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似乎都是她这样走开,然后叶枫在身后一直望着她。

她问许青兰:“你最近和叶枫联系没有?”

许青兰说着:“他好像生病了,前天我找他帮我翻译一份资料,他说他在医院,等他回去再帮我译,但到今天他也没和我联系。”

夏小星微微一愣:“他什么病?”

“他说是感冒,可他又说在亚洲心脏病医院看病,问他,他也不说清楚,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夏小星愣怔了一下,“噢”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忽然看见一辆公汽在眼前启动,很空,开走了才意识到是她要搭乘的,刚刚它就停在她面前,她竟然没看见它。

低头她想拨叶枫的电话,拨了前面几个数字,后面却死活也记不起来,抬起头她愣了片刻,正想去翻电话薄,看见来了一辆车,她又急忙把电话收了起来。

下车以后,再打吧,她想着。

豆浆豆浆

从公车上下来,夏小星习惯性的去往不远处的超市,母亲脚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但还是不能着力,所以每天买菜回家,是她必须做的事情。

一边走,她一边翻着电话,调出通讯录,找到叶枫的名字,她按了出去。

银屏上,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只是符号,抽象到不能再抽象,可在现代社会,这一串数字,却代表着一个人。

她总是记不住,叶枫的电话号码,她一看就知道是他,可每次要拨的时候,后面的几位数,她就是会搞混。其实也许不难记,记不住,只是因为她从没用过心。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她没说话,叶枫已经在叫她:“小星。”永远等待着的声音,只要她打过去,他就会轻声的呼唤她。

她的心也许是个湖,里面没有装着叶枫,所以他不能在她心里掀起波澜,可他却像个石子,一次一次顽固的把自己往她的湖心里投掷着,石子力量不大,没入水中,起不了波澜,可却也让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叶枫叫她“小星”,总是很自然,娓娓道来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尾音,总像是从很深的地方发出来的。她在他的呼唤中顿了两秒,然后才问:“叶枫,许青兰说你生病了,你是不是在医院?”

电话中静了一瞬,可很快他就回答:“前几天变天,不小心着了凉,感冒了。”

夏小星一惊一乍的:“感冒你也能住院?”叶枫在电话里轻轻的笑:“全世界因为感冒每年去世的人很多,千万不要小看它。”

夏小星“切”了一声:“需要我来慰问你吗?”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叶枫说,“当然!你最好现在就来。”

“我还没吃晚饭呢。”她回了一句,早料到是这样,每次只要她一打电话,他就等着来见她。

“你在哪个医院?”她问道。

“亚洲心脏病医院,离你们家不远,打的只要十分钟。”

真像许青兰说的那样,夏小星也不理解了,“你感冒怎么住到心脏病医院去了?”

叶枫的回答解除了她的疑虑:“我表哥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可以走点后门。”说着,他还轻轻的笑。

夏小星“噢”了一声,随即就开起玩笑:“探视病人,我不能空手来,你想要棒棒糖还是口香糖?”

叶枫在电话里好心情的笑出声:“我想喝永和豆浆,别的都不要。”

夏小星皱起眉,刚想说豆浆那里没有喝的,干吗指名道姓要喝永和豆浆,抬眼却正好看见眼前就是一家永和豆浆店,这家店就在市委家属院小区的北门外,和小区隔着一条马路,她每天等车的公汽站,就在这家店前面。

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没好气的说了声,“好!我给你带!”就挂了电话。

吃过晚饭,给母亲说了声去见同学她就出了门。

先过马路去永和豆浆店打包买了两杯豆浆,走出店门,就看见过来一辆公汽,正好是去往医院方向的,她跑两步蹬了上去。

叶枫在医院门口等她,这是全国有名的心脏病医院,公汽停靠点就设在它门口,她一下车,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医院门口明亮的射灯下,身子隐约有点单薄,脸朝着公汽站的方向,她望见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已锁着她了。

