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车上,夏小星眼前一直是叶枫白的像纸一样的脸,那样的颜色,真的很不正常。

  她忍不住拿起了电话。

  手按在键盘上,她拨着,叶枫的电话号码,十一个阿拉伯数字,上次她想不起来,后来用心记了一下的,这次,应该能拨对吧。

  她按了出去。“嘟”声响起,通了,却始终没人接。她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他们在山上分开,已过了一个多小时。

  叶枫从来没有不接她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她还是没记住他的手机号码,把电话拨到了别人的手机上。低着头,她调出了通讯录里他的电话,比对着号码,没错啊,这次她记住了。 她又拨,电话又通了,却还是没人接。扣上电话,她愣了一会,也许叶枫有事,正在忙,手机和人分离了,她这样想着,就把电话收了起来。

  下了公汽她又去超市买菜,走到门口,忽然发觉手里有个累赘。那套婴儿服,她已经拎着它走了一天了。

  一百多块钱买的,总不能就这样扔了吧。只能寄存了,买了菜,和菜一起拎回家,以后,有同事生孩子,可以把它当礼物。

  从超市出来,又是五点多了,她在外面混了一天,母亲也许会挂念,她匆匆的往家赶。走到家门口,那辆崭新的MINI又跳进了她的眼眶。欧雨声的心,深的像口井,而她就像那井沿的绳索,高高低低,上上下下,都被他牵着。

她按了楼道门铃,说着:“妈,我回来了。”

母亲给她开的门,迎面就是一句:“你这一天跑哪去了?”她含混的应着,“不是告诉你见同学去了吗?”说着,就把装着菜的塑料袋递向母亲。

母亲果然要紧去接菜,忽略了她另一只手上装着婴儿衣服的塑料袋。她不太想让母亲看见它,那样,她必定得费一番口舌。

母亲转身向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向她房里示意了一下,“雨声在等你。”

她一愣,抬起头,就看见欧雨声从她房里走了出来。

四目相望,两人一时都静止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欧雨声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反正欧雨声看她的眼神,她是读不懂得。

低头换了拖鞋,她走过他身边进了自己的房间。欧雨声跟了进来,夏小星背对着他把肩上的小挎包和手里的塑料袋搁在了书桌上。装着婴儿服的长方形盒子从塑料袋里露出了一半。塑料袋是她在超市收银处临时买来的,相对于那个扁长的盒子,它还是略显浅了点。

袖珍的小裤子小袜子很可爱的躺在正面透明的包装盒里。

 她转过身,看了眼欧雨声,就去洗手间洗手。

从洗手间出来,她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厨房。徐淑云正在洗菜,见女儿进来,就赶她走:“你去陪雨声吧,他早上就来找了你一次的,晚饭我来做。”

见女儿不动,她回头又说一句:“还不快去,他等了你两个小时了。”欧雨声三点多就到了岳母家,一直在夏小星房里用她的笔电上着网。

夏小星只好向自己房里走去。

 进门就看见欧雨声手里拿着那套婴儿服,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欧雨声抬头望向她,目光随即就扫向她的腹部。

夏小星立即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结婚三年来,因为那个婚前合同上注明的五年之内不要孩子,他们一直在避孕。在三亚的初夜是个意外,那天他们没做防护措施,夏小星第二天醒来后还有点找不着北,但是欧雨声很清醒,起床之后他就独自出去了一趟,隔了半个多小时就买了事后药回来。

看着夏小星把药吃了,他说了一句:“以后我会当心。”

 以后他真的很当心,除了特别安全的日子,他很少忘了带雨衣。夏小星后来嫌烦,总觉得兴头上被这件事打断有点扫兴,有一段时间就自己买了避孕药吃。可没想到却把月经搞紊乱了,隔了半年才恢复了正常。那之后,欧雨声也不让她吃药了,还是自己小心的戴雨衣,但总有个别的那么几次,在他以为不太危险的情况之下也会顾不上了。

所以如果夏小星怀孕,也不是不可能的。

夏小星知道要立刻打消他的猜测。自从想离婚以后,她和欧雨声说话的方式就很奇怪,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说了这样一句话:“别想多了,和你没关系,是别人的孩子。”她想说的是,这是给别人的孩子买的衣服,她并没有怀孕。

