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看着她道:“宝儿小姐你还有事?”

郭宝儿道:“没事啊”又道,“你功课行不行啊,要不要让我爹再给你请个好先生?”

薛青道:“不用啊宝儿小姐,我要读书了,你还是回去吧。”

郭宝儿坐着没动,视线在他书桌上扫来扫去,见笔墨都没用,只展开一卷书,皱眉道:“你真用功还是假用功你可是明年就要下场有什么不懂的要问,不要不懂装懂先生嘛多请几个也不是问题。”

薛青失笑道:“多谢关心,真不用的。”

郭宝儿瞪她一眼,道:“我不管了,你自己用功吧。”说罢坐在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小鼻翼掀动似乎嫌弃这屋子里摆设,乱看一番视线转向薛青,却见薛青正看着自己,脸顿时一红瞪圆眼,道:“不许看我赶快用功看书。”

薛青道:“宝儿小姐,你在这里我没办法看书啊。”

郭宝儿脸更红了,呸了声,道:“油嘴滑舌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盯着你看你用功不用功。”

薛青无语,怎么就油嘴滑舌了,虽然她也是女孩子,但对小女孩子的想法真有些不明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大概也是天马行空吧只得摊手道:“你这样盯着我,我没办法用功啊。”

郭宝儿红着脸又几分得意捏了捏小辫子,道:“那是,我这么好看柳下惠见了也不能坐怀不乱。”

薛青哭笑不得,道:“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干脆起身走来。

郭宝儿吓了一跳,伸手指着道:“你想干什么非礼勿动,你别乱来啊别以为我不舍得揍你哎呀”

话没说完被薛青拎着肩头推了出去。

“宝儿小姐,我真要用功读书了,你去找别人玩。”

看着门咚的关上,站在院子里的郭宝儿羞恼交加,叉腰喊了声薛青,再看一旁暖暖和薛母眨眼看着她,便一跺脚呸了声转身蹬蹬走出去。

薛母站在屋门外喊了声青子。

薛青打开门道:“娘,没事的”

话音未落听得院门外传来郭宝儿的声音:“你好好读书睡觉前我让人送好吃的来”

薛青抬手抚额,错了错了,其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一定就能顺心顺意做到这打不得骂不得的,烦呐:“娘我这两天就不回来了,社学新先生管的有点严。”

一阵寒风吹过,草堂外的大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不舍的跌下,落在正走过的楚明辉头上。

少年缩着脖子将头一阵猛摇,摇的自己晕乎乎深一脚浅一脚的迈进草堂,噗通就倒在厚厚的垫子上,舒服的躺下翘起腿。

“来这里是读书的睡觉找别的地方。”一个少年提醒道。

楚明辉懒洋洋的哎了声,道:“我脑子里正读着,你们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说笑着又嗅了嗅,翻身坐起来。

薛青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两个食盒,一个蓝花布,一个梅花底,一边坐着郭子谦,一边坐着柳春阳。

郭子谦一如既往笑嘻嘻,柳春阳则低着头像个怯怯的小姑娘。

楚明辉道:“两个小舅子,这趟送的什么?”

娇怯的柳春阳抬头道:“送你娘的蛋。”这是个敢在蹴鞠场上要阴人伤筋断骨,毁人当玩乐的纨绔少年,对着一个人娇怯,不是对着所有人都娇怯。

楚明辉大怒,骂道:“柳春阳你个兔崽子”

两个少年顿时撞在一起,四周的少年们响起习惯性的起哄声

薛青道:“要骂要打出去,要蹴鞠去蹴鞠场,在知知堂只能读书说话。”

顶在一起的两个小牛犊子互相呸了声扭开头各自重新坐下。

郭子谦笑道:“楚明辉,羡慕吧我青子哥多受喜欢”将这个话题打趣。

有少年跟着起哄道:“是啊,楚明辉有人跟你说亲了吗?”

