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夏小星在食台前转,她是老顾客,告诉他鳗鱼有点腥,不如清淡的鳕鱼,然后问他吃不吃海蟹,他说:“麻烦!”夏小星就说:“那你搞块牛排填饱肚子算了,牛排是现煎的,味道不错。”他皱眉:“我在法了已经吃厌了牛排。”夏小星瞪他:“那你自己去找,别跟着我!”

他还是跟在她身边,有两次他抬起头去看欧雨声,他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

转了一圈,他的食盘里还是没几样东西,夏小星手里的盘子却基本装满了。他看那些东西:两个炸鸡翅,一根德了小黑肠,一块鳕鱼,再就是广式菜心,烧茄子,还有一些黑木耳,还有一勺花饭。

他问:“这是给欧雨声的?”

夏小星点点头:“他就吃这些。我给他送过去,你慢慢挑。”

他看着她走过去,把盘子放在欧雨声面前,欧雨声抬起头,望着她一笑,伸手掐了下她的脸。他个子高,坐着也比常人高出半个头,一抬手,就触到了夏小星的脸。

他低下头,看向食台,心里骤然一凉,眼眶却蓦地一热。他赶紧仰起脸,向头顶上方的白色射灯看去,直到把眼睛看的干涩,他才又低头看向食台。

夏小星又回到他身边,这次她是给自己找吃的。她找的很快,两块鳕鱼,一堆零零碎碎的海蟹,没挑到几块像样的蟹身,她又夹了几个大的蟹脚,然后就拿了好几个黄金小馒头,最后端了一碗西米露,对他说:“等会拿它漱口。”

就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对着他笑。

他恍恍惚惚的也笑,眼睛被那梨涡牵引着,仿佛坠入了湍急的江中,巨大的漩涡一个追赶着一个,急剧的旋转,疯狂的向前奔涌,而他就沉溺在这漩涡的底部,被一次又一次的吞没了。

夏小星叫他:“叶枫,你愣着干吗?快点拿。”他回过神,胡乱夹了几个虾,又搛了些蔬菜,最后学着她也拿了几个黄金馒头和一碗西米露,说:“我也拿它漱口。”

两个人相视而笑,便一起向餐桌走去。

欧雨声已经先在吃了,见他们过来,抬起脸向他点了下头就继续去吃东西。他在他们两人对面坐下,正对着夏小星,三人一时都不说话,都埋头吃着眼前的食物。

夏小星先吃了鱼,就去对付那些海蟹。最后就剩了几个蟹脚,她拿起来剥着,其实海蟹脚的肉质是很嫩滑的,而且肉也是蛮多的,所以她爱吃。就是有点难剥,她剥了一个,欧雨声就问服务生多要了三条湿毛巾,擦干净手,他就把她面前的蟹脚都抓走了。

“你吃点别的,我帮你剥。”他说。他已经吃完了。

夏小星没有反对,处理干净手,就夹起一个黄金馒头吃了起来。抬起眼她看向对面,叶枫正愣愣的望着她,见她望过来,就低头去喝西米露。

她怔了一下,侧眼瞄向欧雨声,他正专心致志的在剥蟹脚,仿佛浑然没看见叶枫的异样。吞下嘴里的馒头,她觉得有点干,也去喝西米露。刚舀了一勺,还没送进嘴里,就听见叶枫急急的喊她:“小星!别喝!”

她的勺子停在了嘴边,欧雨声也抬起头,都望向他。

叶枫愣怔了两秒,语调放正常了:“这里面有芒果粒,你喝了会过敏。”他缓缓的说道。

三人像雕塑似的静止了片刻,终于欧雨声动了起来,他把一个剥开的蟹脚放到她盘里,然后站起身,说:“我去给你舀一碗别的。”就向餐厅一隅的食台走去。

拿着一个小碗,欧雨声来到甜品台前,舀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但他并没有马上转身回餐桌,而是站着,望着对面墙上的一个装饰镜框,它有点像镜子,反射着餐厅里人的一举一动。

夏小星怔怔的和叶枫对视着,许久,叶枫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却没有起身,又过许久,他才终于站起来,转身向餐厅门外走去。

夏小星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看着他的身影出了门,到了街上,没一会,就隐匿在了暗茫茫的夜色里。

欧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给她端了一碗银耳莲子汤,向对面望了一眼,他问:“你那个朋友呢,走了?”

