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娟子来买点化妆品。”欧岚岚说着,就向夏小星点头打了个招呼。

“噢,那你们去吧,我们走了。”欧雨声显然是想快点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拉着她的手,就加大了步伐。

越过了三四盏路灯,五六棵梧桐,欧岚岚在后面追了上来:“哥!”她喊着。

两人回过头。

欧岚岚站到他们面前,瞄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犹豫了一下,才说:“娟子说有话要对你说,她让你过去和她谈几分钟…”她眼睛看向夏小星,似乎在等她表态。

欧雨声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远处。

一二十米外的灯光下,吴娟低着头,脚在地上划着,用背影对着他们。

夏小星抽回自己的手,望着欧雨声。

欧雨声抿住唇站了好一会,才向她转过脸:“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几分钟就回。”眼睛就望住她。

夏小星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欧雨声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说一遍:“我几分钟就回,在这等我!”说完才迈着长腿向吴娟快步走去。

夏小星望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走远,咬住了唇。

欧岚岚没有离去,还是站在她面前。

“对不起!”她史无前例的向她道着歉,“他们俩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娟子太犟,只有我哥亲自去说她可能才会清醒,我不是在拆你的台…”

夏小星截断了她的话:“你没做错,是我拆散了他们。”

欧岚岚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微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少今天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停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该怎么说,“我哥对你好像挺上心的,龙辉也说我哥喜欢你,以前我那种态度,希望你别记在心上。”

夏小星眼睛看向别处:“无所谓。”她是真的无所谓,欧岚岚态度的转变,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变化。

谈话陷入僵局,短暂的静默之后,欧岚岚重新挑起了话题:“你大概不清楚我哥当初答应和你结婚的真正原因吧。”

夏小星扭头望过来,她接着说,“其实是为了我爸爸。”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以前我那样对你,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资格的。我爸的工程公司那时候资金周转不灵,没有银行贷款工程就做不下去,破产还好说,问题是欠了几百个工人将近半年的工资,正好又碰在风口上,报纸上天天在登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报道。我爸那时候连家都不敢回,每天东躲西藏的,我爷爷急的中了风,一下就躺在了医院里,我哥这才答应和你结婚的。可我爷爷还是被我爸爸害死了,所以我哥到现在都不愿叫我爸一声叔。”

夏小星记起来,她和欧雨声的婚期是因为他爷爷的去世推迟了几个月的。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她问着欧岚岚。

前因后果2

昏昏茫茫的路灯下,欧岚岚脸上没有了昔日的尖锐。

“我说这些,没什么恶意,你不要误会,我真正想说的是,娟子这样做,你不要太介意。”

见夏小星依然面无表情,她顿了一下:“她从小就喜欢我哥,我哥出了,她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把我哥等回来,终于感动了他,两人刚确定关系,我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哥就和你结婚了…所以我一直对她有内疚的感觉,心里是希望你和我哥最后过不下去,我哥再回到她身边…”

夏小星语调冷淡的插了一句:“是不是现在这样让你失望了?”

欧岚岚并不在意她话中带刺,只是说着自己的:“龙辉已经说了我了,他最了解我哥…以前那样对你,真的很抱歉,其实反过来想一想,你要不是真心喜欢我哥,又怎么会那样做呢?你和娟子一样,都是一个傻瓜。所以希望你谅解她今天的行为,她是太冲动了,当着你的面这样做,我劝不住她,才想着干脆让我哥去说清楚算了,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这是三年来夏小星第一次见欧岚岚这样客气的带着点真诚对她说话,但她并没有动容,就像一直被寒冷的冬风吹着,早已被冰的麻木,即使那风停了,失了温的身体却依然不会觉得温暖一样,她心里没什么感觉。

她没有介意吴娟过分,当初是她拆散了他们,她也没有生欧岚岚的气,她一贯的尖酸刻薄仿佛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只是在想她自己,当年一身孤勇的夏小星,真的太一厢情愿,也太幼稚了。