楚明辉重新倒在垫子上,哼哼道:“当然有只是好讨厌,我不过去偷偷看看那家女郎什么样,就被追着打还骂我是登徒子”又难掩羡慕的看着几案上的两个食盒,“哪有郭小姐和柳小姐这般飒爽。”

少年们哄笑,有的问是哪家女郎,有的则也带着几分羞涩说自己也说亲了,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便也嘻嘻哈哈的讨论城里哪家的女郎如何草堂里嘈杂而热闹。

马上冬天了,又要过去一年,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又长大一岁,除了面临学业成长烦恼,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烦恼也必将难以避免。

乐亭走进来时,暖暖正哼着小曲把两个食盒都打开,小眉头蹙着满是烦恼,先吃肉还是先吃蛋是个难题啊。

“喏,不如先吃饭吧。”他笑道,将一个食盒递过来,食盒包裹着艳丽的彩绢,“春晓姑娘拖我送的,适才人多,我没进来,免得你不止是左右为难不过很明显,她是故意的要添乱的。”

薛青大笑,请他入座,乐亭谢绝,道:“功课落下了很多,要快补上。”

薛青起身相送,与乐亭走出了草堂,乐亭回头看了眼门匾,道:“我第一次羡慕别人可以读书。”

在内正拆开春晓的食盒,端出其中八宝饭的暖暖不解的看过来。

什么叫第一次?

第一百九十五章 添香

乐亭出身贫寒,温饱尚且不能,更无余财读书,所以才卖身为奴来读书,这样一个人,应该在想要读书的时候就羡慕别人读书吧,这一点连孩童暖暖都会想到。

怎么现在才叫第一次?

乐亭道:“先前看你们在双园门前读书,很是羡慕。”

薛青道:“因为你身不能往?”

先一段学生们读书请愿,参加的多是有家有势的人家子弟,贫寒子弟们并不多,乐亭也并没有前去,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已经不易,经不起半点惊吓困顿。

乐亭道:“以前的时候我自知身份境遇,也乐于知命,并不以为耻,也不觉得难过,就尽心尽力的做事,想要读书就卖身为奴来读书,对于其他人能够轻易读书并不羡慕。”

薛青点点头,这一点从他卖身为奴,不在乎十年不能科举也要读书可以看出。

乐亭抬头光秃秃的枝桠,轻叹一口气,回头看薛青,道:“不过当时看到你们如此意气风发义无反顾,读书读到如此,我站在一旁看着,第一次觉得很是羡慕。”

薛青笑了,道:“那不是读书,是做事,你完全不用羡慕,因为人和人能做的事要做的事不同,不能相比,就如同聂政,老母在,身不许与他人,你能说那时候的他不是一个义士吗?”

聂政啊,乐亭看着薛青一刻,道:“奇怪,你分明比我小,怎么我事事反而要你指点?”

薛青神情肃重道:“其实我只是年纪小,但我已经活了很多岁了。”

乐亭哈哈笑,对薛青抬手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一辆马车从前方经过,张双桐探头对薛青招手,道:“三次郎,你今日回家不?一起啊。”

薛青摇头:“不回去啊,功课要赶一赶。”

张双桐大笑:“什么赶功课,你是不敢回去吧...听说郭家小姐天天督促你读书,唯恐你考不上状元。”

这话引得街上的人都笑起来,柳五儿与郭宝儿以薛青为赌约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府,虽然薛家自始至终没有松口,但柳家毫不客气的喊出薛青考不上状元就让柳五儿成亲的话。

这比当初郭怀春把女儿嫁给薛青更让人惊讶,长安城再次掀起了一阵热闹,不过相比于曾经被嘲笑的薛家母子,这一次则是满满的被人艳羡。

“那薛青可不一般...”

“..给朝廷大官们作诗..据说皇帝都知道了...”

“..我有女儿也要让他当女婿...”

“你别做梦了,人家看得上你。”

说笑声在街上散开嘈杂而喧闹,薛青只是笑了笑,暖暖凑趣的捧着三个食盒,问道:“少爷,你要哪个?

