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远从桌子上捡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她:“青霞先生的。”

薛青接过拆开,李光远没有说话静待她看完信,又将京城如今的形势讲了。

“钱墨被抓,是秦潭公所为,但也引发了王相爷的质疑,陈盛待归,三方相斗,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李光远道。

薛青笑了:“哪里就笃定我们是渔翁,别人是鱼肉.....这朝争虽然不见血也是生死一瞬间的吧。”

这个的确是,李光远默然,这小...姑娘可不是只读书的乖巧孩子,带着一群学生将一个当朝大太监送进了牢房,朝争也不过如此,好话她可不是轻易就信的。

“是的,很危险。”他抬起头道,“所以我和青霞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不去,再观望一段时日。”

薛青一笑,道:“好,我去吧。”

咿?李光远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薛青道:“就说还不笃定谁是渔翁谁是鱼肉,那就都有可能,有危险也有机遇,就去看看,早晚都要去的,晚去不如早去。”

李光远哦了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急的。”

薛青点头起身:“笃大人回来后,我与他们商量一下,定下日子与大人说。”

李光远应声是起身。

“你去吧且好好读书别的不要想。”他声音拔高道。

薛青施礼道谢,外边的小厮忙过来亲自引着薛青出去。

李光远站在廊下目送,忽的想到她适才虽然说与笃大人商量,但最后一句说的却是定下日子与大人说,其实已经是决定了吧。

先前他和青霞先生认为五蠹军的人安排她的诸般事宜,但渐渐的发现好似不是这样,而眼下看来,倒像是她安排五蠹军行事了,隔着灿烂的金菊看那少年背影翩然,好像比先前又高了一些,转眼又要一年了啊。

知知堂前也摆着不少菊花,门上悬着茱萸点点红红娇媚。

社学重阳节放了假,山上山下都很安静,薛青未进草堂就闻到酒香气。

四褐坐在席子上正摆弄一坛酒,刚将其上的泥封拍开,香气四溢,薛青适才见过这酒,知府大人的后院里衙役们正往库房搬。

“虽然是做戏,但京城送来的酒倒是真实足料。”四褐先生道。

薛青道:“先生你的运气真好,马上就可以去京城喝个够了。”

四褐先生干笑,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喝酒。”

薛青没理会他坐下来拿出青霞先生的信看,四褐先生将酒放到一边,道:“这可不是人逼你去的,人家都说了你可以选择不去。”

薛青道:“先生,去和不去其实并不是可以选择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人不是,我既然是这个人,京城早晚要去的....圣人有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等别人来砍我一刀,不如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机会砍别人一刀吧。”又看向四褐先生,“先生,你说以我目前的水准,一刀砍死秦潭公的机会有多大?”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没说话。

薛青便又道:“两刀?”

四褐先生道:“这样你要把刀练的更快。”

薛青道:“就可以杀死他了?”

四褐先生道:“就可以抢在他杀死你之前你自己杀死自己。”

薛青哈哈笑了,道:“这么厉害啊,真的假的。”

四褐先生将酒坛拎起仰头喝了一大口:“别以为杀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多厉害了,学生啊,这世上人外有人,不可轻敌啊。”

话音未落人一怔,将酒坛放下,瞪眼。

“学生你...”

脚步声到了草堂外,同时有声音道:“青子少爷。”

薛青看向外边道:“笃大叔吗?快请进来。”

….

….

笃理了理衣衫推开门,看着屋中坐着的一老一少.....有些意外,他已经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但以为是薛青的同学,没想到是个老者,而且这个老者...笃的眼神微动。

虽然只看过一个背影,但....

薛青道:“笃大叔,这位是我提过的我的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

不是已经...

笃和四褐神情都微动,听得薛青的话继续传来。

“...的兄长。”

兄长啊,怪不得相似,笃抬手俯身施礼:“笃,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四褐先生斜眼看着薛青,伸手捻须没有说话。

薛青道:“先生复姓欧阳。”

四褐先生差点把胡须扯下来,笃神情也有些怔怔,不是兄长吗?那位先生好像是姓洪名七公吧?

薛青示意笃坐下,道:“是这样,欧阳先生从小抱养给他人,所以兄弟二人姓不一样。”

扯,继续扯,别停,四褐先生捏着稀稀拉拉的胡须一语不发。

笃再次抬手施礼道:“欧阳先生,失敬失敬。”又道,“关于洪七公先生的事,某深感遗憾以及敬意。”说罢俯身一礼。

四褐先生嗯了声。

薛青道:“欧阳先生是知道了洪七先生的噩耗赶来的。”叹气,又看向一旁的酒坛,“欧阳先生备了好酒,笃大叔,不如我们一起去外边祭奠....”