她向叶枫走过去,到了跟前,就对着他瞪了一眼,叶枫只望着她笑。

她把豆浆递给他:“两杯,够不够?”叶枫伸手接过,眼眯了起来,“够了。”

夏小星跟着他去了他的病房,是个单人间,有一个小沙发,她在病房里转了转,又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看,最后往走廊里探了下头,回过身说着:“你这像住宾馆一样,我看你是借着感冒的名义来疗养的吧。”

叶枫捧着豆浆“呼呼”的吸着,转眼二杯都吸完了,夏小星望着他:“本来有一杯我是给自己买的。”

叶枫一愣,接着笑了起来:“我给你泡茶,我这有铁观音。”说着真的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小袋茶叶。

夏小星看着他的抽屉里,剃须刀、充电器,笔,书…她问道:“你感冒而已,怎么搞的像要一直住院似的。”

叶枫泡着茶,没说话。

她回过头,注意力又被他床尾的电脑吸引住了,里面正在放一部电影,是最近的热门大片,她看向叶枫:“你就这样打发你住院的时间?”

叶枫点点头:“这个电影不错,你看过没?没看过我们一起看。”

夏小星迟疑了一下,点了下头,叶枫把电脑转了个角度,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两人并排坐着,一起看起了电影。

这样也好,夏小星想着,和叶枫,她也没有太多话,或者是,不敢太深入的说话,这样陪着他消磨会时间再回家,似乎是最好的方式。

不知不觉时间过了许久,她渐渐看了进去,突然一个搞笑的情节出现,她忍不住笑出声,扭头就看向坐的比较靠后的叶枫,却发现叶枫正望着她,根本就没在看电影。

她的笑容顿时就凝在脸上。

叶枫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又立刻望着她:“小星,这是你第一次陪我一起看电影吧。”

她怔一下,接着就说:“你又来了。”就站了起来。

叶枫跟着站了起来,似乎想拉住她,却最终没有伸手:“我不说了,你把电影看完好不好?马上就结束了。”

夏小星知道再看不进去了,她摇着头:“我回去了,已经十点多了。”

叶枫一把拉住她:“小星,明天是礼拜六,你可不可以再给我送一次豆浆?”

夏小星挣脱开手臂,望着他,叫了一声:“叶枫。”

叶枫的眼神有点凄凉:“我还想喝,你再给我送一次。”

夏小星抿住唇,不说话,两人僵持着,电影还在上演,两人的眼睛却一动不动。

僵局被推门声打破,两人同时望向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年纪三十来岁的医生走了进来。

叶枫立即向她介绍,“这是我表哥。”随后就对着医生说:“哥,你怎么来了?”

那医生说着:“我值夜班。”眼睛就打量着夏小星,“这位是…?”

叶枫回答:“我学妹,A大校友。”

夏小星对着叶枫表哥点了点头,正想借机脱身,回头刚想和叶枫道别,就听见他表哥在问:“永和豆浆,是不是你给他买来的?”他看见了床头柜上永和豆浆的包装袋。

夏小星“噢”了一声就回答:“叶枫说想喝。”

他表哥皱了一下眉,看着叶枫的眼神就有点嗔怪:“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爱喝永和的这个豆浆,每天一大早,搭着的士赶去市委小区那边喝,我就不信比我自己磨的还好喝,他偏不要,非要喝买来的。”

市委小区几个字落在夏小星耳中,她顿时看了一眼叶枫,叶枫的眼睛和她一接触就望向了别处,夏小星假假的笑了一声:“搭的士喝豆浆,没几个人会这样做吧。”

他表哥又说:“是啊,每天早上七点赶着出门,衣服也不穿够,还把自己搞感冒了。”

叶枫阻止着他表哥:“哥,你太夸张了。”

他看向夏小星,见她微微一愣神,随后却抬头望向他表哥:“天晚了,我回去了。”略微一点头,不看他,转身就向病房外走去。

叶枫追了出来,在夜里十点医院空空的走廊里,喊着她:“小星!”