薛青一笑,将手里的竹杖一甩,锵啷一声轻响,插在了门前墙角,道:“我要先读书啊。”迈进堂内。

这边张双桐哈哈笑倒在车内,张莲塘手握一卷书摇头,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

张双桐道:“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洞房花烛,这是人生三大喜,三次郎如今红鸾星动,当然要大笑...飒爽英姿端庄闺秀,再加上绿意楼的风尘女子,薛青可真是人生无憾了。”说着大笑。

张莲塘摇头道:“无关风月,没什么可喜的。”

倒也是,与这三个女子的关系纠缠,还真不是她们对薛青心悦,张双桐嘻的一笑,起身道:“你是不是嫉妒他?莲塘哥,我听到婶娘来给你说媒了...太原曹氏女...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张莲塘道:“我以学业为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双桐抚掌哈哈笑:“你这滑头了,这话大哥他们来说还可以,你我就算了...能有秀才之身就不得了,那曹氏女可不会等你一辈子。”

二人学业并不显著精进,张家也没有寄希望与二人科举。

张莲塘也笑了,道:“所以说,读书是个好东西。”说罢将手里书卷晃了晃。

张双桐伸手夺过道:“看的什么?..”展开见是野史杂谈,笑着又扔回去,“还是这些故事好听,圣人之言听的只会发困...莲塘哥你读来我听。”

张莲塘接住念道:“...豫让便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心有不甘,涂漆全身,吞炭为哑...”

这种故事少年最爱听,张双桐眼神闪亮专注而认真,马车摇晃穿过府学宫大街,向长安城而去,宗周之死学生读书的事已经过去,长安城人们谈论的也恢复先前的日常,东家长李家短嘈杂而琐碎。

而此时的京城喧闹的大街上人潮忽的向两边分去,铁甲森严的大周禁军,铁蹄声声开路,他们的面目风尘仆仆,在他们身后的是面带疲惫的官员们,再然后是几辆囚车。

京城的民众好奇的围上来,只可惜囚车里的囚犯都是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如同死狗枯木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围观的民众的说话声惊醒了这些囚犯,就好像从荒芜之地来到了繁华人间,有不少囚犯开始动起来,一个囚犯扑到了囚车栏柱上,发出尖利的叫声。

“..到京城了...我要见太后娘娘...”

但回应他的是一根铁棍,准确的打在他的嘴上,此囚犯尖叫一声向后倒去,几颗牙带着血丝日光下飞落,围观的民众响起一阵叫好。

那囚犯被打的似乎昏死了过去一动不动,民众的视线迫不及待的落到下一个囚车上,等待这个囚犯的表现。

但遗憾的是这个囚犯似乎被那兵士的铁棍吓到了,挪动坐起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黑乎乎的手掀起了乱草般的长发,露出一双眼。

“到京城了..”他也说道,声音沙哑,但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欢喜又带着怯意的,街上的人看他,他也在看街上的人,大家都好奇又兴奋。

临街二楼的一间窗前,几个男人也在围观,相比民众的好奇,他们则几分了然。

“..廖太监也真是可怜..好容易熬到宗大人死了,结果刚出头就被打断...”

“...这太监在宫里把的牢固...王大相爷怎么允许..这下抓到机会他死定了.”

“..那这次秦公爷损失惨重啊...宫里的两个最亲信的太监一下子被拔掉...”

说话中身后门响动,几人转过头去,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走进来,手中捧着琵琶,显示她的身份,但相比于其他妓人,她的相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素净,不过这几人却并没有嫌弃,纷纷露出笑容招呼道:“玉娘子。”

女子带着几分随意,也走来窗前问:“街上看什么?...哦过囚车。”

便有人指给她:“那个是廖承。”

廖承之名京城人人皆知,玉娘点点头,视线落在其他的囚车上,道:“那些人...”

一个男子点头道:“便是杀了宗周的凶徒...”伸手一指那个正抓着栏杆跟街上人互相看的囚徒,“应该便是钟家子弟,钟世三。”

玉娘倚窗看去,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全貌但却看不清囚车里人的面容,车队很快远去。

“活不了了吧。”她轻叹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