夏小星低下头,“嗯”了一声。

这样的爱

从餐厅出来,欧雨声就牵住了她的手,对叶枫为什么突然离去,从头至尾,他一句话也没问。

两人走几步,他却没有带她去向他的车,而是向着隔壁二三十米处的一家布衣店走去。这是C市挺有名一间连锁布衣店,城区的繁华路段几乎都有它们的分店。

店堂很亮,门面开阔,一走进去,欧雨声就对她说:“看一下窗帘布和沙发布,新家那里我只是随便弄了下,还等着你来重新布置。”这是真话,虽然在此刻,它仿佛是幌子。

穿着黄色小马甲的女店员已迎向他们,也听到了他的话,她立即紧跟在两人的身边。

晚上七八点,偌大的店里只有四五个客人,其他顾客身边的店员只是陪着,惟独跟着他们的女店员,卖力的做着推销,她把五颜六色的一叠样布拿给夏小星看,嘴里巴拉巴拉的不停说着,棉质的柔软,麻质的垂感好,真丝的华丽,混纺的如何如何,夏小星默默的低着头,手一张张的翻那些布,不做声。

三年多前,她也曾为一个新家这样来挑过,今天,却不复再有当初一分的激动。

女店员终于说的无话可说,抬起头问他们:“你们的窗户有多大?”

欧雨声牵起夏小星的手,对店员微笑一下:“我们改天量了尺寸再来。”

店员仍在努力:“你们选好了布,我们可以上门服务。。”

欧雨声点一下头,截住了她的话:“好的,我们回去考虑一下。”说完,便拉着她,转身出了店门。

一直到坐进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发动了引擎,欧雨声才说:“我带你去看看新家吧,离这不远,以后你上班,路上用不了半个小时。”

夏小星依然什么话也不说,欧雨声也闭了嘴,车里异常寂静,两人各自看着窗外稠寥的街景,夜色斑斓,一如他们的心情。

不久就到了蓝天小区,物有所值,里面幽幽静静,冬天,空气中还有一丝草木的香气,似梅又非梅,不知是什么花在夜里开。

欧雨声停好车,牵着她往前走,虽是新楼盘,入住率却已有十之七八,一路走,不长的距离,沿道就有松柏,广玉兰,桂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更有一处人造小桥,桥两边种着些竹子,潺潺的细水声中,一汪浅浅的池水在庭灯的照射下粼粼的发光。不是一等一的高尚小区,是不舍得下这种本钱的。

等电梯的时候,欧雨声才对她说:“我想找个和以前那个房子一样的小区,没找到,不是远了就是环境不太好,只有这里最类似,就是楼高了点。”

楼高了就必须乘电梯,就再不会有爬楼的脚步声。其实,原来的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夏小星在等他回家,知道她在倾听他的脚步声,也知道,她在等他拿钥匙开门。

他什么都知道,惟独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她。

如果能够,他愿意不惜一切回到原来,只是,这世上最不可挽回的,大约就是前一秒钟,更何况是隔了那么久的从前。

电梯停在了十楼,左边B单元。

欧雨声推开门,按下门旁的开关,伸手把她拉了进来。

一个温馨的宽大客厅,像极以前他们的那个家,也是黄黄暖暖的光铺满一屋子,木质地板光着脚就可以走,宽大的布艺沙发松软的可以当床睡,只是这次,营造这一切的人,是欧雨声。

他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棉拖,放一双在她脚下:“穿上。”他说。

夏小星低头换上了,正想往里走,欧雨声拉住了她的胳膊,递给她一样东西。

钥匙。两把,串在一个真皮钥匙扣上:“一把楼下的,一把这个门的,收好。”他对她说。夏小星怔了几秒,接过钥匙,收了起来。

放下手里的包,她跟着欧雨声一个一个房间的看。书房,他说给她用,他的书都在办公室;客房,说岳母如果愿意,可以一起来住;有一个房间空着,欧雨声指给她看:“这里,将来放一张小床,别的,到时再布置。”她没作声,退了出来。

然后去看厨房,一流的德国橱柜,蓝中又白,实用,简约,线条流畅,又前卫。

主卧是最后带她去看的。她一进去,抬头竟然就看见了他们的结婚照,它端端正正的在墙上挂着,仿佛已不是玻璃镜面,而换了一种轻而透明的水晶材质,它密密的封着照片,再是打不破的了。

她看向欧雨声,他大约料到她会吃惊,已在解释:“前几天去你父亲书房找书看,看见了它,就把它搬了过来,妈没给你说吗?”