但她的话说的实在太有问题,就看见欧雨声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眼睛陡然睁大,然后就有支离破碎的东西,仿佛是痛楚,在他的眼里分崩离析了。

夏小星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话让他产生了误会,她赶紧跟一句:“我是说,这是给别人的孩子买的衣服,和你我没关系。”她还是绕着弯在说。

欧雨声停了几秒,声音很轻:“就是说,你没怀孕,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小星皱起眉,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不是一直都在避孕吗?怎么可能怀孕!”她话说完,欧雨声就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她走了过来,站到她面前,他突然就伸手把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似乎他从没这样用力的抱过她。

夏小星只觉得背上一紧,胸口贴住他,就有点呼吸困难。她刚想出声,欧雨声已俯下了脸来猝然吻住了她,一霎那,一种末日般激烈的吻吞噬了她。好像欧雨声在战栗,她听见他浅促的呼吸混乱的响在她耳畔,似乎他在用这样的方式驱逐着一种恐惧。

许久他才放开她的唇,却依然低头俯视着她,夏小星微微喘息着看向他,见他眼里燃烧着一种炙热,凝视她良久,欧雨声才低沉着嗓音说:“你是我老婆,你别忘了。”

短短的几秒,刚刚的他,在地狱里穿梭了一回,那一刻,他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竟然这样的疼,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感觉到了恐惧。

  放开夏小星,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你今天到哪去了?早上你就出了门。”仿佛很随意的,他问着。

  夏小星还是用看不懂的眼神在看他,即使欧雨声热吻了她,她还是摸不透他的心。

“去看一个住院的同学,下午到A大去转了一下。”她回答着,只能这样说吧。

欧雨声凝视着她,眼神幽深莫测,夏小星使劲的看着,可她就算把他的眼睛望穿,也猜不着他脑中究竟在想什么。

她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还是去了厨房给母亲帮忙,欧雨声什么话也没说,看着她走出了房间。

晚饭的气氛很温馨,欧雨声和岳母一问一答着,从天气,说到那些要多吃,可以防止血管硬化,那些要少吃,不会得糖尿病,仿佛是最合格的女婿。夏小星从来不知道他这样会讨大人喜欢,在母亲的面前,他宛如一个邻家男孩,没有了一毫一厘的冷峻霸气。

 徐淑云又以为他是来接女儿的,对着女儿就说:“吃完饭你跟雨声走吧,明天再回来。”明天下午是律师约的探望夏文强的时间,女儿肯定得回来。

夏小星张了下嘴,不知该怎么对母亲说,欧雨声替她解了围:“我那里是个宿舍,常有朋友在那过夜,小星去了不自在。我在这边的蓝天小区买了个房子,正在装修,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完工,到时我来接小星回家。”

夏小星一愣,抬起头看他,见欧雨声正凝望着她,在看她的反应。

徐淑云已在惊喜的问:“蓝天小区?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高档小区?听说它的房价很贵。”

 欧雨声对着岳母微微一笑:“就是那里,妈,到时你也可以来住。”

徐淑云满脸的笑容:“我会去看看的。”

夏小星望着欧雨声,他把目光从岳母身上收回,又转向了她,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向对方说话。

饭后欧雨声就要离开,他在桌边和岳母告了辞,站着对夏小星说:“小星,你下楼送我一下。”

夏小星正拿着筷子在碗里戳着,低着头不想看他,听他这样说,就抬起了头。

欧雨声正望着她。

徐淑云抢过女儿的筷子:“还愣着干什么?去送送雨声。”

 夏小星跟着欧雨声来到楼下,八点多,天已黑透,只有几米外淡朦的路灯和楼上人家窗户里的光亮。

她站在路边,身旁就是那辆崭新的MINI,扬起脸她问欧雨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欧雨声不理她的话,看一眼MINI,才望向她:“出门为什么不开车?还去挤公汽!”

夏小星提高嗓门:“我没钱买汽油!”

“我不是给你卡上打了钱的吗?”

“我不要!”她说着。

欧雨声低头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用不着这样做,我会照顾你的面子,暂时不提离婚的事,所以你用不着这样虚情假意的,我不习惯!还会不知所措!”