她脚步一滞,顿了一顿,继续向前走着。

叶枫又喊:“小星!”

她停住,回过头,问:“你每天都在看着我,是不是?”

叶枫不说话,只是望着她,她转身又往前走。

叶枫在她身后喊着:“你明天给不给我送豆浆来?”

她又站住,许久才回头:“你要几杯?”

叶枫顿时笑出来,快快的回答她:“两杯。”停一下,又说道,“我要喝咸的。”两人隔的有点远了,他的声音,听着长长的。

夏小星说了声“好”,转身就疾步向电梯走去。

底片笑容

从医院的电梯里出来,夏小星心里盈满了一种酸涩的情绪。现在,每一次和叶枫分开,他都给她这种感受。似乎他总在背后喊她,望着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一点凄凉,喊叫的声音不大,却凉凉的浮游在空中。

她有点难受,觉得有点受不了,叶枫,比几年前更缠人了。出国远离她的三年,他不但没有冷静,反而比原来更炽热,她有点想不通,爱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吗?可也许是的,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夜里十点,公车上很空,她一个人占着两个人的座。

司机也许是想收班了,把车开的很快,车子徜徉在灯火的河流中,眼前的景象在飞快的流逝,她却在车窗玻璃上看见一双眼睛,从二十岁,到二十八岁,那双眼睛一直在那样的望着她。

她使劲驱赶着,让自己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

下了车走进小区,她的脚步有点急,过了十点,她怕母亲会担心。

匆匆的去向楼道,她的视线却突然被路边一辆熟悉的MINI吸引住了,一晃眼的错觉里,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车又回来了。差不多的款式,同样的颜色,洁白的车身在不太明的路灯下也很好分辨。定睛再看,才看出了区别,这是辆新车,而且是MINI的最新款。

她收回了视线,开惯了车突然没有车是很不习惯,但她已学会去适应很多的变化了,比如去找工作,比如变得节俭,再比如,或许要离婚。

母亲果然在等她,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就从房里走了出来。徐淑云已经没用拐杖了,但走路还习惯性的踮着脚。

看见女儿,她就埋怨:“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雨声等了你将近两个小时。”

夏小星脱外衣的手顿时一滞,听见母亲继续说着:“我叫他给你打个电话,他说不用,一直在你房里看书,等到十点才离开。”

“噢,”她向自己房里走去,一边仿佛随意的问着,“他有没有说什么?”

这个星期欧雨声来这吃过一次晚饭,她原本以为他会为那天她从他那逃走而生气,可他没有,欧雨声仿佛忘了那天的事,饭桌上只是和母亲闲话着家常,都没太多看她。

饭后她在厨房里洗碗,他进来倒水,她抬眼望他,欧雨声也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的那种平静是伪装的还是本来就不太在乎,只是觉得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后来他和母亲告辞,母亲喊她出来送他,自己就进屋回避了。她站在两米外对他说“好走”,欧雨声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抓着车钥匙侧身望着她。

目光接触的一瞬,她感觉欧雨声的眼神异常幽深,仿佛深邃如井,凝望在她的脸上,似乎要穿透她,她竟有一霎那的错觉,以为他会上前两步来抱住她。

可毕竟是错觉,欧雨声并没有过来,他只深深的凝望着她,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她看着门合上,在客厅里楞着听着门外的声音,似乎他没有马上离开,也在门外站着,等了片刻,她才听见他下楼的声音。

母亲跟着她走进她的房里,说话的声音里突然带了喜悦。

“小星,雨声给你买了个车,就停在楼底下,你刚上楼的时候看见没有?”她一愣,回头看母亲,徐淑云一脸欣慰的笑容,满是替女儿幸福的表情,“钥匙在你书桌上,雨声说你开惯了这种车,所以他还是买的这个牌子。”

夏小星扭头看向书桌,果然那里放着车钥匙。原来刚刚看见的那辆新车,就是欧雨声给她买的车。

她望着车钥匙,愣着神,她越来越摸不懂欧雨声的心,由着她回了娘家,两人变成了分居的状态,他反倒对她愈来愈好了,他究竟是想真的对她好一点,还是为了不离婚,才做着这一切?