她和欧岚岚告辞,说自己先走了,欧岚岚怔了一下,似乎想留住她:“我哥不是让你等他的吗?”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欧雨声很醒目,她看不见吴娟,她被欧雨声遮住了,她只看见欧雨声。

他背对她站立着,雾蒙蒙晕黄的一片光里,他穿着黑色短大衣,领子立着,灰色西裤裹着长腿,那样高挑的身材和显眼的气度,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夏小星,只需抬眼就可以锁定他。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吧。

她对欧岚岚说着:“我先走,他会来找我的。”就转身离开了。

欧雨声并没像她想得那样很快就找过来,谈话时间早就超出了他说的几分钟,她走出了上百米,他也没有追过来。夏小星没有回头看,也没有站着等他,路过一家内衣店,她拐了进去。

是家女士内衣店,面积大约有三四十平方米,收银台在最里面靠着墙,左右两面从高到低挂满了胸罩内裤和背心,店中央还竖着立了两排货架,架上展示的是各种颜色和质地的睡衣。她走到货架末端转弯处站住,脸朝着门,拿起一套睡衣看着。

货架和人差不多高,正好把她遮住。

过了片刻,她就看见欧雨声匆匆的从玻璃门外走了过去,几分钟以后,他又匆匆的回了过来。她站着没动,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从眼前快速的掠过,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没有接,按了关机。

小店里还是很热闹,这里挨近市中心,周围又是大片住宅区,因此临近九点,店里还有四五个年轻女人在挑内衣,一个在还价,还有两个拿着胸衣在比划着,她回过身,发觉一个营业员正盯着她。

她一动不动的拿着套睡衣站了太长时间,那个营业员已经看了她好一会了。

她最后掏钱买了两条打折的丝绸内裤,似乎也是值得的。

从内衣店出来,她没有从北门回家,小区太大,东南西北都有出入口,她走了西门。

一点濛濛的细雨,空气冷丝丝的,又湿又重。

靠近自家那幢楼的时候,她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站住了,她看见欧雨声急匆匆的从楼道里出来又向着北门的方向走去。

她看着他绕过楼不见了才回家。

用钥匙打开家门,徐淑云从房里走了出来:“你在楼下碰到雨声没有?他找你去了。”她低头换鞋,含混的应了一声,徐淑云又问:“他回去了?”

她嗯唔着,就问母亲:“妈,有没有热水?我要洗脸洗脚。”徐淑云转身向厨房走去:“我给你烧,马上就好。”

洗完走出卫生间,她刚进到自己房里,就听见客厅传来门铃声,母亲在接对讲电话,放下电话,就在大声喊她:“小星,你刚才没碰见雨声啊?”

她没回答,在床边站着,不到一分钟,客厅有人进门,随即,她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欧雨声走了进来。

他微微喘着气,胸口不明显的起伏着,喉结还在滚动,脸上淋了点细雨,有点淡淡的湿润,朗眉紧蹙着,面色很冷峻,望着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来不及消褪的着急和焦虑。

两个人对视着,欧雨声走向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着。

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手机没电了。”

欧雨声一下把她扑在了床上,重重的压住她,捉住她的两只手腕俯视了她几秒就吻了下来,他唇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冷,凉凉的包裹住她,只是没一会,就灼热了起来。

欧雨声含着她的唇舌,不放过她任何一个柔软的地方,极尽的唇齿纠缠间,夏小星仿佛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和不安,抬起头,欧雨声的呼吸轻暖的拂着她的脸,他低声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故意让我来回找你,是不是?”

夏小星抿着唇不说话。

“以后别再这样玩我了!”欧雨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低语,说完,又吻住了她。

夏小星几乎不能呼吸。

离开她的唇,欧雨声的眼里燃着两簇火苗,仿佛幽亮的火烛,他把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在她腰上抚了两把,就直接到了她胸前,夏小星挣了一下,被他用力压住了。紧盯着她乌黑的眸子,欧雨声揉捏着她的丰盈,五指不停地使着力,最后用掌心包着她的柔软,指端就捏住她的敏感搓动着,夏小星扭了起来,嘴里轻喊着:“不要!…你放开我!”