昏昏黄黄的灯光下,就见欧雨声脸上瞬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眸子像深潭一样,暗潮翻涌,却又无处可去。

 良久,他才说:“你觉得我是在做戏?”

夏小星说着:“要不然是什么?”那么久他都不爱她,未必在她终于给他自由的时候,他倒不想要了。

这是小说里的剧情,她不相信。

学不会说

欧雨声一把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就向他的车走去。他的车没有停在道旁,而是停在一处专门的停车空地上,那里离开道路,比较僻静。

夏小星挣了两下,没有挣脱。

欧雨声其实也偏瘦,个子很高,宽肩,浑身肌肉匀称,两条腿又细又长,并没有壮硕的胸肌或臂肌,但他与生俱来的男人骨骼,赋予了他天生强大的力量,所以每次在他不想松手的时候,夏小星都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就这样被他拖到了车前。

他按了下遥控钥匙,拉开后车门,就把夏小星推了进去,自己随着坐了进来,顺手就把车门一带。

车厢里暗朦朦的,下午就停在这里的车,经过了夕晒,这时虽已降了温,但也异常的闷人。两人就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互相对视着,看不太清对方的眼神,只见熠熠的两点星光,空气像被凝住了,呼吸声都不闻,隔着车窗和几十米距离,外面的一扇扇窗户,那些黄黄暖暖的光,恍如隔世,这般遥远。

许久,欧雨声才说:“我用的着对你演戏吗?”

夏小星蓦地觉得伤心:“是,你用不着,用不着为我做任何事,是我活该,非要嫁给你,你没有错。你以后还是像原来那样好了,不用刻意装出对我很好的样子,那样你累,我也很累。”

她话刚说完,欧雨声就倾身扑向她,把她按在了椅背上:“我不是装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两人离着咫尺的距离,昏暗中眼睛对着眼睛,夏小星说着:“…我看不出来。”她看不懂他,当然看不出来。

欧雨声低头吻住她,手绕到她脑后,固定住了不让她逃离,嘴带着灼热的温度,吮噬着她。直到夏小星几乎不能呼吸,忍不住用手推拒他,他才放开她。

低低的喘息着,欧雨声用耳语一样的声音说着:“这也是装的吗?”夏小星也微喘着,不说话,他又说,“我以前有这样吻过你吗?”

夏小星声音有点变调:“…有,你每次在床上也这样亲我。”

欧雨声依然低沉着嗓音:“那和这一样吗?”她声音里有了点赌气:“一样!”

欧雨声抬手托住她的下巴:“我那是想要你,现在我没想要你,我只想亲你,这样,也一样吗?”

夏小星伸出双手想推开他,身体就挣扎起来,说话声音也大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小星!”欧雨声喊着她,还是按着她。

她身体动弹不了,只能大声的回一句:“你别这样叫我!你还是像原来一样,叫我夏小星!”

“小星!”欧雨声又叫她一声,她不再挣扎,睁大双眼看着他,一片昏暗中,欧雨声凝视她良久,终于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你原谅我…行不行?”

他还是不会说“我爱你”,也许是情未到真正稠浓的不可化解的地步,可也许,他就是宇宙里的那一种男人,一辈子只会用行动说爱,却永远也学不会用嘴去表达。

夏小星许久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什么意思?…你在对我演电影还是在演话剧?”

“小星!”欧雨声叫着她。

窄小的车厢里,四目相望,远处昏蒙的灯光照进来,一点淡淡的影子,可以分辨出眉眼,视线却看不真切。

好久,夏小星才说:“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开始喜欢我了?”欧雨声不说话,她又说,“不说话是不是表示默认了?”

欧雨声依然不作声。

她挣扎一下,把他推开一点:“欧雨声,不要说我不相信你,就算我相信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马上投入你怀抱,屁颠屁颠的跟你回去做老婆?我做不到了,我告诉你!我的心态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说服自己不去爱你了,我也把最难过的时候熬过来了,现在的夏小星,已经凤凰涅槃了,她可以没有你,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变了调。

欧雨声俯过脸去吻住了她,夏小星挣扎着把脸扭开:“你不要动不动就来亲我,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亲。”

可是欧雨声的体力又占了上风,他一只手搂住她,把她紧拥在怀里,另一只手捏住她下颚不管不顾的就亲了下去,含住她唇舌细细的揉弄了一番他才放开她:“那我现在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夏小星被他搞得心有点乱,好一会才重回状态:“结婚三年,我一点收益都没有,你已经被ST了,我正准备把你处理掉。”

欧雨声笑了:“我被ST了,但还没有退市,我还有机会摘掉帽子,是不是要我来追你?”

