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雨声牵了下唇角,眸子最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扭过头去,启动了轿车。

她看着他的车融在了车流里消失的不见了才进了医院。

叶枫在上午九点从重症监护室转了出来。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她站在ICU的门边,透过门上的窗口向里张望,她的脸在玻璃上一出现,叶枫就看见了她。他躺在床上对她露出了笑容,眼睛一直看着她,她把两杯豆浆举起来,给他看,他的嘴就咧开了。

没一会来了一群医生和护士,叶枫表哥也在内,他看见了她,向她点了下头。

昨天她在走廊里坐着等叶枫醒来的时候,他表哥过来和她说了几分钟的话,她这才知道叶枫的心脏出毛病是源于那场车祸。

她惋惜又痛心的说了一句:“他怎么这么不当心!”

他表哥也说:“是啊,我姑妈几乎受不了这个打击,她早就和我姑父离了婚,小枫是她唯一的寄托。”

她看着那群医生和护士涌进他的病房,她到不远处的座椅上坐下,等了二十来分钟那群人走出了ICU,她站了起来。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叶枫表哥对她说了一句:“他马上就出来了。”她点头向他笑。

不久护士就把叶枫推了出来,她迎上去,叶枫又看着她笑,嘴唇和脸色都很苍白,她帮着护士把他送进普通病房,还是像原来那样的单人间,他躺在床上就对她说:“豆浆给我喝。”声音是虚弱的。

她瞪他一眼,脸上凶巴巴的:“冷了!不能喝!”然后就到处找,却没找到碗,最后她到街上去买了一个搪瓷碗回来,倒上热水,把豆浆杯浸在里面,温热了才给他喝。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叶枫乖乖的看着她,护士来给他量血压,量心跳,抽血,又打针,他躺着,随她们掰弄,眼睛只跟着她转。她等他喝完一杯豆浆,就对他说:“你睡一觉,我帮你看着吊瓶。”叶枫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真的睡了一觉,直到中午他表哥带了饭菜来和他们一起吃,他才醒过来。

医院食堂的小炒,还是很油腻,叶枫右手在打吊针,左手笨拙的握着勺子,舀着吃了几勺,就停住了。她抬起脸问他:“晚上要不要我给你送点吃的来?”

叶枫望着她,说:“好。”

“你想吃什么?”她问。

他只看着她:“随便,只要是你做的。”

她横他一眼:“那我就给你带碗稀饭来!”

他笑:“好,有没有咸菜?”

她没好气的说:“有,我去超市给你买包榨菜!”

他还是笑:“好。”转头就对他表哥说,“哥,晚上的饭不用你管了。”他表哥抬起头把两人看了一眼,丢了一句。

“随便你们。”

吃过午饭她给童颜打电话请假,说下午不能来了,要照顾一个生病的朋友。

童颜满口答应,说离过年没几天了,公司马上也要放假了,让她干脆年后再来上班。她感谢他,童颜在电话里说,我还要感谢你呢。

就在这来来去去的感谢声中,她挂了电话,然后扭头对一直望着她的叶枫说:“我回去买点菜,晚上给你送饭来。”

叶枫只说:“好”。

她在家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些新鲜蔬菜,又去日用品区挑了一个保温桶。拿回家母亲不解的问她买保温桶干什么,她看着母亲头上又多出来的几根白发,狠了下心,终于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徐淑云眼里已干枯的流不出眼泪,只恨声不断:“这个老不死的,做的孽啊。。。还要连累别人家的孩子。。。”她也记得叶枫,那个在女儿婚礼前夜,淋着大雨在他们家楼底下站了一夜的小伙子。

晚饭是母亲和她一起做的,四季豆炒肉,虾仁炒黄瓜,几样翠绿精致的小菜,她往保温桶里装饭菜的时候,母亲问她:“雨声怎么不来吃饭?”

她低着头搛菜:“年底,他忙,应酬多。”

母亲“哦”了一声,便催她趁热赶紧给叶枫送去。

她开着MINI去的,路上只用了十分钟,到那揭开盖子的时候,里面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她让叶枫就在保温桶里吃,免得拿出来冷了。也许是热乎乎的饭菜下了肚,又也许是因祸得福,从天而降的意外幸福笼罩住了叶枫,他苍白的面颊上终于起了一点润色。

看他很虚弱的样子,却吃的很急,夏小星喊他:“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叶枫抬起脸对她笑,唇边沾了一粒米:“我中午几乎没吃,这会饿的不行了。”

夏小星嫌弃的看着他:“把你嘴边的饭擦掉!”

