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嗓门响起,厅中的神情微变,门外的下人不认得此人,但门内的大家都认得这个声音,刷拉一声门被推开,穿着金灿灿的柳老太爷出现在眼前。

他视线扫视厅内诸人,道:“都在呢,大家挺齐心的嘛。”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他什么意思?讽刺他们聚众,或者威胁吗?柳家一向趾高气扬,自从京官来了以后,更是一副恭维讨好唯命是从的模样,反而嘲笑长安城其他人家假清高。

“太爷...他硬闯进来...”下人在外不安的说道。

张老太爷对他摆摆手,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怕见人吗?柳老七,你倒是稀客。”

柳老太爷行七,不过这个称呼也没几个人知道了,更别提被这样叫出来。

柳老太爷不以为意走进来,也不用他们让,自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个老者木着脸道:“在说好像双园外你孙子也去凑热闹了。”

意思就是你休想威胁告发拿着我们去讨好京官,我们家孩子有事,你们家也不干净。

柳老太爷点点头道:“所以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啦,怎么办吧?”

又一个老者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能怎么办啊,孩子们惹祸,再急也不能就看着他们去死不管啊..更何况还会累及家族,就想办法去弥补挽救吧。”

柳老太爷道:“都这时候了,还挽救个什么?有用吗?”

在场的人都看向他,张老太爷道:“那老七你觉得该怎么办?”

柳老太爷将手一拍桌子道:“..先罢个市吧。”

嗬...

在座的人愕然。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为

所有的视线都看着柳老太爷,室内一时

张老太爷失笑,道:“柳老七你一大早喝酒了?说什么醉话呢。”

罢市这种事可不是小事,一旦罢市,且不说造成物资短缺,引发物价飞涨,引发的百姓惊慌就足够事大了…民乱自来是官府朝廷最忌讳的事,所以也是最管用的手段,但也是最危险的。

前朝末年,有松江巡抚苏言横征暴敛重敛关税,引发当地不满抗议,最后闹的罢市,松江以及附近州府物价飞涨民众慌乱,最后朝廷出面将苏言治罪下狱才安抚下来。

不过也并不是都成功,大周开国后甘州南也有一次罢市,也是抗议加重关税,但却被当时驻守的定国大将军陈万山以剿杀西凉奸细的名义镇压了,当时被当场斩杀当做西凉奸细的豪商足有十七八个,血染红了整条街。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这种极有可能破家灭族的事可不敢做,这柳老太爷不会是来给他们下套了吧?

柳老太爷斜眼看着张老太爷,道:“张茧子,我可不信你不想这么干,你张家这次在劫难逃。”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孩子们顽劣而已,哪里就至于在劫难逃。”

柳老太爷没理会他,看向其他人道:“我们在座的也都在劫难逃…整个长安府都逃不了,如果这次让那太监得势,以后我们就休想再抬起头,不,不用说以后,这次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了..那太监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睚眦必报不讲道理,这次就算是求情低头,他也恨上我们长安府诸人,因为就算我们再低头,先前他丢的面子也是丢了。”

这的确是,廖承其人在座的已经都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再看一直以来到现在对待长安府诸人的态度,越发的不当人看了…也委实太过分了。

有人叹气道:“替朝廷办差咱们都明白,也都配合听从,但朝廷也不是要把咱们所有人都不当人吧。”

柳老太爷一拍桌子道:“既然求情低头他还是恼恨,那就不如干脆不低头争个你死我活,要想彻底解决麻烦,自然是解决掉这个人。”

诸人看着柳老太爷,神情古怪,有人忍不住笑了,道:“柳老哥,为了这一个孙子,不至于就吓成这样吧?”

柳老太爷不屑冷冷道:“是啊,一个孙子而已,没必要我们长安城就吓成这样了。”

这两个孙子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在座的人默然。

柳老太爷道:“你们也不用言语试探我,我柳老七敢说就敢做,这件事是我起头的,出了事都推我头上,多大的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甚,总比活着受一辈子鸟气好。”说罢将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干不干吧!”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碎裂,地上水花四溅。

….

而此时白日里的知府衙门后宅,李光远也差点将手里的茶杯扔下,看着面前站着的扮作男人的薛母。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扮作男人就安全了?”他羞恼的低声喝道,“大白天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薛母道:“我们要带她走。”

李光远更为恼怒道:“添什么乱。”

薛母道:“你们还是让她被抓了,到现在也带不出来,那还是我们来吧。”

李光远没好气道:“你懂不懂,现在带她一个人出来才是扎眼…你们怎么来?”

薛母道:“就像当初救出她一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李光远怒道:“你们这群武夫,现在怎么能这么做!”