母亲没给她说,自从父亲判刑以后,母亲就很沉默。

她望着结婚照,那上面的夏小星美丽又天真,只等着欧雨声来爱她。这一天到来了,欧雨声喜欢上了她,甚至在乎她,紧张她,今天她全看到了,为什么她却还是不满足,还是觉得满腹的惆怅?

难道是因为那个黯然转身的背影微微刺痛了她的心。

低下头,两滴泪水挂在了她的睫毛上。

从离开餐厅到现在,她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欧雨声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喊着:“小星!”声音有点嘶哑,仿佛心也在撕扯得痛。

眼泪从她紧闭的眼中溢出,一颗一颗,滚落下她的面颊。

欧雨声还在一声声的叫她:“小星!小星!”切切的,挖心掏肺似的,痛又苦涩。

她却止不住泪。

良久,她终于说:“你今天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来的,是不是?”夏小星没那么蠢,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欧雨声收紧了手臂,脸贴着她的头发,低低的说:“是。”

夏小星并没有生气,任由他抱着,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叶枫的?”

他顿一下,并不隐瞒自己所做的事:“我想知道是谁给你借的钱,就找人调查了你。”

她依然不生气,很平静:“你查到了什么?”

“。。他在追你。”他不敢说查到了叶枫有心脏病,而且情况不乐观,虽然他知道,这将是个地雷,不晓得哪一天会在夏小星面前爆炸。

“所以你来赶他走?”

欧雨声不说话。

她眼里又流下两滴眼泪:“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叶枫喜欢我八年了,我只给他抱了一次,还隔着很厚的衣服,你以后不要欺负他了。”

他胸口一恸,仿佛被刀生生的割了一下:“你觉得我今天是来欺负他的吗?”

夏小星用不语表示默认,他更是心如针扎,“我只是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认识到有我的存在,别的我什么都没做,这样就是欺负他了吗?”

那他应该怎么做?难道任由他缠着她,不问不出现,才是对的吗?

除非夏小星不是他妻子,否则哪一个男人能这么慈悲?

现在他去哪都牵着她的手,但在叶枫的面前他没这样做;他也看见了叶枫痴痴望着她的眼神,他大可以摆出一个合法丈夫的姿态多瞄他两眼,但他没有,他始终低着头,让自己做瞎子。他已经在顾全他的感受,只因为他是个病人,这样,还是不够吗?

两个人都不再做声,只是默默地拥着。夏小星的眼泪慢慢收了起来,过了许久,她开口:“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以后你不要调查我,也不要调查叶枫了,我不会和他怎么样,你能不能答应我?”

欧雨声说:“好。”

她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欧雨声低声说:“是!”

她又问:“你不是因为有人跟你抢,才觉得喜欢我了吧?”

他立即答:“不是!是真的喜欢。”

她又说:“叶枫从认识我那天起就开始喜欢我了,我也是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喜欢你的,你喜欢我,有没有我们俩的一半多?”

他心口又是一恸,感觉喉咙在发胀:“比这多,多很多,以后会越来越多。”

夏小星眼眶又湿润了:“那好,我再陪我妈住一段时间,等过了年,我就搬这里来和你一起住。”

欧雨声一怔,随后双臂就用力一收,低低的喊出一声:“好!”

便低头吻向她。

这吻一下就变得一泻千里,不可收拾,没一会,两人便倒在了床上。

夏小星出奇的温顺,任他亲,任他摸,任他褪了她的衣服。屋里只余了一盏幽幽的壁灯,轻纱似的光里,是两人发热的身体和浅促的呼吸。欧雨声在禁欲几个月之后,终于又触摸到她,更兼明了了自己的心意,搂着夏小星,几乎是一寸一寸的亲吻,最后流连在她胸口,吮到她化成一潭水才把自己缓缓送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不想像从前一样猛烈的攻陷她,他只想一点一点的蚕食她,占住她,然后细细的品,慢慢的蹍,进到她最深处,停最长的时间,感受她身体里的花开和颤抖,仿佛这样,他才能攫取住她的灵魂。