叶枫伸出手指,慢悠悠的把那粒米抹进嘴里,露着洁白的牙齿对着她笑

她皱着眉,终于忍不住也扑哧笑了出来。可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从前,她总是企图这样捉弄欧雨声,可他一次也没把饭粒沾在嘴上过。

八点多护士来给叶枫量心跳,显然把她当成他女朋友了,说话就不客气:“重症监护室刚出来的,病人要多休息,明天再来探视吧!”

她赶紧站起来收拾东西走,刚刚她就想走了,她也怕叶枫累,只是看着叶枫留恋的神情,心一软就留下来多陪他看了一会电视。电视在墙上挂着,正对着病床,屏幕上的人又哭又笑的,她偶尔跟着笑,叶枫也笑,其实她根本没看进去,而叶枫,或更就是在看她。

拎着保温桶她向门口走去,叶枫平躺着,护士的听诊器还按在他胸口,他叫她:“小星。”

她回过头:“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露出笑容。

回到家把保温桶仔细的洗干净,敞着盖子让它吹干,她走出厨房,看了下客厅的挂钟,还不到九点。

回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她进了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她没钻被窝,而是穿着毛衣羊毛裤窝在了沙发里,徐淑云见了心里就有点明白:“是不是雨声等会要来接你?”她早就劝女儿住到新家去,女儿非说要陪她过完年。

夏小星拿毛巾擦着头发:“嗯,他可能晚点来。”

可她没有等到欧雨声,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等到了十点钟,才等来他一个电话,说,刚刚应酬完,喝了点酒,不能开车,过不来了。还说以后的两天也很忙,排满了饭局,估计都会像今天这样。

她捧着电话听完,说:“知道了,你少喝点酒。”

“嗯。”欧雨声应着。

她又说:“哪天能来提前给我来个电话。”

“嗯。”他还是这一声。、

其实隔的有那么远吗?就一条江,晚上不堵车,四十分钟就可以跑到,他前段时间天天过来,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话,她只在心里说。

她告诉他:“我今天开车了,没搭公汽。”

“哦。”他竟然就吐了这么一个字。

她突然也不想说话,话筒里一下变的一片死寂,两人仿佛都在屏住气听对方的呼吸,隔了会,欧雨声先开口:“我挂电话了,明天还要早起。”

“噢。”她应了一声,欧雨声的电话就断了。

她举着电话,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半天坐着没动。

欧雨声,有点不对劲。

接下来的三天,欧雨声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忙的没空来找她,甚至电话也没有一个。她每天忙着往医院跑,也顾不上他。现在没有比叶枫的健康更重要的事,他已渐渐在好转,脸色不那么苍白,嘴唇也有了点血色,她心里踏实了一点。

这天陪叶枫看了会电视,她站起来回家,叶枫坚持要送她:“我已经好了,送你回家都可以。”他说着。

“外面冷!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用你送。”她劝他。

终究犟不过他,只好同意让他送她到车上。

晚上八点多,街上的空气真的很寒冷,一说话,嘴里就吐出一团雾气。她拉开车门,对他说:“你赶紧进去,你不能感冒的,你别忘了。”

叶枫拍着身上的羽绒服,又扯一下围巾,“我穿的很多。”说着,看她一眼,顿了顿,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你脖子露在外面,不冷吗?”就把围巾一圈一圈的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夏小星知道拒绝不了,只能由着他了。

怕他着凉,她快快的上车离去,隔着玻璃对叶枫挥了下手,她就把车向外开,一拐上了马路,她回了下头,果然看见叶枫还在原地站着。她不消失,大约他是不会进去的。

就在扭头准备提速的瞬间,停车场上一辆车正在开进去,车灯一晃,她忽然在一排停着的车里看见了一辆熟悉的奥迪,她一愣,定睛想仔细去看,可那车灯的光亮已经没有了。什么都看不清。而她已汇在了车流里,不能再回头了。

双眼目视着前方,她对自己说,那不会是欧雨声的,他忙的连给她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在这里?