薛母抚了抚额头,一副愁苦的样子,道:“我们这群武夫救了她的命,不是要你们这群读书人把她陷入此境地的。”

李光远道:“你..”才说出一个字,觉得头有些晕脚站立不稳不由坐在了椅子上,“怎么..回事…”

薛母抚了抚发鬓,道:“大人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吧。”说罢转身走出去。

李光远知道自己中了手段了,急着伸手要阻拦:“你们不要胡来….”无奈身子越来越不能动,最终头一歪靠在椅子上不动了。

薛母走出了知府衙门,很快转进一条小巷子,脱下身上的男装随手扔进一旁的院子里,将头巾扎上向外走去,刚要走出巷子,就听到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脖子一酸,人便向前跌去,有人从后边疾步扶住她。

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带着破帽子遮住头脸如同乞丐。

“这位大姐怎么了?”他大声喊道,“她突然晕倒了。”

街上的人注意到都看过来,老头将薛母放倒在地上,有人咦了声道:“这不是郭家的薛嫂子吗?”

郭家的薛嫂子,很多人也不陌生,原先提及这个名字时都是不屑嫌弃,现在则满是同情和怜悯。

“薛青也被抓走了呢…”

“我知道我听到他作的诗了…骂那个官…”

“嘘嘘..不要说了…”

“怪可怜的,急的吧..”

“郭大老爷肯定不管,唯恐惹祸上身,他家的两个小子可是都没事…”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几个妇人俯身将薛母搀扶起来。

“走走,把她送回去吧。”

“旁边有个郎中铺子,送那里去看看吧..”

一群人乱哄哄的扶着薛母走开了,老头依旧蹲在原地掀起帽子露出四褐先生的面容,他揉了揉鼻头,道:“都是废物,武夫文人还不如个孩子有胆气…就知道躲躲躲,躲一辈子吗?人生不是躲,而是干。”说罢站起来,“那家伙就是凑个人头…有青霞先生有别的孩子顶着呢..热闹不看白不看…”晃晃悠悠的向街上走去,刚走到街上,就听得一阵脚步杂乱,回头看去见一群少年疾步向城外去。

“我们虽然不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但我们都是学生…”

“我们也去读书..”

“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置国法于不顾,吾辈当进言。”

原来是其他社学以及私塾的学生们也要去双园静坐,看着他们决然前往的样子,街上的人神情复杂,比起先前的不解畏惧惊讶,现在则是多了几分同情,还有隐隐的激动。

忽的街边有个妇人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包子塞给走过的两个学生,低声道:“吃点东西吧..总要吃饱饭的…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

学生们推辞不得,硬被那妇人塞进书篮,妇人起身疾步走开,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伸手拦住,不由怔了下。

“也给我几个..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四褐先生说道,眼巴巴的看着她的篮子。

妇人神情愕然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是学生?”

四褐先生认真的点头:“是啊…你没听过夕要死朝也闻道吗?我年纪大了些,但也在读书…也是学生啊。”

夕要死朝也闻道这句话妇人没听过,不过她也知道有好些人头发花白还在科举,考一辈子也考不上…这个老头就是那种可怜人吧,妇人迟疑一下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

四褐先生笑呵呵的道谢,将包子举了举喊道:“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我要去读书…读书无罪…”

街上的人都看过来。

“…你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这店里的猪脚烤的不错…”

“…这坛子酒…读书也要喝酒嘛…喝了酒我也会作诗…”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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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怀春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时,看到薛母已经被人抬到了床上,暖暖在跟前跑来跑去的要熬药。

“怎么就病了?”他不可置信的问道,对着床上的薛母喊了几声。

薛母毫无反应。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熬神伤精...”

“是不是好久没睡了?”

“她本就体虚气弱...所以就倒下昏迷了。”

送薛母回来的七八个男女纷纷说道。

忧思过度倒也是,郭怀春想道,从薛青跟着学生们去闹事到现在薛母也的确没睡过...但自己也没睡啊,这城里没睡的人多了...怎么就薛母昏迷倒下了?这女人竟然这么弱?真是没用啊,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那她说的事,还办不办啊?郭怀春忍不住再次上前喊薛母,看样子恨不得动手摇晃拎起来,跟来的民众忙拦住他。

“大老爷,人到难处...”

“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多担待。”

“不能现在把人赶出去啊...”

乱七八糟的一通劝,郭怀春又是气又是无奈,但还有些奇怪,这些人都是陌生人,他是知道长安城的民众对薛青母子多是不喜不屑厌恶的,怎么现在如此维护薛母,而且还是在薛青跟学生闹事被抓了之后?他们不怕惹祸上身?竟然还带着薛母看大夫,还热情的送回来..还如此说好话唯恐郭家赶了这妇人出去。

“薛青..”他忍不住说道。

不待他说完有人开口打断道:“郭大老爷,薛青这孩子其实不错....”

郭怀春愕然,怎么就不错了?

“是啊,有才学,作诗作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