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道:“先生你要形象没用,你最重要的事是履行诺言。”

四褐先生神情有些怔怔,挠了挠头:“我的诺言是啥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薛青道:“当然是我考上状元。”神情凝重,“你也说了,青霞先生出事,我现在疑神疑鬼,不把这件事解决,我怎么专心考试?还怎么考上状元,你的诺言又怎么践行?”

四褐先生哦了声,道:“你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这件事还是为了我了。”

薛青点头:“那就拜托先生了,好好干吧。”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起身向外走去。

四褐先生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去干吗?”。

薛青没有回头,道:“我能去干吗。”

是啊,现在能去干吗,四褐先生问出来自己也回过神,这时候当然去给青霞先生守灵了。

“...当然去睡觉了。”薛青道,双手枕在颈后,“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生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小子!四褐先生呸了声:“你还用我关心你?你自己已经够关心自己了!”

那少年没有理会他,走出屋门沿着走廊向后而去淹没在夜色中。

四褐先生在摇椅上将酒坛拎起喝了口,咂咂嘴,盯着酒坛,神情几分恼怒:“就用一坛酒打发我了?还有没有当人学生的样子?我这先生被使唤的也太廉价了。”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窗边的黑影里石头依旧安静而蹲,四褐先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对外扬声。

“黄居,在这里蹲着有什么意思,跟我出去换个地方蹲着去。”

学生的债,当然要学生的学生来还了,这就不吃亏了,四褐先生拎着酒坛倒在摇椅上,心满意足。

七天之后,青霞先生火化。

夏日,又路途遥远,等不得青霞先生的家眷赶来,先火化待亲人到来后扶灵回乡。

人死如灯灭,悲伤总是会散去,日子还要继续,而眼下又有更迫切的事,会试。

主考已经提起了好几个名额,都是翰林大学士,有声望有地位,这些人各有拥趸,吵闹的不可开交,而在一众考生中,康云锦等人又是风头最盛的,毕竟当初是他站出来指责秦潭公,如此不畏权贵风骨傲然成为读书人中的新贵。

先前才声名鹊起的长安少年们反而销声匿迹了,除了每日在青霞先生家中守灵,便是在知知堂读书,没有了纵马游街酒楼茶肆招摇,就连他们之间也没有了往日的说笑肆意,每个人都察觉到这一点,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心中茫然又燥郁。

但尽管如此,大家也没有放松读书,按照张莲塘的要求,守灵的时候也都带着书卷,认真又专注的读书,先生看了也必然欣慰。

棺椁前要灭的香烛下一刻被人点上。

楚明辉将手拢了拢,确保新的香烛点燃,身后有人站起来。

“黄纸还够,不用加了。”他说道,看站起来的少年。

薛青嗯了声,道:“我先走了。”

坐在蒲团上的张双桐抬头,道:“你去哪?”

薛青道:“回家读书。”

张双桐道:“你在这里不能读吗?”

张莲塘喊了声双桐。

张双桐没有理会,依旧看着薛青,伸手指着另一边的低着头看书的裴焉子:“连裴焉子这种无情的人都能坚持守灵,你怎么就做不到?”

裴焉子头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听不到。

吵架了啊,灵堂里的其他少年们都听到了,些许躁动,想要劝又似乎不想说话,张双桐的声音还在继续。

“...薛青,你自己算算,你一天在这里多久?一盏茶的功夫,还是白天,晚上你从来不来...你就那么金贵,守不了夜还是换个地方睡不着?”

“...回家读书?你以前在长安府的时候怎么不在家读书?跑来社学,跑来草堂,干什么?”

薛青看着他,神情不急不恼,认真道:“我读书的时间需要多一些,最好是连贯的,所以在家的时候能不被打断。”

张双桐嗤声笑了,道:“就你需要多一些?我们都不需要?”

薛青道:“我这次不仅要考中状元,会试也要拿榜首,所以必须更用功一些。”

少年们气息凝滞一刻。

张双桐看着他,失笑:“状元,三元及第,薛青,大家日常夸你,喊你状元,其实是开玩笑呢,没人当真,你自己也别当真。”

薛青道:“要天下人当真,要先生当真,所以我必须当真。”

张双桐还要说什么,楚明辉面色沉沉喝道:“别说了,吵什么吵,烦死了。”

张双桐将袖子一甩不再说话。

薛青没有迟疑转身走了,少年们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读书吧。”张莲塘道,“薛青说得对,大家都要用功读书,才不负先生教导。”

少年们应声是各自继续低头看着书卷,但能看进去多少就各自知道了,然后没多久有个少年抱着一摞黄表纸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楚明辉瞪眼道,“不是说了吗?拿出底气来,不要被人瞧扁了,说我们没了先生就什么都没了,这不仅是对我们的羞辱,还是对先生的。”

那少年应声是,神情却依旧复杂。

张莲塘看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年摇头,迟疑一下道:“我在街上看到薛青了。”

张双桐嗤声:“除了在先生这里,你在哪里看到他都不稀奇。”

张莲塘制止他,看那少年:“他怎么了?”