而高嘲来临的时候,也并不是百米冲刺的时候,而就在这细抽慢蹍中,占有到最彻底,每个最末梢的细微神经都到达敏感的临界点,满到不能再满,抵到不能再抵,他终于吻住她,释放自己的爱。

汗滋滋的,他抱着她去洗澡,贪恋床上的温暖,他只搂住她快捷的冲淋,水让她的肌肤变得更嫩滑,他终究耐不住,草草的关了龙头,又到床上去占住了她。

夏小星一贯的不叫,吟都不吟,只脸色润得像两片桃花,眸子里盈一汪醉了的的秋水,紧咬住唇,就是不出声。

他吻她,抿她的唇,让她叫出来,她却不应他,还是自己咬自己。他不忍心,说:“你咬我吧。”夏小星勾住他脖子,咬在他肩窝上,他顿时像磕了药似的,四肢百骸都重新来过,越发欲罢不能。

终于癫狂。

恨不得缠绵了一夜。

欧雨声抱着她,索取了又索取,夏小星昏昏忽忽的睡去,却又被他吻醒,他的唇沿着她脊椎走,盖一个一个的章,身体热而硬的抵住她的臀,她回头看他,他就吻住她,在她耳边说难受,絮絮的曰睡不着,手在她胸前不停的搓,她不得不放开自己的腿,又让他进来。

就这样被欧雨声从背后搂着,勉强睡着了。

醒来已过了九点,床单上一片狼藉,她抽出身体,逃去卫生间,镜子里,她看着身前身后的一朵朵草莓,不记得过去的三年,曾有过这样热烈,不顾一切的贪欢夜晚。

两人上班都迟了,欧雨声送她回家换衣服,车里她答应欧雨声住一起之前每周来新家过一夜,可她又对他说:“你以后不用天天来找我了,过完年我就跟你回家住。”

欧雨声说:“好。”

现在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好”,因为她答应他回家。

其实他爱她很深了,夏小星却还在怀疑他的爱有没有叶枫的一半多。如果爱可以量化,能够用尺或称来计量,他很想把他们俩的爱放在一起比一比。

也许,他的爱的确不及那个男人深,也不及那个男人稠,可如果从此以后给他相同的时间,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输给他。

要是他也失去夏小星,他会不会也像那个男人一样,眼里只写四个字。

绝望的爱。

那是他和叶枫见面看见的唯一的东西。

他也怜悯他。

但他不能因此就退让。如果是别的,他可以让,但是爱情,怎么能让?

叶枫的不幸,用欧雨声的退让来成全,这么伟大的境界,这一辈子,他欧雨声都不可能做得到。

只是,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失去夏小星,大约他的脸上,也会雕刻出这四个字,“绝望的爱”。而他绝望,只是因为他明白的太晚,而醒过来之后,三年,一千个日子的累积,又让他爱的太迅速。

即使现时的他,爱仍然没有叶枫多,可他已预见到,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追上他。

只要那个男人,一直。

在。

他就可以追上他。

轰轰隆隆

欧雨声走进自己办公室时已接近十一点,他刚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似乎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回这间公寓了,这里弥漫着太浓烈的单身味道,独自睡在这的夜晚,他渐渐的已开始失眠。

以后,即使听了夏小星的话,他不天天去找她,他也会每天过江吧。

这里,他已经呆不住了,就算夏小星不在,他也想睡在新家里。

他坐下不到三分钟,龙辉就来了,身后跟着个部门经理。他精明扼要的对部门经理做了指示,那经理就退了出去,他转头看向龙辉。

龙辉懒散的坐在旁边的椅子里,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早上有个会你忘了?都在问欧总怎么没来,大家都不习惯你不守时。”他以准时出了名的,手下人人都知道。

他低下头,随手翻着刚刚部门经理送来的报告书:“会议你代替我主持了?”

龙辉“嗯”了一声,他看他一眼,“那不就结了。”又去看报告书。

就听龙辉懒懒的问:“你是不是有事?”

他抬起头,龙辉看着懒洋洋的,但眼神却是锐利的,他在他的目光中停了几秒:“我看着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龙辉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