夏小星说:“不知道!”

欧雨声把她又往怀里收了一下:“是不是摘了帽子就回去给我做老婆?”

夏小星不作声,欧雨声低头看向她:“那能不能告诉我,要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摘掉这个ST帽子?”

她过了会儿才说:“让我感觉到你真的在喜欢我。”

“现在感觉不到吗?”

“嗯。”

“要到怎么样你才能感觉得到?”

夏小星停了一停,才轻声回答:“不知道。”

她撒了谎,其实她知道,只要像叶枫那样,她就能感觉到他在爱她了。

欧雨声走了,终于对她说了对不起,默认了喜欢她,带着笑容走的。临走之前摇下车窗对她说:“我们重新开始,你忘掉原来的我。”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真心。她明白对欧雨声来说,这已经非常不易了。

只是感觉不够。

也许是她太贪心,以前没有的时候都能不顾一切去爱他,现在有了,反倒用了降温的态度去看他。是想要的更多,还是三年的冷漠积成了寒冰让她变得冷静她也不太清楚,她只是觉得,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回到他身边。

虽然她很想,但是不能,她想看的更清楚。也许潜意识里,她还在拿他和叶枫做对比,现在,不知为什么,叶枫的每一次呼唤,每一次凝睇几乎都能让她落泪,他究竟是用了多少深情在爱她,她无法去测量。

心底里,她是不是也在期盼欧雨声能爱自己到那种程度。

人性真是贪婪的,三个月前欧雨声一个温和的眼神都能让她瞬间幸福,而现在,他默认了喜欢她,她却不觉得满足。

一夜睡得不好,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欧雨声的,说带她去看新家,也有叶枫的,站在A大环山路的金色碎阳下叫她“小星”。

她竟然难受。她给了叶枫太多缠住她的机会,终于让他走进了她的梦里。

起床已过了八点,洗了脸刷了牙,她又给叶枫打了个电话。现在她已能熟练的拨他的号码了。电话没有打通,说:“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看着电话愣神,母亲在客厅喊她吃早餐。饭桌上母亲说家里该做清洁了,地板两三天没拖了,又说太阳很好,可以洗洗床单晒晒被子。

她忙了一上午,做家务真的比上班还累,但也很好,她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欧雨声中午打电话来,说来了个外地客户,晚上不能过来吃晚饭了,电话里嘱咐她出门自己开车,不要去挤公汽,她答应了他。

两点她在去市郊的公路上与律师会合,身上带着一包衣服。她还是搭公汽来的。上了律师的车,车直奔城郊的看守所而去,父亲,正在那里等着她。

埋个地雷

夏小星没有见到父亲。

在看守所戒备森严的门旁,律师向武警出示了证件以后,说她是当事人的女儿,她经过有关部门的同意,带她来给父亲送点御寒的衣服。

盘查他们的武警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就说律师可以进去,但她不能。理由很简单,因为当事人是未决犯,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允许和家属见面的。

在这种严肃的不能有笑容的场合,说了一,就绝对不能二的。

她和律师走到几米远的地方,律师抱歉的向她解释,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常识,所以她跟检察院和法院都沟通过,“他们都默许了的,但看守所是检察院、法院、和武警三家管辖的地方,武警这一关还是通不过…”她表示着无能为力的遗憾。

夏小星见她说的真诚,宽慰着她:“没关系,谢谢你有这份心。”

律师脸上依然布满歉意:“衣服我帮你带进去,你有什么话要我替你转达吗?”

她低头默了几秒,抬起头就对律师说:“你告诉我爸,就说孩子没了。”

律师微微一诧异,显然这话太有冲击性,也太令人遐想,目光在夏小星脸上转了一圈,她随即识趣的就什么都不问,只说:“就这些?”

夏小星点了下头:“嗯,就这些,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