她嘲笑着自己的这个想法,C市开五六十万奥迪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只是碰巧罢了。

一进家门母亲就从房里走出来,对她说:“雨声七点多的时候来了一趟,我告诉他说你去了医院,他说他知道,最近忙,没空过来,非要给我两万块钱,说过年了,给我和他母亲每人两万,让我们买衣服穿。这孩子,真是的!”徐淑云满脸难得的笑容,“小星,妈妈把钱给你吧。”

她在客厅中央怔一下,欧雨声过来了?她想起了那辆奥迪车。

回过神,她对母亲说:“。。给你你就拿着吧,他总来吃你做的饭。”

“饭才花几个钱?”母亲在说。

“妈,你别罗嗦了,就拿着吧。”说完,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听见母亲还在客厅里叨叨着这孩子,这孩子的,声音里都是愉悦,似乎从父亲被判刑以来,这是母亲最高兴的一回。

她拿起手机给欧雨声打电话,电话“嘟—嘟”的一声声响,她的心不知为什么就越来越急,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她却觉得很久远似的。

终于被他接起,传来他的声音,“喂?”一个字,客气而疏离,她顿时愣住,说不出话来,那端也没声音,静悄悄的,似乎只等她开口,隔了好一会,她才说:“是我。”

“哦,”欧雨声像幡然醒悟一般,声音随即温和了,解释着,“我没看来电显示。”

她胸口却已被那种冷漠哽住了,那是很久以前的感觉,他怕她缠他,就是这种样子。

喉咙微微的发胀,她的声音不易察觉的变了调:“你在哪?”

“我刚回到我这边,正约着人见面。”如果这是真话,那辆奥迪车就不是他的,他不可能这么快回到他那里。

她问:“你过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欧雨声的声音里什么也听不出来:“我抽空过来一下,看一下我妈,顺便看了下你母亲,知道你去了医院。”

听他提到医院,她忍不住就问了:“你有没有来过医院?”

电话里静了几秒,然后他说:“我很忙。”

她举着电话,有点茫然,我很忙,这算回答吗?听见欧雨声又说,“晚点我再给你打电话,我约的人来了。”

她没有等到他的电话,那晚她熬到很晚才睡觉,后来她给他打过去,电话却全部转去了秘书台。他没有给她打过来。

她一直没找到他。他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秘书台,这种情况从没出现过,就算他对她最冷淡的第一年,欧雨声也没有不接她电话的时候,即使偶尔开会不能接,过后他也会打过来。其实结婚以来,他一直是个严格履行丈夫责任的男人,他从没让自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过,就算是不回家,她也知道他在那里。

她有过江去找他的冲动。但最后克制住了,还有一两天就过年了,过年他不可能不出现吧。

知道欧雨声出国是在两天以后,他在小年夜的前一天去了美国,走之前他没来见她,也没和她说一声。

那天中午她从医院回来,想着每次陪叶枫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实在是无趣,她就去超市买了一副跳棋。因为那时候她烫伤在A大医院住院的时候,叶枫就是买了一副跳棋每天陪着她在医院解闷的。

她每次跳不赢他,都逼着他让她三步棋。

拿着跳棋她走出超市,在门口碰见了婆婆,她是来买年货的。她住回娘家以后,到婆婆家的距离其实只有几百米远,但因为和欧雨声几个月都处于冷战状态,所以她几乎没怎么去过婆家。

欧母见到她就亲热的叫:“小星,你怎么一直不来吃顿饭?雨声说你忙,除了上班,还在一家广告公司学习,是不是真的?”

“嗯,妈,”她觉得有点对不住婆婆,只能含糊的蒙混过关,“。。是在两边跑。”

欧母捏一下她的胳膊:“难怪越来越瘦了,你看你的脸都尖成什么样子了,我炖点燕窝,年三十你来陪我们吃个年夜饭吧,雨声出了国,只有你来陪我们了,跟我们吃一会你再回家陪你妈妈。”

她全身一震:“出了国?他去了哪个国家?”