四褐先生道:“人死如灯灭,不要讲这些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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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叮嘱

几案上收拾了搬过来,两个茶杯充作酒杯,三人对坐,薛青拎着酒坛要斟酒。

笃看着大大的酒坛小小的酒杯半起身道:“我来吧。”

四褐先生捻须道:“让她来,后生嘛。”

应该不知道薛青的身份吧,笃大人便坐下来,看着那青衫少年用纤细的胳膊拎着酒坛,稳稳的准准的在小小的茶杯中斟了酒,酒水未洒一滴。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笃微微一笑安坐,道:“不知欧阳先生仙乡何处?”

四褐先生似笑非笑,薛青在一旁道:“先生来自白驼山,先生家中有妻妾成....”

四褐先生打断她道:“这些事就不用说了,还是说眼前吧。”

薛青应声是,道:“洪七公先生去黄沙道前与欧阳先生说过了,欧阳先生没有洪七先生的音讯,猜到可能出事便寻来了。”说到这里叹气一声。

笃亦是神情凝重,再次施礼:“洪七先生救了我们的命。”

四褐先生看着俯身的笃,对薛青翻个白眼,薛青冲他嘴唇动了动。

这也是选择,你选啊。

真是无耻的学生,四褐先生看得出她说的话,呸了声。

笃有些不解的抬头。

四褐先生神情恼怒,竖眉道:“不用为他感到不幸和难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故。”将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能听到砰的声音,坐在一旁的笃也能感受到桌面的震动,但其上摆着的茶杯却诡异的没有晃动,酒水更没有洒出半滴....这个看不出什么气息就像个真正的老人的老人,不一般啊。

“他自己学艺不精,与人争斗死了,怪谁。”四褐先生还在愤愤说道,“这叫做事不周全死了也活该。”

这个么...笃道:“洪七先生敢于与左膀右臂对战,是勇...”

四褐先生嗤声:“勇有什么用!勇敢的去送死,那不是傻子吗?”

虽然不能像读书人一样说出一句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笃作为一个军士,他和他的手下一直奉行且这样做,当四面楚歌当明知前方陷阱重重时,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知道纵然自己是送死,但却能让同袍们生存以及胜利。

这不是傻,虽然尊敬这个老者,但笃还是表示了不赞同。

四褐先生瞪眼。

薛青先开口道:“欧阳先生说的是没有意义的勇是傻,笃大叔你说的这种当然不是,刚才欧阳先生还在说,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轻敌。”

笃默然一刻,道:“是,是我们轻敌了,知道危险,但还是低估了危险,让洪七先生跟着涉险。”

薛青道:“还是我们人太少,不能完全知己知彼。”又道,“你们都过来了吗?”

笃道:“我们过来几个,其他的引开黑甲卫了,货郎带着黄居晚间就赶来了。”

薛青道:“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与你商量,青霞先生要我进京国子监读书,以备来年会试。”

进京啊,笃沉吟一刻,道:“青子少爷如何打算?如果进京的话,我们跟随护送便是。”一切听她吩咐,赴汤蹈火何惧。

薛青道:“我是要进京的,君子试拿了榜首,会试我是势在必得,否则前功尽弃。”

笃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却听薛青接下来道。

“...你们就不用护送我了。”

笃看着她没有说话。

薛青道:“适才我与欧阳先生商议过了,欧阳先生的意思是让你们保存和积蓄力量,这样才能在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发挥更大的作用。”

笃看向四褐先生。

四褐先生捻须点头,神情郑重:“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青子少爷这次去读书,打交道的都是些文人墨客,更有大学士官员,这些人可不是打打杀杀的,读书人就该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带着你们这些人去,京城之地那可真是太扎眼了。”看笃想说什么,他伸手端起茶杯递过来,就像一个慈爱热情的老人关爱晚辈,“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太弱了。”

笃伸手握住四褐先生递来的茶杯,薛青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茶杯酒水轻荡,看着二人身形端正,看着桌面摇晃.....

四褐收回了手,笃举着茶杯到身前,道:“欧阳先生说得对,晚辈的确太弱了。”将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