来的请帖。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婚纱照,手边的奶茶顿时就不甜了。

别人婚纱照里新娘子都像个高贵的公主,就算笑也带着一股娇羞。

而郑书意似乎不知道“娇羞”两个字怎么写,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

也不怕以后他们有了孩子,看见家里挂的婚纱照会觉得自己的妈智商不太高。

看完请帖后,毕若珊又收到了郑书意的消息。她发来了十几张图片,是婚礼策划团队提供的概念设计。

郑书意:哪种好看?

花了好几分钟看完这些内容后,毕若珊含着泪打字。

毕若珊:操!!!

毕若珊:都好看!!!!

郑书意:不要说这三个字,我已经听时宴说烦了,快帮我选选。

这还真有点为难毕若珊。

婚礼地点选在爱尔兰的阿黛尔庄园,这个酒店本身的环境就已经很美了,加上婚宴团队的精心设计,让她在这堆图纸里选出最好的,其难度比高考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难度还大。

在她犹豫的几分钟里,郑书意又发来了几张图。

郑书意:这个呢?设计总监说这是他今年准备拿来参赛的作品。

毕若珊把这几张图看了好几遍后,打字的手变得颤抖,发自肺腑地吹起了彩虹屁。

毕若珊:这个好看!!!就它了!!!必须选她!!

毕若珊:不然我把头都给你拧掉!!

毕若珊:就算我不能拥有这样的婚礼,我也要在这种环境里当伴娘!!

此刻,郑书意正在婚庆公司。

她看见毕若珊的回覆,勾了勾唇,又俯身去滑动身前的LED屏。

这家公司的设计总监见郑书意倾心于这个设计,说道:“光是看图其实无法体会到现场的美,请您跟我来,我们公司有VR设备,戴上沉浸头戴式设备,能身临其境体验婚礼现场”

五分钟过去。

时宴合上手里的杂志,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新娘不见了。

说来可笑,虽然他是新郎,但全程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空间。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郑书意才一脸兴奋地回了待客区。

她明明眼睛都在放光,却在外人面前故作矜持地说:“我刚刚去看了,还不错,你要去看看吗?”

“你看好了就行。”

他光是看一眼那设计图纸里漫天的粉色泡泡就要窒息了。

郑书意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把图纸递给他:“那就这个了,你觉得呢?”

虽然是在问他的意见,但那语气分明就只是意思意思。

时宴收了图纸,却没展开。

“你不用再考虑考虑吗?半个小时就做决定?”

郑书意觉得他说得对。

这种一辈子一次的大事,确实不能草率。

于是她转头对设计总监说:“那我们回去考虑好了再联系你们吧。”-

回到家里,郑书意闲不下来,坐到沙发上把可供选择的概念图群发给自己的朋友们。

得到的答案非常一致。

人以群分,她的朋友们跟她一样都无法抵抗铺天盖地粉色玫瑰蕾丝气球构造的梦幻般的婚礼现场。

“好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郑书意说,“就今天跟你说的那个吧。”

说完她又捧着设计图纸美滋滋地欣赏了起来。

却听见时宴冷不丁地说:“我不同意。”

郑书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时宴侧头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选这个。”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那你觉得哪个好?”

时宴:“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

郑书意彻底愣住,好一会儿,仿佛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倏地坐起来,颤抖着嗓音说:“为什么?”

时宴是故意跟她作对吗?

时宴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指尖玩儿着郑书意的头发,却没有立即回答郑书意的问题。

于是新娘子使出了杀手锏。

“时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

顿了片刻,时宴的回答直戳要害,“太粉。”

他不想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礼,回忆起来。

──会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太粉?”郑书意挥开他的手,拧眉冷笑,“粉床单你不也睡了一年了?我也没见你失眠啊。”

这件事不提也罢,提起来,时宴也有一番理论。

可转头一看见郑书意,他的神情倏地柔和下来,眉梢抬着,寥寥一眼,却释放着只有两人知道的信息。

“我睡的是床单吗?”

“……”

郑书意猛地把抱枕砸向他,鞋都没穿就跑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抱着腿蜷缩在沙发角落扭头看向窗边。

如果《红楼梦》重拍,此刻的郑书意必定是林黛玉的最佳人选。

“唉,还没结婚呢,就这样对我了,不知道以后我在这个家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说完,她用余光瞥时宴。

却见他支开放在耳边的手机,问道:“你说什么?”

郑书意:“……”

“我说这个家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