“小星。”母亲又叫着她。徐淑云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她还有一件事要对女儿说。

夏小星抬头看向母亲,母亲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笑容。

“律师晚上打电话来,说她和检察院沟通好了,你爸爸的赃款已退清,可以让家属见一面…妈妈不想去,你去吧,给你爸爸带几件衣服…天气凉了。”徐淑云的声音瞬间有点干哑,脸上是痛苦的表情。

夏小星先是一喜,父亲突然被关起来,她连看他一眼都来不及,本来还以为只有审判的时候才能在庭上见到父亲的,没想到可以提前见面,还能说话,所以她不由得一喜。但转眼又看着母亲瞬间苍老的面容,她的一丝喜悦顿时被蒸发殆尽。

“律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见爸爸?”她只能问道。

“后天,刚好是礼拜天,你不用上班。”

一夜,她的思绪都被要见父亲占据住了,她忽然想到,见父亲之前,也许她还应该先见另外一个人,或许,父亲很想知道那个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的近况。

第二天,她按往常上班的时间起了床,七点半,她走出了家门。

出了楼道,她在那辆新车旁伫立了一会,最后,还是走开了。

她去马路对面买豆浆,履行着对叶枫的承诺,那一瞬,她问他“你要几杯”时,叶枫孩子似被满足的笑容微微刺痛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欧雨声就来到了她家的楼底下,他昨晚没回自己的公寓,住在了父母家里。

徐淑云在对讲门铃里告诉他女儿半个小时前出了门,好像约了同学,她让他给夏小星打电话。

他转身看着他昨天送来的车,还在原地停着,夏小星出门去了,却没有开它。

他的心情瞬间变的很恶劣,早晨清而朗的阳光下,他的脸上顿时罩了一层阴霾。

昨天是开着新车过来的,这会,他打着的回公司。

一路上,他拧着眉,沉着脸。的士司机一清晨拉到一单过江的远程生意,算算跑下来可以赚七八十块钱,心情大好,开着车想和他搭讪热络一下,他简单的嗯了两声,那司机斜瞅他一眼,就不再吭气。

他直视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车流里,他脑中盘旋一个问题,夏小星昨晚十点还没回家,周六一大清早又出门,她见什么人去了?

他想起欧岚岚说的那个在超市门前堵着夏小星给她送花的男人,他对自己说,欧雨声你别无聊了,夏小星是怎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先回了公寓换衣服,周末,公司里除了值班和加班的人,不会有很多事。

打开衣橱拿衣服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就停住了。他是个结了婚三年的男人,可他的衣橱里,竟然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夏小星又怎么愿意留在这样的公寓里呢?在这里,他没有给她位置,甚至连件睡衣都没有。

他很成熟,以为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也不想体会后悔的滋味,但那种感觉,却不可抑止的袭上了心来。

穿着衣服,龙辉来了电话,他一只手扣着扣子,一只手举着电话。

“雨声,你在哪?到公司来一趟。”龙辉在电话里说着,他随口问着,“什么事?”龙辉只说,“你来了再说。”

十几分钟之后他赶到了公司,龙辉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他坐在他的转椅里,似乎在沉思,看见他,就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有点严肃。

他立即盯住龙辉。

他们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解彼此就像自己,他知道他兄弟是个贪玩率性有点玩世不恭的人,但遇到真事,也绝对是个懂得分寸立刻就能认真的人。

一定是有什么事。

他走向他,龙辉拿起桌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向他。

纸袋很厚,不是常用的那种透明塑胶文件袋,这里面装着的,多半是不想他人看见的东西。

他打开纸袋,入口处露出几张照片,他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