欧雨声不理会她,压住她,继续动作着,望着她的眼睛愈来愈热烈,她还在低喊着:“不要!…”似乎他最终管住了自己,俯下脸又堵着她嘴亲了一下,然后用低到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耳语说道:“我最多再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接你回我们俩的家!”

他语气忽的一变,隐藏了一个多月的欧雨声的霸道本性又显山露水:“你给我听好了,夏小星!是你要嫁给我的,所以你别想从我手里逃跑,我欧雨声不会再放开你了!”

欧雨声最后还是松开了她,临走之前,他把短大衣的下摆撩开了给她看了一下,说道:“看见没有?它忍得很辛苦,也许下次就忍不住了,你要是再敢这样玩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他用暧昧的眼光看着她,嘴边一丝揶揄,“那种滋味,你很熟悉吧!”

夏小星对他翻着白眼,欧雨声似笑非笑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样一闹,两人一个月以来的柏拉图关系似乎近了一步,但夏小星仍在犹豫,究竟在彷徨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童氏广告为欧龙公司打造的第一波广告宣传攻势在全了的各大媒体、网络、电视上拉开了序幕,紧接而上的,就是街边的广告铺陈。夏小星现在只要出门,就能在街上的广告牌上或是公车车身上看见欧龙公司的大名。

这一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广告公司,小安在手把手的教她广告软件的学习,她已经掌握了Photoshop动画的基本操作技能,小安夸她学的快,开始教她MAYA了。

她刚在电脑前坐下,童颜就推开了策划室的门。

“小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原来是给她业务提成,欧龙公司的前期广告应付款分两次到账了,按比例,她可以拿到两万块钱的报酬。

她看着推到她面前的鼓鼓的信封,童颜在说着:“这是你应得的,不论是谁跑下这个业务都会有这笔钱,你老公没有额外多付钱给我,我只是在兑现对下属的约定。”

她什么话都没说,拿起钱,只说了两个字:“谢谢。”她没那么矫情,既然是该得的,童氏广告公司也确实受益匪浅,她没有理由因为欧雨声,就不要这笔钱。

下班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公司楼下给许青兰打了个电话,邀她出来吃晚饭。许青兰一向干脆的人,今天不知为什么,有点推三阻四的。

她火了,对着电话吼了一声:“你给我滚出来!没有你,未必陈凯会饿死!”

挂了电话她去了附近的银行,在自动取款机里提了一万块钱。这是她近三个月来攒下的钱。现在她很节省,把童氏广告的八百元底薪作为一个月的零用开销,吃饭用的是母亲的钱,她的工资几乎全部攒了起来。童颜曾说要给她加薪,她拒绝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事很少,基本都在学习,她对童颜说,你加薪,我就走,童颜就再没提起这事。

拿着钱她去了党校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等许青兰。

几个月前她常来这,甚至把它当中午的食堂,那样她就不用吃真正食堂的饭菜了。

这里的自助餐是42元一个人,属于中低价位,却每每有鲜艳的海蟹上盘,虽然那些海蟹无一不被分解的支离破碎,但在内陆城市,它也算是不错的海鲜了。因此她常来吃,只是最近三个月从来没来过。

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她等着许青兰,远远的看见她的身影在街边出现,她起身迎向门。

门前有三步台阶,她伸出手去搀自己的好友。

手触到许青兰的手腕,她立即缩了一下,她顿时察觉到有异:“你手怎么了?”她问道。

许青兰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没什么,搬东西的时候拧了一下。”说着就提脚迈向台阶,她赶紧搀住她胳膊,没去碰她的手腕。

两人面对面坐下,她又问许青兰:“严不严重?伤的是右手,你能不能拿筷子?”