少年道:“他去西凉人住的驿馆了。”

西凉人?张双桐蹭的站起来。

“哟,这西凉人的驿馆竟然成了他的家了?”他挑眉,声音尖亮,“没了先生,西凉太子这靠山也不错。”

少年们一阵骚动,楚明辉恼怒的呵斥,张莲塘沉声的安抚,少年们的低低窃语,让原本安静的灵堂些许嘈杂。

而此时的西凉驿馆里,热闹的歌舞停下,仅以珠宝蔽体的妖娆歌舞女子们退下,不忘对站在堂前的青衫少年嬉笑抛个媚眼。

堂内安静下来,索盛玄欢喜的站在薛青面前,眼睛亮亮。

“青子少爷,你还是第一次来找我呢。”他大声说道。

薛青含笑点头说声是:“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青子少爷真是太有礼貌了,夸赞自己这里是三宝殿呢,索盛玄欢喜道:“青子少爷有什么事尽管说。”

薛青道:“我要见秦梅。”

(三千字,今日还是一更,是这样的,我昨天去看牙,比较紧张,竟然忘了是周一,嗯,看完牙了,洗牙,牙周刮治(这个太恐怖了),拔了一颗智齿,所以麻醉过后有些茫然,见谅见谅)

第二百零三章 以换

珠帘轻响,环佩叮当,香气扑鼻。

“青子少爷,请用茶。”面容异与常见的婢女笑嘻嘻说道,也没有以往常见的婢女那般谦卑,视线毫不掩饰的打量眼前坐着的少年。

薛青对她含笑点头:“谢谢。”

婢女眉开眼更笑,道:“青子少爷,你尝尝我们的茶,加了马奶,你可喝的习惯?要不要给你换一下。”

薛青哦了声:“我试试。”端起茶杯尝了尝,对那婢女点头一笑,“我喝的惯,不用换。”

婢女笑弯了眼施礼退了出去,廊下窗户便挤着七八个娇俏婢女,立刻将她围住。

“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对他那么好。”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七嘴八舌质问。

索盛玄在这里不是第一次招待来客,自来到京城后,有不少人来这间屋子里坐过,有权贵子弟有风流少年也有朴实大众,但婢女的待客方式都一样,端上一杯马奶茶,且不提醒,然后看着他们神情古怪或者喷出来或者强忍着咽下去,然后努力的维持风度仪态,实在是太好玩了。

但这次规矩却被这个婢女打破了,竟然提醒了那少年,难道那少年美的让人迷了心窍?婢女们透过窗向内看去,见那少年在慢慢的喝茶,神情平静,长的的确清秀可人,但这世上谁又能比索太子和七娘更好看?

婢女被围住摇晃,嘻嘻笑:“青子少爷人真的很好,怪不得殿下和七娘天天挂在嘴边。”又捂住脸,“我也不知道,他一说话,我就什么都想告诉他,不想看他为难。”

婢女们又是笑又是好奇:“他说什么了?”

那婢女捧着脸道:“他说谢谢。”

这算什么话?其他人不解,那婢女道:“我端了十几年的茶,第一次有人给我说谢谢。”但丝毫不让人奇怪,因为他说的很真诚很自然很理所当然,反正她就不想为难他,谁忍心作弄这样一个少年呢?决不允许。

这种大概只能自己体会了吧,别人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就因为一句话?其他的婢女们推搡她嬉笑。

“不过,就算不提醒也看不到他出丑。”一个婢女说道,看向窗口抬了抬下巴,“他很喜欢喝呢。”

婢女们都围过来向内看,果然见那少年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神情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少年口味很独特啊。”婢女们笑道。

珠帘外传来的嬉笑薛青当然听得到,口味独特吗?薛青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不是她口味独特,而是能适应任何一种食物,有一种伪装是像当地人一样吃他们的食物。

她的耳朵动了动,然后门外挤在一起嬉笑的婢女们从廊下涌出向外迎去,薛青放下茶杯,透过珠帘看到一个少年走进来,身旁的索盛玄以及熠熠生辉的珠帘都挡不住他的光彩,夺目。

“我不是告诉过你,见到他就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为什么要请进来?还听他说话?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梅的声音也传进来。

索盛玄在他身边笑道:“可是他嘴里吐的是你嘛。”

珠帘掀起,秦梅一脚跨进来,薛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

“...找你的可是特别重要的事,我怕耽搁。”索盛玄接着说道。

秦梅呸了声,站定挑眉抬着下巴看薛青,道:“他重要的事与我何干?”

索盛玄嘻嘻笑道:“与你有关的事就是重要的事啊。”又看薛青,“青子少爷,听说是你找,七娘立刻就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薛青抬手施礼,道:“多谢索少爷。”看向秦梅,“我有件事请秦少爷帮忙。”