欧母看她不知道,吃了一惊:“他没告诉你啊,他去了美国,昨天走的,还说可能要待好几个月,过年前突然赶着走,他爸爸还在为这生气呢。。。”

她低下了头。

听见婆婆在说:“小星,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你别哭,这孩子是太不像话了,出国怎么不和你说一声呢?他肯定是怕你不让他走,小星,你别哭!。。”

她眼泪却一颗一颗掉下来。

他怎么能这样不打招呼就走掉?他不是才对她说了“我爱你”的吗?难道都是假的?把她哄回他身边又一声不响的丢下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叶枫吗?她早就感觉他不对劲了。

种种唤醒

那天是婆婆把她送回家的,一路上不停的骂儿子,替儿子向她道歉,最后她把眼泪擦干,对婆婆说:“妈,我自己打电话去骂他。”

婆婆这才松一口气,说:“好,你狠狠的骂他,我也要打电话去骂他一顿。”

回到家她才想起她的车还留在了超市的停车场上。

她没有去管车,脱了外套趴在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又流了几滴眼泪。

似乎她有点明白,虽然她想不通,可大致猜到了欧雨声为什么要离开。

她没有打电话去责问他,欧雨声不给她来电话,她也不打,她看他到哪天才来找她。

有时候男女间的较量就是这样展开的,双方越成熟,陷入这种游戏的机会就越多,仿佛风平浪静的,一切如常,其实却如深海的海沟,在目光触及不到的底下,不知有着怎样汹涌的暗潮翻滚。

于是,暗战就爆发了,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看谁最后扛得住。

她对母亲说欧雨声因为工作需要出国去了,徐淑云说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出国,她回答母亲,外国人又不过年,就搪塞了过去。

年三十她吃了两顿年夜晚,六点去到婆婆家,先陪着欧雨声的父母吃,或许是因为那天当着婆婆的面掉了眼泪,欧雨声的爸妈待她格外的亲热,连一脸官相的公公,也叫了她好几次:“小星,吃点这个。”

七点半她回到自己家,又陪母亲吃,母亲知道她大约吃饱了,给她搛了块鱼,就没再叫她吃了。

饭后她陪母亲看春晚,手机响起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欧雨声,可是不是,是叶枫。

早上她还给他送了两杯豆浆的,知道下午他表哥把他接回了家里,这会儿就告诉她,他吃完了年夜饭,自己坐着的士回医院了。她说:“你表哥不是让你在家里住一夜的吗?”

他说:“在医院睡惯了。”然后问她,“小星,你在干吗?”

她随口答:“陪我妈看春节联欢晚会。”

叶枫仿佛也是随口在问:“欧雨声没和你在一起吗?”

她顿了一下,说了两个字:“没有。”她没告诉叶枫欧雨声出国了,自从他走了之后,她再没在叶枫跟前提起过欧雨声,以前她常不经意的会和叶枫谈起欧雨声,说自己的失落和迷惘,但欧雨声突然消失以后,她绝口不提了。

听到她的回答,叶枫显然有点吃惊:“今天是大年夜,他怎么不和你。。。”

她一下打断他:“要不要我来陪你看会电视?”她懂他的期盼。

叶枫在那边明显的愣了一下:“要。。我就怕你抽不出身。”他回医院,不就是等着她有可能来陪他一下吗?

和母亲说了一下,她开着车去了。确实,如果欧雨声在的话,她肯定抽不出身,但现在,他不在。他知道她会去陪叶枫吧,所以他走了,是生气,还是嫉妒,她有点分不清。只是想着,在异国他乡,他身边有没有人陪着他过年?

她想起那一晚他突兀的那一句“我爱你”,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准备离开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老婆去照顾情敌吧。

十点多的大年夜街头,车辆异常的少,偶尔相遇的公交车都跑得很快,的士更是半天才有一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还在街上,一路上,处处张灯结彩,今晚的霓虹,艳过任何时候,可也寂寞过任何时候,C市的长街,迎来了一年中最空旷的一个夜晚。

医院是没有节日的,护士还在值班,叶枫见了她只会傻笑。

她陪着他看完了春晚,倒计时来临的时候,整个城市陷入了爆炸声中,她站在病房的窗边看着远近升腾的烟花,一朵朵的在夜空漫开,盛放一两秒,用流星似的的璀璨换来那一刻的美丽,即使随风而逝了,似乎也是值得的。

她看着烟花,也看见了玻璃窗上叶枫望着她的眼睛,那样的一动不动,和夜空里绽放的点点繁星叠在了一起。

她陪着叶枫迎来了农历新年,欧雨声没有打电话来,回家以后,她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