许青兰对她笑笑:“没事,可以握筷子,动作慢点而已。”

冬天的傍晚五六点,餐厅已点了灯,她们餐桌的上方就有一盏明亮的射灯,光打在许青兰的脸上,夏小星突然发现她额上像是有一块青紫。

她立即探过身去仔细瞧。是一块青紫,有半个鸡蛋大。

许青兰躲着,不想让她看,夏小星坐直了身子,问她:“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了一下。”许青兰说着,还牵着嘴角想笑,只是半个笑像哭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夏小星板起了脸。她的好友从来都把自己伪装的很好,永远开朗自信的阳光面孔,见了她总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许青兰顿了几秒,又想给她一个笑,只是又没成功:“小星…真的没什么…”

“你给我说实话!”她厉声说着。

许青兰望着她不再说话。

“是不是陈凯干的?”

许青兰咬住了唇,半天才说:“他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没站稳…”她牵一下嘴,“你也知道我右腿比左腿短两公分…”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夏小星脸色严峻的像带着霜。

“没什么,就是争了几句…”

“是不是因为钱?”陈凯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早在他们两谈恋爱时每次买盒饭都是由许青兰掏钱那会就知道了。

“小星,你别想多了…”许青兰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因为借给我的十万块钱?”她追问着。

许青兰顿了半天:“…那是我赚的钱,我自己支配,他管不着。”

“我只问你是不是因为这十万块钱?!”夏小星抬高了嗓门,旁边两张餐桌旁坐着的人都看向了她们。

许青兰脸色一黯,轻声说着:“你小声点。”在夏小星犀利的目光逼视下,她低下了头,“他们单位集资建房,所以问我要钱…”

说着,她又抬起头,眼里有了点泪光:“他只是推了我一下…他没有打我…小星你不要误会。”

夏小星紧紧的咬住唇,说不出话。

她把包里的三万块钱还给了许青兰,从餐厅出来,她把许青兰送到了几十米外的公汽站。她们之间用不着顾及面子,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闲钱去搭的士。

公车开了过来,她看着自己的好友蹒跚着上了车。

车上没有空座位,许青兰抓着一根铁杆站着,隔着车窗玻璃和她挥手告别。

她对着她在微笑。

车子缓缓驰走了,夏小星眼里涌起一层泪水。

隔了许久,看旁边几个路人都盯着她在看,她才发觉自己身上一直有手机铃声在响。

她掏出电话,是欧雨声。

他问着:“你在哪?怎么没回家吃饭?”

她走出两步稍稍离开公车站牌,然后才开口:“欧雨声,你手上有没有现钱?”银行已经关了门,自动取款机不可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钱,可她现在想马上把许青兰的钱都还给她,她一分钟也不想等。

电话那端微微一顿,接着就听欧雨声说:“要多少?”

“七万。”

“现在就要?”

她回答:“嗯,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电话里传来欧雨声的声音:“你等一下,我打一个电话。”

原来是你

夏小星在党校的传达室里等着欧雨声,这里距离她送走许青兰的公汽站不到一百米,她每天上下班就穿行在公汽和这一百米之间。

传达室守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孤寡老头,也姓夏,都叫他夏师傅,因为同姓,平日里对她格外亲切些,听她说等人,就陪她坐着,也不多言语,却像有事做了的样子。

她望着窗外。

这个世上原就有各种各样孤独的人,有的是身体的孤独,一眼就可以看见,譬如夏师傅;可更多的,大约是心灵的孤独,譬如独自爱着的叶枫和吴娟,又譬如明知是错却偏要去达成的她和许青兰。

每一种孤独,只有深陷其中的人自己方能体会。

她想起叶枫,一直到现在都渺无音讯,他怎么能这样做?假使她现在要还的是他的钱,她不会从此就找不到他吧。

这种假设令她难受。

她有两分钟酸楚的感觉。

欧雨声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党校门口,她站起来和夏师傅告别,老头只憨笑着点了下头,她心里竟然生出点歉意,如果能够,她愿意再陪他多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