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这些学生们吧,是啊,落到长安府衙这里总比被落到廖承段山手里要好一点,虽然估计也保不住会被带走...官员们想到忙抬手催促。

场中也有不少家长开始动手了,学生们也响起了叫喊声。

“跟官兵拼了。

“不自由毋宁死。”

混乱中有石块木棍甚至鞋子砸向廖承所在,骚动渐起,那边的将官抬手示意,京兵们的长枪抬高,寒光闪闪只待一声令下。

“就是死了也要带走。”

郭怀春接过小厮手里的绳子,将薛青一把拎起来:“你给我....”

话音未落,手中一空,薛青竟然从他的绳索下站开,将手里的竹杖举起,高声道:“且慢。”

这小子...不是这丫头这么灵活啊....郭怀春闪过一个念头,旋即气恼:“慢什么,给我滚回去。”

薛母也哭道:“我的儿...咱们回家再说...”说着手抚向薛青的口鼻。

薛青再次避开,人向前奔去,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中似乎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郭怀春薛母大惊,薛母低声喝道:“快追。”

薛青的声音在人群中再次高喊:“且慢,廖大人,小子有话与你说。”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高亢,但在嘈杂声中稳稳的传开,正厮打争闹的学生们和家长们都愣了下,围过来的差役前方的青霞先生等人也看过来。

薛青已经到了人群外,青霞先生伸手阻拦,但还是没有抓住,薛青站在了廖承面前,看着这似乎突然冲出来的少年,京兵们刷拉一声将兵器对准了他。

火把照耀下,少年瘦小,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廖承一眼就想起来了...这个瘦弱的病怏怏的孩子,他抬手制止京兵们,神情沉沉道:“薛青,你竟然也来这里,真是让咱家太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与咱家说?”

薛青道:“大人曾吩咐小子一件事。”

有吗?他说过的话就跟风刮过一样,廖承自己都记不得,不过吩咐二字让他听的有些顺耳,沉脸道:“何事?”

薛青道:“大人要小子为您也作一首诗,现在小子已想好了。”

这个啊..廖承想起来了,当时在裴家的介园,听到水调歌头是专门为宗周所做,他是很羡慕便说了句请这少年也给自己作一首...怎么,现在是要用作诗来讨好自己吗?

其他人也都愣了,这时候..作什么诗?这薛青颇有诗才...是想讨好廖承以化解今日罪?

廖承道:“再会作诗,人品不好也没用。”

薛青道:“在被大人抓走之前,小子先将诗读与大人听。”说罢向前一步,“金樽美酒千人血...”再踱一步,点竹杖:“玉盘佳肴万姓膏。”人向前,竹杖落,“烛落泪时民泪落。”站到了廖承面前,“歌声高处怨声高。”再慢慢后几步,站定看着廖承,“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在她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第二句,在场的很多人都色变,这里有官员有教习都是读书人,学生的家长们也多数是大家出身...能读得社学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待薛青最后一句落,火把映照下众人的神情古怪。

廖承道:“什么意思?”他可不是宗周那般,对诗词从来没有研究,只能听个热闹,美酒佳肴的听起来还挺热闹....

段山在后笑道:“骂你呢..骂你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有负皇恩。”

学生中此时也轰然响起喊声,先是一人,紧接着所有人,齐声念着这首诗,夹杂着大笑声。

廖承勃然大怒,读书人真可恶,骂人还不带脏字。

李光远已经冲过来,扬手就冲薛青抓去喝道:“大胆,竟然敢...”

薛青转身迈步,恰躲过他,穿过围拢来的先生们,将竹杖举起,再次高声:“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她口中诵读,人大步向学生中而去,走的明明不快,但身后的李光远却没有抓住她,她与学生们擦肩而过,竹杖顿地,如有金戈铁马入耳。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一声高过一声,一步快过一步,如踏云如乘风穿行学生中。

“...似黄粱梦,辞丹凤.....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到了学生们中间,转过身一撩衣袍席地拄杖而坐,道:“我等说了读书,就只读书,我等君子,动口不动手,请大人抓人。”

瞬时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坐下,张双桐将手中的红袍一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学生们齐声,嘶声竭力,哑声肆意,大笑流泪,四周森然,众人瞬时头皮发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少年....

听得这朗声如雷动,在场的众人神情愕然,身形微颤。

青霞先生垂手肃立,道:“少年人的胆气,谁可拦?”

第一百七十章 不退

夜已经不知多深,长安城灯火依旧通明,城外的喧嚣声随风隐隐送来,站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边火光....令人心惊胆战。

城门没有关闭,不时的有人飞奔穿行,这是各家各户打探消息。

一个小厮喘着气站在柳春阳的书房外:“....薛青便跳出来,说,廖大人,我给你作了一首诗....”

内里的声音打断他:“作诗?这个时候作什么诗?”

小厮道:“是啊,他就真的作诗了。”

内里默然一刻,响起嘀咕:“...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作诗...这么喜欢作诗...跟那个人.岂不是一样....妖怪...”

什么每次那个人妖怪?小厮听不懂不由问。

柳春阳没回答他,问道:“作的什么诗?”

小厮道:“好几句呢...我没记住,反正是骂廖承的...”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廖大人就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诗...”

柳春阳的手敲在窗户上,似乎喃喃一句什么。

小厮主动道:“这个诗字数更多...我更没记住。”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他们就都被抓起来了,青霞先生带着社学的先生们阻拦也被抓起来...京兵,知府衙门都动手了...知府说要把学生们都关到大牢里去...廖大人说就关在双园,知府说人太多...廖大人就更怒了,说有多少都能关的下....双园外乱的很...家长们都守在外边.哭的劝的求情...”

柳春阳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小厮道:“完了啊,要不然还能怎样?一群学生,还都是没过县试的百八十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隐隐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喧哗,城外声响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柳家的深宅大院里。

“快去看,街上也有学生闹起来了。”外边有喊声道。

街上也有学生?不是都在双园外吗?

街上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少年挥舞着火把跑动,大声的喊着:“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同时将手中的卷轴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边,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中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官兵差役疾奔追来。

“站住!”

“不许跑!”

但少年们并不以为意,继续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们人少灵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喧闹明亮一片,犹如长蛇摆动划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就被抓住或者逼到绝巷,不时的响起一阵高声怒骂。

“...我等读书...无罪...”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声音穿透高墙门窗,让其后的人听的心惊胆战又莫名的心酸。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但下一刻停下来,只有喘着粗气,很显然是发现自己前方无路可逃.....咯吱一声,一间宅门忽的打开,在巷子里站着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内里的人一把抓住拉了进去,门随手拴上。

马蹄声官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荡荡。

“这边没有!”

“前边,追。”

脚步声火光很快离开了,门后被人按着挡住的学生站直身子。

“多谢老丈。”他低声道,躬身施礼。

昏暗里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就躲在这里,我儿是货郎明早你帮他推车,送你回家...”

少年摇头:“不行,我还要去宣告...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学们做了什么事。”

老者道:“你疯了啊...会被抓起来的。”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们都被抓起来了,我又何惧?”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老丈了。”打开门左右看看便向街上跑去。

老者低声哎哎几声,到底不敢追出去,只站在门边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上就传来高喊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旋即原本消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再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